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回去?”李润脸露惨笑,缓缓退了一步,低声问,“我还能回得去吗?”

黄梓瑕不动声色地站在他的身后,免得他转身逃离,惊动其他人。

而李润却没有回头,并没有逃跑的样子。他只是盯着李舒白,一步步缓缓后退着,声音干涩而艰难,沙哑得如同不是他自己一般:“四…不,李舒白,你种种手段,骗得了朝野所有人,却终究露出马脚,骗不过我!”

李舒白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又不说究竟如何,只能向他走去,说道:“七弟,你不必一一控诉我,先好好将一切都说清楚!”

“别过来!”李润右手一翻,一柄寒光微微的细长匕首,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之上。

黄梓瑕在他的身后,看见李舒白的面容,在瞬间变成铁青。他停下脚步不敢再过去,只有眼中流露出无限恐惧,他咬牙控制住自己胸口狂涌的恐惧,一字一顿地说道:“七弟,放下!”

他却一手以匕首指着自己心口,一手抬起直指李舒白,歇斯底里地大吼出来:“李舒白,今生今世,你总会得报应!”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已经朝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

李舒白疾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然而那柄匕首锋利无比,他对自己下手又如此狠辣,匕首已经深深插入胸口。

李舒白疯一般地抱住李润倒下的身体,狂乱地怒吼着问:“为什么?为什么?究竟有事情值得你去死?”

黄梓瑕只听得脚步声响,已经有人从山径另一边跑来了。她虽然在极度震惊之际,但还是大急跑去李舒白身边,急声道:“王爷快走!有人来了!”

李舒白这才悚然惊觉,周围已经有人围了上来,而且还是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士。他本是极其警觉的人,然而此时心神激荡,却竟然完全察觉不到已经被人围住。他咬牙抱住李润的身体,站了起来。

黄梓瑕急道:“鄂王爷刺的是心脏,活不成了!”

第256章 万劫不复(2)

李舒白明知自己应该丢下李润立即离开,然而他平日与李润最好,兄弟亲善,多年投契,如今他一夕死在自己面前,让他心神大乱,抱着他的身体,感觉他身体明明还是温热的,血脉还在他四肢躯体中汩汩流动,又让他如何放手将七弟丢在地上?

黄梓瑕大急,一拉李舒白的手臂,让他将李润的身体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他立即向后方逃跑。谁知李润竟用力抓紧了李舒白的手臂,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握住,就是不肯放开。

李舒白抓住李润的手腕,看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眼,那双眼中,尽是怨毒仇恨,至死不休。

他只觉心口冰凉,一瞬间所有的血都涌上自己的头,太阳穴突突跳动,让他在瞬间意识模糊,忽然在心里想,难道我真的做过对不起七弟的事情?难道我真的罪无可恕,犯下了自己也不知晓的罪行?

只这一瞬间的恍惚,他最后的机会也失去了。

一条紫色人影疾奔而来,携带着凌冽寒风落在他们的面前,赫然就是王宗实。身后上百神策军精锐已经赶到,团团围住了他们。

奄奄一息的李润,艰难地将自己的目光转向王宗实,喉口嗬嗬作响,却终于提起最后一口气,以几乎不像活人的声音,嘶声说:“夔王李舒白…杀我!”

他最后一个字出口,气息顿绝,那直指着李舒白的手,也自松落,直摔在李舒白的怀中。李舒白却只低头看着他合上的眼,一动不动,再没有力气伸手去握住。

王宗实冰凉的目光落在李舒白与黄梓瑕的身上。李舒白身上的白衣已经沾染了李润的鲜血,如同数枝殷红的梅花怒放在白雪之中。

王宗实慢慢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冷得如同冰水相激:“敢问夔王,为何要杀害自己的亲弟、本朝鄂王?”

黄梓瑕立在李舒白的身边,心中涌起的恐惧让她的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不知究竟是谁设计了这样可怕的罗网,这一步步走来,即使他们用尽办法,终究还是落到了这一步。

李舒白垂眼望着怀中李润的尸身,没有理会王宗实的问话。过了许久,终于将他轻轻放在枯残的荒草之中,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问:“如果本王说,鄂王不是本王杀的,你会信吗?”

