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下面有声音问:““你睡不着?”

她随口反问:“你怎么知道?”

沈令宸:“因为你答应了。”

卫灵均:“…”

两人一齐陷入长久的岑寂,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卫灵均以为他早睡着了,不想,他又来突如其来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非要嫁给云伽南?”

卫灵均拿不准他这句问话的用意,以为他要嘲讽云伽南,便警惕地反问道:“你有过妻子吗?”

沈令宸生硬地回答:“你应该早知道我没有。”

卫灵均轻轻一笑:“所以跟你说,你也理解不了。”

这次轮到沈令宸语塞。

卫灵均睡意全无,谈兴大增,只可惜下面的人实在不是个聊天的对象。

不过,她对他的好奇心还是有的。

于是便问道:“你为什么讨厌男人和女人?”

她只是喜欢问,本就没指望对方回答,没料到沈令宸倒真回答,“讨厌就是讨厌,不需要理由。”

“那你讨厌自己吗?毕竟你也是两大类中的一类。”

沈令宸久久没有回答,久得卫灵均都要犯困了。才听他幽幽地说道:“如果我喜欢自己,就不会有沈梦影。”

卫灵均心里一颤,这倒也是,如果他能喜欢自己、接受自己,就不会有另一个他出现。

卫灵均乘机问道:“那你找到原因了吗?究竟是什么缘故让你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沈令宸默然半晌,最后低低地说道:“那不是另外一个人,那是曾经的我,再也回不去的我。”

这一句平平常常的话却让卫灵均不由得心底发酸。

沈令宸没有多余的解释,他不是个爱解释的人。卫灵均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这其中的故事不问也罢,反正都是悲伤痛苦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和沈令宸一起沉默下来。

山风萧萧,山林飒飒作响。月光如水一般洒在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没有多余的话,但卫灵均感觉两人之间似乎有点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一直神游太虚,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睡梦中,她还是不停地说着呓语。

沈令宸一直醒着,他一直在等什么东西掉下来。

第十一章 故人相见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卫灵均的脸上,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朝下面看去。下面那个人不知去哪里了。

她还没醒透,一脸迷瞪地望着这满山青绿发呆。

沈令宸回来时就看到她这副呆呆的模样。

“你不去青云谷了?”他在树下问道。

“当然要去。”卫灵均头脑逐渐清醒过来,她起身准备下去,刚扶着树枝站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知道自己的眩晕病又犯了,情急之下,急忙施展家传轻功,这样就算掉下去也不至摔伤。她像一片树叶轻飘飘地落下来,被树下的沈令宸接住了。

沈令宸抱着她,只觉得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他低头说道:“原来你醒着的时候也喜欢砸人。”

卫灵均朝他勉强一笑,虚弱地说道:“我头晕,你放我下来躺会儿。”

沈令宸这才注意到她脸色惨白,嘴唇发青,他将她放到树下的草地上,说道:“我为你疗伤。”

卫灵均轻轻地摇摇头:“不用,你去帮我找点吃的就行。”她说了几样果子和药草的颜色和形状,沈令宸一样样地去找,好在这山里物产丰饶,卫灵均又对这一带熟悉,沈令宸没费多少功夫便找齐了。

卫灵均又指使他翻出自己的行囊,找出一个木钵,一根小小的木锤,她让他将果子和药草在钵里捣碎了给她吃。沈令宸照着做了,卫灵均接过来,一口口地吃了,接着闭眼平躺。她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柔顺的发像水草一样散在纤纤碧草丛中,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那张精致苍白的脸上,仿佛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沈令宸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中间还伸手去探了两次鼻息。

大约一刻钟后,卫灵均终于渐渐缓过来。她一睁眼正好对上沈令宸那深邃而专注的目光,她展颜一笑:“谢谢你。我没事了。”

“嗯。”沈令宸闷闷地答了一声。

卫灵均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眩晕之感果然轻了许多。

“你这是什么病?”沈令宸问道。

“病情很复杂,先天的后天都有。”

“你父亲没帮你治病?”

