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梓瑕默然无语,仰头看着坐在马上的他,将手中的球杖递给他。

强烈阳光的背后,他的面容在逆光里看不清晰,只剩得一双眼睛熠熠如星。她听到他的声音,不轻不重滑过她的耳畔:“帮助被我赶出去的人,待会儿,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黄梓瑕只觉得心口猛地一跳,而涤恶已经急不可耐,冲进了击鞠场。

夔王李舒白一上场,局势自然大变。原本胶着的比分瞬间拉开,王蕴与驸马联手亦挡不住他。

涤恶彪悍无比,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场上冲突,弥漫的烟尘之中,只见一袭红衣的李舒白挥杆,进球传球潇洒利落,纵横驰骋间不留半点情面。

王蕴苦笑着与韦保衡商量说:“夔王气势太盛了,无论如何也要先截下他一球,先挫一挫他的锐气,我们这边才有机会。”

韦保衡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夹攻,招呼其余三人赶上,企图阻截住李舒白的来势。

李舒白被五人围住,依然无动于衷,只回头看了一眼昭王以示呼应,球杆微动,马球被他精准地自五匹马乱踏的二十只脚之间拨出,直奔向昭王。

“抢球!”韦保衡大吼,正要追击,却见李舒白翻身而下,只用一只脚尖勾住马蹬,身子如燕子般轻轻巧巧探出,手中球杖一挥,不偏不倚截下了韦保衡挥到半途的球杖,顺势一带,韦保衡的球杖反而一转,将球转向了前方。

球被带离了方向,与王蕴的马头堪堪擦过,直飞向前方正在纵马飞奔的张行英。

张行英控马灵活,应变飞快,居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挥杆停球,将那一个球送进了球门之中。

“好啊!四弟平时不爱击鞠的,原来深藏不露!还有那个进球的小伙子,反应挺灵敏的,身手不错!”皇帝击节赞赏。

同昌公主已经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站在休息处对着驸马韦保衡叫了一声:“阿韦!”

韦保衡赶紧下了马,跨出场地朝她奔来。

同昌公主却又重新坐回椅上了,只抬眼皮看他一眼:“平常不是天天夸自己击鞠厉害吗?今日我算见识了。”

韦保衡被骂得讪讪的,只能赔笑:“公主说的是,我今日是打得不行…”

“公主侄女,你看不出来,阿韦这是怕在皇上面前失了我们的面子,所以才留了余力吗?”昭王过来喝水,笑着过来打圆场,“行啦,男人们打球,你坐着看就好,嘴皮子动多了沾尘土,你说是不?”

同昌公主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语气轻慢:“是,九叔您也请对驸马手下留情。”

场上人都下马休息,把马匹丢在场上。涤恶精力充沛,凶巴巴地到处挑衅其他马,搞得众马都只敢龟缩在一角,众人都是大笑,连刚刚输球的都忘记郁闷了。

黄梓瑕帮着众人端茶倒水,一转头看见驸马韦保衡低头看地,在弥漫的烟尘与炽热的阳光下,他的脸色铁青,因强自咬紧牙关,使下巴紧绷,露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汗水顺着他的面容滑下,让黄梓瑕以为这一瞬间他会再难抑制,谁知就在那滴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之时,他抬起手用力甩开了那滴汗,而脸上的可怕表情也像是被远远甩开了,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说:“多谢。你打得着实不错。”

“崇古确实厉害。”鄂王也笑道。

周子秦说:“以后每天早上跟我沿着曲江池跑一圈,保准你一年后打遍长安无敌手!”

李舒白平淡地说:“她没空。”

原本热闹的气氛,被他一句话弄得顿时冷了下来,众人都默然各自喝茶去了。只有周子秦还在那里想挽回气氛:“哈哈哈,当然,就算再怎么样,也还是比不上夔王爷…”

没人理他。

一群人休息了一盏茶时间,昭王号召众人:“继续继续。”

众人各自上马,发令官手中红旗飞舞,长嘶声中,马蹄响起,数匹马正急冲向对方场地时,忽然有一匹马痛嘶一声,前蹄一折便倒在了地上。

正是驸马韦保衡的那一匹黑马,在奔跑之间轰然倒地。骑在马上的韦保衡猝不及防,被马带着重重摔向泥地。幸好他身手灵敏,反应极快,在扑倒在地的瞬间已经蜷起身体,向前接连两三个翻滚,卸去了力量,才保住了骨头。

全场大哗,同昌公主跳了起来,直奔向马球场。

就连皇帝与郭淑妃也急忙走到场上。击鞠的众人已经全都下了马,围着韦保衡。

李舒白命人马上去叫防卫司的军医过来。军医帮驸马上了脱臼的手臂,又抬手按过驸马全身,才对众人说:“伤得不重,没有危及骨头。”

同昌公主看着韦保衡脸上的擦伤,问:“会不会留下疤痕?”

