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了口气:“赵泰昌父子两代都在庄里管事,从不曾出过什么差错,朕只当他是个能干可靠的,还想着把他赐给你,你将来也有个帮手,不曾想他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这几年因朕身子不好,政务繁忙,已经很少过问这座庄子上的事了,每年交上来的账簿,也只命内侍查看,却无人报说账目有问题,可见宫里的人也不干净!到了这一步,若还让赵泰昌留在你那儿,岂不是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那就辜负了朕当初赐你庄园的用意了。”

他将账簿轻轻往案角一摔,轻描淡写地道:“明儿朕就让人把赵泰昌押走,庄子里的人也要细细审问一遍,若有他的同伙,也一并收押,都送到皇家的盐场去做苦役,家财全部抄没。归到庄园的账里。至于缺少的人手,朕回头就替你补上。”

青云眨眨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帝只翻了几页账簿,再听自己说了几句话。连一点质疑都没有,审都不审就处理得如此干净利落,多少有些出乎她意料之外。想想也是,他是皇帝。有什么好拖泥带水的?无论女儿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是女儿不待见赵泰昌这个人了,那就处置了又如何?

青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有些扭捏地问:“父亲不叫人先审一审赵泰昌吗?虽然他的罪行已经很明显了。但总要弄清楚他都做了些什么,贪了多少钱…”

皇帝笑道:“你这孩子,一个管事。处置就处置了。他又不是冤枉的。这账目做得糊里糊涂,你当朕看不出来么?想来他大概是打点过宫里了,又见朕几年都没过问庄上的事务,所以才如此拿大,连假账都不好好做。”他轻哼一声:“光看这两本账,就知道赵泰昌仅是过去五年,在修缮房屋与花园等事务上。就贪了至少三万两银子!你方才不是说,他给你看的账上,今年一年净利只有不到千两么?这是朕亲自买回来的庄园,从前朕还是皇子时,每年收益朕都是亲自过问的。这一处庄园,一年所有收益加起来约在八千两上下,若遇上年景好,过万两也不是没有过。京城这几年又不曾有灾荒,一样的庄园,为何每年收益会下降到不足千两?他几乎把整个庄园的收益都吞了去,朕饶他狗命,已是看在他父亲当年忠心的份上了!”

青云恍然,连连点头:“原来是这样!父亲只看了几页账目,就推断出他大概贪了多少,可比我厉害多了,您还夸我聪慧,其实您这样的,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呢!”

皇帝眉眼都带了笑意,虽然知道女儿是在拍自己马屁,但他还是听得很高兴,语气也添了几分宠溺:“傻丫头,朕都多大年纪了?你才多大年纪?朕都经历过多少事了?你又经历过多少?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眼力,已经很不容易了。”顿了顿,他暗暗叹息一声,“有人年纪比你大,还没你一半明白呢!”

青云隐隐觉得他是在指责什么人,但又不打算细问,她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父亲,赵泰昌不做管事了,您再派一个人来,要是又不可靠,那可怎么办?其实我自己也懂得一些经营上的事,能不能让我也参与进去?”

皇帝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青儿想要试试经营庄园么?那可不是件容易事,庄园那么大,人员也多,你小孩子家没经过事,未必料理得来。这可不是懂得些稼秆之事就能应付得了的。”

青云迟疑了一下,想了想:“其实…只要父亲派来的人可靠,我也不是一定要插手庄里的事务,只不过是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希望庄里的人能听我的。”

皇帝笑了:“这有何难?朕其实并不曾禁止你插手庄中事务,这是你的庄子,你什么都不知道怎能行?不过是担心你没有经验,若管事的人事事要你定夺,你一定应付不来罢了。那赵泰昌心里有鬼,才会不把你的话当一回事。等朕选定了管事的人,会先吩咐他敬重你的。”

青云忙起身行了个大礼拜谢:“多谢父亲!”

皇帝笑着将她扶起来,又问:“还有什么想要的么?一并告诉朕吧,只要是合情合理的,朕都答应你!”

