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不逊并未把这件事儿看的多艰难,一口便应承了下来。“放心,姑奶奶极疼我的,况且你也没什么姿色值得她留下你,就放心。”

并不介意诸葛不逊的打趣儿,子妤心里好不容易大定了些,双手捂了捂脸:“我本不想来扰你的。先前去了趟薄候别院,郡主也说帮我打听,但总没有你便利,毕竟你可是诸葛家的孙少爷,在贵妃娘娘面前才能说得起话。”

“你托了薄鸢?”诸葛不逊羽扇一挥:“那我便能空闲了。”

“怎么说?”子妤不太明白。

闷闷地使劲儿扇了扇,诸葛不逊脸色有些郁结:“我和薄鸢已经订了亲,是姑奶奶做主让皇上指的婚。姑奶奶最近可宠着那丫头了,隔几日便招了她进去说话,赏赐像流水似地从宫里往她府里送。”

“那可就恭喜你了。”子妤含笑地侧了侧头,知道诸葛不逊不喜薄鸢的任性,劝道:“你也别不乐意,郡主长的那样水灵灵一个人儿,别人求也求不来的。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和她从小认识,就比那些个盲婚哑嫁要幸福了许多。”

“罢了罢了”丢开羽扇,诸葛不逊又自顾倒了一碗绿豆汤一口干完,这才舒了口气:“那丫头讨厌是讨厌了些,但本性不坏,我以后不理她就好,也懒得去动心思废了这门亲事。”

“你们呀”子妤笑笑,只觉得两人还是孩子罢了:“先前我在她那儿,她眼珠子直转,可也没透露过一句你们定亲的事儿,估计觉得还有机会退婚,所以瞒着我呢。现在你又这样说,到时候看你们闹成什么样子,我就只看看笑话便好。”

“算了,不说她了。话说回来,你可了解选秀的事儿?”清眸一转,诸葛不逊又道:“若是不知道,我可以给你说说,至少让你心里有个底。”

摆摆手,子妤侧眼看着这满眼深邃的湖水绿,心情倒也宽泛了不少:“我根本没打算留在宫里,哪里会有心思打听这些。不过现如今是躲不了了,你就给我。”

诸葛不逊捏起白玉瓷碗润了润喉,这才徐徐将宫中挑选秀女的规矩给子妤道来。

本朝每三年面向全国甄选一次秀女。但每年的六月,朝中五品以上官员若家中有适龄女子均可将名讳与生辰八字送入内务府。待三年一到,内务府会按照一定要求进行挑选。

能入选秀女的,一般来说,年龄都控制在十七岁以下。但类似诸葛暮云这样的名门闺秀,则能待到满了十八岁再入宫。

另外,秀女的家世清白,名声娴淑都是必要的。若是平常,官吏们送来的女儿就已经足够了,可遇上今年这样的大选,除了为皇帝留人,还要给太子和几位成年的皇子挑人,就显得有些少了。所以,类似花家班这样的宫制戏班,景秀坊这样的宫制绣房等宫制的机构也需要为内务府提供秀女待选。

同样是秀女,并非人人都能留在皇宫成为皇帝的妃嫔。秀女中除了被选中成为皇帝的女人外,也会被指给皇子或宗室。若前面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则还有两个去处,一是做宫女,二是做女官。官吏的女儿们,家世背景好些的,一旦没被选中,大多数都选择被发回家自行婚配,留下做女官的极少。有些则铁了心要留在宫里,所以即便是宫女也愿意做,因为宫女也算是皇帝的女人,将来或许能承宠也说不定。而这样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低阶官员们送女儿入宫的目的。而宫制戏班和其他宫制机构送入的待选秀女,留下做宫女的就比较多了。

“皇帝的女人我肯定是做不了的。”子妤摆摆手,想着曾经远远看见过一面的天子,虽然是个相貌不错的大叔,但毕竟年纪摆在那儿,别人有兴趣那是别人的事儿,自个儿却不会去染指。