“那要看调养怎么样了,有些人天生易留疤痕,那就有点糟糕…”军医赶紧说。

“要是治不好,你自己知道轻重!”同昌公主冷然道,“我可不要一个破了相的驸马!”

“哎~灵徽。”郭淑妃微微皱眉,无奈唤她。

皇帝却说道:“公主的话就是朕的话,听到没有?”

“是,是。”军医战战兢兢,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站不住了。

韦保衡捂着额头,说道:“没什么,小伤而已,这场球还没打完呢。”

“还要打?差点都没命了!”同昌公主怒道。

“我看不必了,今日到此为止吧。”王蕴说着,目光投向李舒白。

李舒白将手中球杖递给黄梓瑕,说:“就此结束吧,意尽即可。”

这场球,从一万来字,删到了如今这两章的字数…一想到那些废稿,我的心在滴血

四 如风如龙(三)

周子秦赶紧问王蕴:“那么张兄弟的事…”

王蕴目光转向黄梓瑕,她看到他眼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

王蕴转头对张行英说道:“你今日身手大家都看到了,着实不错。我们这两日便会研讨商议,你静候即可。”

周子秦兴奋地抬手与张行英击掌。

这边他们几人还在庆祝,那边同昌公主勃然发作,声音远远传来。她指着那匹黑马大吼:“所有人都没事,偏偏驸马就这么凑巧,差点没命?”

众人都知道同昌公主娇纵至极,几位王爷只当没看见,打球的人尚可去安慰韦保衡,管马与管击鞠场的小吏则惨了,只能低头挨训。

皇帝拍拍同昌公主的肩,说:“灵徽,稍安勿躁。”

同昌公主霍然回头,抓着他的衣袖,叫他:“父皇…”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竟带着难以自抑的一种恐惧。

皇帝诧异问:“怎么了?”

“父皇,前几日…荐福寺中,那么多人,偏偏我身边的宦官就这么凑巧,在人群中被雷劈死。现在又轮到驸马…父皇您难道觉得,我身边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都只是意外吗?”同昌公主说着,脸色也迅速变得苍白,“我身边,跟了我十几年的宦官就这样活活被烧死了呀!我的驸马,现在又突然发生这样的事,要不是他应变及时,后果不堪设想了!”

郭淑妃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说:“灵徽,你别多想了,一切不过是突起变故…”

“父皇,什么叫突起变故?宦官死了,驸马伤了,万一…万一下一个轮到的,就是我呢?”她面容苍白,鬓边金步摇瑟瑟乱抖,画出惶急不安的弧度。

皇帝见女儿这样惊惶,也不由得动容,安抚道:“怎么会?有父皇在,谁敢动朕的女儿?”

郭淑妃看了同昌公主一眼,拥住她的肩膀,说:“行啦,放宽心,并没什么大事。”

同昌公主却甩开郭淑妃,哀哀望着皇帝,说:“女儿求父皇一件事!”

皇帝怜惜地低头看她:“你说。”

“我听说,那个夔王府的小宦官杨崇古破案十分厉害。我看大理寺的人口口声声说是天谴,绝对是找不出真相了,请父皇一定要答应女儿,让杨崇古过来调查驸马和魏喜敏这两件事。”

黄梓瑕没想到同昌公主会忽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得怔了一下。

而皇帝显然也是诧异,看了黄梓瑕一眼,沉吟不语。

同昌公主情急之下抱住了皇帝的手臂,摇晃着如小女孩般乞求:“父皇!女儿…女儿真的很担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父皇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女儿了…”

“别胡说!”皇帝打断她的话。

同昌公主仰望着他,那一双眼睛中渐渐蓄满了泪水,眼看就要滚落下来。

皇帝见到她这般模样,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问李舒白:“四弟,既然公主这样说,不如你就将这小宦官借调到大理寺中,帮助崔纯湛调理一下荐福寺那场事情?”

李舒白不动声色道:“请皇上恕臣弟愚昧,荐福寺那场混乱,不是因天降雷霆引爆了蜡烛,致使发生踩踏悲剧么?公主府上宦官之死,想必是因凑巧被挤到了蜡烛近处,才会在起火时不幸被引燃。”

“若说只是这一件事的话,尚可说是凑巧,可驸马这件事呢?为何都是与我有关的身边人出事?”同昌公主问。

见她说话这般无礼,郭淑妃忍不住拉了同昌公主一下。而皇帝也责怪地说道:“灵徽,怎么跟你四叔说话?”