王宗实摇头,抬手指着周围的神策军士,说:“王爷杀害鄂王,鄂王亲自指认凶手,此事我神策军百余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那走吧。”李舒白淡淡说道。

黄梓瑕急了,向着王宗实疾步走去,说道:“王公公,此事还有内情,请容我细查现场情况!”

王宗实看着她,唇角似有若无地扯起一个弧度:“黄姑娘为何身在此处?”

“她与此事无关,早已于多日前与本王决裂,出走后住在永昌坊一处宅邸之中。”李舒白走过王宗实的身边,微微一停,又低声说道,“至于那个宅邸是谁的,本王也不知道。”

王宗实明白他的意思,若追究起黄梓瑕,那他自己也逃脱不掉。他便对身后几人说道:“黄姑娘是天下知名的神探,让她检验一下现场自是再合适不过。你们可以留两个人帮助黄姑娘查验现场,其余人护送夔王回京。”

黄梓瑕目送李舒白离开,见他身材依然挺拔,步履平缓,才略略放下了心。

她走到李润的尸身边,挽起自己的窄袖,半跪下来检查了一遍。

死去的李润肌肤更显莹白,肌体尚温,那颗朱砂痣在眉心红得刺目。这么美的一张面容,可惜肌肉微微扭曲,死得如此惨烈。

他虽穿了一身布衣,但棉布产自西域,他这件又是精心纺织,絮了棉花在内,实则比丝绸衣物还要昂贵。即使他一心向佛,隐藏在这香积寺后山,可终究还是与普通僧侣不同。

她将那柄匕首自他心口拔起,李润心跳已绝,心口一个血洞,只涌出些微血液。她将那柄匕首拿在手中,看清那形状时,心已自一沉,待将上面的鲜血拭净,看到那上面“鱼肠”两个古篆,更是觉得心口剧震。

鱼肠剑,本是李舒白随身之用,后来在蜀地遇袭之时,李舒白交给了她。她一直随身带着,直到那次与他吵架后离开夔王府,因为走得仓促,将所有东西都留在了他那边,后来也只托人拿了自己一些东西,这柄短剑也自然依旧在夔王府中。

而如今,李润竟然不知从何得来,用这柄鱼肠剑自杀了。

朝中自然有许多人知道鱼肠剑为李舒白所有,这一桩杀鄂王的罪行,连物证都坐实了。

果然,一看见她手中的短剑,旁边两个留下来的士兵立即便认了出来:“鱼肠剑!这不就是夔王随身佩戴的短剑吗?”

另一人点头道:“是啊,应该就是那柄剑了。”

黄梓瑕将鱼肠剑交给他们,勉强抑制自己心口的震动,问:“你们也知道鱼肠剑?”

“谁不知道啊?当初夔王平定徐州之乱回朝后,当今皇上亲自赐给他的。神威、神武那群人那段时间还常拿这个来夸耀的,自以为有了御赐武器,就能压我们一头似的。”

另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拿起鱼肠剑,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说:“真是好锋利啊。”

“看来,京城传说是真的,夔王真的…已经被庞勋附身了。鄂王戳穿了他的阴谋,这下就被他杀人灭口了。”

黄梓瑕正在搜检李润的衣袋,闻言便冷冷说道:“如今一切尚未定论,切勿信谣传谣。”

那人赶紧闭了嘴,把鱼肠剑妥善收好了。

李润是来扫山径的,身上一无所见。黄梓瑕便起身,向着他居住的那件小屋走去。山径旁还丢着那把扫帚,她将它捡起看了看,是把普通的扫帚,便放在了门边,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陈设简单到了简陋的地步,一桌一柜一床,一个架子上堆了几卷书籍,矮床上被褥整洁,柜子中几件衣服。被褥与衣服都是新的,颜色都显暗淡,与青灯古佛倒是契合。

黄梓瑕将屋内翻看了一遍,毫无所得,只能站在屋内看着狭小窗外投进来的些许亮光,闭上眼睛幻想了一下李润在这里的生活。

一个出生后即锦衣玉食的王爷,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自己素来亲善的兄弟加上了谋逆罪名,然后诈死逃离,隐居于佛寺后山,将自己的人生归于青灯古卷。

就算是他一心向佛,欲逃脱尘俗,那么,为何又要托他们查访母亲当年旧事。而他与夔王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他用自己的性命去诬陷自己的四哥?

