“来了。”清岑伸手指了指天,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天寒江的江水。”

众位玄术师怔楞半晌,才有人恍然醒悟,远在北漠另一头的天寒江,竟然被清岑简单粗暴地引了过来,走的还是九霄之上的天路。

清岑虽然不会玄术,却精通于龙族的禁术,用这些禁术压制魔族玄术,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天寒江的江水凉性彻骨,转眼扑向了迸裂的熔岩,起初激得岩浆魔气大涨,却敌不过寒水滔滔不绝,裂开的地缝被迫收拢,众多雪怪一退几丈。

贺连此时再次动手,直觉比方才容易许多,崩塌的高山无法复原,但沟壑遍布的雪地,还是有望回归平常的。

“再给我半个时辰。”贺连反转手中银杖,耀眼的白光就地一旋,铺展成一个离奇的半圆,他抬眸远眺寒江山川,斩钉截铁道:“半个时辰后,我保证能解开这个玄术。”

“可以不解开。”清岑道:“魔城就在十里之外。”

这话来得突然,贺连缓了片刻,骨节微微泛白,“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反攻魔城?”

前方原本有数座雪山,但因那蓝袍青年断气以后,催动了生死玄术,让那些阻断视线的崇山峻岭,无一例外地坍塌不见。

天色仍然阴翳,日光也藏在黑云之后,照不出清岑脸上的表情,他微微抬头看向远方,应了话道:“若想攻占那座魔城,最好的机会就是当下。”

空中风云如潮涌,黑雾也依次退散,眼见战局扭转,不少将领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重新交战的当口,无论魔怪还是天兵,都发现那地缝朝着反方向延伸,且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寒江流水奔腾如怒,颇有一番不死不休的架势。

十里外的远方,赫然立着一座魔城。

诸位副将军即刻收到军令,上万兵卒重整待发,战场上残存的魔怪不到一千,哀嚎声几乎响彻遍野。

宁瑟尚在和五只魔怪对打,她头一次发现掌风也很好用,不过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用剑更合手一些。

剑刃游走于八方四面,趁着魔怪应接不暇时,猛地穿刺一圈,挨个断送它们的性命。

为了防止被魔血糊一脸,宁瑟以剑点地飞奔跃起,跳到空中向远处一望,忽然发现大军在一路向前。

遍地狼藉的战场上,只留下了一小批人马。

余下的魔怪被尽数斩灭,再也听不到魔族的冲锋号角声,天边但余红霞彤日,远照一座高大的魔城。

宁瑟扛剑站了一会,反思自己为何会被大军落下。

许是方才和魔怪互砍时,太过全神贯注了吧,但她还是不太能想得通,为何自己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莫不是聋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惊,手中长剑差点扔出去。

虽说普通鸟雀也容易受惊,但作为这一只王族的凤凰,她自认还是胆子比较大,不过静立半晌后,她还是没听见任何响动。

宁瑟艰难吞咽了一下,再次抬手时,却碰到了透明的结界。

这是一个消音结界,边角可谓完美,而且收放自如,能全然隔绝外界声音,让身处结界之中的人,不受干扰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知道这必然是清岑的手笔。

使尽全力撞碎结界后,宁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并不知道清岑是什么时候布下的结界,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不打算让她随军攻打魔城。

但是话说回来,脚长在她的腿上,倘若她执意要去,就是奕和仙帝也拦不住。

想到这里,宁瑟收剑入鞘,拔腿就要御风而行,预备尽快追上大军,然而留在这里的天兵天将们,却忽然将她团团围住,并且从怀中拿出金令,字正腔圆地开口道:“属下奉天君殿下之令,送您返回本营。”

宁瑟万万没想到,清岑还有后招,她甚至怀疑他留下这批人马,不是为了处理魔怪,而是为了将她逮回本营。

短暂的沉默后,宁瑟哈哈一笑,刀疤面具绷在脸上,让她觉得面皮更僵,于是笑得愈发猥琐,但又有理有据道:“天君殿下八成不是认真的,你们想啊,我一介小兵小卒,怎么能惊动诸位大驾…”

话音未落,竟有一位天将召来流风,前后三十多个天兵保驾护航,带着她一路飞往本营。

宁瑟在心里暗啐一声,扭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大军。

日头渐高,风声转小,落雪细如柳絮,在帐门前铺了一地。

不到半刻钟,宁瑟就被迫返回了本营,营中多了几辆从未见过的马车,车前套着七八头千岁麒麟,窗外帘幕绣着紫叶树藤,正是陌凉云洲惯用的标记。

宁瑟撒腿跑了过去,心想都这个功夫了,陌凉云洲能派什么人过来,要跟着清岑一起攻打魔城么?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不是也能让他们把自己捎带上。

