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怪异

酒过三巡,戏开场了。

那些老太太、官太太们爱看戏的,自然捧场,但年轻姑娘们却有多一半是不耐烦的。周楠早已在附近准备好了茶桌,请姑娘们移步前去,或是聊天说笑,或是逛园子,都随众人心意。今日前院虽有男客,但王府的园子,自然比别处门户严谨些,二门处有园子里本身的婆子媳妇把守,无人敢乱闯,女宾们尽可以放心游玩。若需要导游或是帮手,园中各处也有丫头婆子可以听候吩咐,周家更是把全家的婢仆都几乎全带了过来,安排在客人身边,另外还有青云从庄园里抽调过来借给周楠使用的人手。

青云自然也跟着姑娘们离开了宴席,不过她除了周家姐妹,也不认识几个人,看着她们远远地瞧着自己,小声说话,但就是不上前搭话,她也就歇了结交的心思,自顾自地寻了个看起来挺舒服的位置,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欣赏风景。

那些姑娘们见了,你望我,我望你,越发不敢上前了。有的人心想清河县主似乎颇为高傲,不大亲和,如果贸然上前,恐怕会被扫了脸面;有的人则觉得清河县主高贵端庄,气度不凡,让人自惭形秽,上前搭话实在太失礼了;还有的人觉得清河县主是宗室,自己是清贵人家出身的女孩儿,要有风骨,没必要高攀人家宗室权贵…等等等等,各有想法。于是青云就在那里坐了半日,愣是没有一个人上前。

周樱倒是想上前呢,但一来她正跟近日认识的两个别人家的庶女说话,暂时脱不了身,二来她还惦记着青云先前的警告,怕贸然凑过去,青云又恼了。她姨娘原本自告奋勇要替她周旋来着。本以为可以让青云熄了怒火,对她另眼相看,只可惜效果不佳。她便心不在焉地一边听朋友说话,一边寻思着改日是不是到嫡姐那里坐坐,哄得嫡姐相信自己,下回去县主家时,也把自己带上。

青云哪里有闲心顾及周樱心里的小九九?她坐得有些无聊了,幸好周楠招呼了一圈客人,便过来陪她说话。

周楠很关心方才席上说起的关家的话题:“那位关经历是怎么回事?我倒不曾听父亲提起过他,更没想到他家里会派人去接那位关蕴菁姑娘。那日我跟你议论这件事时。我瞧你脸色有些不对,莫非这关经历上京,还是你的手笔?”

青云笑道:“我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况且我虽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有些脸面。也从不做干政的事。我只是跟他们提了一提这关蕴菁身世的诡异处,问他们要不要找关家的人来问一问,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调了一个关家的族人入京。”

周楠笑道:“原来如此,这倒也省事。有关家正经族人在,若那关蕴菁真是假冒的。也定会露出破绽来的。说起来我也有些为关家叫屈,他家教养姑娘虽不算十分严,但也不差的,关通判家的姑娘就极是知礼能干,结果这关蕴菁的名声坏了,反连累了人家关家正经的姑娘。若能真相大白。证明这关蕴菁只是冒充,也好为关家正名。”

曾经为关蕴菁的狼狈名声贡献过力量的青云有些心虚,干笑了几声。只有点头的份。

大概是因为有些不自在,她眼神闪烁地扫视周围的风景,意图转换话题,却留意到了周樱时不时投注过来的目光,等她望过去。周樱又立马躲开了。青云心中腻味,便小声跟周楠提起在开宴前。周樱、蔡姨娘与王老太太婆媳三波人先后来找她的事。

周楠气得脸都红了:“二妹倒罢了,她原是个眼空心大的,在家乡时又被祖母宠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一心想要巴结贵人,借势晋身。所幸她还不算太蠢,又只在你面前闹笑话,还不至于在外人面前丢尽我们周家的脸面!可蔡姨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难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二妹如今的性子,多半是让她教坏了!”