黄梓瑕站在这阴暗的屋内,听着外面松涛阵阵,如同狂怒的海浪。她想着鄂王这决绝的死,李舒白身上的血,符咒上那一个亡字,身堕沉沉迷雾,怔怔站在屋内良久,竟无法动弹。

那两个士兵在外催促,黄梓瑕只能从屋内走了出来。呼啸的风阵阵波动,吹拂过林间,松风的轰鸣淹没了她的耳朵,她几乎无法控制地战抖起来,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风,自人世间碾压而过,世间一切在这巨大的力量之前尽成齑粉,无人能挡。

正月初一,一年全新的开始。

黄梓瑕回到长安时,天色已暗。长安的百姓正在欢庆。到处都是炮竹声,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顽皮的小孩子提着灯笼追前逐后,姑娘的发髻结系着彩花,满街见面的人无不笑呵呵地拱手互相道喜。

素不相识的人,看见她茫然失措地在街上走过,都暗自避开。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么喜庆的一天里,却偏偏失魂落魄,苍白如鬼。

黄梓瑕来到永昌坊,站在门口许久,终究还是进了王宅。

王宗实已经在里面等她,看见她从门口一步步走进来,他不动声色地捧茶啜饮着,坐在那里说道:“我之前说过会帮你查清此事,你何必如此着急,自己前去涉险呢?”

黄梓瑕垂首,低声道:“请公公恕我心急,也多谢公公今日救我。不知夔王接下来会如何呢?”

王宗实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说:“夔王的事情,我们已经禀报皇上。如今此事由宗正寺处置,暂时夔王先居住在宗正寺,不回夔王府了。”

第257章 万劫不复(3)

羁留宗正寺,就是等同监禁了。

黄梓瑕又问:“那么,公公今日出现在香积寺后山,时候如此凑巧,不知又是为何而刚好在那里?”

“说来凑巧,本来今日神策全军休息,但在中午时忽然接圣上之命,说有朝臣凌晨到香积寺抢头香时,听到一人踪迹,貌似鄂王。他已火速命身边人去护卫,但考虑到他失踪时的情形,又让神策军立即出发去接他进宫,务求——不要让人伤及他。”

王宗实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个冰凉的笑意,说道:“皇上圣明,可惜我终究还是负了所托,无法自夔王手下救得鄂王。”

黄梓瑕默然向他一拜,说:“多谢公公多日来收留,夔王是我恩人,如今恩人有难,我想或许该回去帮他。”

“他如今已经身陷宗正寺,你又如何帮他?你以为群龙无首的夔王府,还有人能助你调查此事吗?”王宗实说着,缓缓站起,走到她的身边,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她,不再说话。

黄梓瑕默然抿唇,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她如今,却是没有任何办法去救李舒白。许久,她终于虚弱开口,说:“还请公公明示,教我如何报恩。”

“我说了,我很欣赏你——在我看来,与你相同年纪的那些所谓青年才俊,甚至王蕴,都抵不过半个你。”王宗实低头端详着她,看着她沉默的侧面,摇头道,“若你能成为王家人,则是我王家之幸。”

黄梓瑕一动不动地站着,默然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当然了,你出尔反尔,答应会考虑作王家媳妇,又跑去与夔王搅在一处,这让我觉得很不高兴。”

黄梓瑕终于开口说道:“我只是答应考虑,并未答应此事。”

“呵呵,跟我玩这种小心思,终究无济于事。”王宗实冷笑着,负手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初悬的灯笼,慢悠悠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避无可避,“现在给我一个确定的回答吧,究竟你愿意眼睁睁看着夔王去死,还是愿意为我王家所用,王家助你去帮夔王一把。”

黄梓瑕思忖着,许久,才问:“这背后的势力如此庞大,王家,真的能助夔王一臂之力吗?”