尚未走近马车,她就闻到了一股草药味,车门打开的那一瞬,竟然出现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纪游穿了一身灰色夹袄,脖子上还围着暖和的兜巾,他把双手插.进袖口中,仰头望着天色道:“老爹啊,这里怎么这么冷…”

宁瑟的脚步猛然一顿,缓慢张开了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年关将至,昆仑之巅放了几天假,纪游从师尊那里得了批准,难得有机会跑回家一趟。

纪游的父亲灵安星君,任职于陌凉云洲,向来隶属天君部下,此次奉清岑之命,送来了一批仙丹和药材,专供受伤的将士使用。

又因为纪游在家闲得没事,纪游的老爹就将他拽了过来,一路上负责给麒麟喂食,还要巡查仙丹的数量。

好不容易到了蛮荒北漠,纪游只觉得这里无比苦寒,简直不像是毗邻天界的地方,而是一个单独辟出来的荒野。

落雪依然在下,星星点点飘在衣袖上,像是晚秋的白霜。

天将们从灵安星君手中接过药箱,十几位仙医开箱验货,宁瑟抬眸看了过去,刚好迎上纪游惊疑的目光。

他倾身半靠着门框,帘幕挡着俊秀的脸,眉毛蹙拢又展开,内心的纠结完全写在了脸上。

宁瑟暗暗想道,她如今这幅样子,纪游必定是认不出来的吧,为了让他更加的认不出来,她抬手抹了一把鼻涕,毫不犹豫地蹭在了领口上。

俨然一位成天混迹于军营的糙汉。

却不料纪游竟然颤抖着声音,缓缓叫道:“师姐…”

宁瑟瞪大双眼回视他,仿佛白天见鬼一般,“你在叫谁?”

纪游闻言,抬袖抛开紫砂手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半盏茶的功夫后,他跑到了宁瑟身边,复又问了一句:“师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宁瑟从没想过,自己的易.容会这么容易被识破,隔了好半晌,方才出声反问:“不对啊,这完全没道理,你怎么知道是我?”

一旁的天将和仙医们,都沉浸在密切交谈中,没人注意到宁瑟和纪游,甚至连纪游他老爹都没注意到。

许是因为天寒地冻,纪游抽了抽鼻子,搓着袖摆道:“师姐啊,你的手没有易容,我从前跟着你写课业,印象最深的就是你执笔的手了。”

他抬头望天,仿佛陷入回忆:“师姐走了以后,我还把你用过的毛笔供了起来,每当课业不会写的时候,就过去拜一拜。”

“你虔诚供奉一支毛笔,还不如直接问师尊啊。”宁瑟思索片刻,继续分析其中道理:“师尊门下弟子没有几个,你诚心诚意跑去问他,他肯定会乐于解答。”

纪游点了点头,又猛地摇头,眼中含泪道:“师尊一般要先骂我蠢,骂完以后才会说别的。”

这个话题多少有点辛酸,于是还没等宁瑟接话,纪游就出声问她:“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话音落罢,他自己又反应了过来,恍然悟道:“难不成是因为天君殿下?”

宁瑟毫不掩饰,坦率承认道:“是啊,正因为他在这里,我才非常想过来。”

不远处的仙医们,显然已经验货完毕,他们依次捧起草药箱,抬步走向军营的药库,轻白的雪落在长袍上,衬得袖袂翩然临风。

“我有个忙,得请你帮我一下。”宁瑟凑近纪游,忽然开口道:“天君去攻打魔城了,这个你知道吗?”

纪游闻言很吃惊,后背也是一凉,只因“魔城”二字如雷贯耳,对他而言算是非常可怕的东西,他默默拉长了袖摆,好让自己暖和一点,这才接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早上啊。”宁瑟伸手指向北方,一边解释道:“魔城坐落在十里外,雪山塌了以后,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纪游“啧”了一声,没有往北方看,衣袖拢得更紧,同时应了一句:“我爹说,魔族越来越嚣张了,时不时要去人界烧杀抢掠,它们有胆子这样做,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此话一出,他又沉思道:“听说魔怪青面獠牙,脸上又藏污纳垢,都长得都特别丑,有时候还没出招,就把村民活活吓死了…”

“它们确实不好看,而且多半凶恶。”宁瑟比划了一下魔怪的身形,停顿片刻又接着道:“魔怪喜欢以活人为食,所以被吓死的村民,其实还算运气好的。”