青云大喜:“那…能不能让我自由出处庄园呢?庄园虽大,总是闷在里头也是会无聊的。我其实很想到京城里逛逛,哪怕是到附近的镇子上瞧瞧呢。”

皇帝的笑容迟疑了:“这…你一个女孩儿家,又人生地不熟的,若是…”

青云心中失望,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不告诉别人我是谁!或者不在公众前露脸,行不行?我可以坐着马车进城,再带上几个随从、护卫,就带您派给我的人。我不会单独出门,不会让自己遇到危险,我其实…”她咬咬唇,“我其实只是想透透气…”她忽然觉得很委屈,眼圈一下就红了。

皇帝见了不由得心疼,伸手过去轻抚她的头:“好孩子,别难过。不是朕不通人情,有意约束你,实在是…如今京城并不太平,朕怕你遇上歹人。会有危险。朕答应你,这只是暂时的,等朕把歹人解决了,一定陪你到京中游玩。你想不想看元宵灯会?京城中的元宵灯会乃是天下第一灯会。最是闻名。朕从前曾经微服游过几次,还猜过灯谜、得了彩头呢!明年元宵,朕陪咱们青儿去逛灯会,若是青儿猜中了灯谜。朕也有彩头给你,如何?”

青云明知道他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慈爱,但一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被困在庄园中。行动处处受限。心里就难受。她躲开他的手,起身走到暖阁门边,扭头不肯看他,嘴里还说着自己的不满:“我一个外地来的孤女,哪个歹人会跟我过不去?若是一般的歹人,只怕父亲用一百年都解决不完!若是专指某些歹人,比如什么王府之类的。我可没看见您怎么对付他们了。我被楚王妃追杀,差点儿丢掉小命,还有姜家那段血案,前儿您跟我说起身世时,又添了楚王妃杀我生母的大仇!您怎么就轻易放过她了呢?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害了这么多人,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楚王妃,很快就要升任楚王太妃了,她儿子稳稳袭着爵,她丈夫处处护着她,就算不能生活在王府里,又有什么要紧?她仍旧是锦衣玉食,不过是行动略受限些,我不也是这样吗?我还不如她呢!至少她身边有楚王,我身边却连个真正能说话的人都没有。想要见爹,也得事先打报告,等上几天。凭什么?!凭什么她这样的坏蛋还能过得比我好?!”

皇帝哑然。他虽然跟青云说她是那名被赐给楚王的宫人之女,心里却知道那不是实情,因此并没有把这宫人之死放在心上,如今被青云反问,他不禁无言以对。他何尝不想处置楚王妃?一想到这毒妇做过的事,他就恨不得她去死!可她的生死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爱妻如命的楚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这时候跟楚王翻脸,哪怕最终可以获得胜利,朝廷也要元气大伤,倒不如先安抚住楚王府一脉,等他将楚王的羽翼全部剪除,还怕什么来?

但这些事,他无法对青云实说,心中不由得愧疚更深。他叹了口气,柔声道:“好孩子,朕明白你心里的苦处,怨不得你怪朕。你放心,那毒妇害你我骨肉分离多年,朕绝不会饶了她的性命,迟早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青云的神色缓和了些:“那…还有姜家二房呢?他们帮楚王妃干了不少坏事呢,虽然我听说他们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

皇帝脸一沉:“有错就要罚,跟他们是谁的娘家人无关!”

青云心中一喜,皇帝能说出这句话,多半是不会姑息姜家二房了。她忙道:“姜九爷当年救了我性命,又对我细心照顾教养,他对我是有恩的。还有他哥哥一家,无端送了性命,实在太可怜了!他家女儿融君曾经暗算过楚王世子,让他得了天花病,其实只是牛痘。现在楚王世子已经没事了,父亲不会怪罪融君吧?”

