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使君家的娇养少女,拥有几近完美的人生。出身良好,相貌美丽,名扬天下,身边还有那个与她携手看花的人…

那个人。

她想了一下禹宣,但随即便叹了口气。

在他将她的情书作为罪证上呈给节度使范应锡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事到如今,想他,还不如想一想今天接下来面对的案子,想一想今日要和李舒白所做的事。

她穿好衣服,坐在镜前有些忧虑。之前还能以自己是宦官,男生女相来掩饰,可如今李舒白也是微服,她又怎么扮宦官呢?而且现在是在蜀郡,见过她的人不在少数,她这般模样,一眼就会被人看出来的。

还在想着,外面有人在轻轻敲门。

她站起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我,有东西给你。”李舒白的声音。

她赶紧开了门,李舒白站在外面,将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他。他已经换了衣服,脸上动了点手脚,看来消瘦憔悴,面容普通,只是挺拔的身材依然让他看来皎然不群。

黄梓瑕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问:“这么早…王爷出去过了?”

“嗯,如今我姓王,就叫王夔吧。”他跟着她进内,见她十分自然地打开自己递过来的小包,拿出里面的东西,没有半点惊讶的神色,便对着客栈内的小铜镜,小心地给自己的脸抹上黄粉,又用了一点胶把眼角拉向下垂,把眉毛涂得浓重,又扑了一点雀斑。

镜子内出现了一个少年,相貌普通,无精打采,让人压根儿不会多看一眼。

他随口问:“你怎么会易容?”

“之前跟着捕快们混,什么三教九流的事情不会?”她说着,回头朝他一笑,“倒是王爷会这个,比较奇怪。”

“在大理寺看卷宗的时候,见过描述。”他简短地说,一边转身出了门,“出来用早点。”

黄梓瑕赶紧束好胸,换了衣服,跟着他走到前方店面内吃饭。

客栈在巷内,虽然清静,但也因此没什么客人。寥寥几个坐着用早餐的人,也都是昨晚住宿的客人。

他们坐在一张桌上用早点,黄梓瑕咬着馒头,李舒白顺手给她面前的馄饨加了一撮切碎的香芹叶。

黄梓瑕吃了半碗,发觉坐在旁边桌上的客人们,目光全都看向门口。有些特别夸张的,更是伸长了脖子,就跟鸭子一样望着前面。

她手中捏着汤匙,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一朵轻飘而袅娜的云,自门口缓缓地飘了进来。

不,其实不是一朵云,而是一个身形纤细婀娜的女子,走进了店内。她看年纪已三十多了,穿着出行时最简便的窄袖布衫,除了系着头发的一根绢带之外,背上一个包袱,脚下一双布鞋,通身上下毫无装饰。

这样一个女子,走路的姿态却比少女还轻柔,如柳枝在风中轻拂的模样,动人至极。

这女子装扮简素,相貌甚美,但最为吸引人的,是她举手投足间那种姿态,让所有看见的人不必看见她的容貌,便觉得她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一种赏心悦目的风景,忍不住赞叹起来。

黄梓瑕一时也看呆了,心想,她年轻时必定是绝色美人,即使现在,风姿也依然夺魄勾魂。

只是这样的美人,却是满脸哀戚,深怀心事。

她走到窗边坐下,心事重重,喝了两口粥,便呆呆地坐在窗边,纤手支颐望着外面的青青柳色,一直静默着。

李舒白见黄梓瑕一直看着那个美人,便抬手在桌上轻敲了两下,说:“快点吃完,待会儿还要出去。”

黄梓瑕“嗯”了一声,赶紧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馄饨,等她再看向那个美人时,却发现她从包袱中取出了一个玉镯,怔怔地看着。

黄梓瑕的手,忽然一松,手中的勺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子上。

那个玉镯,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羊脂白玉的手镯,雕刻着两条修长宛转的小鱼,互相衔着对方的尾巴,在水波中转成一个完满的圆。因为鱼的体内被雕镂得半空,所以光线穿越而来,显出一种异常柔美明净的光线来。而鱼的眼睛,是小小的粉白色米粒珠子,镶嵌在白玉之上,珠光映衬着玉辉,极其精巧,夺人眼目。

这是禹宣送给她的,那一只玉镯。

这是他中举后,用郡里奖励给他的银钱买的,曾经伴着她多少个晨昏,她的手腕也早已熟悉那种沁凉的感觉。在她家遭剧变,仓惶逃出蜀郡之时,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不过头上一支簪子,腕上一个镯子。

谁也不知道,她将它送入当铺时,怀着多么绝望的心情。那时她曾经想过,这个手镯从她手腕褪下,以后,可能永远没有再见到的一天了。

然而,她没想到,在刚刚进入蜀郡之后,还未到成都,她居然就再度见到了这只手镯。

李舒白见她脸色忽然变了,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端详着那只镯子,问:“怎么了?”

