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允许我一个人仰望上一章:第 7 章
  • 请允许我一个人仰望下一章:第 9 章

“你晚上就吃这个?”尤薇薇不满地环顾了一下凌乱的房间。房子只是一室一厅,六十多个平方。客厅里除了沙发、电视、茶几,还有餐桌,显得有些逼仄。墙壁上挂着小小的黑板,写着:老公,记得买橘子。这小黑板,这话语倒也透着几分温馨。

“冰箱里没菜了。”夏燕顿了一下,又说:“本来想让婆婆过来照顾一阵子,但婆婆最近身体也不大好。”

“那李义锋呢?他就这样照顾你?你都五个月了!”尤薇薇把梅小清手里拿着的锅铲接过来,丢回到锅里,炒到一半的青菜颜色已经变成了黑糊糊、蔫巴巴的。

“他挺忙的。”

“你不也上班?”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夏燕努力地为李义峰辩解着:“他只要有时间都会来接我下班。”

“夏燕你就是蠢,他就是把你卖了你还傻乐呢!”

“你是对他有偏见!”夏燕偏偏嘴:“他对我真挺好的。你就别操心了!”

“懒得说你了!”尤薇薇冷哼一声。

“家里也没什么可做的,我们出去吃好了!去吃百岁鱼。”梅小清打断她们。三个人中,属尤薇薇最有主见,最历练,夏燕太单纯,梅小清太寡断,所以常常都是尤薇薇照顾着两个好友,但怎样安妥的照顾,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没有办法照顾到对方的婚姻,以及爱情。劝没有用,骂也没有用,孰是孰非,谁对谁错,不是道理不懂,而是偏偏都要以身试法,撞倒了南墙也许才会停了下来。

一人一边地小心地扶着夏燕,她的心情又已经自我调整了。像是内功很好的高手,在被对手打伤后只要坐定修炼很快就可以恢复元气。她叽里咕噜地说着,在淘宝上看到的一件衣服,电视剧里的一个搞笑的对白,还有肚子里宝宝的反应。

尤薇薇和梅小清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许什么含义都没有,又或者是被夏燕感动了。或者,看上去那么简单,那么单纯的夏燕,才是她们中境界最高的那个。

天有些阴沉沉的,起风了,路边的小贩赶着收拾着摊位,树影婆娑的时候发出沙沙的声响,蝉鸣混杂在夏末的空气里,声音空洞而寂寞。

梅小清大二那年,交了第一个男朋友。是班上的同学,个子清瘦,眉眼开阔,性格开朗,阳光明媚的那种男生。那时候尤薇薇和夏燕都在另外的学校,她独来独往的时候还是有些薄薄的孤独。

那时候也在跟高中同学通信,那一届的毕业生一中的升学率依然是高的,过重点线的几乎占了一半,本科线的更是大半。高考文理科状元全在一中,而老吕更是春风得意,他的班又是年级里考得最好的,何况文科状元也在他的班上。后来在同学录上看到说,任远的照片被放在学校的宣传栏里。梅小清没有去看,她早知道他的优秀,他越多一分优秀,她与他的距离就被拉大到更多分。她的整个高中生涯,都在仰视着那个成绩超好的男生。

还记得高三时,老吕找她的一次谈话。整个高中三年,这是唯一一次与老吕的单独谈话。教室里空了她的位置,她被同学带话去办公室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位置,就像一板药片上少了一片,有个刺眼的空白。

她又看了一眼任远。他在写着作业,很专注的目光,握在手里的笔在快速地、小小地挪动。他的字真好看。梅小清想。

去办公室的路上已经有了很多不祥的感觉。她当然知道班主任找她是为什么,已经有好几名同学被喊去了,那些被喊到办公室的同学无一例外地都是排名在最后的。那种消息就像一场瘟疫在差生里生出了很多的恐慌。梅小清也怕。尤薇薇也怕。但现在,她还是被感染了,她躲不过去。

是上课的时间。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垂着眼缓缓地朝前,听得到隔壁教室里老师解释公式的声音,铿锵有力,还听得到一个班上自习课的声音,嗡嗡的声响…很阴沉的天,云层压得低低的,又厚又重像是不堪负荷的马上要倾斜下来。这三年来,她受过无数次的挫折,她以为作为一个差生,她真的习惯了这样的身份,但其实她只是假装而已。

