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均冷笑道:“我也不爱重复。”

说着话,她的手已经悄悄伸向腰间,正准备掏出暗器跟这些人周旋。

突然,她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怎么回事?”

卫灵均只好冲他笑笑,低声解释道:“我说我有仇人,你看我没骗你吧。——你先走吧。我只是陪你捉个萤火虫,哪能让你把命也搭上。”

“哦。”沈梦影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依旧呆呆的。

他扫了这三波人一眼,估量了一下,问道:“你们真要打架?”

那三个为首的人像看傻瓜似的看着他,微微点点头。

沈梦影又重复一遍:“你们这么多人要跟一个女孩子打架?”

那个胖子不耐烦地嚷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姑娘,傻小子,你知道她是谁吗?”

沈梦影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突然拿起一根筷子朝那个胖子脸上扔去,胖子正在大声嚷让着,嘴张着,那根筷子像一条蛇似的,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插进了他的喉咙,胖子大张着嘴,瞪着眼直直地倒了下去,众人惊呼出声。

沈梦影握着手里剩下的另一只筷子,慢慢地说道:“我不喜欢敞着怀的人,特不体面了。”

众人先是无言,接着是蠢蠢欲动。尤其是胖子带来的人,他们握着刀剑兵器,一副随时要上前拼命的姿态。

沈梦影没理会这些人,他又看向中间的那个白脸汉子,温和地问道:“你还要打架吗?”

白脸汉子目光闪烁一下,答道:“我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沈梦影一脸遗憾,他顺手拿起一只杯子,对准白脸汉子一掷,白脸汉子早有准备,起身腾挪闪躲,可是,他仍没躲掉属于他的命运,那只杯子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后脑勺,他双目圆睁,一脸的惊诧和恐惧,身躯缓缓倒了一下去,血流得满脸都是。

大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沈梦影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温和地问道:“你们还想打架吗?”

没有人回答他。

他似乎很满意地点点头,转脸对角落里的店小二道:“结帐,连筷子和杯子的钱一起算上。”

店小二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用赔了。”

沈梦影放了一绽银子在桌上,拉着卫灵均,在众人惊惧、猜疑的目光中飞快地离开了客栈。

卫灵均这时已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盯着沈梦影的眼睛问道:“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第五章 暴露

“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卫灵均的这个问题让沈梦影十分为难,他嗫嚅道:“我、我是沈梦影啊,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可是,我以前为什么没有听说过沈庄主有堂弟,也没听过你的名字。”是的,前世,她虽然对沈令宸只闻其名未见其面,但关于他的传说,她听说不少,却从未听说过他有一个堂弟,更没听过沈梦影这个人。

刚才沈梦影只是露过这两招,却能能招招致命,并震撼得客栈里的众人不敢轻举妄动,这足以说明他本身也是一个高手,只是为什么,她从没听说过这个沈梦影这个名字。卫灵均一边猜测着一边悄悄打量着沈梦影的长相,确确实实,他的身材和眉毛还有脸型都跟沈令宸有几分相似,他的功夫又是那么深不可测,难道是…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地,就被她自己否定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沈梦影见卫灵均不信,急声辩解道:“我、我是个读书人,我才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

“对,你是个读书人。”卫灵均突然打住不问。且不管他是谁,他就是我的朋友,因为他刚才救了我。

她微微一笑,说道:“好了,我不问了,你陪我去挑坐骑吧。”

“好。”沈梦影见她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心里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他牵着马和卫灵均并肩而笑,到镇东头的牲口行里去挑坐骑。身后,远远的,有人在跟踪他们。卫灵均对此早已习惯,她见怪不怪,仍旧跟沈梦影谈笑风生。

两人商量着挑了一匹青色的年轻公马。沈梦影对这匹马不太满意,嫌它不够快,但卫灵均挺喜欢。她就在牲口行里配齐了马镫马鞍辔头等物件,两人又去买了些干粮带着。沈梦影突然想起什么,要去买几根筷子,卫灵均问他买筷子干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要作武器啊,万一半路上再遇到仇人,手边没顺手的东西什么办?”

