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放也说台语:“马上就结束,散会后我去你办公室。”

虽然只有苏摇听得懂台语,在场的却都知道,如果不是要紧的急事,陆总是不会亲自到会议室找人的——这意味着,这个漫长的会议即将结束,他们也即将解放,投入到一场恐怖的战斗。

陆总如此着急,无非是火车站附近的项目提案。如果进展顺利,这个项目将于明年开春启动,直接关乎公司的操盘和利益,因此陆总非常重视。他坚定地说:“阿放,无论如何,这个项目一定要拿下来,实在不行,就加班。”

谢放慵懒地靠在真皮椅背上,笑说:“哪一个提案报告不是加班出来的?”

陆总掐灭烟头,怪异地看着他:“阿放,盛放机构你也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你也是老板,体恤员工是应该的,效率和业绩更是应该的,而是永远是第一位的。”

谢放吞云吐雾:“放心好了,这段时间你少操心,安心做你的新郎!”

2008年元旦即是陆总的新婚大喜,届时盛放机构所有员工都会到场。提起这事儿,陆总严肃的脸孔牵出些许温柔:“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改天跟我去试一下伴郎的礼服。”

谢放一惊,定眼看着他:“我答应你当伴郎了吗?我记得没有吧…”

陆总挑眉一笑,嗓音拖得长长的:“这是命令!姑妈的命令!也就是…你老妈的命令!”

他们是姑表亲,在拥有几十个员工的盛放机构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谢放一听到老妈,立马转变风向,爽快地说:“不就是伴郎吗?只要你给我选择伴娘的权利,我就牺牲一次。”

适时,一张清醇的脸庞切入他的脑海,如此清晰,如此——心惊肉跳。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是怪诞,怎么会想起她呢?

陆总双眼一眯,精锐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束惊异的亮光:“这个问题…你要咨询我的太太。如果你所要求的伴娘将是伴你一生的查某,我想我太太会同意的。”

谢放警觉地端正了脸色——眼前的表哥是盛放机构的头号特工,唯一的目标便是他,而该特工的上司便是他的老妈。他的脸孔笼罩在烟雾之中,笑得很是狡猾:“如果要得罪嫂子,我想还是算了。对了,目前企划部中只有苏摇能单独完成策划报告,可以说她是企划部的顶梁柱。大半年来她没有加薪,我想给她加薪五百以资奖励,你觉得可行吗?”

陆总莫名其妙地笑看着他,眼神渐渐地玩味起来:“你是执行副总,这种芝麻小事有必要跟我汇报吗?阿放啊,你担心你这是滥用职权还是徇私舞弊?”

说毕,陆天盛大笑起来。谢放也笑起来,掩饰了眼中的尴尬与心中的不安。

为什么不安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从陆总办公室出来,谢放径直下到二楼前往洗手间,经过企划部办公室的门口,他看向那个不是很熟悉的办公桌,却看不到那个女子的身影。他有些烦躁地蹲在马桶上,顺手拿起旁边的报纸看起来,却是更加烦躁,于是将报纸揉成一团,哗哗的纸声很是刺耳。

突然,隔壁的休息间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

“经理,你的咖啡!”是苏摇低婉的声音,却突然紧张起来,“经理…经理…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你先去吧!”是朱建锋无精打采的声音,沉重地叹着气。

这个瞬间,休息室静止如湖水,沉默的气息延伸到隔壁的洗手间,让谢放莫名地紧张。片刻之后,传来高跟鞋的噔噔声,也许是苏摇离开了休息室。

“苏摇!”朱建锋喊了一声,高跟鞋的声音骤然停顿;他停顿须臾,又说,“苏摇,你觉得…现在的女孩子,是不是都想找一个有房有车的男朋友,然后才会考虑结婚?”

“经理,我无法回答你,我只能说有些女子是这样的。”苏摇柔柔地回答。

“苏摇,你是这样的吗?”朱建锋的问话显得唐突与逼人。

会议之后,便是周末,却是艰苦奋斗的两天,无关休闲与休息。

周日,夜色倾覆,漆黑的玻璃窗上摇曳着橘红的灯火。

苏摇的办公桌在部门办公室的最里面,正对着经理办公室。暖和而沉闷的氛围中,周杰伦的《青花瓷》正柔情而古典地演绎着。强烈的日光灯下,苏摇靠坐着,背后是一个深蓝色方形抱枕。

整个公司,也只有苏摇如此舒服地垫着靠枕工作,她跟朱经理说,我这肩周炎的历史比我从事房地产的历史还长,咱们要尊重一下肩周炎,是不是?否则呢,我要这么正襟危坐十分钟,我就无法工作——痛得背过气了。