骂完了蔡姨娘,她又有些伤心外祖母和舅母的行径:“王家从前也曾风光过,那时外祖母与舅母是多么的高傲张扬,如今却变得这般…我知道她们不容易,可依靠巴结贵人,又能得什么好?你虽在太后面前极有脸面,也不过是个小辈罢了,家里也是没什么势力的。王家犯的是从逆的大罪,能保住一家子性命就已是先帝皇恩浩荡,他们若是懂事的,就该老老实实供大表哥读书,等他日后有了出息,自然又能重振门楣了。不想走正途,只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这样能有什么好结果?外祖父与大舅舅就是因为这个才出了事的,他们还不吸取教训…”

青云安慰她:“没事,她们是你的外祖母和舅母,我虽然不高兴,但也不会跟她们过不去。她们在京城里也折腾好几年了,从前没有周大人管束着,也没折腾出什么事来,如今有周大人看管着,自然更不会出事了。她们大概是一时从勋贵沦为平民百姓,适应不过来,所以不甘心而已。”

周楠含泪默默摇头:“这都六七年过去了,还有什么适应不过来的?倒确实是不甘心。可再不甘又能如何呢?王家二房袭爵这么多年了,已经坐稳了侯爷的位置,不但在朝中有了不错的差事,听闻近年还结了有力的姻亲,外祖母若还指望那爵位能重回大房头上,不过是妄想罢了。只怕二房有朝一日真的有了不是,皇上又要夺他家的爵位,那爵位也不会落回大房头上了,反而要便宜了其他的房头。”

青云见她心里难过,只得再出言安抚,她苦笑着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其实我只是见外祖母和舅母放不下执念,心里难受罢了…”

“她们都是曾经风光过,富贵过的,生活忽然遭受这么大的转变,放不下执念也不奇怪。”青云道,“不过她们迟早会醒悟过来的,如果真的无法醒悟。现实也不会让她们有机会继续做白日梦。”

周楠低下头:“两位长辈倒罢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连大表哥也…”

青云心中一个激灵,想起周楠从前是喜欢过她那位王家大表哥的,莫非回京后重遇竹马,又拣起旧情了?

不过周楠倒不是真的被王路达牵起了情思,只是为大表哥近来的奇怪举动伤了心。她回京后,王路达本来一直淡淡的,见了面也只是尽了寻常表哥表妹的礼数,到了前些日子。却一反常态地殷勤亲近起来,不但常常到周宅来拜访姑父周康,声称要向他讨教功课。还时不时与周楠“偶遇”。本来周王氏对侄儿和女儿见面之事是不大高兴的,但也没有出言阻拦,只是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为女儿选择好人家上头。周楠便怀疑,这有可能是周王氏与王老太太母女之间、与王大太太姑嫂之间的角力,因为后两者想让她嫁给王路达。

周楠对这桩亲事不置可否。她曾经也喜欢过王路达,但随着王家在周康入狱事件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这份喜欢就渐渐黯淡了,后来她随父亲在外任官数年,开阔了眼界,这曾经的一缕情思更是消散了八、九成。仅剩的一点,也在回京后王路达的冷淡态度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王路达却在这时候表现出了追求的态度。让周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很清楚,王家今非昔比,若能与周家再次联姻,对王路达的前程是很有好处的,所以王路达才会明明对她已没了感情。还要表现得如此殷勤,哪怕周康板着脸明说不许他再见她。他也没有退却的意思。

可就在周楠考虑是不是要向母亲周王氏明言表示心声之际,王路达又忽然冷淡回去了,别说上门与她“偶遇”,便是王家婆媳,也不再向她表示善意,今日她们来赴宴,甚至还挑剔了她对宴席的安排,眼神里就透着不屑。

周楠对青云道:“从前我只道外祖家为了自家权势,对亲人也能恨得下心,却不知道他家还通晓这等变脸奇术。我更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我既没说要嫁给表哥,也没说过瞧不起他的话,从头到尾都是以礼相待的,他们怎能前几日还表现得我好象非王路达不嫁,跟王路达是天赐姻缘,过几日就仿佛把我当成了不要脸死缠着王路达不放的女子了?”