“我姐这次入宫就是要留作妃嫔的。”诸葛不逊扁扁嘴,虽然很是不舍,可诸葛家世代侍君,只要是女儿,就免不了入宫的最后结果,身为诸葛家的孙子,他自然也知道个中缘由。

想起那个花一般娴静却带着几分凌厉的女子,子妤觉得有些可惜:“这也是命。”

黯然的眼神转而消失,诸葛不逊又恢复了随时如常的安静表情:“我和姐姐说一声,要是到时候碰到一起,让她照顾着你些。要知道宫里的教习嬷嬷可不敢惹诸葛家的小姐,连带你也能过得舒服些。不说这些了,今日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过晚饭再回去。我这就遣人去戏班给,让子纾也过来,给你们姐弟俩报个出堂会好了。”

“也好,我躲在你这儿散散心,惫懒一次。”子妤也不想太早回去面对选秀的烦心事儿,并未推辞就答应了。

“正好今个儿厨房说庄子里送来了好些个活鱼,我让他们熬一锅浓香的白汤,咱们烫着鱼片,吃酒聊天。”诸葛不逊性质挺高,招手让巧思过来,细细嘱咐了一番,让她再去切个昨儿庄子上送来的西瓜,为子妤解解暑气。

巧思看看花子妤,心里头想的是那个清雅如竹的唐师父,眨眨眼,却不敢在诸葛不逊面前聒噪什么,只忍了又忍,这才退下去。()

章一百八十五 抽丝剥茧

离六月十五入宫学规矩的日子还有好几天,但就这几天,花家班五个入宫待选的女弟子却显得异常忙碌。

家在京城的,花夷特准了三日假,让她们回去好好侍奉一下父母亲人。若没有家可以回的,则趁着这几日赶紧置办好首饰行头,毕竟她们代表的是花家班,寒碜不得。

这天,京城有名的珍宝斋这天就派了两个伙计来,带上了两匣子时兴的珠宝首饰来给花子妤她们挑。

胡杏儿和陈芳最是兴奋,数着一样样钗环簪子手镯玉佩是叽叽喳喳念个不停。刘惜惜则淡淡的,似乎对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只立在一边,冷眼看着胡杏儿她们。

茗月这几日还呆在家里,子妤让一个小师妹去报了信,让她暂时回来一下,挑好了首饰再回去陪母亲便是。而自己也和刘惜惜一样,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想着等她们挑完了,自己再随意拣两样应应景便好。

“这位姑娘,小的看这对蝴蝶玉花的簪子很是衬您,何不先挑了去?”

珍宝斋的伙计很会看人脸色,见刘惜惜和花子妤并不上前来,赶紧将另外一匣子珠宝奉上前去:“这里头的式样比那里头的要简单许多,我看两位姑娘的气质都是清清凌凌的,像这种玉蝴蝶的簪子,双鱼的分心,还有这玉兰花的钗都极适合。”

刘惜惜蹙了蹙眉,倒也没有显出厌烦,伸手捡了一对颤巍巍的玉蝴蝶簪子,又捡了一根雕成喜鹊衔枝花样的金簪:“麻烦师傅帮我把这两样包起来就好了。”

“哟,师姐怎么客气。”胡杏儿一口气选了四五样钗环首饰,满足地笑道:“反正班主说了,随咱们挑,钱由戏班出。你们俩这般扭扭捏捏装什么清高呢?再说,要是入宫去了,咱们花家班的姑娘一站出来,看着比别人寒碜不少,你让班主的脸往哪儿搁呢?”