同昌公主勉勉强强低下头,说:“四皇叔,侄女如今身边时有祸患发生,您难道连一个小宦官都舍不得?您就让他给我出几天力吧,好歹之前四方案那么大的案子,他轻轻巧巧就破了,您让他帮我查看一下身边的动静,又有什么打紧的?”

郭淑妃在旁边皱眉道:“灵徽,我听说夔王不日就要出发去往蜀地,杨公公是夔王身边近侍,你却要他留下来帮你,似乎不妥?”

“四皇叔身边服侍的人那么多,少个把又有什么关系?”同昌公主目光看向黄梓瑕,“杨公公,你倒是说说,此事你是拒绝,还是答应?”

黄梓瑕沉吟片刻,说:“以奴婢浅见,荐福寺踩踏事件,确实出于天降霹雳,凑巧引燃了蜡烛。此事源头在于天雷,即使奴婢想要查找凶犯,亦不可能向上天寻索。”

同昌公主悻然一指韦保衡,又问:“那么驸马此事呢?”

“驸马自己牵的马,之前亦曾经换马。以奴婢看来,大约又一个意外。”

“意外,意外,我不信有这么多意外!”同昌公主狂怒,那张漂亮单薄的脸上,尽是咄咄逼人的锋芒。她瞪着黄梓瑕,怒喝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要让差点害死驸马的管马人千刀万剐!还有,京城防卫司衙门里管马的所有人,都要负责任!”

“灵徽,你近来脾气见长,克制点。”郭淑妃拉住她说道。

同昌公主摔开她的手,只一味看着皇帝,一张脸只见煞白发青,让人担心她怒极了会晕厥过去。

皇帝无奈,拍了拍她的手,眼中满是疼惜。

李舒白见他这样,便在旁边说道:“皇上,其实臣弟原本打算近日要去蜀地,但临时又有些许小事未曾办妥,估计会拖延几天。既然同昌看上了杨崇古,那么就让她借调到大理寺几日,跟着他们跑一跑此案吧。若能让同昌心安,那是最好。若是最后没有结果,也是杨崇古能力所限,到时同昌想必也能谅解。”

“四弟能体谅,那是最好了。”皇帝无奈看了同昌公主一眼。

同昌公主朝着李舒白行了一礼,声音僵硬地说:“多谢四皇叔。”

郭淑妃也自松了一口气,与皇帝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但黄梓瑕站在旁边看着,总觉得她眉目间似有隐忧。

同昌公主向黄梓瑕看过来,问:“不知杨公公准备从哪里开始查起?”

黄梓瑕略一沉吟,说:“从那匹马下手吧。”

驸马被公主府侍从扶走,而同昌公主跟着淑妃的銮驾,缓缓向着公主府行去。

同昌公主靠在车内榻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颠簸中跳动的车帘。虽然是厚重的锦帘,但外面炽热的阳光还是隐隐透了进来,随着帘幕的跳动,光线也微微波动,投在她们两人身上,一种动荡不安的气氛在她们之间流动出来。

郭淑妃皱眉看着她许久,终于开口说:“你不该让那个杨崇古帮你调查的。”

同昌公主目光依然定在隔帘而来的阳光上,怔怔许久,才说:“我觉得,肯定是豆蔻在作怪。”

“就算是她,难道那个杨崇古还能降服冤魂不成?”郭淑妃压低声音,咬牙闷声说道,“活着的时候本宫尚且不怕,死了难道就怕她不成了?”

“就算豆蔻死了,谁知道她以前的亲朋好友会不会有人知晓此事?何况,母妃别忘了我们身边就有个人,对豆蔻牵肠挂肚。”同昌公主咬住下唇,缓缓地说,“我们身边这些人,哪个心怀鬼胎,母妃可看得出来么?”

郭淑妃低叹一声,皱眉看她,说:“太极宫中那个人,依然还想着重回大明宫,不肯死心呢。母妃如今正在要紧时刻,现在这个关头,我们绝不能出一点纰漏。你让那个杨崇古近身调查,岂不是引狼入室么?”

同昌公主一时语塞,许久才悻悻说道:“那个豆蔻,生前是个混账,死后终究也是个祸害!”

“不过,那个杨崇古介入此事,也未必就不好。”郭淑妃轻挥手中纨扇,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他毕竟是夔王的身边人,若能以他为桥梁,争取到夔王的支持,你的母妃变为母后,也是指日可待——毕竟朝中,如今能与那个人抗衡的,也只有夔王一个人了。”

“可万一我们所做的,被父皇发现了呢?”

“你怕什么,你父皇如此疼爱你,难道他还能对你怎么样?”郭淑妃轻轻做到女儿身边,伸手揽住她,“灵徽,母亲如今只得你一个,你若不站在母亲的身边,母亲这辈子…可怎么办呢?”