“当然要治,想了很多办法,找了很多大夫都没用。”

沈令宸没再开口,他默默地把卫灵均的行囊都接了过去,卫灵均迟疑了一下,本想开口说她的行李不重,但看他一副不容拒绝的神情,她只好乖乖地交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沈令宸为了照顾她的身体没敢走太快,他们又翻了两座山峰,终于天黑前到达了青云谷。

青云谷处于群山之中,路上怪石嶙峋,藤萝遍地,小径曲折复杂,小径之中又有小径,若非卫灵均以前来过,根本找不到入口。

他们在树林和藤萝中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一片开阔平整的山谷,大树之下的平地上,有两间精致的木屋,五六间草房。

袅袅的炊烟表示主人正好在家。

卫灵均一看到这熟悉的风景,熟悉的草屋,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

她大声叫道:“义父义母,玉章姐姐,我来了。”

然而迎接她的不是热烈的欢迎,而是一声警惕地质问声:“谁?”

卫灵均心中一惊,随即想到,她前世的义父义母这时候还不认识她呢。

她赶紧报上名字:“我是卫灵均。”

她的声音刚落就见草屋里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接着又飞出一个稍矮些的身影,这两人正是卫灵均的义父王雄,义母孙清。王雄年约四十来岁,身材高大威猛,气势不凡。孙清看上去稍年轻些,约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身量高挑健壮,五官端正大气。

两人迫不及待地直奔到卫灵均面前,借着尚亮的天光打量着卫灵均。

卫灵均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连忙对二人说道:“叔叔婶婶,我父亲几个月前去世了,他临终前让我来投靠你们,还给我留了一封信——”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王雄急声问道:“你爹说——”他话未说完,就见孙清看了他一眼,接着颤声道:“原来,大哥已经去了。”她的声音悲怆哀伤,似含着无限的寂寥。王雄似才反应过来,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以头抢地,似已难过之极。

卫灵均难免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不觉想起父亲的种种,跟着潸然泪下。

她哭了一会儿,便从贴身衣服里摸出那封信,双手递给孙清。孙清接过信,拭拭眼泪,说道:“好孩子,你身体虚弱,可别再哭了,快跟我来吧。”

她说着又朝跪在地上的王雄喊道:“我知道你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不能光顾着去了的,还要多想想活着的,孩子大老远的找来,我们若是不能好好照顾她,如何对得起大哥。”

王雄渐渐止住了悲声,两人把卫灵均让进屋里,卫灵均猛然想起沈令宸还在外面呢,她回头去找,但见四周暮色苍茫,却不见他的踪影。

她正要开口喊他,却被孙清搀着她进屋。她想着沈令宸本就性格诡异莫测,可能他不喜欢去别人家里吧。他应该走不远,先给义父义母说几句话,她再出来找他。

她正这么想着,却听走在前面的王雄问道:“灵均,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就你一个人吗?跟你同行的那个人呢?”

卫灵均答道:“我爹去世前,曾大致跟我说了青云谷的位置。我不是一个人来,不过那个人脾气很怪,不喜欢到生人家中。”

她刚说完,突然想起,这一世,她和义父义母是初次见面,他们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来?

两人可能察觉到了什么,就听孙清温声解释道:“其实,你父亲去世前曾送来一封信,他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两人去找你,但跟你们没见过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还曾跟踪了几日,险些被你身体的人打伤。

卫灵均心中一动,沉吟半晌,她缓缓地说道:“那是我雇的保镖,他一路负责我的安全,幸亏有他,我才能平安见到你们。哦,他是跟我说过,在孤云山附近,他跟两个高手交过手,他说那两人的武功路数很像十几前就不知所终的漠北三雄中的两人。”

她的话一说完,就感觉到身边搀着她的孙清,身躯轻轻一颤,她随即笑着说道:“那两人不是我们,我们是在孤云山前面跟踪你们。——来,到了,快进来吧。”孙清说着话把她让进了草屋。

王雄擦亮火折子,点了灯。草屋里弥漫着红黄的灯光。两人分坐在卫灵均的两边,轮流读着卫灵均带来的那封信,叹息着唏嘘着,你一言我一句地问着卫父去世时的情况。

他们问什么,卫灵均就答什么。

“你父亲是怎么去世的?得病还是被人打伤?”

