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网站里的订单并不多,已经十几分钟没提示新订单了。

她撑着下巴看电脑屏幕,右手握着鼠标一遍遍刷新页面。

“小舒,帮我把热水倒进玻璃管。”王师傅拎着一壶热水放在玻璃柜下的矮凳上,“你慢慢倒,不用着急。”

舒宁没答话,“杏花雨”的外卖网页又被刷新了一次。

王师傅靠近看了眼:“小舒?舒宁?”

仍旧没有回应,他提高声音再次叫了几声。

直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舒宁才反应过来,她松开鼠标,不好意思的笑:“对不起啊王师傅,我刚走了点神。”

“没关系,水壶不重,你慢慢来。”

她点头,看到一旁的王师傅已经拿起另一个更重的热水壶熟练的将水一点点灌进细长的玻璃管子。她知道,这准是等会儿王师傅要做他最拿手的拿破仑了。

不过,舒宁到底还是松了口气,刚才自己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叫舒宁。

王师傅是“杏花雨”里出了名的老好人,早些时候就在这里做点心师。本是到了该退休,含饴弄孙的年纪,偏偏他唯一的女儿嫁进当地有些家底的人家当了全职太太,也不需要他花费心思带外孙女。他就仍旧留在“杏花雨”,做自己喜欢的甜点美食。

舒宁灌了几管子玻璃瓶,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王师傅,咱们这里怎么取了这么文艺的名字?”

“你也别说老板和老板娘文艺。”王师傅胖乎乎的脸上都是笑意,他乐得和身旁踏实好脾气,笑起来总是甜甜的姑娘聊天,“一年四季里,他们最喜欢的就是三月间的小雨天。”

水壶里的热水偏离原本的轨道,一不小心溅在她的手背。她皱眉,立马放下玻璃管子,等手上的温度和灼痛感冷却,继续拎起水壶。

“是嘛,挺有诗意的。”她讷讷的说了一句。

“可不是,也许这三月对老板和老板娘有什么特殊意义。每年的3月21日,老板和老板娘都会亲手做一只布艺小羊贴在墙上,诺,你看,就在转角的位置,不知道你看到过没有。”王师傅指了个方向,正是一楼楼梯拐角的墙壁。

隐在楼梯口的墙面,贴着蓝色的墙纸,也不知是谁的手笔,画满了盛放的向日葵。

“已经25只了,每只都做得活灵活现的。对了,小舒,之前给老板娘报生日的时候我看了眼,你简历上写的3月21日是你生日,是吧?真是巧,你…”

许久都听不到舒宁的声音,王师傅乐呵呵的转头看,却脸色大变的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水壶和玻璃管。

“小舒,管子水满了,都烫着你手了你没感觉?”

第四章 【修】

走了个神的舒宁换来了满手指的水泡,她的皮肤本就偏白,乍一看,左手红得触目惊心。被王师傅训了一顿,她盯着自己红红肿肿的萝卜手直叹气。

幸好是伤得左手,这要是右手烫成这样,她还怎么拿笔啊。

也幸好王师傅光顾着她的伤,没有追问她走神的原因。

彻底残了的舒宁上完药膏后就真的捧着电脑看外卖订单看了大半天。一楼咖啡厅里今天的客人并不算多,反倒是二楼的茶室人来人去,本负责一楼的几个服务生都被临时调去了二楼,剩她百无聊赖撑着下巴看向门口。

今天,老板娘似乎还没来店里。

“小舒,网上的单子还有吗?”王师傅又搬了一盆新鲜的蛋糕出来,舒宁刚想上去帮忙就被他板着脸挥开了,“你就看着电脑就好,手伤成这样就安静坐着。”

舒宁没辙,只得看着王师傅忙碌干坐着,“今天网上的单子特别少,我都觉得自己闲得要成蘑菇了。”

“你本来就该回去休息,真是跟我闺女一样,说不听。”提起女儿,他虽板着脸,嘴角微微弯起,带着点点笑意。

舒宁看到了,把左手靠在右手上笑眯眯的,“回去也没事干啊,还不如留在这里帮忙。”

“这是老板娘没看到,看到了肯定亲自送你回去。”

她一怔,又看了眼门口,“今天老板娘怎么没来?”