同昌默然张口,声音却消失在喉口,许久,她才低下头,勉强说:“无论如何,我与母亲同进退。”

黄梓瑕蹲着,李舒白站着,两人在那匹摔倒的黑马旁边,查看马匹的四蹄。

可怜一匹高大黑马,已经撅折了右前蹄,正趴在地上哀哀喘息。

黄梓瑕仔细研究着马的右前蹄,说:“马掌松脱了。”

这个马掌为铁质半月形,上面有锈迹,下面接触地面的地方略有磨损,但总体还算较新,却偏偏少了两根钉子。

掉落的两根钉子位于左右两边,十分凑巧,都是最后一根。马掌上没有了这两根钉子,就类似于人穿着不系带的木屐,一提起脚时,鞋跟就松脱了,自然会在急速奔跑的时候绊倒。

黄梓瑕将马蹄按住,仔细看着马掌中间用来钉钉子的凹处,皱眉说:“有痕迹。”

李舒白半蹲下来看了看。看见马掌上钉钉子的凹处,有极其细微的一道浅色痕迹,细如针芒,隐藏在铁锈中间。

李舒白微微皱眉,说:“很明显,不久之前,有人将马掌的钉子撬出了,当时用的工具,或者铁钉被起出时,在马掌的铁锈上划过,留下了这样一道痕迹。”

“现在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个动手脚的人,是有针对性的,还是无差别下手。”黄梓瑕抬手将头上簪子一按,取下中间那根玉簪,在地上画了两条线:“如果是针对某人的,那么,究竟是针对驸马的,还是针对他人而驸马不巧做了替罪羊?如果是无差别的,只是想让场上无论谁受伤,那么目的何在,有何人能受益?”

李舒白点头,沉吟不语。

黄梓瑕又在地上画了两条线,说:“第二个问题是,马掌钉子被撬,短时间内便会出问题。但这匹马却是在上场许久之后才出事的。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是犯人用了什么手法,可以让这匹马在上场很久后才会出事,二是凶手下手的时间,是出事之前,驸马下马到场外,同昌公主责备驸马的那一刻。”

李舒白抬起手,指了指第一条线:“如果是击鞠前下的手,我们需要解决的,就是凶手如何让驸马选中做过手脚的那匹马。”

他的指尖又落在第二条线上:“如果是中途休息时下手,那么我们要考虑的就是,当时谁接近了那匹马。”

黄梓瑕回忆当时情景,微微皱眉:“同昌公主召唤驸马之后,场上人陆续都下马休息了。如果当时谁还在别人的马旁边逗留,肯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没人有特别举动。”李舒白肯定地说。他目光那么敏锐,一眼扫过绝不可能忘记。

“而且我记得,当时养马的差役本来要给马匹们休整一下的,可所有的马都被涤恶欺负得缩在一旁,他们也就没有进去了。”黄梓瑕点头道。

“因此,这样看来第一条应该是比较大的可能。”李舒白说。

黄梓瑕肯定地说:“如此一来,本案最需要解决的,就是凶手如何在十几匹马中,让驸马不偏不倚刚好挑中被动过手脚的那一匹。”

“而且还要在周子秦捣乱,把韦保衡挑的第一匹马牵走的情况下。”

她沉吟道:“有没有另一个可能,或许凶手一开始考虑的就是排除掉最好的那匹马?王爷来得较迟,所以不知道,在开场之前,驸马本选的是张行英那匹栗色马,可周子秦拉去给张行英了,他才临时换了这匹。这样看来,是一再凑巧,才让他骑上了这匹马。”

“驸马如今是同平章事,而且又属于外来是客,于情于理都应是第一个挑马。而凶手没有对最好的那匹栗色马下手,针对的目标便不应该是驸马了。难道他们早就计算好张行英没有马,周子秦会向京城防卫司借一匹?”

黄梓瑕想了一下,摇头说:“这匹马当时是驸马随手挑的,而且这匹黑马,在一众马中并不出挑,没人会认为它能列第二。”

推论至此,已经进入死胡同,没有了出路。

黄梓瑕便让管马人将马掌取过,她拿着,与李舒白一起离开了击鞠场。

更新四千字大章,大家周末愉快~~

(PS:中国马掌出现在何时尚无定论,此处以敦煌隋朝开皇年间壁画《钉马掌图》为依据,设定为唐朝已有零星使用。)

五 浓墨淡影(一)

击鞠场旁边的休息处,众人脱下外面的球衣,准备休整好之后回去。

昭王早有准备,早就命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摆上。几个人面前的桌上放了一盆冰屑,冷气袅袅上升,如烟如雾。

几个水晶杯往桌上一摆,准备倒酒。可惜几个侍卫宦官们抬酒桶,手臂不稳,好几次溅在外面。

“我来吧。”张行英说着,接过酒桶,单手就提了起来。他身材伟岸,臂力极强,百多斤重的酒桶抱在怀中,说倒就倒,说停就停,轻松自如。

昭王开心地把水晶杯放在冰上镇着,一边问张行英:“你叫什么来着,张行英?身手不错啊,这样吧,京城防卫司若不要你,我要你!你就跟着我左右,每天给我倒酒都行啊!”