卫灵均道:“是病逝的。”

“你父亲去世前,还曾说过什么?有没有别的什么朋友来看了?”

“他只说让我来找你们,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朋友去看他。”

“…哦。”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从窗口袭进一阵强风,把灯光吹得摇摇欲灭。

两人大惊失色,同时霍然起身,厉声喝问道:“是谁?”

两条人影随着喝声已经跃出了门外,卫灵均也跟着跑出去看个究竟,却见草房外站着一个黑影。

卫灵均试探着对黑影喊道:“沈令宸?”

“…嗯。”

卫灵均松了一口气,王雄和孙清也暗松了一口气。

王雄拱手说道:“原来是友非敌,沈公子既然来了,何不进屋一叙。”

孙清也温和地说道:“灵均带来的朋友,也就是我们家的客人。沈少侠请。”

沈令宸默默地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地坐在下来,王雄和孙清不露声色地跟他说话寒暄。

卫灵均明显察觉到屋内气氛异常。她正要细想下去,却听见草屋外有一个清淡而恭敬的声音:“师父师母,晚饭好了,要摆饭吗?”

卫灵均听到这个声音愈发激动,她听得出来,这个声音是孙玉章的,孙玉章是她前世最好的朋友。

卫灵均的异样引起了孙清的怀疑,她笑着问道:“难不成,你见过你玉章姐姐?”

卫灵均连忙收敛神色,笑着答道:“不,我没见过,但我听爹爹提起过,说义父家里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姐姐。”

孙清不疑有她,她立即呼唤孙玉章进来与卫灵均相见。

孙玉章听到召唤,缓缓走了进来。

她沈默而恭敬地垂首站立着,卫灵均笑着打量着她,孙玉章只有十七岁,比她高了一头,她身形矫健,五官明丽,一双大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漠然冷淡的气息,全然没有青春少女的朝气和活泼。

孙清引见她跟卫灵均认识,她就认识,让她叫妹妹,她就叫,脸上没有一点别的表情。

孙清有些不满地说道:“这孩子…”

卫灵均替她说话:“没事,玉章姐姐是跟我不熟,以后熟了就好了。”她知道孙玉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要走进她的心里,她甚至愿意为对方豁出命来。

孙清一脸欣慰地看着卫灵均,道:“看到你们姐妹这么一见如故,我也就放心了。玉章虽然性子沉闷,但人很勤奋,武功不错,以后就让她保护你吧。”卫灵均当然愿意。

孙清接着吩咐孙玉章去摆晚饭,他们五个人坐下吃饭,吃饭时,孙清和王雄热情周到的照顾卫灵均,沈令宸和孙玉章默默地坐在旁边。

晚饭后,孙清和王雄安排沈令宸去歇息,两人又陪着卫灵均说了会话,便嘱咐她去休息。卫灵均住的仍是前世那间屋子。

次日清晨,卫灵均睡了个饱,起来吃罢孙玉章为她准备好的药膳后,便去后山到处摘桃子寻找桃胡,她握着一把刻刀,细心地将桃胡磨成大小一样,再雕刻上字,用线串起来。这是送给孙玉章的生日礼物。

她一边雕刻着桃胡一边想着心事。她觉得前世有很多细节被自己忽略了,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无暇去注意身边的人。但这一次,也不知是否因为先入为主的缘故,她不由得对义父义母的身份产生了疑窦,还有他们对自己的微妙态度。

只是,如果真的如她怀疑的那样,父亲为什么那么放心地把自己托付给他们?而且前世,直到自己生命终结,义父义母也不曾伤害过她一分一毫,更别提孙玉章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数次拼死相救。这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她决定将这个疑问留在心底,以后慢慢地访查。

卫灵均虽然怀着满腔心事,但手上动作并未放慢,她将十来个大小一样的桃胡串成一串,正拿着欣赏。突然被人夺了过去。她抬眼一看,见沈令宸正拿着翻看。

“送谁的?”