青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这就叫精分吧?我看他家以前一定是因为没法给你表哥王路达寻到更好的亲事了,又见你父亲没打算帮他家什么忙,所以才急着要撮合你们表兄妹俩,但现在他家很有可能已经攀上了好人家,所以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我只是好奇,就王路达那样的,文不成武不就,父祖还有从逆的名声,到底是哪家大户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周楠本来心里很是难过,跟青云吐完苦水后,已经好过许多了,此时便也添了好奇:“真是这样么?那我回头问一问母亲。母亲一定知道这件事!”

此时的周王氏,也在跟王大太太杜氏说话。她在向娘家嫂子抱怨婆母不给自己脸面,当众拆她的台,害得那些本来很看好周楠,想要为儿子求娶的太太们都不再提起这件事了。她本来还看中了右都御史家的嫡长子的,不但年青英俊,才学出众,还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而右都御史家的太太又是有名的和气人,女儿嫁过去了一定不会受气。

杜氏听得心中发酸,皮笑肉不笑地说:“姑太太这话说得有些偏颇了,亲家老太太也不过是说实话罢了。太后都发了话,要为你闺女的亲事做主,虽然不知道太后转过身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种话,但你闺女的婚事已不是周家能插手的了,我看姑太太还是歇了这心思吧,有功夫不如多想想你儿子的亲事。说起来棣儿也是命苦,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功名,将来前程是说不上了,他祖母和父亲都不在意他,将来能不能娶得上媳妇,还是未知之数呢。我觉得姑太太也不必眼界太高了,其实小门小户的女儿也有她的好处。”

周王氏听得直发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娘家嫂子会说出口的话,忍不住怒道:“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楠儿的婚事就罢了,无论你有多嫉恨,她也有太后看顾着,将来的婚事即便不用我说,也会是上上等。棣儿从小就跟王家亲近,一直把你当成是最亲近的长辈敬着,哪怕手头再紧,每逢年节也总记着孝敬你,如今他一时不得志,你做舅母的不说几句好话安抚他也就罢了,竟还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抵毁他?!哪怕我的棣儿娶不到大户人家的女儿做妻子,也比你家王路达强!棣儿好歹也是四品官员的嫡长子,王路达又算什么?!”

杜氏一听就翻脸了:“我家路达虽不是四品官员的嫡长子,但他聪明有志气,自有伯乐看得上他!而你家周棣?他也不过是有个官家嫡子的虚名罢了!”说罢又得意洋洋地道:“况且我家路达已经得了一门好亲,马上就要跟宗室里的贵人联姻了!你们家如今捧着那个清河县主,处处巴结着,等我家路达娶回一位比她更尊贵的媳妇时,还不知你们是怎样的嘴脸呢!”

周王氏大怒:“你胡说些什么?!”

“我才没有胡说!”杜氏虽然明知道亲事还不曾最后定下,但就是忍不住在小姑子面前显摆,“楚王太妃要嫁女了,就是从前那位郡主,虽说如今暂时惹恼了太后,降了她的封爵,但太后从小就极宠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将她的封号重新升回去的!我们家路达从小就很喜欢这位贵主儿,一片痴心打动了楚郡王,郡王爷已是答应了,连妹子的庚帖都送了过来。这桩婚事还不是板上钉钉了么?”

周王氏大惊失色:“居然…是楚郡王府?!”她一直在京中住着,怎会不知道,楚王府老王爷和老王妃虽然已经不管事了,郡王爷又很少插手朝政,还有曾经谋逆的传言,但楚郡王的圣眷不错,位置也是安安稳稳的。那位如今改名叫乌云的贵女虽然是被降为宗女,但只要她还是楚郡王的亲妹子,她就仍旧是位尊贵的姑娘。王路达若真娶她为妻,哪怕是一辈子考不到功名,王家重振门楣也是可以确定的了。

但周王氏不明白,楚郡王怎么就看中王路达了呢?他有什么好的?

第五十九章庚帖

哗啦——

屋中传来茶杯被摔在地主跌得粉碎的声音,楚王太妃愤怒之极,瞪向儿子的目光中几乎能喷出火来:“谁叫你自作主张定下你妹妹的亲事的?!我早说过我另有安排!”