刘惜惜冷冷一笑,反唇相讥道:“那照师妹说的,把这些歌珠翠珍宝都挂在身上,像个暴发户似地就是给戏班长脸不成?你要做那等暴发户你个人慢慢做就是,我怎么打扮自己,还轮不上你来指指点点。陈芳,你还挑不挑?不挑我们先走了”最后一句话则是对还在兴奋地看着一匣子珠宝的陈芳所说的。

“来了来了,师姐,我也挑好了。”陈芳和气的笑笑,赶紧跟了过去,与刘惜惜并肩提前离开了。

“哼真是不识好人心”胡杏儿气的跺了跺脚,干脆又捡了个赤金的缠丝镯子丢到自己的托盘里:“劳烦都给我包起来,少一件都不行”

“是是是,姑娘放心。”伙计赶紧点头,目送了胡杏儿扭腰出门,这才欢欢喜喜地把她先前挑拣的首饰用一个空匣子装好。

屋里只剩下了花子妤一个,想着先前胡杏儿说的话,心里倒是有几分认同。反正是自个儿不出钱的,多挑拣几样又如何呢?哪怕不戴在身上,将来又急用一当就可以换银子。反正自己没刘惜惜那样清高做作,干脆直接挑了几样赤金的首饰,另外再取了一对自己颇喜欢的飞燕穿花玉簪子,这才收了手:“劳烦两位师父再等等,还有一个师妹等着挑首饰,我先去看看她回来没有。”

“姑娘稍等。”其中一个伙计见状,立即叫住了花子妤:“姑娘是叫做花子妤?”

“你怎么知道?”子妤愣了愣,点头。

说着,那伙计从怀里郑重其事地取出一个狭长的黄杨木匣子双手奉上:“这是前儿个一位贵客在咱们珍宝斋定的。说是让小的趁着没人单独送给您,您打开来看看喜欢不喜欢。”

“多谢了。”子妤有些意外,伸手接过了那匣子,打开来一看,里面猩红的绒布上躺着一支通体暖红赤玉调就的双鱼簪子,灵动的鱼儿翻起了点点浪花在周围,看起来灵动活泼,精致无暇,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且这花样子,分明就是脱胎于自己送给他的赤玉坠儿,只是鱼儿变成了一对,更加圆满了。

那伙计看子妤的样子就知道她必然喜欢:“好了,姑娘既然收下了东西,小的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簪子的花样?”子妤下意识地问道:“还有,这送的人可说了他是谁没?”

摇摇头,伙计赶紧答道:“这是那位客人亲自画了图样送来的,咱们的手工师父都说这花样好,做起来格外得心应手。至于姓名,客人并没有留下,只说让咱们送来,私下给你看了,你一定会收的。”

“好的,谢谢你。”子妤脑中早已有了人选,心里升起一丝甜蜜。

就着当口,茗月已经回来了。原本圆圆的脸庞已然瘦了一圈似地,整个人恹恹的,眼圈也是红红的,见了子妤,勉强打起了精神:“多谢你叫人来知会我,不然这样的好处也捞不到,真是亏死了。”

见她已经会打趣儿自个儿了,子妤也放心不少,过去牵了她的手:“走,去挑挑,什么好的挑什么最好。自己不戴,都留给你母亲做压箱底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均心里轻松了不少,子妤陪着茗月仔细挑了几样精致的钗环暂佩,这才一起回了沁园。

和阿满说了一会儿话,得知钟大福对她极好,子妤也放心了。三人又一起去给塞雁儿请了安,茗月就先回了家。剩下子妤和阿满一起去了南院,一个忙着给自家相公准备晚饭吃食,一个则怀揣着那支簪子去了唐虞的屋子

一身素纹的轻薄布袍,黑发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唐虞此时正斜躺在凉椅之上,手中拿了本曲艺杂书翻看着。

听见门响和喊声,知是子妤来了,唐虞起身将她迎了进屋:“这里有泡好的山楂茶,是用新鲜的山楂煮了水,再加上蜂蜜调合而成的。略微有些酸,但对你嗓子极有好处。此时正好温凉,先坐下喝两口。”

子妤进屋后直直盯着唐虞,从袖兜中取出了那方放置双鱼玉簪的扁盒放置在桌上:“这是你送给我的吗?”

看了一眼扁盒,唐虞唇角微翘:“你怎知是我?”

听他这样回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子妤眉眼弯弯地笑道:“这鱼儿造型与我送给你的玉坠儿几乎一摸一样,除了你,还会有别人知道么?”