“这个,得看你,不能看我们。”王宗实的目光定在窗外,没有转头看她,语气也彷如自言自语,“我只能答应,帮你介入此案,给你查访的机会。”

黄梓瑕站在堂中,在这样的孤夜,寒灯照在她的身上,将她身影拉得细长。

也只有这支离的影子伴着她了。她如今在天下,孤身孑立,旁顾无人,又如何抗击面前巨大的风暴?

她只是一介女子,在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之前,唯有粉身碎骨,零落成泥。

她眼中忽然涌上虚弱的眼泪,在这样的寒夜,她无法制止身体的颤抖,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深渊,那上面唯有一层至薄的冰面,她一动便是身坠其中,再无复还的机会。

可坠在深渊中的那个人,是李舒白。

纵万千人阻拦,纵前方血途历历,纵然她明知自己将被这巨大力量卷入其中,化为齑粉,她也得走这一遭。

她向着王宗实的背影裣衽为礼,缓缓下拜,低声说:“多谢王公公。”

王宗实回头看她,问:“如何?”

“我会认真考虑此事,请王公公允我数日时间。”她轻轻摇头,声音哽咽,眼中那层水汽让她眼圈通红,但她却始终坚持地不让里面的泪水落下来,“待王蕴回来,我会给他一个答复。”

终究,还是希望自己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牵住的,是自己想牵的那只手。

她默然向他行礼,王宗实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回过头来,说:“随你。你尽可继续在此处居住,若有任何需要,可来找我。”

王宗实离开后,黄梓瑕一个人独立室内。周围所都是死寂,唯有王宗实送给她的那对阿伽什涅,还在水晶瓶中游曳,搅动水波粼粼,些微的波光在她眼中晃动,映衬着她心中的动荡,无法平息。

仿佛无法承受这种诡异波动,她走出王宅,外面寒夜星空璀璨冰凉。她仰头看向高不可攀的这些星斗,天河静寂,铺陈在九天之上,人间天上这么广袤,她独自存活在这世间,只仗着胸口这一股灼热气息。

她用力握紧双拳,任凭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微微疼痛。

她一路向东而去,毫无犹豫。

穿过无数热闹繁华人声鼎沸,走到门户紧闭的夔王府门前,她抬手叩响了门扉。

里面传来门房的声音:“是…哪位?”

“刘叔,是我,杨崇古。”黄梓瑕提高了声音说。

“哦!你回来了!”里面的声音顿时响了三分,立即便有人开了小门,刘叔等一群人都在门房之中,正在围炉说话,人人脸上都满是惊疑不安。

刘叔把门一把关上,焦急地问:“黄姑娘,你可听说了,王爷如今进了宗正寺!”

“我知道,鄂王之死牵连到了王爷。”屋内紧闭,火炉的热气让她觉得虚弱,她许久未曾进食,今日又遭逢剧变,如今被热气一熏,她才发觉自己又饿又累,几乎站不住了。她接过刘叔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然后问,“我来找景翌的,他在吗?”

王府之中,经由蜀地那一场埋伏后,李舒白身边可用的人已散佚不少,又在成都府经由那一场大火,景毓也没在其中。王府丞已老,退居府外,如今得力的,唯有景翌和景恒。

他们三人在一起,黄梓瑕将今日之事和他们详细说了一下。

景翌说道:“如今夔王已入宗正寺,神威、神武军我们无法调动,相当于外援已断,王府虽配备着数百仪仗队,但又何足成事?已成孤军了。”

景恒点头,又说:“朝中与王爷交好的人,远不在少数,尤其是经王爷手提拔起来的那一批人,绝对不会坐视,毕竟夔王府的起落牵涉到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若去寻求,必有响应。”

黄梓瑕缓缓摇头道:“然而,如今王爷的罪名,实在太过骇人,就算朝臣们联名上书,可杀害亲弟、意图谋逆的罪名,又如何能保得下?”