卫灵均刚要送给他一样防身武器,他突然一拍脑门,道:“我忘了,我箱子里好像有一把破剑。”说着,他伸手在背后在马背上的箱子里摸了一会儿,最后翻出一把暗沉沉的黑色短剑。这柄剑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卫灵均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好了,这剑虽然破了点,但也能凑和用。总比筷子强多了。”卫灵均闻言不觉一笑。

两人并骑并行。这下,轮到沈梦影好奇卫灵均的身份了,他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有那么多仇敌?”

卫灵均跟他一样困惑,她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跟我爹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我爹临去时,甚至把大部分家产都散给朋友了。结果这些人却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找我要什么东西。我问他们,他们也不说清楚,还觉得我装傻。”

沈梦影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会不会是你爹隐瞒了什么,你知道的,这大人嘛,有时候就是神神秘秘的,说是为了你好,什么也不让你知道。”

卫灵均心口猛然一颤,真的是她爹隐瞒了什么吗?可是他能隐瞒什么呢?从她记事起,他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到处找人看病,从漠北到江南,从东海到西域,凡是有名望的大夫,他都带她去看。最后他们找到了最负盛名的万紫山庄的万神医。万神医一脸笃定地告诉父亲,她的病是治不好的。父亲似乎从那时真的死去了心,但他只是消沉了几日便缓过来了。他对她说道:“如果你的生命不能像别人那么长,那我就竭尽全力让它圆满。你想要什么爹都会尽力给你弄来。”

卫灵均苦笑,她最想要的是身体健康,可是她不能说,这是她的命运,父亲已经竭尽了全力。如果不能改变命运,那就改变态度吧。她会在她活着的每一天里都乐观开朗,用心体每一处的风景和美食,用心感受每一种情愫和悸动。她是不幸的,同时又是幸运的。她出嫁前有父亲的呵护,出嫁后有云伽南的陪伴,中间还有义父义母和好友的爱护。

卫灵均想起义父就母时,脸上不觉流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等到想起云伽南时,那笑容愈发甜蜜而幸福。伽南,她的伽南,她快要见到他了。这一世,他们的相遇提前,不知道得给他多大的惊喜。

沈梦影看着身旁的卫灵均,望着她脸上的那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突然有些刺眼,他不甘心地问道:“你笑成那个样子,你到底是想谁呢?”

“啊。”卫灵均如梦初醒一般,赶紧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补偿似地朝沈梦影笑笑:“我没想谁。”

沈梦影的犟劲又犯了,他轻哼一声:“我不信,你别以为我好骗。”

“真没——”说到这里,卫灵均打了一个激灵,她何不将自己的目的向沈梦影说明白:她是要去嫁人的。

“其实我想去找一个人,一个叫——”她的话没说完,突然面前的黑衣人给吓了一跳。

那个黑衣人头发披散,脸被浓密的胡子遮挡了一半,身材高大健壮,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闪烁着野性的光芒的。他抱着一把剑,无声无息地站在他们面前。虽然是初夏,但他身上却有一股凛然之气。

卫灵均暗暗自嘲,她的仇人的等级越来越高了。

这时,却听那黑衣人冷声问道:“沈令宸在哪儿?”

卫灵均不觉诧异,这人居然不是来找自己的,既然不是她的仇人,那她就轻松多了,于是她清清嗓子答道:“沈庄主当然是在绝尘山庄。”

那人的声音更冷了:“废话!”

他径直看向沈梦影:“他人呢?”

沈梦影摇头:“我怎么知道?”

那人的耐心已经丧失殆尽,他压抑着怒火道:“你们怎么不知道?我的人从昨晚一直盯着,出山庄的人就你们两个。而沈令宸根本不在庄内,你们说你不知道?”

卫灵均重视打量了一遍这人,她试探道:“如此说来,阁下就是昨晚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不理会卫灵均,仍死死地盯着沈梦影,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一定要和分个胜负。”

沈梦影似乎被吓了一跳,他连连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个读书人,不喜欢这种打打杀杀的,我不跟你打架。刚才要不是他们太过份,我也不会拿碗筷砸他们的。”

卫灵均以为黑衣人误会了什么,遂赶紧替沈梦影解释道:“他是沈梦影,是沈庄主的…远房亲戚。看阁下一身正气,想必不是那等一起纷争就累及九族的偏狭小气之人。”