为了提升工作效率,朱经理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摇时而嘀嘀嗒嗒地敲击着键盘,时而停指思考,时而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欧阳兰兰重重地敲打着回车键,张开双臂痛苦地叫着:“靠,都六点了,怪不得肚子咕噜噜地叫,苏摇,该叫饭了吧。”

桑妮惨痛地鬼哭狼嚎:“累死了,这个周末彻底地泡汤了,更可恶的是,我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对了,苏摇,案名确定了没?没有案名,我看我还是回家睡觉算了。”

欧阳兰兰不乐意地搭腔:“案名哪有那么容易就想出来了,特别是有力度有深度有创意的案名,是需要时间的。”

苏摇将椅子撤离办公桌,斜过四十五度朝向办公室门口:“这么晚了,叫饭吧,经理,你跟我们一起吃吗?”

经理室没有动静,估计朱经理正奋战呢!杨英涛站起来伸伸懒腰:“吃什么?‘傻子’吗?”

“傻子”是一家餐馆的名称,店面不大,炒菜、面食、盖浇饭等一应俱全,经济实惠而口味大众化,顾客如流,一到用餐时间,不是在店门口傻傻地等桌子,就是傻傻地等外卖送到。

欧阳兰兰一脸苦相:“还吃‘傻子’啊,我都快吐了,你们还吃得下去?”

朱建锋从经理室走出来,温雅地笑:“左畔便当,如何?”

苏摇连忙拒绝:“便当更不想吃了,一百年前就吃腻了。”

“今天晚上不用吃便当,也不用吃‘傻子’,”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众人回头,见是谢放沉稳有度地走进来,就都疑惑地看着他。欧阳兰兰谨慎地开玩笑:“谢总这么说,是要请我们吃大餐吗?”

“今晚不用加班,回去休息吧!”谢放一脸严肃地说,眼角处却是不掩笑意,眼风状似无意地扫向苏摇,似乎蕴藏着一种爆发力强的能量。恰巧,苏摇看过去,觉得此种眼神潜藏着极大的危险,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耶——呼——”众人欢呼,桑妮激动地蹦起来手舞足蹈,杨英涛则是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笑着。

“如果你们的设计通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不睡觉也要把稿子拿出来。”谢放笑眯眯地威胁两人。

桑妮吐吐舌头,杨英涛坚定地说:“我们相信,一定会通过的。”

谢放拍着杨英涛的肩膀:“我通过没用,关键是开发商满意。OK,下班!最后一个走的,记得锁好门。”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企划部。苏摇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立马松懈下来,长长地呼气,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却突然间松开来、拼命地呼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从答应谢放的三个条件之后,无论在家里,还是公司,只要他一出现,她的每一根神经便会条件反射地绷紧,立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战战兢兢地对付这只“笑面虎”。

朱建锋摇摇头,走进经理室。众人像是得了特赦令似的神速地关掉电脑、收拾个人物品,风风火火地撤离奋斗现场,苏摇倒是悠闲地收拾着,因为她知道,片刻之后,她的手机将会响起。

果不其然,熟悉的《暧昧》从手机中响起,她接起电话,听到一个熟悉的开场白:“我是谢放,待会儿你回家做饭,不用买菜了,我买了。”

苏摇淡淡地说:“好,我知道了。”

通常,也就这么三言两语,此次,他却没有立即挂断,似乎犹豫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有一个人在楼下等你…尽早回去吧,我晚点儿回去吃饭。”

苏摇尚未回应,他便挂了。她闭上双眼,平静地靠在椅背上,内心却是浪潮翻滚…他到底找来了。

这两三天高易松打了无数电话,从早到晚,一次次地打,毫不气馁地打…第二天,苏摇不胜其烦,索性关机,只在用餐时间打开看看有无重要的电话,却有几十条未接来电的短信一窝蜂地涌进。这种疯狂的“骚扰”行为一直延续到今天中午方才有所停歇。

她睁开双眼,觉得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蒙上一层雾气,还觉得眼睛有些酸…她猛地站起来,一边穿上外套一边朝经理室喊道:“经理,我先走了。”

朱建锋回应道:“好,拜拜!好好休息,明天继续战斗!”