说完这些,她立刻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于是伸手拽过纪游的袖摆,颇为正经道:“你有没有办法引开那位天将,我想追上前方大军,和他们一起攻打魔城,但是那位天将…他总是阻拦我。”

纪游心中又是一惊,但看宁瑟神情坚定,还是忍不住问她:“师姐,你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宁瑟抬手握剑,当空日光映入她眼中,似能灼灼生光,“我是第二十一军营的先锋,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纪游垂首想了想,郑重应道:“好。”

话音未落,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师姐,你一定要小心,打不赢就逃跑,这没什么丢脸的。”

流风吹过他的袖摆,他揉了揉冻得通红的鼻子,继续补充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姐保命要紧。”

言罢,纪游走回了马车边,扭头望了宁瑟一眼,猛地拉住那名天将,态度无比坚决,强行和他攀谈。

宁瑟仰头冲纪游一笑,比了个“好兄弟”的口型,下一瞬御风而行,很快闪了个没影。

荒野北风呼啸,雪光清冷如月华,伴着若有若无的水浪声,整个蛮荒之地都格外空旷。

魔城的墙垣高有数丈,护城河深不可测,雾色掩盖了斑驳的砖瓦,隐约能看到墙头拉弓的魔怪。

天兵的大军立在城外一里的位置,蜿蜒的地缝冲着魔城爬行,渗出奔涌不绝的江水,势头之暴烈狂猛,似能冲断铁壁铜墙。

魔族和天兵尚在对峙,暂未有哪一方率先动手,只是那地缝越裂越多,眼看就要逼近护城河。

宁瑟一路御风而来,远远瞧见了众多天兵天将,心头颇有些欢欣鼓舞,然而尚未找到自己所在的二十一军营,忽然就被人拦腰抱起。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清岑收手将她抱紧,因她两只手都很冷,又忍不住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捂热了一点。

这个举动无疑暖心,但他的话依然说得清冷:“回去等我,时间不会太长。”

众多天兵就在不远处,倘若有谁在此时回头,大概能瞧见他们,许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清岑架了个隐蔽的结界。

宁瑟暗自心想,她都走到了这里,再跑回去岂不是太不像话,然而清岑又是一副不好商量的样子,仿佛不能不从他,这实在让她很为难。

她心中百般纠结,还有些说不清的躁动,静默片刻后,她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狠狠亲了他一下,亲出很大的响声,而后坦白道:“我不想躲在你身后,只想和你并肩作战。”

第38章 冬凌

弦月高升,星斗满天,四下静寂无人言。

窗边冰绡纱帐半卷,一盏灯火随风摇曳,殿中央卧着一只圆滚滚的紫龙蛋,此刻也正在颇为费力地左右晃荡。

蛋壳里的紫龙崽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嫩嫩的小龙角抵着坚硬的蛋壳一顿蛮撞,闹出的响动也很大,然而蛋壳却连一丝裂缝也没有。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薄云掩了漫天星光,白玉嵌金的地板上,光滑的紫色龙蛋正在四处乱滚。蛋里的龙崽子并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滚会撞到什么东西,只是在一个深呼吸时积攒了力气,双手扒着蛋壳猛然撞了过去。

月下树影飘摇,衬得灯火幽凉,守在门外的暗卫蓦地听到砰然一声重响,而后是长久的寂静。

那枚蛋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固若金汤的岗岩石墙。

龙崽子感到一阵眼冒金星的眩晕,白嫩的包子脸挨着蛋壳,连自己的龙角长在头顶还是脚下都记不清了。蛋壳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更不可能看清蛋壳外有什么,这只龙崽低头晕了一会,又开始不要命地砸蛋壳,然而每一下都砸错了方向,带着蛋壳狠狠撞到了墙上。

第二日清晨,夙恒推门而入时,这只龙蛋仍然抵在墙根处,不过蛋里的龙崽子正贴着蛋壳,晕的缓不过来。

夙恒脚步一顿,许是没想到他的儿子会这么蠢。

挽挽跟在夙恒身后踏进了门,瞧见那只滚进墙角的龙蛋,她站在原地呆了一阵,又抬起头望向龙蛋的爹,有些不确定地问:“这是已经开始砸蛋壳了吗?”

夙恒应了一声嗯,又道:“砸了一晚上。”

挽挽闻言感到很心疼,她的孩子撞蛋壳撞了一晚上却滚进了墙角,此刻又没了动静,想来大概是已经把自己撞懵了。至于懵成什么样,隔着一层龙蛋的壳,她不大能想象的出来,默了半晌后,还是忍不住问:“我们不能帮帮他吗?”