她见那个美人已经将镯子放回包袱中了,赶紧站起来,对李舒白说了一句“等一下”,便疾步向那个美人走去。

美人侧头瞥了她一眼,见是个面色蜡黄、长相毫不出奇的少年,便又将眼睛转了回去,收拾好包袱,站起来准备离开。

黄梓瑕立即说道:“刚刚姐姐那个玉镯,我认得。”

美人果然停下了手,迟疑问:“你…以前见过?”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低沉而轻柔,与她本人十分相衬。

黄梓瑕点头,问:“不知姐姐从何处得来?据我所知,它的原主人在离开成都之后,便将它在路上当掉了。”

“这么说,或许是被当铺又卖了出去吧…”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这是我一个姐妹的遗物,我从扬州过来找她,可她却已经去世了。这只镯子…大约是她的情郎送她的吧。”

黄梓瑕看她的模样,心下顿时了然,她与姐妹应该都是出身并不好的女子,而她当掉的镯子,被某一个人买去,送给了她的姐妹。

黄梓瑕便说道:“世事往往如此,因病、因意外而忽然去世者皆有不少,还请姐姐节哀。”

美人默然摇头,却没说什么。

黄梓瑕又问:“不知那个手镯,是否可转让给我?只因镯子的原主人十分喜欢那个镯子,至今还想寻回…”

“这是我小妹与情郎定情的信物,如今她已不在,这是我们几个姐妹唯一的念想了,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将它出让给别人的。”那美人一口回绝她的话,毫无转圜余地。

黄梓瑕见她如此坚定,也只能无奈说:“既然如此,请恕在下冒昧了。”

她转身走回来,李舒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那是你的?”

黄梓瑕低声道:“嗯,逃出来的时候,在路上当掉了。”

“还要吗?”他又问。

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算了,于我是个纪念,于她也是,反正意义都一样。”

“而且,你很快就要去见到送你手镯的那个人了,而她却已经永远见不到了。”

李舒白的声音冷冷淡淡的,黄梓瑕没想到他已经清楚地窥见自己的心思,不由得心口微微一滞,呼吸也有点艰难起来。

她低头吃着东西,一直沉默,不说话。

他见她这样,又觉得自己不应说这种明显是赌气的话,便转过了话题,压低声音说:“她是云韶六女的大姐,公孙鸢。”

黄梓瑕一怔,问:“公孙大娘?”

“嗯,李十二娘的徒弟,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继承衣钵后便改姓公孙。十七年前她曾上京献艺,我当时才六七岁,还住在宫里,至今难忘她的《剑气浑脱》。没想到十七年后,她依然是如斯美人,而且技艺应该更加精进了。”

黄梓瑕心向往之,说:“那么,她也起码三十五六了。”

“梅挽致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黄梓瑕也不觉心中感慨。这两个当初一起赢得盛名的美人,如今一个荆钗布裙,独行天涯孑然一身;一个锦衣华服,幽居深宫万人簇拥。命运的无常,不得不令人感叹。

然而,究竟是谁活得比较开心,又有谁知道呢。

五 一舞剑器(一)

黄梓瑕想起她刚刚跟自己说的那个小妹的事情,低低地“啊”了一声:“这么说,云韶六女的小妹,去世了?”

“第六的小妹,名叫傅辛阮,十七年前不过十二岁,垂髫少女,天真浪漫。如今也该年近三十了。”

“年少成名,然后又盛年早逝。”黄梓瑕叹道,“看公孙大娘的模样,恐怕她的死还另有别情。”

李舒白淡淡道:“你还是先关心自己的事情吧,哪还有空管别人。”

黄梓瑕点点头,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公孙鸢。

只见她已经收拾东西走到了门口。谁知门口却有两个纨绔子弟,笑嘻嘻地拦住她说:“这不是公孙大娘么,怎么从扬州到汉州来了?刚好我们昨夜也下榻此处,真是有缘啊!”