唐虞递了一杯山楂茶给她:“这图样很是别致,你的玉坠儿与你弟弟本是一对。我便想,若是两条鱼儿放在一起做成簪子,你一定会喜欢。”

“我很喜欢,谢谢。”半晗着头颈,子妤耳畔有一丝红霞飞起,心里头蜜似的甜,就连这酸酸的山楂茶也觉得甜到心里去了。

温情过后,子妤突然脑中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对了,你还记得上次诸葛小姐送你的那个双鱼玉璧吗?”

唐虞蹙眉想了想,遂点头:“你一说,我有了些印象。当时就觉得与你脖子上的玉坠儿很有些相似。”

子妤只觉得背脊上凉凉的,清朗的眸子也被一层迷雾所遮盖了起来:“不只是相似”

看到子妤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僵硬,唐虞走过去环住了她的肩:“你怎么了?”

反手抓住了唐虞的双臂,子妤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关节之处,摇着唐虞,急急地道:“入宫,秀女,我们姐弟的鱼形玉坠儿,诸葛暮云的鱼形玉璧这些,一定有什么联系”

“你这一说”唐虞也仔细思索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道:“诸葛暮云给我的玉璧,外面承装的盒子分明是御制。而那鱼图案,真的很像你的那个玉坠儿。只是她的是一双,你的是你们姐弟一人一个罢了。”

“她的玉璧一定是宫里出来的”子妤似乎抓到了关键,却又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我们姐弟的玉坠儿也和宫里有关?可这玉坠儿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又怎么会和宫里有什么关系?”

“子妤,你从未提起过,你的母亲”唐虞看着她玉面逐渐变得青白无色,心疼地将其揽入怀中,放轻了声音,柔柔道:“你告诉我,你们姐弟的生母,是不是曾经被皇帝御封为‘大青衣’的花无鸢?”

说完这句话,唐虞感到怀里的人儿突然一僵,不由得赶紧解释:“子妤,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心想要做‘大青衣’,又姓花,出生的那一年又正好是花无鸢突然离世的时候,所以才猜测”

抬眼,子妤伸手轻轻捂住了唐虞的唇,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无奈和黯然:“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只是关心我罢了。”

唐虞只觉得触到自己嘴唇的指尖凉的沁人,愈发地心疼起怀中人儿来:“无论你是谁,你心里有什么秘密,不想说就别说,我从此也不再猜,不再问了。”

摇头,子妤心里早就被唐虞这般小心翼翼给融化了。知道他只是关心自己,想帮助自己而已,一点儿没有挣扎,缓缓点头承认了:“我和子纾便是花无鸢的一双儿女。”()

章一百八十六 原来是他

“她死前生下了我们,却没有一点留恋的离我们而去。”

面对着唐虞,子妤终于苦笑着承认了,清透的双眸中浮起了淡淡的水雾,弥漫开来,仿佛一抹雨云。

唐虞看在眼里,心也忍不住地随之潮湿了起来,并未多说一句话,只轻轻将她搂在怀里,用这样无声的方式来安慰着她。

被人保护的感觉让子妤心里的空处被慢慢填满了,待心境平复之后,她抬起了头,看着满眼疼惜神色的唐虞,启唇道:“你不好奇么?世人都在猜测花无鸢为何突然暴毙离世。而我们姐弟竟然是花无鸢的孩子,却没有亮出身份,只以花家远亲的名义来到了戏班。而且我也一直对你隐瞒着,也算是一种欺骗。”

“这是你们姐弟的家事,选择说或不说,我并没有权利去左右。”怜惜地抬手轻抚着子妤耳旁散落的一缕发丝,唐虞淡淡地笑了:“再说,我好奇那些做什么?她是你们的母亲,我只心疼你们那么早就没了娘亲疼爱。你们姐弟选择隐瞒身份,或许是不想被打扰,毕竟,她是花无鸢,本朝第一位被皇帝钦封的大青衣。”