天光正好,殿内云雾缭绕,过往的流风推着那枚深陷困境的紫龙蛋,一路滚回了地板中央,端正地停在一个很适合砸蛋的地方。

东方正有朝阳攀升,悠悠落下浅金色的明辉,蛋壳里却依旧黑漆漆一片,透不进半寸微光。挽挽抬步走过去,提着裙摆蹲在了龙蛋边,她伸手摸了摸蛋壳,轻叹一声鼓励道:“你要努力早点出来啊。”

趴在蛋里的龙崽子依然没有回神,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母终于出现了,既不知道慕挽正在心怀期待地鼓励他,也不知道方才夙恒随手控风帮了他一把。

夙恒其实不止在这件事上帮了儿子。

前些日子里,挽挽想了一堆名字与夙恒探讨,哪一个做龙崽子的大名比较好。夙恒避过了挽挽提议的所有名字,他的意思是,暂且取一个小名,等他们的孩子年满一百岁,大名将要载入族谱时,再做定断。

慕挽点头表示赞成,她也觉得取名是一件大事,合该再斟酌一段时间。

于是紫龙崽就有了一个小名,名为小紫。

虽说这个名字也是慕挽思考出来的,但比起她原来拟定的“松根”、“飞花”,甚至是二者合一的“松花”,小紫这个名字,诚然已经好上很多了。

辰时末刻,旭日爬上苍穹,纱帐微透了半点霞光,挽挽默不吭声地蹲在龙蛋边,心想蛋里的龙崽子什么时候能爬出来呢。小紫继承了夙恒的血脉,眼睛定然生得很漂亮,瞳仁大抵是浅紫色的,眼角会微微上翘,长大以后想必也会像他爹一样勾人。

毕竟是夙恒和她生出来的孩子,无论怎么样都会很好看。

她这样安静地想着,心里就有了甜蜜的期待,于是很想待在这里见证小紫破壳的全过程,但她今天又实在抽不出空。

今日上午奕和仙帝在天外天的乾坤宫设宴,广邀素来交好的亲朋好友,夙恒和慕挽也在受邀之列。奕和仙帝是凤凰一族的君王,上古时期斩妖灭魔曾立下汗马功劳,一度受到众多仙人的推崇和拥簇,为人却十分谦逊低调,平日里很不喜欢麻烦的事情,也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

奕和仙帝遇事倾向于快刀斩乱麻,这种简单粗暴的性格和夙恒的父亲有些像,于是他们两个相处得十分投缘。奕和仙帝的膝下有一子一女,小女儿宁瑟从凤凰蛋里爬出来不久,就充分显露了调皮闹腾的性格特点,常能将人逼疯。这一点尤其令他费神。

又因为夙恒自小沉默少言,每日修习法道勤于课业,几乎不用别人操心,奕和仙帝就十分的羡慕。他经常向夙恒的父亲讨教育儿心得,一来二去也就和他们一家熟络了起来。

慕挽的那一封请帖,也是宁瑟上仙登门造访塞给她的。

宁瑟那日是为了请帖而来,塞请帖的时候却一直在摸慕挽的手。她生就一张漂亮又讨人喜欢的脸,额间灿金的凤尾颜色极艳,双眼也是亮闪闪的,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真诚。

然而不管宁瑟有多真诚,慕挽还是被她摸手摸到脸红。

宁瑟见慕挽含娇带怯地害羞,水汪汪的双眼波光荡漾,立时觉得心头一软,也跟着呆了一瞬,心想这只狐狸精不愧是三界第一美人。可惜就在宁瑟愣神的这段时间,那只倾城绝色的九尾狐狸精就挣脱她跑掉了。

彼时的宁瑟上仙还不知道九尾狐天生会一点勾魂之术,她法力虽高定力却不强,这样摸手调戏狐狸精,又看了慕挽的眼睛,势必会中招呆上一呆。

挽挽那日跑得很快,兜里却一直揣着请帖。而今,她把请帖翻出来看了一遍,觉得大概要等到傍晚才会有空,好在龙崽子撞破蛋壳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小紫想必还没有破壳成功。

夕阳落幕,霞色半掩,浮云垂在天边,像是将要下雨。

天外天凤凰一族的宴席已经结束,夙恒带着挽挽离席回宫。参加这种仪仗豪奢的宴会,很少会有宾客踩着一朵云撒丫子奔来,一般都要乘个坐骑仙兽之类的以示身份,或者搭个雕饰华丽的飞车表明地位。