公孙鸢看着面前这两人,脸色冷淡,理也不理,侧身就要走出去。

谁知那两人是无赖,只凑着肩膀,挡着那个门。原本就不到三尺宽的门被两人挤得压根儿没有出门的空隙。

黄梓瑕微微皱眉,正要起身去为她说话,李舒白却倒过自己的筷子,搭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别动。

公孙鸢脚步不停,一直向着门口走去,眼看就要撞在那两个人的身上了,就在那两人举着双手去拉她,笑得越发无耻之时,只见她脚步一转一移,移形换影之间,不知怎么就从那两人之间穿插过去,如一只蜻蜓般轻轻巧巧地钻了出去,脚不沾尘地站在了院子中。

而那两个无赖一看她毫无阻滞便走了出去,当他们全不存在似的,不由得恼羞成怒,在屋内宾客们的嗤笑声中,又赶上去拦住她。

公孙鸢不愿惹事,只对那两个无赖好言好语说道:“两位,今日没有笙萧鼓乐,单单跳舞又有什么好看的呢?何况我小妹新丧,实在是无心舞蹈,还请两位恕罪了。”

那两个纨绔子弟果然无赖,给了台阶却不下,还指着她怒道:“不就是个扬州的舞伎么?当初我们兄弟俩在你们那边也撒了不少钱,怎么现在一下子就端起来作菩萨了?”

“就是嘛,这满脸端庄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良家妇女呢!”

“今天你到了我们大爷的地盘,先跳一曲《胡旋》给我们瞧瞧!”

店内的人见两个无赖堵住了个美女,本来就都关注着,见听说这女子是个扬州舞伎,更加来了兴趣,一个个都涌出门看热闹。

公孙鸢见周围被人围住,今日注定无法息事宁人,只能将肩上的包袱取下,丢在地上,说道:“跳一曲倒无妨,只是《胡旋》素日跳得不多,为两位献舞《剑器》如何?”

话音未落,她也不等那两人的回答,随手扯下身旁一棵柳树的一根枝条,一旋身便是一个起手式。虽然她穿着最简单的布衣,头发也只随便绾了个髻,但持柳临风而立,身姿飘然若仙,顿时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好”!

她以柳代剑,纵身起舞,妙曼的姿态如云朵舒卷,所有人凝望着她的舞姿,只觉得此时楼前黄尘土地化为了结绮楼阁,窄袖布衣瞬间蜕变为七重锦衣。场上的美人携带着氤氲弥漫的烟云之气,江海波光荡漾飞旋,无法看清——

骤然间她舞势一变,那波光与烟云瞬时转变为雷霆震怒,电光火石之间,她手中的柳条如疾风扫过,向着那两个无赖抽了过去。

啪啪两声,那两人的脸上先后出现两条红痕,顿时痛得他们捂着脸,嗷嗷叫出来。

“抱歉啊,柳条太长了,控制不住。”她冷笑道。

周围的人都大笑出来,就连黄梓瑕也不禁莞尔。

被柳条抽了只是皮肉之痛,但大庭广众之下受人耻笑,那两人哪肯罢休,顿时哇哇叫着扑了上去。

公孙鸢出手如电,刷刷两下,那两人又各自捂着鼻子,疼痛不堪地蹲了下去。原来是被抽中了鼻子,两人都是涕泪交加。

“对不住了两位,我身在扬州,你们在汉州,原无瓜葛。今日我失手伤了二位,日后你们来扬州,我定尽地主之谊,向二位赔罪。”她说着,抛下两个满脸鼻涕眼泪的无赖,转身走向门口。

那两人哪肯罢休,恼羞成怒地扑上去,还要阻拦。

猛然间砰砰两声,那两人被踢飞到墙角,顿时痛得哇哇大叫,再也爬不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居然敢在蜀郡闹事,丢尽了蜀郡人民的脸,当我这个捕头不存在吗?”义正词严的一句呼喝,众人顿时轰然叫好,朝着那个教训恶少的人雀跃鼓掌,更有人大喊:“周少捕头好样的!”

“奉旨查案周捕头果然名不虚传!”

“周少捕头,蜀郡全靠您和周使君了!”

在一片欢呼之中,万众拥戴、瑞气千条的那个奉旨查案周少捕头荣耀登场,赫然就是周子秦。

只见他一身朱红色的捕头服,系一条松花绿蹀躞带,腰挎一柄靛蓝色鲨鱼皮的腰刀,着一双鸢尾紫快靴,好容易戴了顶低调的黑纱帽,上面却插了一根鲜艳的孔雀尾羽。

通身上下五六种鲜艳颜色的周子秦,开开心心地走进门来,向着众人拱手,谦虚地说:“义不容辞,义不容辞!”

李舒白和黄梓瑕对望一眼,都深刻理解了惨不忍睹的含义——周子秦身上颜色太多,几乎快要闪瞎了他们的眼睛。

“离开京城这么久,子秦还是这种模样,一点没变啊…”黄梓瑕不由得感叹。

李舒白则说:“奇怪,以他的身手,怎么能将那两个人一下子震飞?”