张行英个性腼腆,也不会说话,只顾尴尬地笑。

鄂王先给李舒白端了一杯镇好的葡萄酒:“四哥,这是九弟从西域吐火罗弄来的葡萄酒,号称三蒸三晒。颜色是不错,你品尝下。”

“相当不错。”李舒白只给了简单四个字,却已经足以让昭王得意了,对着鄂王笑道:“七哥,你只喜欢喝茶,哪懂得酒的好处。特别是一场球打下来,再喝上几杯冰镇美酒,人生至此,就差一个古楼子了,最好是刚出炉还冒热气的那种。”

古楼子是时下流行的一种羊肉大饼,大受京中人欢迎。旁边翻来覆去研究马掌的周子秦听到,立即抬头说:“我也喜欢吃,不如去我家,让厨娘做一个吧。”

昭王摇头:“现在叫人做,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行英在旁边欲言又止,黄梓瑕问:“张二哥,近午时了,你不先回去吗?”

张行英赶紧说:“早上来的时候,我、我妹说今天是个大日子,要给我做个古楼子等我回家吃。要不…我现在就回家,把它送过来。”

“咦?”昭王顿时来了精神,“你妹妹做得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不过羊肉贵,她平时没做给我吃过…”

“那就别回家拿了,古楼子就要热气腾腾从炉里取出来就吃才好嘛!”昭王抬手一指葡萄酒和桌案,“走走,收拾东西,直接去吃!”

黄梓瑕哭笑不得,跟着三位王爷出了击鞠场。

黄梓瑕想到一件事,便问:“张二哥,你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哪来的妹妹?”

张行英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头都差点埋到胸口去:“远…远房的。”

李舒白瞥了他们这群不着调的人一眼,自然不会凑这样的热闹,到门口就丢下一句“有事”,便与他们分道扬镳,往中书省去了。

剩下几个人骑着马,热热闹闹往普宁坊而去。

周子秦悄悄地告诉黄梓瑕和张行英说:“你们知道吗?昭王当初有一次呀,半夜醒来忽然想听教坊司的玉脂姑娘吹笛,但是当时已经宵禁,王爷觉得明目张胆犯禁不太好,于是就…”

说到这里,他嗤嗤窃笑,却不再说下去。

前面昭王耳朵很尖,居然已经听到了,回头对着他笑骂:“周子秦你个混蛋,这么一件破事翻来覆去地说,本王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不就是本王换上更夫的衣服偷偷出去,然后被京城防卫司逮个正着,所以在衙门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王蕴过来,才把我放出来吗?”

连鄂王李润也忍不住笑了,那颗朱砂痣在舒展的双眉间显得格外动人:“九弟,你真是荒唐,京城防卫司的人自然不肯相信你就是昭王了。”

“所以啊,今天把他们气焰给打压的,真是大快我心!”昭王挥着马鞭哈哈大笑,“杨崇古,下次有这样的好事,还叫我!”

黄梓瑕看着这个浑不像话的王爷,也只好当做自己没听见,苦笑着把脸转向一边。

普宁坊的大槐树下依然围坐着一堆闲人,正在口沫横飞地传播闲言碎语:“哎哎,那个老张家的二儿子,昨天被端瑞堂赶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赶就赶嘛,人家现在白捡了个漂亮媳妇儿,抵得上在端瑞堂干一辈子了!”

“哎你别说,我觉得那小姑娘有点不对劲,昨天半夜啊,我就听到他家院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年轻女人抽泣声!真渗人啊…是不是被张行英给打了啊?”

“不会吧?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啊…”

听着别人的闲言碎语,张行英有点无奈而尴尬地看着他们,结结巴巴地解释说:“其…其实他们说的是阿荻,她不是我远房亲戚,我看她无父无母倒在路边,挺可怜的,就把她带回家了。我们…我们挺好的,准备过几个月就…就…”

众人看着他的大红脸,顿时了然,周子秦和他打过一场球,俨然已经是兄弟了,立即起哄:“好啊,什么时候成亲,我们来喝喜酒!”