“玉章。”

“哦。”听到是孙玉章,他的反应极平淡,随手把东西扔还给她。

卫灵均看着沈令宸,试探道:“你是不是很不习惯这里?我已经找到义父义母,你可以放心地去办自己的事了。”

沈令宸唇边逸出一缕讽刺的笑意,“不,我还没完成任务,我还没把你送到云伽南身边呢。”

卫灵均本想说让孙玉章跟她一起去就好,但她却鬼使神差地问道:“你怎么对云伽南那么介意?”

沈令宸望着远处的群山,缓缓地道:“因为,我想看看这个倒霉的男人长什么样。”

第十二章 云伽南

卫灵均把雕刻好的那串桃胡送给孙玉章,笑着对她说道:“玉章,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孙玉章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怔怔地看着她。

卫灵均又展颜一笑道:“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还知道,你喜欢桃胡。所以就给你刻了一串。”

她本以为孙玉章会喜欢,没料到的,对方却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她,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不必讨好我的,不管你对我怎样,我都会保护你。”

这次轮到卫灵均发愣了,她稍一思忖,立即明白了,孙玉章是个孤儿,对人的戒备心很重,前世的她们相处了很长时间才逐渐敞开心扉。而她,一上来就表示好意,明显地让对方怀疑她另有居心。

想清楚这些后,卫灵均讪讪地笑道:“算了,都怪我太心急,我举目无亲,见你年龄相仿,就想交个朋友。是我太急了。”

孙玉章听到这句话,心中不觉微微动容,但她并没有立即表示什么,她用生硬的语气说道:“多谢,这礼物我收下了。”

卫灵均淡淡地回之一笑。孙玉章转身出了桃林。卫灵均这次没有立即粘上去,她还是不要太过殷勤得好。欲速则不达,古人诚不我欺也。

卫灵均在青云谷住了几日,这几日里,王雄和孙清夫妇对她越来越熟捻和自然。这一次,卫灵均突然明白了那日他们初次相见时她的违和感在哪里了。这两人对她太热情了,即便他们和自己的父亲是好朋友,可是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见过两人,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感情,按照常理,这两人不该这么对她。

她想想前世他们是怎样相见的,那时她是独自南下,没有沈令宸陪伴,她一路与各种仇敌周旋,身体好几次都险些支撑不住,义父义母恰好在她最绝望最虚弱的时机出现…

因为心里存了疑窦,卫灵均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这个疑团。当然,光在青云谷里住着是不行的,她还是要走出去,不光是解开这个谜团的事,她还要去找云伽南。

当卫灵均向王雄和孙清提出自己要离开时,他们对视一眼,迟疑片刻,道:“也好,你年纪小,在这山谷里如何呆得住,想去逛逛也行,你乔装打扮一下,再让玉章陪着你,便

万无一失了。”

卫灵均答道:“好的,义父义母,我会注意的。”

两人说完,唤过孙玉章,当面叮咛她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若果遇到什么两人处置不了的事情,记得一定要及时回来禀报他们。孙玉章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回房收拾行李,卫灵均重新打开行囊时,才猛然想起父亲好像还让她把自己常吃的那个药方给义父义母,说是以便他们抓药。

她随手拿起那个充满着药味的方子,便去找义父义母。

两人正在草厅里陪着沈令宸说话。

她走过去笑着说道:“义父义母,这个是我的药方,我爹说——”

她话没说完,就见王雄和孙清两眼陡然放亮,几乎是同时扑过来去抢她手中的药方,卫灵均不觉一惊,孙清细心察觉到了卫灵均的异样,手上动作不觉一顿,正好被王雄抢了先。王雄拿着药方的手在微微颤抖。

孙清一边拿眼觑着王雄,一边对卫灵均说道:“你放心,我和你义父一定会找齐这些药材的。——只有这一张药方吗?”

卫灵均微微笑道:“其他的方我都记在脑子里了。”说着,她背了一长串药名。

“哦哦。”孙清像是在听又像是在敷衍。

“我爹只让我给你们这一张,他别的什么也没说。”

卫灵均说着话再去看义父,他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对卫灵均的态度愈发亲切和蔼。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令宸突然说道:“王大侠,请问我能否看一看你手中的药方?”

王雄摇头道:“一张药方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沈令宸盯着他的眼睛道:“是啊,一张药方而已,你为何看得这么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