楚郡王靖云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语气也是淡淡的:“母妃辛劳半生,也该歇一歇了。妹妹的婚事,自然是儿子这个哥哥的责任。王路达性情温和,与妹妹青梅竹马,又一往情深,正是妹妹的良配。儿子也是担心妹妹会错失良婿,因此才命人赶紧将庚帖给王家送去的。王家人对这门婚事也是非常看好,妹妹的终身总算是定下来了。”

楚王太妃气得浑身发抖:“这叫什么话?!父母在堂,哪有你做兄长的擅自决定妹妹亲事的道理?你给我赶紧派人将庚帖讨回来!”

“母妃误会了。”楚郡王的态度依然镇定,“没有父母的许可,儿子怎敢擅自为妹妹定下婚姻?送庚帖之事,原是父王点了头的。”

楚王太妃脸一白,随即又涨得通红,显然是气的:“你父王竟敢如此!真当我是死的么?!还是他当真以为我没了他就不行了?!”

楚郡王微微低下头,心里说不出是酸涩还是自嘲:“母妃误会了,父王只是见母妃不喜妹妹,不想让您再为妹妹的事烦心,方才做了主的。还望母妃不要辜负了父王的一片好意,只管安心休养。母妃这半年来身子越发不好了,都是多思多虑之故,实在让儿子汗颜。未能替母妃分忧,反而让母妃劳心劳力,都是儿子的不是。儿子定会振作起来,绝不会叫母妃再为琐事操心了。”

楚王太妃怒不可遏:“你这是要夺我的权。禁我的足了?!你这个不孝子,谁许你这般违抗我的命令?!”

“母妃真是误会了。”楚郡王不想多说什么,只躬身一礼,“儿子去传太医来为母妃诊脉。”便转身走出屋去,竟没有等待楚王太妃有所回应。

楚王太妃气得随手抓起桌上的茶壶便朝儿子身上扔去,茶壶打在楚郡王背上,后者闷哼一声,只听得茶壶咣当一声摔落在地,碎成几片,茶水、茶叶沾在他的衣裳上。染了一大片。他没有回头,只是顿了一顿,便继续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楚王太妃见状。知道儿子是真的要跟自己对着干,心里的怒火顿时烧得更高更旺。她未出阁时在娘家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嫁给楚王后更是独断专横,楚王极宠她,从来没有真正违过她的意。她也习惯了在家中发号施令,哪里想到一向沉默孝顺的儿子也会有反抗她的一日?她已经恨上了丈夫,认为若没有丈夫撑腰,儿子断不敢如此大胆。这叫什么?她在为丈夫的权势以及儿子的地位呕心沥血,他们却在背地里拖她的后腿?她倒是乐得轻松呢,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但等到小皇帝磨刀霍霍朝向他们时,他们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楚王太妃深吸一口气。向身边的心腹青绸下令:“去,叫人去王家,把轻云的庚帖给要回来!再跟虞山侯府说,这门婚事,只有王路衍才能应。什么王路达?我不认识他!”

那青绸却一脸为难:“太妃娘娘,老王爷和郡王爷都有令在先。未经他们许可,不许咱们院里的人出庄…”

楚王太妃的脸都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今儿早上才下的令…”青绸小心地瞧了瞧楚王太妃,“太妃娘娘,王爷和郡王爷这是要防着我们呢,娘娘何必在这时候跟王爷作对?郡…大姑娘一向不讨您喜欢,你从前也没打算给她看好亲事,上个月还说过,要把她嫁给王府里的奴才呢,王爷既然给她挑了人家,就由得她去吧,您何苦为了这点小事跟王爷生气?”

“你懂什么?!”楚王太妃冷着脸,“上个月是上个月,如今又不同了。我将那丫头养了这么大,平白抬举她的身份,就指望她能帮得上忙,结果她只会给我惹祸!如今总算有用到她的地方了,怎能便宜了不相干的人?”她想了想,下令道:“去把郡王妃给我叫来。”不让她院里的人出庄,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没人使唤!