“还没定呢…最主要现在家里也没啥钱。哦,各位请往这边走。”他拘谨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下去,赶紧领着他们往家里走。

张家虽然不大,但院子不小,收拾得着实干净整齐。

院外是一排木槿花树篱,左边一株石榴树,右边一个葡萄架,架子下放着石桌石凳。屋旁还引了外面水渠进来,设了一个小池子,里面养了三四条红鲤鱼,池子边一丛菖蒲,数株鸢尾,清新可爱。

此时正有个少女蹲在小池边清洗刚摘下来的白木槿,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她站起回头,惊惶不安地扫视着面前这群人,直到看见张行英才松了一口气,讷讷叫他:“张二哥。”

“阿荻,那个…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说帮我做古楼子的,然后他们是,是…”

“是朋友,张二哥的朋友,慕名来吃你做的古楼子。”昭王哈哈笑着,打断张行英的话。

名叫阿荻的少女长相十分清丽,跟手中水灵灵的木槿花似的,虽然不算什么艳丽名花,但那种清新娇嫩的少女气息格外动人。她似乎十分怕生,只略微向他们点了下头,便低头端起洗好的白木槿,一转身就进了屋内。

张行英赶紧招呼大家进屋坐,昭王却摆手,命人把酒摆到葡萄架下,随意就在石凳上坐下了,对鄂王说:“这小院子真不错,比七哥你那个茶室有趣多了。”

鄂王李润无奈笑着,示意黄梓瑕和周子秦也都坐下。

张行英从里面端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古楼子,放在桌上。这饼烤得焦脆灿黄,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众人都迫不及待掰了一块品尝,羊肉的香混合在饼皮的脆里面,入口的那种鲜美,叫人直欲升仙,不似人间美味。

几个人刚打完球饥肠辘辘,更觉这个古楼子味道绝妙。昭王几乎抢了一半捧在手上吃,问:“张行英,这是刚刚那姑娘做的?”

张行英点头,说:“她说再给做个木槿蛋花汤,各位先慢点吃,我去帮忙。”

他说完,飞也似地跑里面去了。黄梓瑕手中捏着一块饼,踱步到门口一看,那位阿荻姑娘正在灶台边打鸡蛋,张行英坐在那儿烧火。

火苗子在膛中吞吐,一片柴灰飞出来,粘在了张行英的脸上。阿荻轻声唤他,指了指脸颊,张行英抬头看她,胡乱将自己的脸抹了几下,那柴灰却在他脸上被涂抹成了一片。

阿荻摇头无奈,只能赶紧将手中的鸡蛋倒入锅中,用筷子搅了两下,就走到张行英身边,弯下腰,抬起袖口帮他轻轻擦去那片灰迹。

张行英抬头朝她一笑,笑容有点傻乎乎的,在灶中偶尔窜出来的火苗映照下,微带晕红。

黄梓瑕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她想起某一年的春日,某一个人,为她爬到山壁上采一朵开得最盛的花朵时,脸颊上也是蹭上了一片尘埃。

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用袖口帮他轻轻擦去,与他相视而笑。

大约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吧。

她脸颊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心口已经感觉到剧痛。那种近乎于钝刀割肉的疼痛,让她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蹲下去,抱紧自己的双膝,拼命地喘息着,让自己维持平静。

那个人,已经与她恩断义绝了。

而她却为了他,成为了被四海缉捕的屠杀亲人的凶手。

若没有爱上他,或许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祖母与叔叔,依然在蜀地幸福地生活着,一切噩梦般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崇古,崇古?”

她听到周子秦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抬起头,果然看见周子秦的面容,关切而紧张:“崇古,你怎么啦?”

“我…”她慢慢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他,许久才挤出一句话,“大概是刚刚打球太累了。”

“哎,你呀,太逞强了,幸好夔王爷帮你上场了,不然,你非晕在场上不可。”周子秦一边说着,一边将她拉到石桌边坐下,来,“喝碗汤,新鲜的木槿花真是爽滑甜美,你肯定喜欢的!”

黄梓瑕接过他手中这盏汤,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好喝。”

鄂王也赞赏道:“还是新鲜的美味,比王府中那些整日在炉子上热着等我们传膳的好多了。”

昭王问张行英:“她叫阿荻是吗?你问问愿不愿意到我府上帮佣?每次我打球时,她做个古楼子等我回家就行!”

黄梓瑕端着碗,默默无语。

原来这位昭王根本就是喜欢到处挖人墙角,有一点自己看得上的就想要弄回家。算上她那回,已经见到他三次企图挖人了。

却听张行英说:“王爷见谅,阿荻真是我上个月进山采药的时候,在路边捡来的。她家世不明,日常又连门都不出,所以我想她无法伺候王爷的。”

周子秦诧异:“什么?真是路边捡到的?”

“是,是啊,她当时昏倒在山路边,我刚好去采药,就把她背回家了…”

周子秦不由得羡慕嫉妒:“随随便便在路边捡个人,就能捡到这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而且还这么会做饭,简直就是撞大运啊!”

黄梓瑕则沉吟问:“阿荻姑娘是什么来历,家人在哪里,又为什么会昏倒在山路上呢?”