子妤被唐虞的态度感染,心情一点点静了下来,心中对于那个“娘”,其实并无多大的情感,只是有些伤怀罢了。

“对了,你们的爹呢?”唐虞轻轻带了子妤在桌边安坐,递给她一杯山楂茶:“你想过没有,你母亲的死,或许和你们的亲身父亲有关系。”

捧着杯盏,子妤表情凝重地点头,将心中的疑惑系数道了出来:“母亲去世,只留下了那一对儿双鱼坠子。我想,这可能是和父亲有关的东西。如今按照我的猜测,有人点了我入宫,而我们的坠子又和宫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背后,也不知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你猜想的有几分道理。”唐虞也将这些零碎的片段逐渐联系了起来,“这样的玉坠儿本不是俗物。通过那诸葛小姐所赠玉璧,我们也知道了那玉坠儿多半是御制。而今你又莫名其妙被内务府点了名入宫待选,我想,背后一定有人知道了你们姐弟俩的存在,想要以选秀的名义接近你,或者说和你相认”

“可那人又是如何知道我们姐弟的母亲是花无鸢呢?”子妤蹙着眉,清秀的脸庞上有着难以释怀的表情。

“除了我之外,可有其他人见过你们姐弟的坠儿?”唐虞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中握着的杯盏突然一紧。

子妤仔细想来:“有一次阿满见了,说我这玉坠儿质料绝非凡品,还让我藏着别让人看到,免得被顺了去就可惜了。另外,就只有你了,并无其他人见过。”

“那你弟弟呢?”唐虞又问。

摇头,子妤语气很是坚定:“这玉坠儿是母亲留下给我们姐弟的。当初古婆婆曾经说过,一定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姐弟的生母是花无鸢,所以这坠子也一定不能示于人前。而且母亲遗命,除非有一天我们姐弟之中有人能得了‘大青衣’的封号,那样,我们的身世之谜才能解开。”

“身世之谜”唐虞一字一句地道:“所谓身世之谜,不过是寻找到你们的生父罢了。你母亲的遗命,你们这双鱼玉坠儿,还有大青衣的封号,能将这些联系起来的,只有”

看着唐虞愈发深重的表情,子妤也体悟到了他话中的意思,猛的摇起头来:“不可能,你是说我父亲可能是绝对不可能的”

闭了闭眼,唐虞语气艰难:“你仔细想想,除了阿满和我,还有谁看到过你的玉坠儿。或者说,在什么场合下,你的玉坠儿有可能被别人看了去?”

一开始子妤还没反应过来,仔细一想,突然就觉得背后一凉,双手捂住嘴唇,话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那次,是那次在宫里献演。我的甲胄突然散落了也只有那次,有可能被人见到我脖子上的玉坠儿。”

“当时,那个侍卫突然飞身上台,用披风为你遮掩。”唐虞伸手轻轻按住子妤的手背:“你可知那人乃是皇帝的贴身侍从,而那披风上面九龙吐珠的图案分明也只有皇帝才能用的。”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子妤怎么也不敢去想,去猜,去仔细回忆那天的点点滴滴。只觉得这真像来的实在太过突如其来,来的那样让人手足无措。

的确,对于身世之谜她并不怎么在意,一定要做大青衣也只是因为弟弟子纾的执着而已。毕竟在这个世界里,父母是谁于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但她却不能不顾及子纾的感受,只有将这件事抗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子纾是她唯一的亲人。他想要知道父亲是谁,想要知道为什么这个父亲能不顾怀孕的母亲丢下他们消失无踪,想知道这个父亲是不是会认他们。而寻找到了父亲,也想着从此能和普通人一样,或许也能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家。

是啊,如果他们的亲生父亲真的是那个人,一切也就有了解释不是吗?