黑衣人像是没听见卫灵均的话似的,刷地一下亮出长剑,直指着沈梦影道:“你的易容术是很高明,但你骗不了我。”

易容术?卫灵均心中一惊,侧头朝沈梦影脸上看去。她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也学过易容术,但跟共处几天,她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不对,好像也有,就是他的脸有些僵硬。难道…

她正在沉吟间,两人已经交上了手。

沈梦影先是说“君子动口不动手”,黑衣人执意逼他出手,他被逼几次,火气渐大,刷地抽出那把不起眼的黑色短剑,不耐烦地说道:“我很不喜欢你这种纠缠不休的人,你想打那就打吧。”

那男子一看见这柄剑,突然纵然大笑起来:“绝尘剑!你骑着沈令宸的追风,拿着他的绝尘剑,你竟然还说你不是他。”

沈梦影如遭雷击,他呆滞半晌,突然大喝一声:“我讨厌你这个人,你想打架是吧,那就打吧。”

卫灵均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梦影已经飞快地跳下了马,挥剑去砍那黑衣人,黑衣人早就蓄势待发,拔剑迎战。卫灵均本想在一旁观战,可是两人根本不给他机会。他们打着打着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不知怎的,卫灵均倒一点也不担心沈梦影。她趁着这个机会,跳下马来,站在树荫下静静地等着两人,百无聊赖时,她试着去逗弄沈梦影骑的这匹名叫追风的黑马。可是这匹马跟它的庄主一样高傲冷漠。卫灵均气得伸手揪了一根马毛,转而去跟自己的大青马玩。她这会儿,心情十分平静,很多事情的头绪也逐渐理出了新的头绪:原来那晚,在屋顶上跟沈令宸缠斗的人不是沈梦影,而是这个人。那么当时沈梦影在哪儿?她当时明明听到竹屋里两人在争论,可当她进去时却只看到沈令宸一个人。线索捋清了,疑问也想明白了。她现在只需一个证明。

第六章 真相

在她思索的这个时间,树林中的异响突然停了,两人应该已经决斗完了。

沈梦影提着那把暗沉沉的黑剑,应着正午的阳光向她走来,他眼中流露的还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温和而又天真的笑容。这种目光、这种笑容,她只在那些生活无忧而又单纯的少年少女眼中看到过,但她没有料到也能在沈令宸的眼中看到。也许,这也不难理解,沈令宸也不是一生下就是这样的,他可能曾经也是个可爱单纯的少年。

“你们谁赢了?”她笑着问道。

“都没赢,我告诉你该饿,不想跟他打了。他就走了。”

“就这样?”卫灵均一脸地难以置信。

“就这样。”

“那咱们走吧。找个客栈打尖休息。”沈梦影过来牵马。

卫灵均抬头看了看天色,灼热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天越来越热,越往南走越热。

卫灵均笑着说道:“天太热,咱们不去找客栈了,就在树荫下就着水吃点干粮吧。”

“好吧。”

两人牵着马找了一个靠湖的树林,各种把马放开,让它们去喝水吃草。

两人席地而坐,卫灵均打开行囊,递给沈梦影两个烧饼,一竹筒水。

他们一边吃一边闲谈。

卫灵均道:“梦影,你看你也离家这么久了,不如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沈梦影连连摇头:“不,我本来打算只送你一程,可是看到你到客栈里被那么多人欺负,我就打定主意,我要送你送到底。”

卫灵均笑道:“你真讲义气,可是真的不用了,我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沈梦影十分固执,执意如此。卫灵均不好硬劝,只好说道:“那好吧。”

两人在树荫了歇了很久,直到太阳不那么毒辣时才起身上路。

他们走的是山间小道,道路狭窄曲折,但路两旁有树荫遮挡,一路十分阴凉。

山风扑面,林鸟啁啾,景色时常变换,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卫灵均一边赏着山景,一边跟沈梦影说话,她决定把刚才被打断的话说完。

“你知道我去南方干什么?”

“不知道,你没说。”

“其实,我是去嫁人的。”

沈梦影显然十分吃惊,他睁大眼睛问道:“嫁人?你已经定好人家了吗?”

卫灵均摇头:“没有,但我就是去嫁人的,他就在那里。”

沈梦影也喃喃回道:“其实我爹也想让我定亲,我才不愿意,我说我要出去闯出一番名堂后再成亲,你说对不对?”