话音未落,他们看见周子秦身后跟着进来的那个人,顿时明白了——

张行英跟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走了进来。

黄梓瑕和李舒白仗着他们不认识自己,坐在那里顾自吃饭。不过在满店阿谀的人群中,唯有他们两人坐着不动,反倒让周子秦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

外面没有热闹可看,众人都已经散了,公孙鸢对着周子秦和张行英敛衽下拜,说:“多谢二位。”

“哎,应该的,我最讨厌欺负妇孺的混蛋了,有本事冲着我们大男人来啊!”周子秦不屑地冲着那两个灰溜溜站起逃走的恶少大喊,“喂,有本事上郡守府讨说法!下次再被我抓到,绝饶不了你们!”

公孙鸢看着他们屁滚尿流地跑远,不由得冲他微微一笑,说:“我想他们该不敢再欺辱我了。”

周子秦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有事找我!蜀郡捕头周子秦,川蜀所有混蛋我都要管!”

店内的小二立即说道:“那是那是!蜀郡百姓有福啊,虽然走了黄姑娘,但又来了周少爷,蜀郡平安指日可待…”

店主踢了他一脚,低声喝止:“干嘛拿黄姑娘出来说事!”

小二这才想起,当初那个断案如神黄姑娘已经是朝廷钦命要犯,四处逃窜呢,不由得一脸尴尬:“这个…少捕头请恕罪…”

“什么恕罪?这话我最爱听了,没想到我也有能与黄梓瑕并列的一天!”周子秦乐不可支地拍拍他的头,看了看店内没什么空桌子了,便拉着张行英过来,直接就在李舒白和黄梓瑕身边坐了,说,“来来,先吃早点——两位不介意拼个座吧?”

黄梓瑕和李舒白当然摇头,但也没和这两个人说话,免得露了马脚,只顾自吃自己的东西去。

只听得周子秦问张行英:“张二哥,你一路寻到蜀地,可有找到阿荻的行踪?”

张行英心事重重,摇了摇头。

黄梓瑕见他形容消瘦,显然这段时间一路寻找滴翠十分辛苦,心中油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我想,你有这份心意,阿荻知道了,肯定十分感动。”周子秦说着,捏着个鸡蛋剥着壳,又问,“接下来,你准备在蜀地寻访一下吗?”

“是,准备在周边村落找一找,我想她可能会去比较偏远一些的地方吧。”

周子秦是最热心不过的人,立即便说:“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别的不说,现在我在蜀郡,还是可以找几个人帮你的。”

“暂时不需要,不过还是多谢子秦兄了。”张行英说着,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又说,“不知黄…杨公公是否在这里?我想她说不定可以帮我们找一找蛛丝马迹,否则,以我的力量,想要找阿荻,恐怕是水中捉月,难觅踪迹…”

“崇古…”周子秦念了一声他的名字,趴在桌上,眼睛慢慢红了,“张二哥,崇古他…失踪了!”

“失踪?”张行英悚然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他和夔王在进京的途中遇袭,如今与夔王都是下落不明。西川节度使和我爹一起派出了大批人手,正在山中搜寻呢。今天离他们失踪也有三四天了,可至今还没找到。”

张行英立即说道:“夔王天纵之才,怎么可能被区区刺客所伤?他肯定没事的!”

“是啊,夔王可能没事,但是…但是崇古就糟糕了!”周子秦抬着红红的眼圈望着他,嘟着一张嘴,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你知道吗?昨晚半夜,我们已经找到那拂沙了,就是崇古的那匹马——它失陷在荆棘丛中,还受了伤,拉回来时已经气息奄奄了。你说,那拂沙都受伤了,崇古他…”

“杨公公聪慧过人,必定逢凶化吉,绝对不会出事的!”张行英立即打断他的话,不容置疑地说道。

周子秦抬头看着他,见他神情无比坚定,心里也像稍稍有了点底,点头说:“嗯,我也这样想。崇古这么厉害的人,应该绝对没问题的!”

多谢路人甲帮我捉虫,已修改~多谢!

五 一舞剑器(二)

黄梓瑕捏着勺子,看向李舒白,李舒白对她摇了摇头,却压低声调,以一种嘶哑难听的嗓音对周子秦说道:“两位所言甚是,如今只不过找到马匹而已,相信他本人已经逢凶化吉,顺利度过了此难。”

“你也这样认为?”周子秦立即来了精神,赶紧说,“我一看二位就是非同凡响,不知两位来自何处,到蜀郡来所为何事?”

李舒白很自然地说道:“在下姓王,京城人氏,与我表弟一起来到蜀郡,主要是仰慕川中山水,想要暂居数月。”

“哦!这倒是的,川蜀山水秀美绝伦,尤其是顺江而下过三峡,从白帝城到南津关,巫山云雾,神女奇峰,一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令人叹绝!”周子秦立即推荐道,“可惜我如今这边事情太多了,不然的话,一定要跑去玩的!”