花无鸢身为大青衣,却突然离世,只留下一双儿女。这是古代,女子未嫁却生子,根本就无法被容于世人。再加上孩子的父亲是那个了不得的人物,花无鸢就更要死。只有她死了,一切才能归于平静,才能保全住她的孩子,

但花无鸢并非是一个无知的妇人。她虽然离开了,却留下一个遗命。要么一辈子不要让人知道他们姐弟俩是花无鸢的孩子。要么,就继承她的衣钵,做“大青衣”。

成为了皇帝钦封的“大青衣”,花家姐弟就能见到他们的亲生父亲,因为他们亲生父亲根本就是当朝的皇帝

这个局,从花无鸢死的时候就亲手布下了。或许是不甘心就那样寂寞地死去,也或许是不忍心自己的孩子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她在赌,赌自己的孩子有一天能见到皇帝,被他钦封为‘青衣’。因为她留下的遗命里,在他们姐弟夺得大青衣称号之后,就可以向世人公布他们是花无鸢的一双儿女。那时候,他们的亲生父亲也就能一下醒悟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子妤想到那个红颜已逝的女子,心里竟是无比的酸楚,眼泪也忍不住就那样滑落而下,滴在胸前,逐渐将衣襟染湿。

做女人,即便是天下人都羡慕敬仰的绝色才女,最终也只能以身殉情罢了。只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这个男人不能给她家,只能给她一个枷锁,让她最后走向绝路。

被子妤的泪水滴得心里难受,唐虞干脆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头轻轻带入了怀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从“嘤嘤”的抽泣到放声大哭,子妤赖在唐虞的身前,放肆地将内心的悲伤狂泻而出。

一直到哭的累了,已经没有泪水可流了,子妤才抬袖擦了擦脸,从唐虞怀中抬起头:“我等不到做大青衣的那一天了。既然他已经主动想要见我,我就去见他好了。我们姐弟和他,迟早要了了这孽缘。”

“你放平些心态。”唐虞捧起她的脸,看着泪痕犹在,拇指轻轻地拂过了那泪滴过的地方:“他是九五之尊,你母亲是倾世名伶。他们的结合,应该是美好的。就算他对你母亲突然离世负有责任,可你作为女儿,却没有权利去清算上一代的恩怨。若你们相认,我想你安安静静地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决定要不要认他。其他的,多一句也不要说,好吗?”

看着唐虞,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知道那个皇帝到底是不是想要认了自己姐弟。这样的平静生活,其实有没有父亲也无所谓。若真相认了,或许将来的生活根本就没法再如此安逸了。

点头,子妤用着哭后带点儿沙哑的声音道:“我没有心思去寻那些个荣华富贵。无论他认不认我们,对我们没有一点儿的影响,我们的生活也不会和以前有任何区别。”

“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我不担心你。”唐虞笑笑,掏出一张白绢走到梳洗架子那儿沾了水,又回来帮子妤擦着脸,柔声道:“可我担心你弟弟。他本来就是个跳脱性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恐怕会”

“他一向对寻找我们的亲生父亲有着执念。我想,还是先不要对他说什么才好。”子妤有些忧心,语气不禁带了几分心疼:“这才被点为秀女,他都找我闹过几次,说要带着我逃走。他这性子,还是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好。”

渐渐平复了心情,子妤正要离开,唐虞的门却响了,传来阿满的声音:“唐师父,子妤在你这儿吗?郡主来寻她,此时正在小竹林候着呢。”

对望一眼,子妤赶紧抓了唐虞手中的帕子把脸擦干净,又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辫和衣衫,这才去开了门:“阿满姐,我和唐师父说戏呢。走,我这就过去。”

阿满看得子妤眼睛有些微微的红肿,里头唐虞的脸色也略有些不自然,暗想:子妤不是为了待选已经放假了么?怎么还会和唐师父说戏?再说,看两人这相处的样子,总觉得有些莫名。

“阿满姐,走啊。”子妤不等阿满多说什么,一把关了门,拉了她就往外走开。阿满也懒得多想,只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了钟师傅的屋子,只目送子妤离了南院而去。()

章一百八十七 猜度心事

阿满在小厨房利索地煮了一大碗肉汤煎蛋面线,洒了绿绿的葱花在上面,又舀了一碗面汤,一并端回屋,给给刚刚从无棠院教习武生课回来的丈夫吃。

“阿满,这鸡蛋真香”钟大福几口就吃了大半碗,还不忘夸奖着。

笑笑,阿满去了白绢给钟大福擦了擦嘴:“这个鸡蛋是茗月她妈带来的,我分了些,子妤分了些,好吃。”