住在楼上邻居家的女孩,在隔壁班。每次看到,大人们都会问问成绩,梅小清的父母虽然用最简单的一句“考得不好”就说了过去,她也能感觉到由于她自己让父母丢了脸。

而更让她觉得煎熬的是,她不得不经常跟班上的一个女生呆在一起,她的母亲和梅小清的父亲是同学,两家大人关系要好,常常走动,原本是这样的关系两个女生也变得要好。但梅小清的心里却一直带着抵触的情绪。几乎不愿意说话,不愿意亲近。那个女生总是很受大人喜爱,因为成绩好带来的那种自信,让她的性格都变得开朗和大气。

梅小清却总是不怎么招呼人,在父母的催促下打声招呼然后就找个地方一个人呆着。她跟那个女生不一样,她不害怕被问及关于成绩的事,但梅小清害怕。她还害怕大人们拿着她们比较时,那种不同的语气。

也许是真的太敏感了。但她的身份如此的卑微,那些敏感只是自然生长的触角。没有人知道,在她的心里,盛满了怎样的悲伤。不,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是真正的,浸满了眼泪的悲伤。

她站在办公室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那根本就没有用,眼泪几乎要掉出来。

任远,每一次走进办公室的任远,他的心情应该都是轻松简单的。他跟班主任的每一次谈话,都充满了鼓励积极的意味。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班主任每次的表扬,都会用任远作为标准。

没有什么比成绩好,更值得骄傲的了。

没有什么比成绩差,更值得自卑的了。

梅小清站在班主任的面前,她的手垂在裤子的缝沿上,抬起头直视着他。她憎恶他,甚至恨他,她不想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很软弱,她用这样故作的镇定姿态,用这样直视的目光表达她的意思:不会被打败。

他说得很委婉,他说现在升学压力很大,在一摸之后她的成绩还是没有起色,上分数线是很难的一件事。其实读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这样的论调怎么不是课堂里说的?)她可以有其它的选择,比如读中专,念职高,或者去读民办大学,只要有高中毕业证就可以,他可以给她资料,拿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他的目光很真诚,那是第一次用真诚得想要感染到她的语气跟她谈话。

她始终抿着唇,直视着他。

是分流。

把那些考不上大学的学生从班级里剔掉,这样就能保证升学率了。不仅是这个班级的,还有整个学校的。这是个惯例。是每个班到高三以后都必须做的清洗。你的课堂纪律再好,你的思想品德再高,你从来不迟到、不早退、不与老师顶撞、不会不交作业…但你会影响升学率。这样一条,就是要把你清理掉的理由。

每一分钟,都是一场凌迟。

她始终昂着头,直视着他。用倔强冰冷的目光。

很屈辱。

很羞耻。

很丢脸。

不。她听到自己对班主任说,我要参加高考。那是她在整场谈话里唯一的一句话。他的循序善诱,他的淳淳教诲,他的苦口婆心…让她看透了。

可以把资料拿回去看看。

她没用动。

可以和父母商量一下。

她没有回答。

可以自己再想一想。

她没有吭声。

他终于说,回教室吧。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她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他又说,对了,把尤薇薇喊来。

她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停顿,但这句话她听清楚了。他是她记忆里永远的反派,她不会感激他教了她三年,也不会再回学校看望他,即使是在路上,她也决计不会与他打个招呼。原本,他的心里,也只认得那些优等生。教过这一届后,他就会忘记她,忘记在班上,曾有过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差生。

第一封写给任远的信里,她对他提到了这些。他的学校人人都知道,那么好的学校,沾上点关系也显得不同了。只是跟老同学通信,她也有跟别人写信,这没有什么不妥。

四页的信纸,很风轻云淡。

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收拾过了。她早已经没有了期待,那些期待在听到苏羽的名字时,就已经不复存在。她只是不想断了联系,在没有任远的校园里,没有任远的城市里,心孤独得厉害。

高中的三年,她整天都盼着毕业。但真正毕业以后,才发现她被抛到了另外一个不明确的环境里。大学依然是家里花钱要她上的,她的父母纵容着她,他们只是想竭尽全力为她铺一条更明朗的道路,但这份好却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压力。

任远回信了。并没有太快,也没有太慢。就好像是一个正常的流程,但他到底还是回信了。称呼的是她的全名,署的也是他的全名。信封上是印着“人民大学”红字的信封,就好像阿玛尼的标识一样,彰显尊贵。