“周捕头如今身系一城捕快马队要务,要抽空去游玩,恐怕是难了。”李舒白随口应道。

周子秦严肃点头道:“正是啊,一城百姓安危我得管着呀,怎么可能走得开呢?何况,黄梓瑕珠玉在前,我也不能太松懈了,得尽力赶上她才行呀!”

黄梓瑕面无表情地又给自己加了一撮香芹末,喝掉了半碗豆花。

周子秦问她:“好吃吗?”

她点点头。

“我觉得香芹有股怪味儿,据说西域那边的胡人比较喜欢吃…”他说着,也给自己的豆花加了一撮,喝了一口,又赶紧将它挑了出去。

旁边小二经过,随口说了一句:“当初使君家黄姑娘,出了名的喜欢香芹,她的豆花里都要放一小撮的。”

“真的?”周子秦又抓了一把撒了进去,欢快地喝了起来,“哎,这么一说的话,确实别有风味!”

李舒白转过目光望着黄梓瑕,眼角微微一扬,竟是戏谑的一抹笑意。

黄梓瑕受宠若惊,捧着自己的碗愉快地把剩下的所有豆花喝完了。

等她放下碗,李舒白站起来,对周子秦与张行英说道:“我与表弟准备今日在成都逛一逛,失陪了。”

周子秦也赶紧喝掉了加香芹叶的豆花,说:“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赶紧上街巡视一番了,下午要是有空,我还想去夔王失踪的山林那边查看呢…”

“我觉得不需去那边查看了。”李舒白随口说。

周子秦愣了愣,问:“为什么?”

“因为…”他凑到周子秦耳边,低声说,“我已经站在你面前了。”

周子秦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嘴巴大得几乎可以塞下个鸡蛋。

“别这么惊讶,敌暗我明,自然要易容一下。”

周子秦好不容易合上了嘴巴,结结巴巴地低声问:“那…那我该怎么办?”

“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先把你脸上的惊讶收一收。”

可周子秦面部表情向来最为丰富,让他收一收简直是不可能的,勉强镇定一点,也只能瞒瞒张行英这样的实心人。

“你可以邀请我到使君府做客,就说是你新结识的朋友,你爹应该懂得怎么做。”

“是…”周子秦赶紧点头,一边察觉到自己的表情动作又不对劲了,赶紧装出一副傲慢的神情,点头说:“嗯,可以呀,既然你是李明公介绍来的,要求见我爹又有何难呀?刚好我现在有空,赶紧走吧!”

黄梓瑕跟着李舒白站起,周子秦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十分熟悉的味道,所以他一边走,一边不停转头看着她,等出了门,他才有意和她一起落到后面,小心地凑近她,低声问:“崇古?”

黄梓瑕点了一下头。

他顿时又惊又喜,忍不住抬起手肘撞了她的肩一下,抬手就要去揽她的脖子。

李舒白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淡淡地说:“少惹人注意。”

周子秦对着黄梓瑕吐吐舌头,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李明公介绍的?哪个李明公?不见不见。”

周庠一听周子秦说李明公,顿时没好气地呵斥他:“是不是对方又给你找什么干尸啊古尸的了?闲着没事带什么人来见我?”

“周使君,这回你可误会子秦了。”李舒白在旁边笑道。

周庠一听见他的声音,顿时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等抬头一看见他,又摸不着头脑,端详半晌不敢说话。

“使君没看错,就是我。”

周庠立即将旁边所有人都屏退了,然后赶紧行礼见过:“夔王爷恕罪!此次王爷在蜀郡遇刺,下官实在是难辞其咎…”

“你初到蜀郡,上下尚不熟悉,何须承担这个责任?”李舒白示意他无须多礼,然后又说,“此事幕后凶手尚未明晰,希望使君能助我一臂之力,暂时先不声张,尽快揪出幕后黑手。”

“是!下官谨遵王爷之命!”

李舒白停了一停,又问:“岐乐郡主…不知如今怎么样?”

周庠叹了口气,脸上顿时化出一片悲怆:“郡主不幸,已经…夭亡了!”

李舒白默然闭上眼睛,黄梓瑕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他紧抿的双唇。

她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一日,李舒白对她说过的话。

在他最痛苦伤心的时候,只有岐乐郡主,握住了他的手。

她默然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睫毛微微一颤,但很快,便听到他的声音,依然冷淡如常:“相信周使君会安排好她的后事。”

周庠赶紧说:“已经遣使至长安报丧,郡主的身躯,我们也自好好保管着。”

“我的侍卫们,如今有几人逃脱?”