皇帝脸上重新露出了笑脸:“当然不会。你上回跟朕说起这几年的经历时,不是提过这个姜融君与你交好么?虽然你那堂哥哥有些可怜,但他与人家本有灭门大仇,也怨不得人家对他下手。朕如今已经软禁了楚王夫妇,又敲打过你堂哥,他们是不会报复姜融君的,你只管放心。等此事了结,龚家回到京城,朕就亲自作主,让她风风光光回姜家去做千金,绝不会让她吃亏的。”

青云听得心喜。这位皇帝爹虽然在有的事情上不尽如人意,但还是很护短的,因为疼她这个女儿,连与她算不上密友的姜融君都护上了。她心中高兴,就不再怪他拒绝自己的请求了,只是继续磨着要他答应,让自己可以时不时出庄走动走动,如果能到京城逛逛就更好了。

皇帝被她磨得有些头疼,最终只能退了一步,允许她在护卫的陪同下到庄园附近镇上走动,但若要进京城,就必须得有他派去的人跟着。青云虽然还觉得有些不足,但这已经是个大进步了,便见好就收,放了老爹一码,甚至还十分嘴甜地许诺:“天冷了,等我回去给父亲做一双手套,再做件暖和的棉背心,您要是喜欢,就在屋里穿穿。不过我的手艺不好,您可不能笑话。”

皇帝感到有些新奇,他还没享用过女儿的针线呢,忙道:“你要是做了,朕一定穿上!不但在屋里,在外头也穿。你可别做得太难看,叫朕丢人。”

青云不服气地一抬下巴:“绝不会让您丢人!”

父女俩正说笑着,冯吉守在外头书房,听得老怀大慰,眼角都湿润了,忙低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正擦着,他忽然听见前头门口有动静,却是侍卫们在阻拦皇后进来。他暗叫一声“糟糕”,连忙进了暖阁禀报。皇帝大觉扫兴,不由得拉下了脸:“她又来做什么?朕宫里的消息,什么时候能这样随便外泄了?难不成皇后在朕身边安插了人不成?!”说完了忍不住咳嗽起来。

青云忙替他拍背,劝他道:“您别生气,皇后娘娘多半是有事才来找您的。我就躲一躲,等她离开了再出来。”说罢便起身转到了屏风后面,她上回经历过一次,自然知道机关在何处,就这么迅速地离开了暖阁,转进那间外臣等候的小隔间。

皇后进来时,脸色十分苍白,情绪激动得浑身在颤抖。她刚刚知道了亲生女儿被调换的真相,又听说皇帝早已知道此事,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渴望。就算把话说开了,皇帝要将她处死,她也不在乎,她必须知道她的女儿在哪里!

“皇上…”皇后跪倒在地,全身颤抖着看向皇帝,“臣妾知罪…臣妾当年犯下了欺君大罪!罪无可恕!只求皇上…只求皇上念在这十几年的夫妻份上,在臣妾临死前,告诉臣妾一句话——臣妾的女儿在哪里?”

皇帝的脸色顿时变了:“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声音甚至变得有些尖利。他飞快地看了冯吉一眼,冯吉立刻往后退去,闪入了帐幔后的隔间。他不是在回避什么,而是要尽快将青云带走。青云在隔间里,可以将书房里的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是个聪明姑娘,难保会听出点破绽来。

谁知皇后已经从鲁顺那里听说了那深夜小轿的真相,此时见冯吉无声无息地退入隔间,猛然想起那夜自己搜索寝宫的情形。难不成她的女儿此刻也在这里?!

她忽然间充满了力气,起身向隔间冲过去,一把推开了冯吉,便看到隔间内,一个十四五岁的端丽少女正满面惊愕地看着自己。

第七十四章了然

青云原在隔间里听见皇后哭求皇帝告诉她女儿的下落,便听得呆住了。她所知,皇后只生了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剩下的那个就是太子,几时又有个女儿了?皇家下落不平的公主,难道不是只有她一个吗?正疑惑间,冯吉就进来了,不等她询问是怎么回事,皇后也冲了进来,让青云措手不及。

她连忙站起身,浑身僵硬地立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行礼,但如果行了礼,又该行什么样的礼呢?眼前这位事实上算是她的嫡母吧?记得上回来时,皇后好象误会了她是别人从宫外送进来的什么不三不四的美人,要来讨皇帝欢心的,如果现在皇后仍旧这么想,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提着她的鼻子骂狐狸精,那可就囧死人了!她也是大意,明明上回皇后已经冲进这隔间来过了,她怎么会认为皇后不会再冲进来呢?她原该躲到外头去的,哪怕是藏在帐幔里头呢!