“对了,子妤被选为秀女,这几天她还好?”钟大福想起那个钟毓灵秀的女子,不由得叹气:“唐师父这几日也闷闷不乐的。也是,任谁刚收了个好弟子转眼又要离开都不会好过。”说起唐虞,阿满目光闪了闪:“你说,唐虞和子妤,他们一个擅小生,一个唱正旦,怎么会成了师徒呢?”

匆匆将剩下的面吃完,又一口气喝了半碗汤,钟大福舒服地长出了口气:“子妤从小就常来南院,照顾得唐师父可殷勤了。唐师父也喜欢她,收了做弟子调教有什么奇怪的。而且唐师父在戏曲之道上融贯各种行当,无论是经验还是见识,子妤跟了他也只有好处的。”

阿满却仍旧挂着担心的表情:“我只是觉着,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具体怎么样,我也说不太出来。有时候看子妤,她说起唐师父的神情,脸都会粉粉的,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光彩。而唐师父,每次见他和子妤相处,那张平时严肃到不行的脸竟会含着笑意。刚才我去隔壁屋找子妤,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唐师父也把眉头皱着,很是担心的样子。”

“你瞎猜什么”钟大福是个粗心眼儿的,自不会发现阿满说的那些细节,笑道:“他们虽然年纪差不多,却铁了身份是一个师一个徒,难不成还会生出男女之情啊?”

阿满心头紧了紧,想起自己曾经好心做坏事帮子妤绣的那个荷包,并蒂青莲,不正是送给了唐虞的吗?虽然子妤说她去解释了,可后来怎么样自己没问,她也没说。

两人要说倒也般配,可毕竟是师徒的身份。除非离了这花家班,否则就这样在一肯定于理不容

想到这儿,阿满心里头更是焦急:“你说要是他们,他们真的生出了男女之情,怎么办?”

“不会。”钟大福浓眉皱起,见妻子这样担心,不由得摇摇头:“你别看唐师父年纪轻,为人可老成了。戏班的规矩他可以不顾,但师父之间的身份可不容混淆。他不至于糊涂至此才是。”

“你不懂”阿满咬着唇:“在感情面前,那些虚无的俗礼根本算不得什么。”

“你也别多想。”钟大福起身收拾了碗筷:“反正子妤不是入选了秀女么。就算他们俩人有什么,现在一个入宫了,还能再兴出什么风浪来不成?你就别瞎担心了。”

阿满不服气:“我还巴不得自己是瞎担心呢。你不知道,子妤自小就极沉稳,主意也大。她若是真喜欢一个人,可不会在乎对方是什么身份。”

钟大福只好软语劝道:“她在不在乎如今也没什么差别了。再过几天宫里就会来人,到时候她入宫待选,若被留了,哪里还能和唐师父再见面。”

“那若是不留呢?”阿满还是放不下心。

钟大福不想阿满太操心,挥挥手:“到时候,你这个姐姐再去探听探听她的心事不就成了。若是她真和唐师父有什么,先用道理来劝。”

“若劝不动呢?”阿满不依。

“那就想法子成全他们俩就行了。”钟大福嘿嘿一笑。

阿满想起了那个总是在子妤身边的一个身影,叹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晓得,我从小就认为子妤和止卿是一对儿呢。他们也算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如今这境况,若是她选了止卿的师父而不是止卿,那岂不是全乱了吗”

“乱什么乱,子妤喜欢谁难道你比她心里还清楚?你只记住,你关心子妤,不管她喜欢谁都在她身边支持她就行了。”

说完这句,看着阿满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了面碗自顾洗碗去了。

一个人在屋里,阿满狠狠地点了点头,似乎打定了主意,将来无论子妤心属谁人,她都会好好保护她,帮助她得到幸福的

话说子妤一路来到小竹林,远远就看到薄鸢郡主清灵灵地一身鹅黄裙衫,早已不复儿时的病弱,脸上反而透出淡淡的粉霞。只是那眉眼间的愁苦表情,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心疼极了。

快步上前去,子妤还没开口和她打招呼,薄鸢已经飞一般地直接扑入了子妤的怀中,“嘤嘤”抽泣起来。

“怎么了?”子妤吓得一愣,回神过来赶紧抱住了她:“是谁敢给我们的郡主受这么大委屈?”