出了楼梯口,苏摇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在瑟瑟寒风中走来走去,旁边的路灯洒下惨淡的昏光,孤单的影子更让人心疼。顿时,她的心口微微的疼,有温热的泪水萦绕在眼中。

她吸吸鼻子,眨眨眼睛,将涌动的泪水倒流回心底。

高易松似乎听到声响,猛地转过身来,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惊喜地跑上前,激动地说:“下班了?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苏摇在心中哀求:不要对我这么好,不要…她静静地看他一眼,别开目光看向别处:“公司叫了外卖,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高易松拉住她的手腕,语声中透出隐隐的怒气:“我等你三个小时,你就这么走了?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苏摇深深呼吸,转过身来:“好吧,到那边去说。”

高易松看着她走向小区深处,单薄的身上穿着一件黑呢长大衣,更显娇弱,盖至小腿的衣摆迎风荡开,像一只黑色蝴蝶的翅膀,优雅地飞翔。他快步跟上前,止步于她的身后:“这几天很忙吗?”

苏摇停下来,背对着他,平心静气地说:“是,我很忙,希望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不要再找我。”

静默好一会儿,高易松坚定而坚硬地说:“我不想分手!”他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双肩,恳切地看着她:“我会努力赚钱,春节后,我们就买房子,要不,明天就去看房子,好不好?”

苏摇诚恳而平静地说:“阿松,不要再说了,我不会跟你结婚。”

高易松着急了,激动地加大手劲,弄疼了她:“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赚到很多钱…你要名牌,我给你买…”

苏摇忍住疼,一动不动地任凭他发泄:“是,你会买房买车,但是,与我无关,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明白吗?”

高易松崩溃地大喊:“不,我不分手!我没有答应…”

冷风狂卷,苏摇披散的长发随风飘摇,掩住了她的侧脸。她狠下心,残忍地看着他:“阿松,你很好,谢谢你一年来对我的照顾,可是…我不够爱你,所以我不会和你结婚…希望你明白!”

高易松呆了,就像是一个白痴的痴呆表情,握住她双肩的手慢慢地垂落,十指悲伤地蜷缩着。好一会儿,他漂亮的双眼泪光闪烁:“我会等你…你忘了吗?我们在一起,很开心,很快乐,你都不记得了吗?”

苏摇感觉到他的泪光就像一根马鞭狠狠地鞭打着自己,控诉着她的蛇蝎心肠与忘恩负义;心口很痛,她的脸上却是平静的溪流潺潺的流淌:“我不想耽误你,也希望…我们不要互相耽误。”

高易松死死地瞪着她,眼睛灼亮,一眨不眨,仿有炽热的火苗行将喷薄而出、将她焚烧。

苏摇脱口而出连续剧中经常可以听到的台词:“对不起,以后不要再找我,好好工作,好好…赚钱,你会找到一个全心爱你的女孩儿。”

说完,她转身,离开,大衣的下摆猛烈地拍打着,冷风怒号,仿佛在鞭笞她的狠心与虚伪。

高易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融于昏黄的灯光里,消失于自己的生命与生活。这一瞬间,他对她爱恨交织。

或许,因为只是喜欢他,才离开他;或许,因为不想拖累他,便离开他。一年来,她无数次地想过分手,可是,每一次,她都会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多好的男人啊,帅气、温柔,经常下厨填饱她的肚子,平分家务、生活节俭,是一个非常适合过日子的男人。舍弃了他,便不会再拥有。但是,无风无浪的生活与工作,平静、既而平淡,她总感觉缺了什么。

是缺少激情吗?还是缺少“心动”的感觉?或者是缺少“爱”?

她对他的爱!

真的分手了,她心酸、难过,甚至心痛,然而,还有一丝隐秘的庆幸与轻松。

二十五年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心肠僵硬的坏女人。

是谁教她成为一个坏女人?或许,没有谁,是理智,是她的理智教她狠心地离开她根本不爱的男人。

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这是一种自私吧!

回到“家”已经七点多,却见谢放正坐在餐桌前吃饭,三菜一汤。他的对面,摆放着一副碗筷,想来是为她而准备的。谢放听到声音,回头招呼道:“过来吃饭,我叫的外卖。”

苏摇将包包扔在沙发上,平息着胸腔里激烈跳动的心,忐忑不安地坐下来,脸上强装若无其事的表情——其实她很紧张,担心他因为她没有尽早回来做饭而生气,向来他都要求员工具备很强的时间观念。

她的嗓音低弱而显得无辜:“以后我会早点儿回来。”

谢放像是没有听到,兀自戏谑地笑:“这个排骨冬瓜汤是我煲的,尝一下味道。我还是第一次煲汤,不好喝也要喝光,要不然,以后换你煲汤,如何?”