挽挽坐在车里挑了一半的冰绡帘,透过澄明如镜的琉璃窗,远望渐渐暗沉的天幕。车前拉了八匹银翅独角兽,御风而行快如疾电,霏霏细雨蒙在窗扇上,汇成一道道渐次流下的小溪。

“外面下雨了。”挽挽轻声道。

夙恒伸手揽过她的纤腰,直接将她抱到了腿上。她没有心理准备,无意识地搭上他的手,又听他不紧不慢道:“也许还会打雷。”

这话说的正经,他的手却愈发不正经,慕挽低头一声不吭,看着他解开自己的腰带,耳根倏然嫣红。

车窗透进薄暮的微光,映照雨中朦胧的雾色,软榻上*春.意无穷尽,榻下腰带和衣袍散了一地。

一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内殿寝宫的门口,挽挽累的直不起腰,眼睫尚且沾着泪珠,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夙恒披着衣袍侧目看她,忍不住又倾身吻上她的唇,吻了半晌,仍然觉得很不尽兴。

于是他给她穿好衣服,抱着这只狐狸精瞬移回了卧房。

殿外雨势渐大,也果然响起了轰隆的雷声,雨水夹着云风敲打在窗扉上,声音却被雷响吞没。天界的惊雷乍响很是骇人,仿佛就近劈在耳边,挽挽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扑进了夙恒怀里,不得已又从了他一回。

然而这一回之后,她说什么也不愿意了,裹着被子滚进床角,心里还惦记着要去看小紫破壳。

但她又累又困,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次日雨后放晴,天色如洗般碧蓝,挽挽起早直奔偏殿,却见那枚龙蛋端正地卧在殿中央,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趴在龙蛋里的紫龙崽昨日上午就醒了神,这只漂亮至极的龙崽蹲在蛋里思考了一阵,为什么有的时候蛋壳很不好砸,还会砸的眼冒金星。龙崽子这样思考了一会,禁不住兜头而来的困倦和睡意,又贴着蛋壳睡了一觉,此时正是刚刚睡醒。

紫龙崽用小手揉了揉眼睛,嫩嫩的龙角抵住蛋壳,继而开始新一轮的破壳功业。

今早不光有夙恒和慕挽站在一旁端详着,连修明神君和珞姻上仙也赶来捧场。

修明是夙恒的同窗兼好友,也是司责天道星相和凡人命格的神尊,前几月行了场颇为盛大的天界婚典,娶了百花之神珞姻上仙为妻。

修明的本形正是一条白龙,珞姻如今也怀着龙种,他们今次前来看望紫龙蛋,很有一番惺惺相惜的意思。

破壳之旅相当漫长,蛋壳里的小紫几乎在地板上滚了个遍,这次倒是没有逮着墙壁猛撞,却仍然砸的十分辛苦。期间不仅修明和珞姻回去了一趟,连他的爹娘也没有一直守着。夙恒更是表现的不甚在意,早晨上朝下午批改奏折,偶尔得空才过来瞧一眼。

十日后,蛋壳终于裂了一条缝,随即伸出来一只十分好看的紫色小龙角。

裂缝随即变大,贴地的龙蛋来回滚了几圈,龙崽子双手扒着蛋壳,费劲千辛万苦才将另一只龙角伸了出去。慕挽见状呼吸一滞,刚想抬步走过去,就被夙恒揽住了腰。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龙蛋清脆一响后终于整个碎裂,碎壳里爬出一个漂亮到无可挑剔的小男孩,头顶两只龙角却沾了星点血迹,看得出来他撞壳时有多拼命。

这只龙崽子的瞳仁也果然是浅紫色的,与崽子他爹几乎如出一辙,不过方才砸蛋时飞快滚了很多圈,此刻这只紫龙崽尚处于晕眩中,眼中也满是闪闪的星星。

慕挽觉得小紫很可能会摔倒。

她才冒出这个念头,龙崽子就不慎跌了一跤,头上的小龙角重重砸在地上,光听声音都觉得疼。

刚破壳的那一瞬,微光穿透裂缝照到了眼睛,小紫还有些不适应。而今,这只紫龙崽好不容易又站了起来,双眼中还满是迷茫的浅光,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很新奇。

但龙宝宝天生就很神奇,不用人教自己就能认亲。小紫茫然呆望了一会,瞧见慕挽立时双眼一亮,颠颠地奔着娘亲跑了过去。挽挽看小紫才这么点大,加上龙角还不到夙恒的膝盖高,心里又激动又怜惜,一腔母爱都快要把她的狐狸心填满了。

行宫上下这一日都很沸腾,只因他们君上的儿子终于破壳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