狠狠哭了一把,薄鸢这才扬起小脸,撅起小嘴儿:“还不是那个皇帝老儿他没事儿乱点什么鸳鸯谱本来我想着或许和诸葛不逊的婚约还能有些转机,可没想到,昨儿个我进宫的时候,贵妃娘娘却拿了皇帝老儿的手谕,说是他给我和诸葛不逊赐婚了你说他讨厌不讨厌我真是恨死了他”

“你小声些,被人听见就惨了。”拉了薄鸢往里头的亭子走去,子妤一边走,一边心中腹诽她骂得好。那个皇帝说不定就是自己的亲爹,多半是那种见一个爱一个然后不负责任的风流皇帝。不然,也不会有自己姐弟两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我才不管呢。我要逃婚”

薄鸢郡主张口就大声嚷嚷开来,吓得子妤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儿,赶紧低声劝道:“郡主,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可千万别想着坐实了。”

“为什么不能逃婚”薄鸢郡主憋得小脸通红,委屈地道:“我自打出生就被父亲和母亲捧在手心里长大,还没有谁给过我脸子瞧。可偏偏那诸葛不逊,小白脸,生的比女人还俊也就算了,还敢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嫌弃我,说我性子不稳,并非可娶之淑女。你说说,我哪点性子不稳了,哪点不淑女了。本郡主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嫁给他,那是他祖上修了八辈子的得才是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薄鸢郡主的声量又大了起来,一双杏眼儿中泪水嗒嗒地就往下流,那模样,可是真的生气了。

“他果真那样说?”子妤吃了一惊,想起诸葛不逊那对凡事都一副无所谓态度的样子,简直有些不敢相信。

表情恨恨的,薄鸢郡主点点头:“他那张万年臭嘴,难道我还冤枉他不成。子妤姐你不知道我在宫里现在都成了笑话了,娘娘们还忍着不让我难堪。那些个公主们,见我一次就开我一次玩笑,我这脸都丢光了”

子妤想起诸葛不逊说那话的语气,心里忍住想笑的冲动,“那你就少去宫里不就行了。”

“不去怎么行。”薄鸢郡主似乎这才回神过来,拉了拉子妤的衣袖:“我昨儿个进宫就是帮你打听秀女的事儿呢。”

“如何?”子妤这也才想起自己拜托她的事儿。

摇头,薄鸢郡主一脸的挫败:“我求了贵妃娘娘许久,她一口咬定不知情。”

子妤忙道:“那你没告诉她,原本戏班是没有报我的名字,最后的秀女名单里却又有我,这算是内务府做事儿人的疏忽了。”

“我怎么没说。”薄鸢郡主撅起小嘴儿:“可贵妃娘娘一问三不知,只说等你入宫就知道了。神秘兮兮的样子,我就知道后面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暗想那皇帝做的事儿却是有些见不得人,可子妤嘴上却没法说什么,只得露出黯然的表情:“罢了,事已至此,我只有硬着头皮入宫去。可惜了,逊儿本来也说帮我去给贵妃娘娘求求情,到时候让我落选就是了。现在看来,也没这么简单了。”

“子妤,你说是不是那个皇帝老儿看上你了啊?”薄鸢郡主突然两眼放光,觉得自己猜测很是正确:“你想想,以贵妃娘娘的身份,就是皇后要让她帮忙做点什么恐怕也不容易。这次的选秀是她主持,她竟能容了内务府的人在秀女名单出这等纰漏。说不定,背后就是皇帝在作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