周庠面露叹息之色,说:“王爷身边逃回来的侍卫与宦官,如今不过十数人,身上大小都有伤势,均在节度使范将军那边养伤。不知王爷可要前往那边看望,也让范将军停止山林搜索?”

“我如今刚刚脱离险境,前去节度使府,被人发觉了,难道不是又要陷入敌暗我明的境地?何况让他在山林中再搜索一下,或许也能多寻得几人回来。”李舒白说着,略一沉吟,“又问,救回的人中,可有景字开头的?”

“这个…下官倒是不知…”

“罢了。”他便不再问了。

周庠又想起一件事,赶紧说,“还有,下官与范节度一起到王爷出事的地方查看现场,在王爷车中发现了一只琉璃盏,里面有一条小红鱼,尚在游动…”

李舒白点了一下头,问:“如今在何处?”

“在范大人那边。”节度使的权力自然比郡守要大,他要拿走,周庠自然拦不住。

“那就先放在他那边吧。我想节度使不至于寻不出一个会养鱼的人。”

周子秦觉得自己人生从来没有这么圆满过,他觉得自己走在街上,简直是辉光熠熠,耀眼夺目。

原因是——左边那个跟着他一起骑马巡逻的人,是名震京城的神探杨崇古,而右边那个漫不经心欣赏街景的人更不得了,本朝夔王李舒白。

带着这样两个人出公干,自己简直就是人生赢家有没有!

只是…出的公干,好像有点不入流…

“大娘,你这堆莲蓬长得不错哈,水嫩嫩的——就是好像铺到街中心了,要是别人骑马太快,把您踢到了可怎么办?对对对…赶紧的,我帮您挪到后面去…”

“哎,大哥,你这糖人虽然吹得好,但是在这样尘土飞扬的街上摆着,它不干净呀对不对?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那边大榕树下吹,来来来我帮你抬过去…”

“二姑娘,不是我说你,你这么标致一个女子,干嘛出来当街卖羊肉?是,大唐律法是没有禁止女子卖羊肉,但是你看你这模样还抛头露面,个个大小伙子都来争着买你的肉,街上都堵住了不是…”

那位二姑娘手中持刀,横了周子秦一眼:“怎么啦?堂堂周少捕头就来管街头这些破事?有本事您去山上赶紧把夔王爷找回来呀!全天下百姓都感谢您!”

周子秦左手一个莲蓬,右手一个糖人,站在她面前毫无还击之力:“这个…马队已经上山了,我去了也没啥帮助…”

二姑娘一边给客人剁排骨,一边嘴巴更利索了:“那您有空上义庄去转转呀,那儿不但凉快,还有多少尸体沉冤待雪等着少捕头您大显身手哪!”

黄梓瑕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斗嘴,一边打量着这位二姑娘。她大约不到二十岁,个子娇小,一张标致的圆脸,还有蜀郡大部分姑娘一样粉嫩白皙的皮肤,十分可爱。

周子秦完全落败,只能怏怏地转身上马,然后对黄梓瑕说:“她说起义庄啊,我想起一件事,崇古,这事儿吧,我觉得可能有点问题,但可能又没什么问题…总之就是没任何头绪,就等着你过来帮我呢!”

“我和你过去看看。”黄梓瑕说着,回头看李舒白,轻声说,“您如今身体还未痊愈,不能劳累,何况验尸这种事情,我和子秦过去查看一下即可。”

李舒白点头,说:“你也不要太过劳累了,数日奔波,也要好好休息。”

黄梓瑕觉得心口微微流过一阵暖意,点头道:“是。”

“还有…代我祭奠一下岐乐郡主。”

五 一舞剑器(三)

以前经常爬义庄窗户偷偷进去看尸体的周子秦,现在可算是熬出头了,大摇大摆骑马从大门进去,而且直接就招呼里面的看守:“姜老伯,我来看蜀郡最好看的那具尸体来了!”

姜老伯满脸堆笑,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尴尬:“哎哟,少捕头啊,您可太较真儿啦!又、又来看啦?”

周子秦从马上下来,说:“这回我不仅自己看,而且还带了别人来看。这位是我们新来的…呃,捕快,断案很有一手,我带她来看看。”

姜老伯赶紧朝他们点头哈腰,看了看黄梓瑕,有点疑惑地皱起眉头:“这位小哥…依稀好像在哪里见过呀?”

以前没少和他打交道的黄梓瑕笑了笑,为免麻烦,也不说话。

姜老伯皱眉回想着,等见周子秦带着人就往里面走,又赶紧叫住了:“少捕头,少捕头…”

周子秦回头看他:“怎么了?”

“那…那具尸体啊…”他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腐坏了?不会吧?”周子秦顿时大急,“不能啊!放在那么冷的冰窖里怎么还这么快腐坏了?”