在青云胡思乱想的同时,皇后看着眼前的少女,神情已经恍惚起来。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怪不得鲁顺会说,见到这姑娘,马上就觉得她是自己与皇上的女儿!原来是长得这样…与自己分明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额头与下巴都长得象皇上,十四五岁的年纪,正与自己那可怜的长女相仿,若说只是巧合,天下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还能找到第二个长着这等模样的人?!

不过,为了确保万一…

皇后伸出手,抓住了青云的左臂。鲁顺说的,应该就是左臂…

青云没提防,冷不丁被她拽住了手臂,顿时吓了一跳。难道皇后要打人?青云慌忙望向立在外间的皇帝。皇帝脸上却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竟转开了视线。

皇帝老爹。你这时候转什么头呀?好歹给我个暗示!

青云心中在呐喊,又无助地看向冯吉,冯吉那一脸惊慌,看上去比她还要无措。

皇后拉起青云的衣裳袖子,露出一截纤瘦的手臂来,既称不上白晳光滑,也称不上纤秾合度,反而略嫌黑瘦,皮肤表面上还有些极浅的小疤小痕,手也略嫌有些粗。皇后心下一酸。下一眼,就看到手臂内侧有道寸许长的疤痕,细细的。显然已经有些年月。

皇后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紧紧地抓住了青云的左臂,眼中似乎在放光:“好孩子…你跟我说,这道疤痕…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青云愣了愣,低头看了看那道疤。才干巴巴地道:“这个…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小时候留下的吧?我忘了以前的事,反正…从我有记忆时起,这疤就在那儿了,几年也没消过。”

皇后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潺然划过脸庞。当眼睛再度睁开时,她已敞开双臂,猛然将青云紧紧抱在怀里。嘶喊出声:“我可怜的孩子呀!我终于找到你了!”言罢放声大哭起来。

青云已经懵住了。虽然作为嫡母,皇后也称得上是她母亲,但这个反应也太夸张了吧?她再次望向皇帝。皇帝原在看着她们的,此时又再度转开了视线,脸上隐有银光闪过。似乎也落泪了。青云怔了怔,忽然明白了什么。再看向冯吉,冯吉同样不敢与她对视,只是转身朝书房正门口去了,不知是不是要嘱咐守在外头的人不要乱说话?

青云露出了苦笑。果然是这样的,她长得这模样,本就该是皇帝与皇后生的孩子,为什么会失去了皇女的身份?皇帝又为什么在她的身世上说谎?从年纪来看,她与死去的二皇子应该是同岁,既然皇后与楚王妃同在紫光山生产,看来真是偷龙转凤的戏码了。

想到这里,她对正抱着自己痛哭不止的女人就生出了怨气。梅花烙的故事也算是俗套了,但就算是想要有个儿子,也犯不着送走亲生女儿吧?楚王妃那种人也是信得过的?她直到三岁大才被楚王妃送走,小孩子长得再象也是有区别的,皇后居然没发现女儿换了人?什么眼神!

皇后哭得声嘶力竭,哭完了,却也满心欢喜。她终于见到亲生女儿了,虽然误了这许多年,孩子看起来也生活得不是很好,但如今还不算太迟。她就算是死,也要给孩子求一个好前程!