张行英愣了一下,说:“她…她没提,所以我也就不问了。”

黄梓瑕见他眼神闪避,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似乎隐瞒了什么。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他们如今在一起这么好,又何必问那些事情呢,没得增加心结,给他们添麻烦。

周子秦想到什么,赶紧说:“对了,张二哥,下月我爹烧尾宴,在家宴请皇上,到时一定要让她帮我们做个古楼子啊!”

“那没问题的,做好后快马加鞭送过去,这种天气,保证上席时还烫嘴。”

几个人赞赏着阿荻的厨艺,却发现鄂王李润一直望着堂屋内,神情恍惚。

黄梓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他看着一张供在案桌上的画。

堂屋中原本供着一张福禄寿喜,却另有一张一尺宽,三尺长的画挂在福禄寿喜图的前面。这张画质地十分出色,雪白的绫绢上,裱着一张蜀郡黄麻纸,上面画的却是乱七八糟几团乌墨,没有线条也没有清晰形状,不像画,倒像是打翻了砚台留下的污渍。

鄂王李润看着那张画,脸色渐渐变为苍白。

新的一周又开始了~~

五 浓墨淡影(二)

“七哥,你怎么了?”昭王问他。

而他居然连昭王的问话都顾不上了,只用颤抖的手指着那副画,声音抑制不住地有些滞涩:“那画…那画是什么?”

张行英回头一看,赶紧说:“是我爹当年受诏进宫替先皇诊脉时,先皇御赐的一张画。”

昭王笑道:“先皇字画出类拔萃,怎么可能画这样一幅画。”

“是啊,而且这幅画还有揉过的痕迹,我也暗地想过可能是拿来吸笔上墨汁的纸,被我爹如获至宝捡来的吧,不然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是什么?”张行英忙说道,“而且我爹对这幅画视若性命,这不,知道我今天要受京城防卫司考验,就把画拿给我,让我焚香叩拜,以求先皇在天有灵,保佑我能通过京城防卫司的考验。”

他说着,转身进屋内将那副画取下,准备放到盒子中去。鄂王李润站起来,跟着他走进屋内去,问:“我可以看一看吗?”

“当然!”张行英赶紧恭恭敬敬将那副画递到他的手中。

见鄂王李润这么感兴趣,几个人也都围了上来,仔细观看上面那三团墨迹。

不过是三块大小不一、毫无章法的涂鸦,乱七八糟绘在纸上。黄梓瑕左右端详看不出什么意味。但是她在鄂王李润转侧画面时,看见了隐藏在浓墨之下的一点殷红色,不由得向那一点仔细看去。但看了许久,也只有那一点针尖大的红色,其余全是深深浅浅的黑。

昭王忽然一拍手,说:“本王看出来了!”

周子秦赶紧问:“昭王爷看出什么了?”

“这是三个人啊!”昭王指着三团墨迹,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看,从左至右,第一幅,画的是一个人在地上挣扎,身体扭曲,旁边这些形状不规则的墨团,就是正在燃烧的火嘛!简而言之,这就是画的一个人被烧死的情形!”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看着那团墨迹,也都似乎分辨出来了。只有周子秦指着墨团上方一条扭曲的竖线,问:“那么这条长线又是什么?”

“是烟吧…”昭王不确定地说了半句,又立即想到一点,重重一拍周子秦的肩膀,“是闪电,霹雳!这个人被天雷劈中,然后死于非命了!”

黄梓瑕的眼前,顿时出现了昨日荐福寺中,在霹雳之中全身着火,最后被活活烧死的那个人。

周子秦也若有所思:“咦,我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公主府的宦官魏喜敏,昨天不就是这样被雷劈之后,活活烧死的么?和这个画真是不谋而合啊!”

“那可真是凑巧。”昭王说。

张行英说道:“但这幅画在我家已经十年了,今年也是先帝去世第十年,我想二者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是啊,一个死在昨天的宦官,与一幅十年前的画会有什么关系啊?巧合吧。”昭王漫不经心地说。

众人深以为然,于是魏喜敏很快就被抛在了话题外。

周子秦想象力也着实不错,有了昭王的提示之后,很快就指着画上中间那团墨迹,咋咋呼呼地说:“这么一说的话,我好像也看出来了!这第二幅,画的也是个人,你们看,这几条竖线仿佛是个笼子,将他囚困在其中,估计是个囚犯。周围这些墨团,看起来仿佛是血迹,应该就是指这个人死在笼子中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目光又落在了第三个墨团上。那墨团却是一上一下的两团,上面那团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人。众人还在看着,张行英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你看出来了?”鄂王李润问他。

他连连点头,有点紧张地说:“我觉得…我觉得这个看起来…像是一只大鸟飞下来啄人,而下面这个人正在拼命逃窜的样子…黑墨下似乎还有一点红,像是一个很小的伤口。”

“嗯,本王也是这么想!”昭王点头道。

“原来如此…原来这幅画,画的是这些内容吗?”鄂王李润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黄梓瑕微微皱眉,问:“但我有个疑问,先帝为什么会画这样的画?到底这三幅画的寓意是什么?”