在她来工作的几天里,老板娘总是临近中午就来了店里,呆上许久才走,可今天她从上班等到现在快下班了都没见着她的影子。

王师傅在玻璃橱柜里摆完蛋糕,随手递给舒宁一个蛋挞,“吃吧,反正现在没事。”

舒宁没客气,接过来啃了两口,王师傅忙完了后说:“老板娘也不是天天都来,正好你在的这几天里她天天都来了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

“不过也有可能是老板跟他们闺女例行去云南看望几个资助的孩子,要一个多星期后才回来的缘故,老板娘最近才来得勤了吧!”

要一个多星期后才回来啊。

她闷声不响吃完最后一口蛋挞。

说话间,门口隐隐起了阵骚动,木质大门被人从外推开,舒宁擦干净嘴角的痕迹,规规矩矩站好。

打头的一个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右手拎了个电脑包,左手还夹着个文件袋,他转头正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身后几人同时都笑了。

她认出来,这是今早才在徐奕办公室见到的助理。

斯斯文文的助理将文件袋递给身边的同事,回头下意识朝收银台的舒宁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料,等看清她的脸,他的笑瞬间僵硬,显然已经认出来面前穿着统一制服的姑娘是谁。

“今天徐总请客。”

小队伍里不知是谁嚎了一声,也有人已经越过打头阵的助理急急的去一楼找位置,原本挤在一起的六七个人只剩助理和另一个年轻姑娘。于是,舒宁很轻易的就看到走在最后,刚刚踏进“杏花雨”的徐奕。

他今天依旧穿着深色的皮夹克,面上带笑,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和。

“这是整个部门都来了?”还是王师傅先打破的沉默,他先跟徐奕打了个招呼,又问助理,“怎么都来了?”

助理看看已经走到收银台的徐奕,再好奇的上下打量了闷声不说话的舒宁几眼,笑着答:“整幢楼的网都断了,徐总带我们来蹭网的。”

许是因为离开了隔壁办公大楼,助理说话带了几分随意,“徐总,真的随便点?”

徐奕笑意渐浓,点头:“真的。”

得了答案,助理极有眼色的拉着团队里唯一的姑娘急匆匆去与大部队汇合。

舒宁虽低着头,却明晃晃的看到徐奕单手置于收银台的桌面,有节奏的轻敲,很莫名的,她的心也仿佛随着他的节奏打鼓。

这人怎么还不走呢?

她烦躁。

徐奕的目光从小姑娘的发顶落在她的左手,四个手指头上,触目惊心的起了几个水泡,肿得很是难看。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眉宇微蹙,沉默着抿了抿唇,最终,淡淡的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看向别处,什么都没问。

“王师傅,我们大概要留到下班,晚上给他们炒几个家常菜吧。”他温声补充,“我也留下。”

王师傅笑开了:“好嘞!”

忽冷忽热的,怎么就独独对她这么冷冰冰的?

舒宁在心底念了几句,还没念完,被她念叨的男人含着笑,走到一楼最里边的一桌入座。

“小舒,跟徐总不开心?”王师傅突然问。

舒宁抬头,绞手指,等发现自己傻白甜装久了,真的无意识做出了碎碎念的幼稚举动后,只想深深的叹口气。

“没什么不开心,我能跟人家大老板有什么不开心的?”

王师傅听她有些赌气的话,安抚:“徐总人挺好的。”说完,他望了望被众人围着,温和谈笑的徐奕,将点单器塞到舒宁手中,“去吧,帮徐总他们点个单,多接触几次,你就知道徐总的脾气了。”

按照舒宁以往的脾气,她是真想拒绝,然而,面对王师傅的好意,拒绝的话就是说不出口。

谁让她现在是小白兔模样呢?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她这么安慰自己。

舒宁努力挤出笑,拿了几份菜单朝角落走。她数了数,算上徐奕,总共九个人,拼了两张桌子,几人分排有序坐在桌子两侧,唯有徐奕坐在上首,安静的听一声高过一声的笑言。

走得近了,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要是拿下这个项目,徐总要请大餐的。”

“那可不!徐总,我们想吃海鲜,大海鲜那种!”

舒宁一顿,她脑海里仅有的几次与徐奕面对面接触里,他总是冷着脸,不是谪仙般的爱理不理人,就是一本正经的教育她。她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手底下的员工竟有勇气与他这么说话?