景恒哀叹着托住自己的头,说:“是啊,别的都好说,可如今是鄂王爷出头直指咱王爷,鄂王爷素来与王爷交好,他说的话,最有说服力了。而偏巧他临死前王爷又在身边,这事可真是…百口莫辩啊!”

景翌则压低声音问黄梓瑕:“鄂王临死前,真的亲口说王爷杀了他?”

黄梓瑕点一下头,默不作声。

“这到底…怎么回事?”景翌皱眉无语。

黄梓瑕摇头不语,她又能说什么,如今京中所有一切传言都无可辩驳,知道鄂王李润是自尽的人,唯有她与李舒白,可谁能相信他们?谁会相信鄂王竟以死来诬陷夔王?谁又能相信有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恐怕,就连景翌和景恒,也不敢彻底相信这样的事情。

黄梓瑕转换了话题,说道:“此事内中情由,我们根本无从知晓,如今鄂王已薨,也毫无线索能摸索起。依我看来,我们不如从另一个方面下手。”

景恒瞄着她,有气无力地问:“哪里?”

“鄂王用的是王爷随身的鱼肠剑自尽。这柄短剑,王爷当初曾给了我,后来我又留在了王府之中,不知王爷是如何处置的?”

“这柄短剑是圣上御赐之物,王爷居然给了你?”景恒睁大眼睛问。

黄梓瑕随口说:“当时事起仓促,王爷并未说送给我,只是先给我用一下。我前几日走后便留在了王府。”

“哦…可是后来王爷也没有提起啊。”景恒看了景翌一眼,问,“这东西,可是你收了?”

景翌看向黄梓瑕,说道:“你走后,王爷一直绝口不提你的事情,直到知道你的去处,才让人收拾了你的东西送去。当时收拾东西的人是我差去的,我觉得你应该只是和王爷置气,反正会回来的,就让人只拿了你随身的衣物和一些钱物过去,其他的东西我都让原样放在你的房间内。如果当时有发现鱼肠剑的话,那些人必定会告诉我的。”

“所以,应该是在我走之后,马上便被人拿走了?”黄梓瑕抿唇沉思许久,才低低地说,“查一查我走后究竟有谁到过我的房间,当然,也有可能那人是府中侍卫,深夜巡逻时便可悄悄潜入,不动声色地拿走。”

“侍卫?”景恒扬眉,自言自语。

黄梓瑕点头,她的眼中含着犹豫迟疑,但她深深呼吸着,终究还是开了口,说:“张行英。”

第258章 暗影憧憧(1)

景翌和景恒都被惊到了,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黄梓瑕垂眼沉吟片刻,又说:“其实,我也只有些许揣测而已,还是要两位先帮我肯定再说。”

“好,我先去给你找找本月的档。”景恒说着,起身便出去了。黄梓瑕等着他,一边托着下巴发呆。

景翌抬眼瞥着她,问:“想什么?”

她挪近了一点,轻声问景翌:“翌公公,你可有办法帮我进宗正寺,去见王爷么?”

“哦…想王爷了?”景翌挑眉问。

黄梓瑕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她又气又急,翻给他一个白眼:“什么呀!我…我只是担心王爷在宗正寺过得不习惯。”

“不会的,你别担心。”景翌说道,“以王爷的身份,自然不会被留在宗正寺衙门。宗正寺在曲江池边有一处亭台,用作衙门聚会饮宴用,我去过几次,梅林雅舍,虽比不上王府,但也算清致,王爷住在那边应该还可以。”

见他说得轻巧,黄梓瑕略微放心了点,又问:“可有办法通融,让我们见一面么?”

“怎么可能呢?王爷进宗正寺之后,早已传出口信,所有人等不得私下见他,他也不会见的。”景翌一边翻着册子校对各种账目,一边说道,“否则,王爷在朝中这些年,威名赫赫,执掌这许多部门,我们明里暗里多方通融,怎么可能见不到他呢?”

黄梓瑕在他对面坐下,皱眉问:“王爷连我不肯见?”