这问题显然没有答案。鄂王李润将画轴卷好,还给张行英,说:“不管是不是先帝亲笔,毕竟是你父亲的关切之物,你就妥善收藏着吧。”

“是。”张行英抱着画轴放回盒子内,准备上楼放回原处去。就在他一转身之际,他愣了一下,看见阿荻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呆呆地出神。

而他清楚地看到,她脸上不仅是茫然,还有一种混合着残忍与快意的扭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点可怕。

他呆了呆,有点心惊于她的表情,又怕她一个站不稳摔下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快步走上去,挡在第一阶楼梯那里,才问:“阿荻,你怎么了?”

阿荻茫然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仿佛依然陷在另外一个境地之中。不过,在看清他面容时,她的神情便慢慢地松懈下来,低下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听到你们说…说画上的濒死情景,又…又想起了昨日我们在荐福寺见到的那个被烧死的人,觉得太过可怕,好像…好像有点吓到了。”

“哎,没事,我们就是对着那副画那么一形容。其实大家都是随口一说。”他赶紧安慰她。

阿荻点点头,又慢慢抱住自己的身子蹲了下来,低声自言自语:“他们什么时候离开啊…我得下去替伯父熬药了。”

“哦,我爹的药我来吧。你既然怕见人,就在楼上待会儿。”张行英说着,锁好了放画的柜子。

从张行英家出来,黄梓瑕与周子秦一路,一起向昭王鄂王告别。

她看见鄂王李润脸上的表情,这个仙气飘渺的小王爷,如今神情恍惚,虽然还强自笑着与他们告别,但眼神已经变了,目光落在了虚无的彼方,眼中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存在。

那张画,到底有什么奇怪的,让鄂王忽然神思恍惚?

黄梓瑕思索着,慢慢骑着那拂沙,与周子秦一起顺着长安街道旁的槐树阴慢慢回去。

盛夏的长安,槐荫生凉。无名的小鸟在树上偶尔轻轻唱一声。

与她一起并辔而行的周子秦,抬手在她骑的那拂沙的头上拍了拍,说:“崇古,这样也不错嘛,别担心了。”

“咦?”黄梓瑕抬头看他。

“虽然一时之间去不了蜀郡,但是夔王爷不是还在等你么,等同昌公主这边的事情一了解,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到蜀郡去呢。”

黄梓瑕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看到了,公主府那个宦官魏喜敏的死,与今日驸马的受伤一样,都是毫无头绪的案子。驸马这个案子尚且有迹可循,可荐福寺那个案子,一时之间,连是不是人为作案都难说。”

“就是嘛,可皇上宠爱同昌公主,她说要查,咱就得查啊…要不随便查查,过几天交代一下算了。”

黄梓瑕勒住马,想了想,说:“还是及早去看看好。”

“看什么?”周子秦赶紧问。

“去荐福寺,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她说着,拨转马头,向着荐福寺而去。周子秦赶紧追了上去:“等等我,我也去!”

与昨日闹闹穰穰的场面不同,今日的荐福寺内,冷冷清清。虽然一地狼藉已经被清扫完毕,但被踏平的草地和折断的花木都在昭示昨日那场混乱局面的存在。

黄梓瑕与周子秦走入大门,看到两个僧人正拎着几个空麻袋往放生池走去,一边摇头叹息。

周子秦忙问:“两位大师,请问放生池那边出什么事了?”

“唉,真是太过凄惨,不提也罢。”僧人们叹道。

两人对望一眼,跟着过去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震撼到无以言表。

周围两百步的放生池内,密密麻麻漂满了死鱼,因为太过密集,已经不是一层,而是一堆。天气这么炎热,下面翻肚子的膨胀死鱼腐烂之后,个个肚子胀大,直欲将上面的鱼顶得满出放生池去。

一股强烈的臭鱼腥味传来,让黄梓瑕和周子秦都不由得捂住鼻子,背过身子去,差点呕吐出来。

那两个僧人摇头叹息道:“功德,功德,满城的人都想要做功德,却不料这些功德全都成了杀生的刀啊!”

黄梓瑕和周子秦避在檐下,看着那两个可敬的僧人用布捂住了口鼻,用簸箕将鱼一箩一箩铲起,倒到麻袋里。

周子秦远远地喊:“大师,这些死鱼准备怎么处理?”

“运到城外,挖坑深埋。”僧人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