她与他隔了几步的距离,诧异的打量他。

此刻,他已经脱了外套,穿着一件看着就让人觉得冷飕飕的衬衫,任凭众人狮子大开口,自己则动手打开笔记本电脑开机。在等电脑开机的当口,他又拆了文件袋,取出一叠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好。

冷不丁的,他忽然转头,直愣愣撞上她探究的视线,眼底的墨色愈深。

舒宁尴尬的清了清嗓音,一本正经走到他身边,“不好意思,要点单了吗?”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

众人看到新面孔,都善意的笑了笑,她见过的助理率先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点单器和菜单,对其他几人招手说:“来来来,我们自己点。”

舒宁就这么被抢了工作,更加尴尬。

这真的不是坑她吗?

徐奕摆弄了几下文件,抬头看她,声音暖了些,“学了几年法语?”

舒宁也看他,一低头,不小心看到摊在桌面上,虽夹杂在一堆文件里,但对她而言仍旧十分显眼的英文文件。她默默在心里读了几个单词,反应过来是今早她翻译过的法语文件的英文版后,迅速收回视线。

“很多年。”她回答得含糊,眼睛随意一瞟,又看到了那份英文文件。

这人能从机场匆匆一面就对她来“杏花雨”的目的持怀疑态度,几度试探,怎么现在就能毫无防备到光明正大将公司文件摊在她的面前?早上还能真答应让她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给翻译法语文件?

真是心太大,舒宁只能想到这个解释。

“嗯,公司的法语翻译最近有事外出,有兴趣寒假过来兼职吗?”他抽出英文文件,打开第一页,状似无意的摆在自己正前方的位置。

舒宁第三次不受控制的把文件上的英文映入眼中,过了遍大脑,心头警觉,“徐总,在别人的地盘上挖墙脚?”

徐奕压低声音,语气是面对她时前所未有的温和,“既然是勤工俭学,难道翻译不比服务生轻松?”

“个人追求不同,我的目的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关于我导师布置的关于服务行业的论文要写,做翻译能写出实际数据?”她一本正经的胡扯。

徐奕“嗤”得笑了,方才的温度尽褪,又带上明显的疏离,不再提及挖墙脚的话题。

助理边与大家点单,一边已经偷偷观察了舒宁很久,直到两人结束交流,他才递上其实早已点完的菜单,笑着道谢。

舒宁点头,转身就走。

桌面上整齐的摆着文件,徐奕盯着临时被他刻意拿出来的英文文件,想到刚刚小姑娘了悟但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的神情,心底的某个念头越发肯定了。

他扬唇,合上这份文件,重新放入文件袋。

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临近六点半,还有半小时就是舒宁下班的时间。这个点来“杏花雨”的人越来越少,她从站着改为坐在收银台的一侧,第n+1次去看还没离开的徐奕。

远远看着,几个人埋头在各自的笔记本电脑前打字,徐奕偶尔会走到某个人身侧,对着屏幕看上一会儿,但很快又会回到自己的位置忙碌。

除了最开始点单吃东西时的放松,之后几乎全都认真工作,一丝不苟,简直工作狂到一定境界了。

舒宁撑着下巴翻了个白眼,盯着门口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她眼巴巴等了一天的人终于现身。

“老板娘,晚上好。”她惊喜,忙起身打招呼,却一不小心碰到受了伤的左手,疼得直抽气。

老板娘阖上门,走到收银台,一眼就看到小姑娘肿成萝卜的左手,她敛了笑推开收银台的小门,皱眉道:“小舒,手怎么了?来,快过来。”

舒宁被老板娘握着手腕揽到靠近收银台的咖啡桌,老板娘坐在她的身侧,就着一楼复古的镂空灯光,低头小心检查她受伤的左手。

“怎么伤的?受伤了就请假回去休息。”

灯光下,老板娘低着头,舒宁看不清她的神情,仅能从她柔柔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焦灼。

她莫名的眼热:“没事的,不小心烫伤了。”说着,她不自在的想缩回手。

老板娘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她松开舒宁的手,神色尴尬。

“我真的没事,右手还好好的,我也没那么脆弱。”舒宁见状主动打破沉默,腼腆的笑,“其实大家挺照顾我的,都…”