想到这里,她抽泣着擦干脸上的泪水,松开了青云,满面慈爱地打量着这个女儿,抬手轻轻抚着对方的脸庞和头发:“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都是母后的不是。”她紧紧拉住青云的手,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刚刚被冯吉带进屋来的谢姑姑连忙赶上前来要扶住她,但她却轻轻摆脱了谢姑姑的手,坚决要拉着青云一块儿回到书房里去。

青云微微皱着眉头,什么话都没说。若不是皇后拽得太紧,也许她已经挣脱对方了。而到了皇帝面前,她的心情又有些复杂,眼看着皇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她没有动。倒是谢姑姑跟着跪下了。

皇后向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皇上,您一定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吧?臣妾知罪。这些年来,臣妾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生怕有一天真相大白,皇上会怪罪臣妾!但如今事到临头,臣妾却不再怕了,能在死前看到真正的亲骨肉,臣妾知足。臣妾只求皇上一件事…虽然臣妾罪孽深重,但太子并不知情!”顿了顿,她抬头看向身边的青云,“这个孩子也同样不知情…只求皇上多多怜惜他们,护着他们,别让他们受太多苦…”说着说着,眼泪又再度流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如此,臣妾便是死…也瞑目了!”说完这句话,她的唇边甚至浮现出释然的微笑。谢姑姑在她身后发现了轻微的啜泣声。

回应皇后的是皇帝摔到她面前的茶杯:“你还要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皇后猛地睁开了双眼,愕然看着皇帝。

皇帝不停地咳嗽着,脸气得通红,冯吉连忙上前替他平气,青云也挣开了皇后的手,跑过去帮着倒茶递帕子。皇帝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看着皇后那呆愣的模样,顿时再次气极:“原来皇后还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啊?那为什么十几年来都一字不露?若不是朕从旁人处知道了真相,又接回了青儿,你打算就这么把孩子丢在外头不管了?!她受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

皇后浑身一震,又哽咽了:“臣妾…臣妾误会了,以为…”

“以为轻云那丫头是你的亲骨肉?”皇帝冷笑,“所以你对她一再纵容!若非这回知道了谁是珍珠,你是不是打算为了那颗鱼目,把儿子的将来也一并葬送掉?!还好朕不曾接回太子。否则这会子他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呢!”

皇后心如刀割,整个人瘫倒在地。痛哭失声。从此她因为对女儿有愧,因此明知轻云所作所为有许多不妥,还是暗中纵容,从来不曾教训过轻云。细想起来,如果不是皇帝早有准备。让楚王世子临阵反戈,阻止了楚王的阴谋,也许她的儿子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她错得太厉害了,既弄错了女儿,又差点儿害了儿子。想起至今还在京城吃苦的儿子,她的心痛得越发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皇上…求您救救太子…救救我们的凌儿啊!皇上…”

“够了!”皇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若不是为了太子,朕…怎会明知你做了什么。也要为你收拾残局?!你不明白朕的苦心就罢了,还一心觉得朕在处心积虑要铲除你们母子,真是愚不可及!”

皇后猛地顿住,愕然望向皇帝,满脸泪痕。气喘嘘嘘,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皇帝…从来没想过要除掉她?!

皇后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谢姑姑,见谢姑姑也是满脸惊喜,方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皇帝没想过要除掉她,皇帝还是希望太子继位的,之所以至今还不曾接回太子,是因为…轻云在宫里?而她对轻云盲目纵容,若轻云真有坏心,对太子不利,太子又如何躲过旁人的暗算?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想得太多了!

皇后顿时如释重负,深深后悔过去所做的一切,更加庆幸自己不曾酿成大错。

与她的庆幸相比,青云此时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她算是听出来了,皇后把女儿交给楚王妃抚养,让女儿以郡主的身份长大,虽然比公主差一级,但也依旧是锦衣玉食。没想到楚王妃换了她的女儿,又将孩子交给姜锋送走,改用这个“轻云”代替皇后的女儿,再利用轻云算计皇后与太子。

虽然不知道皇后为什么没发现三岁的孩子换了人,但皇帝知道真相后,仍旧护着皇后,还对失散多年的女儿编了另一个版本的身世,好让青云相信自己虽然是皇女,却跟皇后没有血缘关系,目的就是为了掩盖当年皇后做过的事。保住皇后,是为了不影响太子?如果皇后因为偷龙转凤而获罪,后位是保不住了,身为正宫嫡子的太子肯定也要受牵连。皇帝希望太子能够在无可质疑的前提下继承皇位,所以只能不正式承认青云这个女儿的身份,又向她隐瞒真相,以免她心生不忿,泄露了实情。