卫灵均不觉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不知道这想对不对,我家以前有两个邻居就这么想,结果他们四十多了还没娶亲。”

“啊?”沈梦影被吓了一跳。

卫灵均好心跟他解释:“你看,这世上的大多数男人都会成亲,但闯出名堂的又有几人?”

“哦。”他很快又说道:“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其实到最后都差不多。”

沈梦影无言以对,似在沉吟又似在矛盾。

他们一路无话,快到下到一个镇时,沈梦影突然开口道:“灵均,我、我想通了,其实先成亲也挺好的。”

“哦。”卫灵均惊讶他这么快就想通了。

沈梦影没料到她的回答这么平淡,他不觉有此失望,片刻之后,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你说我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当妻子?”

“不知道,这得看你的喜好。”

“那、你这样的好找吗?”

卫灵均飞快地答道:“不好找,我爹说这世上只有一个卫灵均。”

“哦…”

“咱们找间客栈歇息吧。”

他们进镇时,已是黄昏时分,淡紫色的暮霭降临大地,缕缕炊烟浮在半空。卫灵均一看到炊烟,肚子便应景地咕噜一声响。

“咱们吃饭去吃饭,今晚我做东。”卫灵均兴致勃勃地说道。

“好,听你的。”沈梦影也莫名地来了兴致。

两人要了饭菜在房里吃,卫灵均还特意要了一壶酒,沈梦影说他不会喝酒,不想被卫灵均一激,也不得不喝了。

卫灵均殷勤地劝酒劝菜,她那一双本就灵动慧黠的眸子因为酒劲更显明亮动人,在灯光中闪闪发着光。

沈梦影呆呆地看着她,喃喃低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他低吟着,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睡着了。

卫灵均依旧笑着,眼中却渐渐蒙上一层复杂的感伤之情。

他们今晚就要分开了。

如果他真的是沈梦影,一切都好。

可是他极有可能是沈令宸的分、身。还是算了,她假装自己没发现,迅速抽身吧。那个人她惹不起。

可是想归想,她的好奇心委实过于旺盛,她还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卫灵均借着酒劲,慢慢地靠近沈梦影,他正侧趴在桌上睡着,没有一丝戒心和防备之意。

她的手一点点地伸向他的脸,她触到了他的脸,轻轻用手捏了一下,又弹一下,这不像是人脸上的皮肤。他的脸应该是有弹性的而带着温度的。这是人皮面具还是易容?卫灵均正在疑惑间,她的目光与两道冷冽、锐利的目光在中途相遇了。

仿佛当头浇了一碗冷水似的,卫灵均的酒意瞬间清醒。

她怔怔地看着他,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是他的眼神和气质全变了。气质冷萧、凌冽,周遭笼罩着一股让人想敬而远之的杀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不会相信,一个人在一瞬间可以变化那么大。好在,她小时候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对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是见怪不怪。

卫灵均不自觉地把椅子往外挪了挪,故作平静地说道:“你醒了?我也刚醒,这酒是我请你的。”

“嗯。”沈梦影,不,此时应该叫沈令宸,他漠然地应答一声。

卫灵均想了想,又飞快地说道:“放心,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沈令宸依旧盯着她,傲然地说道:“不用,你爱告诉谁就告诉谁。

卫灵均无是讶然,随即恍然,她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既然如此,我心里没任何负担了。——告辞。”

她刚走到门口,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吸了回去。

第七章 针锋相对

卫灵均正准备离开,却被一股大力给吸了回去。她踉跄几步,重新跌坐回椅子。

她瞪着沈令宸,沈令宸也在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卫灵均笑着说道:“我说要保守秘密,庄主说不要,请问又要我回来做什么?”

沈令宸淡淡说道:“你请客的酒钱和房钱还没结。”

卫灵均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立即从包袱里掏出一两碎银,放在桌子上:“这些足够了,你明早交给小二就好。”

掏完银子,她一直在静静地等着,心道,我钱都给了,你还要怎样?

沈令宸仍没说要放她走,他像一樽塑像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灯光沉思,他的目光复又变得那么深邃莫测,像是透过灯光在俯瞰一个万丈深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