楚郡王妃乔氏随丈夫一道出城往公婆休养的庄园上来,眼下也在大宅里。她是知道婆婆发作丈夫之事的,还亲眼看见丈夫身上那一大滩茶渍,听说丈夫挨了婆婆一茶壶,便急急忙忙要叫太医来给他看伤。

自打那年楚郡王靖云得了一回天花,身体就差了很多,别看楚王太妃那一茶壶扔过来,似乎离得挺远,力道不会大,实际上已经在皮肤上砸出个青印子来了。楚郡王这一下挨得不轻,出了屋子后,还低低地咳了两声。

不过他不认为有必要叫个太医来瞧,因此拒绝了妻子的提议,匆匆自行换了件衣裳,便去见父亲了。楚郡王妃望着他远去的背景,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丈夫对她似乎冷淡了许多,远不如新婚时亲近了,是什么缘故?难道是知道她与婆婆密谋之事了?可她也是为了他和儿子着想啊!

楚王太妃的丫头过来请她,她收拾了心情,重新整理一下衣饰,便跟着丫头过去了。她知道婆婆是个十分注重外表的人,若她头发衣饰有一丝凌乱之处,定会招来半天的教训。

但楚王太妃今日完全没心情注意儿媳的头发衣饰,她非常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要儿媳去王家讨回庶女的庚帖,并且教训王家人一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他家还是七年前的虞山侯府,这门婚事还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现在的王家长房又算什么?他家怎么有脸面接下庚帖?!她看中的庶女婿人选,是现任虞山侯的嫡次子王路衍,旁人休要提起!

楚郡王妃乔氏面露难色。她虽然听从婆母之命,做了许多事,但那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盼着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但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个目的,便丧失了理智。无论楚王太妃想做什么,最终要推上皇位宝座的,都只会是楚郡王,哪怕是要将年幼的儿子过继给当今圣上,前提也得是楚郡王点头同意。乌云的婚事,是老王爷与楚郡王共同决定的,目的就是阻止楚王太妃再做蠢事,若她当真去追回庚帖,只会得罪丈夫与公公。那将来即使丈夫登上了皇位。她也讨不了好。亲生母亲遭到皇帝厌弃的嫡皇子,那下场只怕比最不起眼的皇子还惨,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着想。

因此乔氏委婉地劝说楚王太妃:“太妃为何认定了王路衍才是妹妹的佳婿?当初太妃提亲时,就指明了您看中的是他,但虞山侯却私自改了人选,可见他无心应承这门婚事。若是媳妇命人讨回了庚帖,他也不会答应为嫡次子迎娶妹妹的。到那时候,妹妹岂不难堪?”

一说到这件事,楚王太妃又是一肚子气:“当年他王庆河一名不闻,若不是我见他还有几分才干,特地提拔他,又正巧赶上王家大房昏了头。跟淮王搅和在一起,他何德何能去承袭虞山侯的爵位?!也是托了我们楚王府的福,他才能得了好差事。慢慢在朝中站稳脚跟。谁知我们楚王府出了事,他倒装没事人儿了!不但不再来请安问好,三节两寿也只往京城郡王府去送礼,如今我要嫁个女儿给他儿子,他还要拒婚?真真是岂有此理!姓王的果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楚王太妃一时忘了。当年王庆河承袭虞山侯爵位时,楚王府还是站在先帝身边的第一号忠臣。王庆河忠于楚王府,就跟忠于先帝是一样的,可如今楚王府已变成了楚郡王府,她又有谋逆的嫌疑,王庆河早已站稳脚跟,小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又何必再跟她纠缠不清?前任侯爷就是因为跟从藩王谋逆才坏了事的,王庆河怎会重蹈覆辙?

乔氏连声安抚婆母,脑子同时转得飞快,思索着要用什么借口脱身,忽然灵光一闪:“太妃,事到如今,王家的亲事已是无望了。不如别再提起将妹妹许给虞山侯之子的事,为妹妹另寻人家吧。只是在此之前,得先把这门婚事给搅黄了!如今老王爷与郡王爷都铁了心,不肯讨回庚帖,那就只能让王家的人开这个口了。”

楚王太妃冷笑:“他家怎会愿意拒绝?王家大房早已沦落到泥里了,若是能攀上我们家,好歹也是个仪宾,他家也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王家二房那边也不敢再小看了他家。那王路达又从小就爱缠着轻云,如今心愿得偿,只怕死都不会放弃的!”顿了顿,她的表情更冷了几分:“大不了叫他真的去死,也省得碍我的事!”她要将庶女嫁进虞山侯府,可不仅仅是为了寻个女婿这么简单。

乔氏见状心中暗急,只觉得婆母不知变通,想了想,又笑道:“既然那王路达对妹妹有情,不如让妹妹去打消他的念头好了。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若那王路达知道妹妹心中无他,更不想嫁给他,那自然就不会厚着脸皮结这门亲了。”

楚王太妃沉默了一会儿,便吩咐青绸等人:“把那死丫头给我叫来!”