苏摇勉强地笑着,礼貌性地舀汤喝下去:“很不错,谢总出手不凡。”

沉默。长长的沉默。骤然的沉默,让苏摇更加忐忑不安,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言不语,但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抬眼看他,只是悄悄地觑了他一眼,看见他正常地吃饭、夹菜、喝汤,只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她眉头微皱,有些心慌。

她只有静静地吃饭,姿势淑女。

谢放搁下碗筷,沉沉地说:“苏摇,每个硬币都有两面,我觉得你也是一块硬币。”

苏摇心中一顿,口腔里都是饭菜,却不得不抬头看他,满脸迷惑。

第四场 香槟,十厘米的魔力

此时此刻,她的双唇距离他的嘴唇大约只有十厘米。她的双眸亮得莹然生光,他的眼睛黑得深不可测。

她闻到他强烈的啤酒味。

他闻到她醇美的香槟味。

他们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魔力。

谢放见她一边嚼着一边迷惑的模样,甚是可爱,暗冷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么跟你说吧,在这个房子里,你不是我白天见到的那个苏摇。”

苏摇心神一凛,没有料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刻意的乔装——她收起了伶牙俐齿与张牙舞爪,因为,与她同一个屋檐下的、是她的老板、她的衣食父母,怎么可以为所欲为?在摸清他的脾气之前最好乖乖的,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

其实呢,最重要的目的是要摸透他为什么要帮她。

那天早上,大约九点半——陆总和谢总的上班时间一般是十点左右,他正换鞋,她咬咬牙,拉开卫生间的移门,来到他的面前:“谢总,你提出的两个条件我都答应,第三个条件…还是尽快提出来吧!”

谢放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就出门了。

她思考了整个晚上,却仍是无法猜透他帮助她的意图或者原因或者目的,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所以,她无条件接受老板的人道帮助与近乎苛刻的交换条件。

苏摇虚弱的微笑显露出内心的慌张与不安:“谢总觉得我跟白天不太一样?我不太明白…”

谢放若有意味地盯着她:“不是不太一样,而是很不一样。”他靠在椅背上,笑容悠闲,她却可以感觉到惑人的笑里蕴藏着噬人的怒气,“你很安静,很拘谨,就像一个没有思想、没有脾气的木偶。”

苏摇再也笑不出来了,犹自低低地狡辩:“我没有觉得…”

他的目光从未有过的鄙夷:“别否认!我不要一个木偶一样的私人助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觉得深深的耻辱,即使是那个夜晚醒来之后在门口看见他,也没有现在这么尊严扫地。她的脸部肌肉僵硬如冰箱里的冰块,不由得硬了语气:“我明白!很抱歉,谢总…”

谢放不耐烦地低吼:“我不想听到‘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

苏摇挺直了胸脯,宣告似地说:“我会让你满意的,谢总。”

谢放“嗯”了一声,走向客厅,从衣架上拎起外套,拿了钥匙、烟和打火机:“我会很晚回来,不用等我了。”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如果你的男朋友误会了,我可以向他解释。”

苏摇望着他的后背,眼神淡漠:“没有误会,在此之前,我和他分手了。”

即使心平气和,即使淡漠,她仍是感觉到针扎似的痛——因愧疚而滋生的疼痛。

他出门后,她开始收拾餐桌、打扫房间,接着洗澡,然后打开笔记本看电影,重温着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乱世佳人》,脑子里却一直回绕着这两三天正在做的的提案报告——案名是企划的灵魂,定下案名之前,很多东西都无法进行。

合多人之力,还是没有确定一个众人满意的案名。

已经十一点多了,谢放还没回来,肯定是喝酒去了。听同事说,谢总的夜生活无论是光顾酒吧还是请客户吃饭,或者是约会,重头戏都是喝酒。喝酒之外,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斯佳丽喝着白兰地…苏摇点了鼠标,暂停播放,鬼使神差地走到餐厅,静静地站在酒柜前,一眼扫过去,接着取出一瓶香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开,又拿出高脚杯,倒了大半杯,坐在客厅与阳台之间的玻璃移门前的纯白单人沙发上,细细品味香槟的口感与纯度。

大街上汽车的行驶声远远地传来,都市的夜空黑得浓墨重彩,看不到一点儿璀璨的星光,只有暗淡的灯火昏昏地映射着,无限放大了夜深人静的寂寞身影。

半封闭式的阳台敞开着一扇窗户,冷风呼呼地涌进来,煽动半掩的玫瑰紫窗帘飞扬不止,仿佛两只巨大的蝴蝶尽情地飞舞。

她走到阳台上,索性把玻璃窗都打开,冷风更猛烈地直灌进来,掠起她柔顺的直发狂乱飞舞。冷风刮面,有些疼,她却觉得快意而酣畅,这深夜的风,没有白天的喧嚣与灰尘,纯净多了。