“不,大约是觉得见了也没用。而且,你也应该知道,王爷并不希望你卷入他身边这漩涡之中。”

黄梓瑕急道:“事到如今,他还觉得我可以独善其身?”

景翌抬眼看她,微微挑了一下眉:“说真的,王蕴不错的。”

黄梓瑕郁闷之极,站起来一脚踹在他的案上。他小几上的砚台晃了一下,溅出了两点墨汁。

景翌望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好啦,知道你这几天焦虑至极,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黄梓瑕悻悻地瞪着他,问:“这些天你这边有打听到什么动静吗?”

“没什么,正月朝廷官员都在修整,要到初四才去衙门呢。不过他们倒也不是闲在家中,如今京城暗潮涌动,人人都已经知晓了鄂王之死,等到初四去衙门,又是一场风浪。”景翌面露遗憾地说,“可惜啊,可惜元日陛下又犯了头疾,免了朝拜和军仗,不然的话朝廷的这一场热闹早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黄梓瑕看着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简直无奈:“别这种期待的样子好吗?”好歹这是天大的祸事,夔王府上下数百人很可能一个也逃不掉。

“长痛不如短痛,迟来不如早来。一想到后天才开始,我有点心焦。”景翌说着,见黄梓瑕已经扶额站起,准备离开了,他才赶紧拉住她袖子说,“哎,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好不好?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呀!”

黄梓瑕想起自己和景翌第一次见面,他替自己弄了个杨崇古的身份时,在夔王面前也是这么随随便便不正经的模样,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只好叹一口气,重新又坐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和景毓比较投缘,哼,他有什么好的,死板又沉默…”景翌说到这儿,又呆了一会儿,才说,“唉,算了,他都为王爷死了,我也不说他坏话了。”

黄梓瑕便问:“你和景毓公公应该都是从小在王爷身边的?”

“我不是,他是。景毓好像是四五岁就被送进宫了,比我可幸福多了,他从小就在宫里不愁吃穿的。”景翌一边说着,一边又随随便便地看着手中的账册,一支笔却毫不迟滞,勾勾点点转眼翻过一页。“我生下来就被丢善堂了,长大点在善堂吃不饱,就去抢别人的东西吃,还把人家打伤了,结果被善堂丢了出来。在街上要饭了几年之后,忽然有天下雨,把我脸洗得白白的,就有人看上我了…”

黄梓瑕眨了眨眼,瞬间思索了一下“看上”是什么意思。

他瞪了她一眼,说:“别想多了,那人见我手足健全,一张脸长得不错,就把我带回去洗洗干净,换了件好衣服,卖给了宫使。然后我就被咔嚓一下——”

说到这儿,他抬头朝黄梓瑕微微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好啦,我就这么入了宦官这一行。后来在宫中扫了几天地,忽然听说夔王府扩建皇上要赏赐几位宦官,哇,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挤破脑袋才抢到这个好职位的!”

黄梓瑕轻声道:“那也是翌公公才干过人,才会被王爷看上。”

“谁说不是呢,我也很努力的,以前我不识字,后来进宫后景毓给我找了本《千字文》,我就对照着开始识字,又经常带着烤红薯什么去讨好藏书阁宦官,几年内就把里面的书都看完了!”

黄梓瑕听着他的童年经历,心口忽然被触动,某一个地方的某一点,忽然传来隐隐的痛。她望着景翌,低声说:“你的经历,和我一个…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

“我知道,禹宣嘛。”他满不在乎地说。

黄梓瑕愣了一下,慢慢地问:“你也认识他?”

“废话,你知道京城里的包打听是谁吗?你觉得卢云中爱说闲事吗?那都是我这边漏出来的一点点边角料而已。”景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你还没回京,禹宣的事情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黄梓瑕转开了脸,也转开了话题:“所以…毓公公与你素来关系很好,还对你有恩?”

“什么恩啊,这混蛋只是想让我多分担一些事情而已。”他说着,又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终于说,“是啊…若是没有他的话,可能…可能我还浑浑噩噩做小宦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