乌云很快就来了,她如今已瘦得脱了形,身上穿的也都是旧衣裳,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脂光粉艳,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个备受轻视的庶女,从来没有过趾高气扬的时候。

她小心地给嫡母请了安,便低头退到一边听候吩咐。乔氏见了她这模样,心中暗暗摇头。婆母实在是不会教女儿,把姑娘教成这模样,谁家能瞧得上?!

楚王太妃冲着庶女瞪了半日,便冷声命令:“去见王家大房的人,告诉他们,你不愿意嫁给王路达,让他们别妄想了!若是胆敢纠缠,我绝不会饶了他们的性命!”见庶女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反应,气得直拍桌子:“你听见我的话没有?!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若那王路达头一次找上门时,你就把他骂回去,他又怎会生出妄想来?!他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就敢来娶我们楚王府的人?!”

乌云吓了一跳,忙不迭应了,便飞快地退出屋来,然后脚下不由得一软,挨着廊柱便滑落在地上,嘤嘤哭起来了。

她哪里是看上了王路达?她不过是…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而已…

第六十章心冷

因为楚郡王给王家长房送去了妹妹乌云的庚帖而跳脚的,不仅仅是楚王太妃,还有周王氏。当王大太太杜氏把这件事告诉她时,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就在不久之前,王老太太和杜氏还在拼命说服她答应周楠与王路达的婚事,她虽然喜欢娘家侄儿,但考虑到娘家如今的境况,而女儿周楠又出落得十分出色,更得了太后青眼,指不定能攀上更好的人家,因此她就一直犹豫着,却也没把话说死。如果女儿嫁不到让她满意的对象,她情愿便宜了娘家侄儿!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娘家人竟然在背后插了她一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定下了王路达的婚事。她可是在丈夫周康面前提过将王路达视作女婿候选人之一的,甚至向女儿透过口风,此事一出,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丈夫女儿?!

周王氏心不在焉地陪着客人,把那些酒足饭饱的太太姑娘们一一送走了,期间出过几次小差错,都因为有周楠在旁看着,及时补救,没有闹出笑话来,人家只当她是累着了。见到女儿如此能干,周王氏心中更加酸涩,想着幸好这事儿从未在人前提起,即便王路达另娶他人,也不会影响女儿的闺誉。

周楠送走了客人,又与青云约定了明日到温郡王府后街小宅相见,两人便告别了。她回头指挥仆妇们收拾残席,扭头看见母亲坐在位子上发呆,便走过去柔声道:“母亲是累了么?不如早些回去吧,这里有女儿照看就行了。”

周王氏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站起身来:“你外祖母和舅母已经走了么?”

“外祖母和舅母还在前头花厅里。”周楠顿了一顿,“她们今儿没有雇马车过来,是借的咱们家的马车。”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王家婆媳是蹭周王氏的马车过来的。为了这次宴会上穿戴的行头,她们已经费了不少钱,不愿意再花钱去雇车了,反正周王氏不会落下她们。

周王氏一听,心中更加难受,转身就出了园子,前往花厅。到了门口,她见屋里只有嫡母与嫂嫂二人在说话,连个丫头都没有,有些意外。但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她们正在商量明后日就把王路达的庚帖送去楚郡王府,只是听闻楚郡王夫妇眼下都不在城中。不知几时才能正式下定礼,这日子当然是越早越好,但定礼不能太简薄了,毕竟是跟郡王府结亲…

周王氏心中冰凉,忍不住闯进去质问嫡母:“母亲既给路达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为何要瞒着我?我昨儿才在老爷面前说起侄儿好,想将楠儿许配给他,母亲和嫂嫂耍这么一招,却叫我如何见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