谢放开门进来,便有一阵强劲的风迎面扑来,接着看见了一幅狂乱的画面:客厅里一片昏暗,借着阳台上的夜光,依稀看见窗帘高高地飘扬、狂乱地飞舞,阳台上一个白色人影斜倚在窗边,黑发飞扬,只是穿着白色纯棉睡衣,却是姿态柔媚。侧脸的轮廓犹如鬼斧神工的象牙玉雕,线条流畅而纤美。

苏摇听闻声响,猛地回头,见是谢放稳步走过来,便柔柔地一笑:“谢总回来真早。”

谢放看向窗外,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调侃:“怎么还没睡?不好好休息,明天有工作效率吗?”

苏摇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眉心皱了起来,但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灿然地笑着:“老板还没休息,员工怎能休息呢?这点儿素质,我还是有的。”

谢放惊奇地看着她,没料到仅仅三四个小时,她的转变如此之大;更让他惊奇的是,她的伶牙俐齿让他很是愉悦。他从她手里拿过高脚杯,饮尽最后一口香槟,顿时,黑沉沉的脸孔冷气乍泄:“真有你的,酒柜里最好的香槟,你竟然打开了!你知道这瓶香槟花了我多少精力多少台币?我都不舍得喝,你竟然喝了!”

苏摇惊愕地愣住,想不到随便拿的一瓶就是他的珍藏佳酿,不过,大错已经铸下,索性耍赖到底了:“谢总没听过一句话吗?不会喝就不会赚钱!再说了,上好的香槟就是让人品鉴的,总是这么放着,不是暴殄天物?”

她在心里嘀咕着:有钱人不见得就慷慨大方了,抠门才是他们的本色。比如,眼前的台湾男人就是这样的。

谢放气哼哼地瞪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会喝,就给我赚钱去,如果这个项目搞砸了,你自己挖好地洞把自己埋了。”

苏摇神秘地笑望着他:“谢总,‘香槟壹号’觉得怎么样?”

谢放没反应过来:“什么?‘香槟壹号’?是什么玩意儿?”只是片刻,他恍然大悟地笑了,“你说,案名是‘香槟壹号’?”

见她不置可否地淡笑不语,他捂着下巴玩味着:“香槟?香槟…为什么是香槟?”

苏摇一阵风似地跑了:“跟我来。”

谢放将高脚杯搁在餐桌上,悠然地走进她的房间,恰时,抒情的旋律舒缓地流淌开来。轻柔的音乐,低沉的嗓音,眼前仿佛有一个落寞的法国女子站在林荫大道旁默默地注视着往来的人群,晶莹的泪珠在她美丽白皙的脸上无声地流淌,寂寞而哀伤。

苏摇在笔记本上敲下几个字,唇角微微上扬:“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谢放的右手握在她的椅背上,俯着身子看着屏幕:“这首歌是Francois Feldman九八年的同名专辑Magic’boul’vard中的一首,《Magic Boulevard》,中文翻译为魔力大道,不过我想知道,这首歌跟案名有什么关系?”

苏摇打开一个网页,朗朗念道:“香槟是一种庆祝佳节的酒,是葡萄酒的酒中之王,与快乐、欢笑同义,具有奢侈、诱惑与浪漫的色彩。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种酒,可以媲美香槟的神秘性。”

谢放拉来一个凳子坐在她左边,听她抑扬顿挫地念着:“香槟是法国人的骄傲,却带给全世界欢乐。F1方程式赛道的终点,冠军尽情喷洒香槟的泡沫来庆贺胜利。玛丽皇后二号下水的一刻,一瓶香槟砸向船头象征着对她一帆风顺的祝福。名流雅士都在颂扬香槟,包括最有权势的男人和最风情万种的女士,丘吉尔、拿破仑、玛丽莲?梦露、蓬皮杜夫人。而这《魔力大道》,就是‘香槟壹号’的背景音乐。”

现在他才明白,她喝酒并非毫无意义的,不由得赞叹她大胆的奇思妙想。他笑说:“你的意思是,香槟是整个项目定位、企划、推广和销售的灵魂?”

苏摇转过脸来,却不想他紧紧地靠在她的脸颊边——此时此刻,她的双唇距离他的嘴唇大约只有十厘米。她的双眸亮得莹然生光,他的眼睛黑得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