她的学校不好,又是个分校。生源应该都不见得好,看教室里上课的人数就已经知道,老师也不怎么管,虽然都是从本校来上课的老师,做的却像是一份兼职。学校的花园很小,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挨得很紧,晚上熄灯后还能听到男生在楼下喊着某个女生的名字,或者是某个寝室里的吵闹欢呼,拉拉杂杂的,就像很垃圾的地方收着的垃圾。

这就是差别。

信封。

地址。

学校。

花园。

宿舍楼。

拿着任远的来信时,心里的那些自卑却是更加深刻了。她跟他是在两个世界,就算是都有太阳、有月亮、有云朵、有风…但本质是不同的。

没有什么可期待的。就这样远远地望着他,就够了。

这很无奈。

但,只能这样。

不是吗?

任远的第二封信写得比第一封信短,第三封信比第二封信短,第四封信比第三封信短。只有四封信。就再也没有了。梅小清没有收到回信,也不再写了。

那么多的自卑,又偏偏非常的自尊。

只要他对她表现出一丁点不想联系的姿态,她就会收回了自己。

后来,就有了第一个男友。在她的心里,那不是初恋,她的初恋永远地刻着任远的名字。这样学校的学生,成绩自然都差不多,顾澎也是被家里送来这里。所以从一开始,梅小清就觉得这也算是门当户对。她在任远的优秀里受够了,她想要找一个平凡的、普通的男友。

顾澎对她很好。追的时候天天绕着转,写热烈的情书,送大朵的玫瑰,浪漫层出不穷,突然地抱着个绒毛狗熊出现,或者握一把紫色的气球送到她的宿舍。

是有些虚荣的,还没有男生对她这样好。高中时候从来没有收到过情书,没有听到谁的表白,也没有男生献过殷勤。这样的围着转,这样的体贴和关心,又得到尤薇薇和夏燕的一致支持,也就应了下来。

只是很想要投入一点,用心一点,却又有些逃避。

顾澎说晚上一起看电影吧,她想了一下说,要温习功课。但回到宿舍,室友说去外面逛逛吧,她就应了下来。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路上遇到顾澎,他不满地盯着她,她有些心虚地想要解释,但还是放弃了找理由糊弄他。

其实是不那么在意的。没有那种浓到想要时时刻刻地在一起,即使在一起也非常想念的心情,没有那种欢喜、悸动、和心痛的感觉。

夜里,手会伸到枕头下,摸到任远的那四封信时,鼻翼酸楚。

轻易就能放下的感情,不一定是因为不够深,但始终放不下的感情,却一定是因为很深。

深到深不可测。

吃过百岁鱼后,她们又把夏燕送了回去。时间已经过了九点,但李义锋还没有回来,尤薇薇让夏燕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夏燕迟疑了一下:“若是他正忙着,接到催促的电话会不高兴。”

“把已经怀孕五个月的老婆丢在家里,他就一点也不担心?”尤薇薇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现在都很灵活,昨天还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在尤薇薇凌厉的目光里,夏燕的声音低了下去:“没事的。其实李义锋对我还不错。”又苦涩地笑:“就是他太忙了,而且太讨女人喜欢。”

“你就是对他太好,让他觉得怎么随意对待你都可以!虽然女人如衣服,但衣服与衣服也是有差别的。”尤薇薇说:“一件在小店里买来的几十块的衣服,和一件在商场里买的名牌衣服,你对它们的待遇都不一样,几十块的穿穿就扔了,而花了大价格买来的衣服一定是放在衣柜里仔细收着,总是重要的场合才会穿一下,也不会放到洗衣机里绞,定然是拿到干洗店清洗后还要熨烫。”

“好精辟。”梅小清啧啧地说:“下次也拿这个话回答读者提问。”

“还有你。”尤薇薇继续地说:“你就不知道止损吗?暗恋就像一场投资,既然已经血本无归了,就割肉清仓,好不好?”