“这倒不是,而是…”姜老伯一脸心虚,说话都差点咬到舌头了,“之前来了个女人,说是那个死者的姐妹,想来看一看妹妹的遗体。我看她不像是坏人,就,就带她下去了。”

“她现在人呢?”周子秦问。

“在里面拜祭呢…”姜老伯摸着自己的袖子,那里垂下一块,也不知那个女人给了他多少钱。

蜀郡的义庄,是黄梓瑕最为熟悉的地方之一。

她先去义庄的档案柜内,取出了照例在这边会存放一份的验尸誊本,翻开来看记录。

最新的一册,誊抄着“松花里傅宅殉情双命案”。

验尸者是蒋松霖,本郡老仵作。

验:男尸一,女尸一。

男尸身长六尺,三十七岁,体型微丰,身着素色细麻衣,素丝履,仰躺于傅氏女素日寝睡之矮床,面容微有扭曲,躯体平展舒缓,有轻微腹泻症状。

女尸身长五尺二寸,年约三十不到许,丰纤合度,挽盘桓髻,着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仰卧男尸右侧。左手与男尸右手交握,两人十指由于尸僵而紧握,难以松开。右手指尖略为发黑,似为沾染颜料。

经验查,男女尸俱无外力损伤痕迹,显为中毒身亡。中毒事件为前一日酉时至戌时之间。

毒物推断为:砒霜。

她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跟在周子秦身后,进了陈尸房内。

里面几张空的竹床,屋内侧一个地窖入口。他们顺着台阶走下去,越下越深,越来越冷。蜀郡夏日炎热,尸体很难保持住,所以两年前重修义庄时,禹宣与她一起商讨出了一个办法,在陈尸房内深挖出数个地窖,用青砖厚厚砌墙,只开几个小风门通风。又多设厚门,冬天的时候取冰放在里面,盛夏的时候如果进出不是特别频繁,里面的冰块可能一夏都不会融化殆尽,十分适合保存尸体。

顺着台阶越往下,里面的寒气越是逼人。而在这样的阴寒之中,唯有他们手中的小灯投下些微的光,在周围的石墙上摇晃,更显得阴冷。

周子秦带他们进了玄字号小室,那里面透出了隐隐的烛光,有个女子正站在一具尸体前,一动不动地站着。

那身上的布衣与简单挽着的发髻虽然简素,但她那纤细匀长的身影,让他们顿时认出了她是谁。

正是这一代的公孙大娘,公孙鸢。

黄梓瑕立即便知道了周子秦口中这具蜀郡最美的尸体是谁。

他们两人走近,公孙鸢回头瞧了一眼,烛火在周围的冰块折射之下,如同数条跳动的虹霓在她周身萦绕,让她整个人不可逼视,连满脸的泪都显得晶莹剔透。

她抬手擦去眼泪,向着他们裣衽为礼,声音喑哑道:“周捕头恕罪!我从扬州赶来这边,却未能见到小妹最后一面,因怕成为终身之憾,所以才央求姜老哥让我进来看一眼,还请周捕头见谅。”

周子秦赶紧说:“不碍事,只要你不动不碰就行,。”

“我知道的…我只站在这里看着,绝没有近前触碰…”她说着,刚擦干的眼泪又涌出来了,“我知道…阿阮躺在这里,必定很冷的。”

周子秦说道:“此案其实也算是结案了,她与情郎应当是确定殉情无疑。那位温阳家中尚有远亲,说愿意将他们二人一同收殓,早日入土为安,不知姑娘的意思?”

公孙鸢望着傅辛阮的尸身,勉强点了一下头,说:“或者…等我的几位姐妹过来,至少让她们也见阿阮最后一面吧。”

周子秦点头,说:“那也可以的。”

公孙鸢向他再拜致谢。

黄梓瑕持灯走到尸体面前,示意周子秦过来。周子秦见覆盖尸体的白布只被公孙鸢拉到脖子处,露出傅辛阮的脸,便直接将整张白布都掀掉,露出她的全身。

黄梓瑕持灯仔细照了傅辛阮一遍。她衣服穿得还算整齐,灰紫衫、青色裙、素丝线鞋等,与验尸档上所记并无二致。而她的身材,确实如周子秦所说的,是难得一见的完美尸身。虽然冻得肌肉发青发硬,但她肌体滑腻洁白,身材丰纤合度,想必活着的时候,是个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施朱则太赤,施粉则太白的美人。

她扫了一遍之后,着重看了傅辛阮的双手,她的手指修长匀称,而右手指尖果然如验尸档上所说,呈现一种不太均匀的黑色,在她青白色的肌肤上,尤为显目。

她端详许久,抬手去擦了几下,冰冷一片,没有擦掉。她又俯头闻了闻,但尸体冰冻已久,显然已经没有任何气味了。

她微微皱眉,将傅辛阮的手放下,又查看了她的全身各处。周子秦说道:“我已经查过两遍了,确是服毒身亡。”