青云心中有些难过,虽然早知道皇帝老爹对自己并不是绝对宠溺,但她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牺牲品。她忽然觉得,如果当初还留在锦东,没跟着乔致和到京城来就好了。皇帝不想要她这个女儿,她还不稀罕他这个爹呢!更别说是皇后这样的娘。

“大公主?”冯吉小声唤着她。青云转头望去,见他小心翼翼地捧了块手帕过来,她才忽然惊觉自己脸上发凉,早已泪流满面了。

青云没有接过手帕,只掏出了自己的,非常平静地擦去了泪水。她抬头看向皇帝:“我想回去了。”

皇帝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儿,青云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许了,转身就要走,却被皇后慌忙拉住:“孩子,你要去哪儿?别走。留下来跟母后说说话。”

青云俯视着她,什么也没说,挣开她的手就走了。

皇后愣住了,她有些无措地看看皇帝,又看看谢姑姑,谢姑姑一咬牙,冲到门边拦住青云,跪下道:“大公主受委屈了,今日得知真相,难免对皇后娘娘有怨。只是…皇后娘娘也不容易。她当年实在是不得已,求大公主听奴婢说一说…”

“偷龙转凤而已。”青云冷淡地道,“有什么好不得已的?她要皇子。就要把女儿丢给别人吗?为什么不说是龙凤双胎?”

谢姑姑愣住了,她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种做法,当年也没想到,此时只能结结巴巴地说:“太医一直在诊脉…若是双胎,是能诊出来的…”

青云撇撇嘴:“太医还能透视肚子里的情形了?就算说他们诊错了又有什么要紧?龙凤胎不是喜事吗?比只生一个皇子吉利多了。”

皇后苦笑:“孩子。你不知道,当年我姐姐…就是楚王妃,她怀了七个月的身孕,是不得已催生的孩子,才与你交换过来的。若是把你留下,楚王妃腹中的胎儿又该如何是好?”

青云不以为然:“那就更容易了!七个月的身孕。又遇到险境,小产也是正常的吧?那种情形下,随便找几块血布冒充小产出来的死婴。随便找个箱子装了埋到山里,过后就说找不到了,不就完事了吗?皇家要验也是验活的,不足月就小产死掉的孩子,谁在乎他在哪儿?!”她盯着皇后:“但你却直接将我交给了楚王妃。就算她把我换走了,你也没发现?那位轻云郡主长得就那么象我吗?”

皇后又哽咽了:“她不象你…可我自打生下你之后。到今日之前,就从来没见过你啊!”说罢又哭起来了。

青云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又觉得很讽刺:“是啊,把我丢给别人养就算了,三年都不用看一眼的,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谢姑姑含泪道,“不是皇后娘娘不想见大公主,娘娘天天想大公主,都想得快发疯了!可是楚王妃不肯抱您进宫来,说您身子弱,万一吹了风就糟了。娘娘想要去王府看您,楚王妃又说,若是让皇上瞧出破绽来就不好了,所以…”

“所以,反正你们是被楚王妃忽悠了吧?!”青云咬牙,“我不管了,反正这些是你们的事,你们是被人利用了也好,做错了事也好,皇上要如何处罚,都与我无关。我走了!”打开了书房的门就要出去。

守在外头的是石明朗与那位打过交道的老侍卫老罗,此时脸色都有些发僵,显然已经听见了屋里的动静。见青云出来,老罗不知该如何反应,倒是石明朗机灵,上前一步拦住了青云:“姑娘,您别急着走。皇上还有话要说呢,您心里再委屈,也要让皇上把话说明白了,别让怨气埋在心底才是。一家子亲骨肉,可别因为误会生出了嫌隙。”

现在哪里来的误会?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青云感到最委屈的就是这一点。她回头看向皇帝,见他目光中带着希翼,她不由得心一软,眼圈又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