话未说完,身后陌生的、惊喜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妈,我跟爸回来了。”

疼,是舒宁的牙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第五章 【修】

老板娘已经起身迎了过去,舒宁卷着舌头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抬头看去。

就跟约好了似的,与老板娘几乎前后脚进“杏花雨”的时间,正对着收银台的位置,还站着一男一女。

她知道是王师傅口中应该下周才回来的老板和他们的女儿杨令雪。

愣愣的站在原地,舒宁心跳倏然加速,视线里,与老板娘站在一起的中年男子也正看着她。

终于见到了。

她回过神,大方走到三人面前,略一弯腰,礼貌的自我介绍。

老板一家都分外和善,笑着与她打招呼,又问了几句她手上的伤口,径直朝咖啡厅里走。

舒宁重新回到收银台,松了口气。

“来一杯拿铁。”

徐奕的声音猝不及防在她的头顶响起,她微怔,抬头看他,发现他又摆出了一张冷冰冰的脸。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大晚上喝咖啡也不怕睁眼到天明。”她没忍住,嘀咕。

徐奕将她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与老板打完招呼后就有些心痒,“这么给人打工的?”

舒宁郁卒,深呼吸,“行,徐总,一杯拿铁,我给您下单。”

他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舒宁却悄悄朝一楼最角落的窗边看去。老板、老板娘和杨令雪此时就坐在靠窗的位置,离她很远,三人正说着些什么,光看着就觉得无比温馨。

徐奕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听说你是博士?”

“嗯。”

“这么早就放寒假了?”他似不经意的问。

“嗯,我们学校向来放假早。”

“学的什么专业?”

“设…”舒宁差点脱口而出,她皱眉没好气,“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回答私人问题。”

徐奕莞尔,盯着她受伤的左手意有所指,“能把自己的手伤成这样,可见端咖啡杯不适合你。”

她顿时拉起警戒线,满脸防备,“徐总,说了人各有志。”

他嗤笑,神色清冷。

服务生小江已经调好咖啡,将咖啡打包好递给徐奕,“徐总,好了。”

“谢谢。”他点头道谢,话音一转突然对刚从厨房出来的王师傅说,“叔叔和小雪这次提前从云南回来,看来嘟嘟明早又要掉层毛了。”

舒宁竖起耳朵,视线不自觉又飘向远处的三人。

王师傅乐了:“可不是,明早老板估计会亲手给嘟嘟洗澡梳毛。”

徐奕不着痕迹的在舒宁脸上看了一圈,“我先走了。”就看明天这姑娘跳不跳坑了。

终于要走了,但嘟嘟是什么?

她意犹未尽,疑惑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徐奕对上她的目光,俊脸上漾起一丝笑容,那笑容极浅,却直达眼底。

舒宁咬唇只觉得诡异,他笑什么?

*

一月的天气其实并不冷,第二天早上刚过八点,位于郊区的度假村空气清新。舒宁起了个大早,沐浴晨间的阳光,格外舒服。

她顺着昨晚向王师傅打听的路线,穿过两栋木质小屋,在十字分叉口走了与“杏花雨”相反的小路,终于到达临近湖边的花园。

还没来得及欣赏湖边冬日里的美景,舒宁靠着其实并没有叶子的大树,看向不远处的一人一狗。

原来嘟嘟是只棕黄色的博美。

她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左手的伤口仍旧触目惊心,但已经不怎么疼了。她避开伤口,双手环在胸前,笑着看老板给洗完澡的嘟嘟梳毛修指甲。

嘟嘟显然不喜欢被剪指甲,在老板怀中蹦蹦跳跳的,而昨晚她偷看了许久的老板耐心十足,一边给它顺毛一边毫不留情的上手。

冬日里的暖阳照得人开始热热的,细碎的阳光穿过木质小屋的屋檐落在中年男人的侧脸,在他的发上渡上了一层光。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将棕黄色的博美搂在怀中,唇角微微上扬,似正碎碎念。

眼前的一幕让舒宁心头忽的涌起一股暖流,烫烫的。

“汪汪。”

被搂紧的嘟嘟发现站在树下的“偷窥者”,不满的叫了两声,也将老板的注意力转向舒宁。

他微怔,手下动作没收住,许是弄疼了嘟嘟,它委屈的嗷嗷叫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