“说得好!”夏燕不迭地点头:“我也有句,对薇薇你说的,婚姻就像俄罗斯转盘,你只要坚持相信你自己的运气,就一定会转到你想要的点上。”

“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尤薇薇不满地说:“两个傻妞,真不希望你们为了别人而让自己这么委屈。”

空气里沉默了下来。

她们都已经不再吃很辣的菜了,那种辣得呼哧呼哧,嘴唇滚烫的辣菜,在试过一次后,下次再也不会点。百岁鱼是番茄味的,微酸的味道,很恰到好处。觉得好吃,每次去就只点番茄味道的,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们丧失了那种尝试的心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那种想要小小冒险的心思?也许,这样稳妥的性格是意味着成熟吧,只是成熟的背后,也丧失了很多。

比如梦想。

以前三个人都有着一个流浪的梦想,在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在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走,看很多的风景,或者还会碰见个戴着狐狸眼罩的吉他手。跟他狠狠地恋爱一场,再义无反顾地告别。这种明显带着少女梦幻的、罗曼蒂克的想法在工作以后就没有被提起过。

现实是教会你务实。要遵循规则。这个年纪,你要做什么,那个年纪,你要干什么。然后,放弃一些,远离一些,丧失一些。

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梅小清的头轻轻地靠在玻璃窗上,微微的振动,会让头在玻璃上轻轻地撞来撞去,就好像是要给感觉一点触动,才能提醒自己——现在身处的是二十八岁的这一年,不是那个拖着身影默默穿过学校的自卑女生,也不是那个怀着对任远深深迷恋的忧伤少女。现在,实实在在的现在,有工作要做,有房贷要还,有稿子要交,也许,也要试着去交往一个男子,过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给父母、给周围的人,一个交代。

听到音乐的时候,她恍惚了一下才确定是自己的手机音乐,缓缓地从挎包里拿出来,没有看来电号码直接贴到耳边,轻轻地说了声:“你好。”有雨滴斜斜地拍打在玻璃窗上,成了一个瘦长的椭圆形,果然是下雨了。

“我是任远。”很简洁的语气。

她的身体一僵,有轻微的咔咔声,就好像往水里扔着的石头,连着打了无数个漂。

“明天在香颂,六点。通知一声。”是任远的声音。中音,平缓,柔和,语气滴水不漏。

有些空白。

“知道了。”她默默地回答。

“那,就这样。”

“好。”

没有说再见,也没有更多的客套。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她这才发现自己把手机贴得太紧,太用力了,手臂微疼。但她依然保持那个动作,仔细聆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就好像感受着一种余音缭绕,静静地回忆他的每一个字,悲从中来。

拍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更密了,甚至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是二十八岁的自己,但心情,却仿若十八岁,她懊恼自己,表现得太差了。她应该拒绝的,她不能再见到他,她的情绪有待整理,但他根本不给她时间调整自己。

她说她知道了。她到底知道了什么?这个无谓的回答,这个令人生厌的回答!她的心,像被温水煮着,冒着汩汩的热气。

下车的时候,她把从夏燕家里拿的伞遗留在座位上。车门一打开,整个世界就像轰然开启一样,潮湿、轰响、风…扑面而至,大颗的雨滴灌进她的颈项,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几乎都睁不开,路牌、没有关闭的窗户被风吹得咚咚地响,树枝在乱颤,行人在奔跑,夜色是更加深黑了——这疾风骤雨,把平静给砸了个窟窿,一切都乱糟糟的。

手机被紧紧地攥着。

心里有种逆流而上的悲壮,想起课本中的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二十八岁的她心里,还住着十八岁的自己,所以,她依然会被打乱,痛感是如此的敏锐,只是轻轻一刺,就牵扯出很多,很多的疼。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那家宠物店。卷帘门紧紧地关闭着,跟旁边的那些都关上的卷帘门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不同,在店牌下面,有一行电话号码。不是很看得清,她走近了一点,仰起头来的时候,雨刷刷地冲着她的脸。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过去,这才发现手瑟瑟地,浑身都湿透了。冷。

“明天能陪我去个地方吗?”她唇齿颤抖。

对方显然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就从声音里分辨出是谁。

“可以。”

“我来接你。”说完这句,她挂了电话。留给对方一片嘟嘟声。

她需要去挂断一个人的电话,需要做一个主导的人,她一直在被动,一直在被影响。一直,一直都走不出宿命一样的感觉。这太荒凉了。她想要自救,就算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要忘记,想要把自己推上岸去。

但,任远,我对你无能为力。

我是你手里的提线娃娃,被操控着所有的,情绪。

这一刻,她兵败如山倒,这一刻,二十八岁的她,缓缓地蹲下去,蹲在凄风凄雨的夜色里,潸然泪下。

“雨很大,你会感冒的!”听到一把急急的声音时,梅小清仓皇地抬起头来。原来是宠物店的老板。他举着一把伞半蹲在她的面前,眼里透着关切。她浑身已经湿透,扬起的面孔上满脸泪痕,瞳孔里闪着易碎的眸光,整个人凄惶无比。他的心微微地一抽。刚才接到她的电话非常的惊讶,却又很是欢喜。他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打电话给他,虽然她的声音并没有透出热情,但他还是应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了,虽然他们只见过三次,但每一次对她,都有着更深的感觉。

他已经过了那种奋起直追狂妄无忌的年纪了。就算是他明明知道已经对她产生了好感,在还不清楚形势的时候也不会贸然而主动地追求。那是一种顺其自然地放任,也是一种成熟安妥的深思熟虑。

“先到店子里再说。”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大半的伞举在她的头顶。他原本只是想到店里看看,却没有料到会在门口撞见她。他能够揣测那个电话是在她情绪不稳的时候拨打的,也能猜到在她心里有着怎样隐秘的故事。

梅小清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走进宠物店。风雨飘摇立刻被阻隔在一扇门之后。他赶紧找来干爽毛巾为她擦拭头发,絮叨地说着:“不管怎样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其实生活真的很简单,开心的事和不开心的事每天都有,我们只要把不开心的事摒弃掉,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她垂着眼,静静地听着。在心里暗暗地嘲讽着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电话而已,却是让她情绪崩塌。也许是隐忍了太久,也许是在重遇任远的那刻起,她的心里就已经无法安稳下来,她失去了冷静,失掉了平静,好像又看到了青春期那个无助而茫然的自己。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坦然地面对呢?面对喜欢却无从得到的感情——面对依然在心里的任远。

“能借个肩膀给我吗?”她喃喃低语。

因为诧异,他的身体一僵,却不由地靠近一步。她缓缓地把头依在他的肩膀,眼泪默默地流淌。她多想自己有可以喜欢上别人的能力,就算只是一个陌生人,只要能把她从漩涡里拉扯上来,她都愿意。

房间里静得像一枚镜子,就连关在笼子里的狗狗们也一点杂音都没有,安静地注视着他们。他抬了抬手臂,在心里犹豫了再三还是轻轻地拥住了她。她立刻就察觉出来,有些尴尬却是坚定地避开他的拥抱。他的心里一阵失落。

“我,我要回去了。”她抬手理了理耳鬓的发,深深地吸了吸鼻翼。感觉到有些羞愧。她今晚真的太失态了。

“雨还挺大,不如再坐一会儿。”他迟疑地问。

梅小清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点点头:“那个…刚才很抱歉。”

他慌忙地说:“没有,是我。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转身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残留着她的气息,很迷恋。

梅小清掩饰地四下看看,跟她第一次走进这家店时的布置差不多。其实那天也只是闲逛,看到玻璃窗里的小狗不由地停了下来,却没有想到就这样认识了这家店的老板。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时,他们的手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但她立刻地躲闪掉,感觉到空气中那种暧昧。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半晌后,他终于犹豫地问:“是失恋了吗?”

她艰涩一笑。原来失恋是个很高的境界,你只有恋过才能“失”,而她呢?连迈出第一步的勇气也没有。

“也许只是有些事还没放下。”她避重就轻地回答,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润的水缓缓地沁入心扉。

“不用太勉强自己。”他静静地望着她:“随着时间过去,有一天当你睡醒的时候就发现其实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不置可否地别过面孔,看了看窗外。树影婆娑,雨沿着屋檐形成水帘,无声无息地流淌。

“想听我的故事吗?”他突然地问。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也许故事很长,他从桌上拿过一支烟,并不吸,只是放在手指之间,笑笑说:“这是电子烟,我最近在戒烟。有人说改变一个习惯二十一天就够了,但其实有些习惯需要更多的二十一天。”他微咳一下,又说:“其实我开始吸烟是在两年以前,那时候吸得很厉害,一天几乎要两包,有时候想再那样吸下去肺铁定会坏掉。后来,就开始戒烟了。那个过程挺难的,从一天两包到一天一包烟,再一支一支地减少…说这些很无聊吧。”

“你忘记我的工作了吗?”她笑:“我工作的一部分内容就是扮演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