“嗯…确实是的。”她点头肯定,轻扯过白布将尸体再度蒙好。冰窖内寒冷无比,他们都是身着夏衣,在这边说话验尸,早已冻得手脚冰凉,见再无其他发现,黄梓瑕便对公孙鸢说道:“大娘,怕灯火熏化了太多冰块,不如你先上去吧。”

公孙鸢点头,默然又凝望了静静躺在那里的傅辛阮一眼,顺着台阶走上去了。

黄梓瑕又去了天字号小室,岐乐郡主的尸身果然停在这里。圆圆的一张脸,那双漂亮的杏仁眼已经永远闭上。她身上的毒针被取下了,尸身却依然呈现那种青黑的颜色,显见毒性剧烈。

周子秦在她身后说:“不用看了,中毒死的。”

她将岐乐郡主的衣领稍微拉低一点,看见她脖子和胸口的针孔,已经变成一个个黑色的小洞。

周子秦细细查看过,又说:“这些针看来又急又快又密,应该是机括发射的,不是被人刺进去的。”

黄梓瑕点头,心想,当时李舒白能躲过那些毒针,真是厉害——也可能,这是在长久的经历中养成的本能吧。

她又想了想那个刺客,但又没有头绪,想着李舒白既然与他熟悉,应该是对此事已经有了把握了,所以也不再多想,将岐乐郡主的尸身又重新用白布轻轻蒙好。

姜老头今日犯事被逮个正着,正打算戴罪立功,早就给他们备下了水盆和茶点。

黄梓瑕在盆中净了手,又挽留公孙鸢道:“大娘与我们一起用些茶点吧,关于你的小妹,我们还有些许事情需要向您查证,还请不吝赐教。”

公孙鸢点头,便在桌边与他们一起跪坐下来。周子秦亲自给她们分茶,又殷勤地给她们拿点心。

公孙鸢却无心用茶点,只捧着茶盏说道:“十八年前,我们曾有六个姐妹,因各自钦佩对方的艺业,所以在扬州结拜为异姓姐妹,相约终身扶持,相互依靠。当时我有个故人,一掷千金为我们建了云韶院,因此坊间称我们六人为云韶六女。”

周子秦说道:“这个我也曾在京中听锦奴说过。”

“是的,锦奴是我二妹挽致的弟子,自我二妹失踪之后,论起扬州琵琶,她是第一。”

黄梓瑕不知她知道锦奴死了没有,但她想,公孙鸢必定不知道,锦奴就是死在她那个失踪多年的二妹梅挽致手中。

“我们几个人各有所长,像我就是擅长健舞,三妹兰黛擅长软舞,四妹殷露衣昔年的歌声被誉为天下绝响…而阿阮,则和我们都不一样,她不是出来抛头露面的人,因她擅长的,是编舞。”公孙鸢叹了口气,轻声说,“几年前,阿阮受蜀中几个歌舞伎院所邀,过来帮她们编一支大曲。本来说好两月就回,谁知她认识了温阳,便一月延过一月。我们听她在信中说温阳妻子早逝,觉得当续弦也不算什么,便任由她留在这边了。后来因温阳父母反对儿子娶一个乐籍女子,阿阮曾回到扬州过了几年,直到前年秋,她在外地与温阳重逢,知晓他父母均亡,于是又随他到了蜀郡。前月,她写信告知我们,温阳守孝期满,两人即将成亲。我们几位姐妹都互相联络,蒲州的三妹与苏州的四妹也都约好了要一同前来。唯有我因是大姐,想着早日过来帮她筹措婚事,便早于其他人动身,谁知到了蜀郡之后,迎接我的,竟是阿阮的噩耗…”

她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激动,眼中含着盈盈泪珠,但强制着不让掉下来。她望着周子秦,说道:“听说周公子您是皇上钦点的蜀郡总捕头,我想您一定也会觉得不可能——我小妹阿阮,等了这么久,终于即将与情郎得成比翼。他们如今无牵无碍,相爱至深,为什么却选在成亲之前双双殉情呢?我觉得,其中必有内情!”

周子秦点头,说道:“这的确有悖常理!”

黄梓瑕又问:“温阳在外面,可有什么不顺遂的事情?”

“并没有。我也寻到了温阳邻居家,据说他父母和妻子去世之后,他深居简出,并不怎么与人接触。因他家中有山林资产,每年收入不错,所以每日在家唯有读书画画,是个性脾气都十分温和的人。这一点,与阿阮信上对我们说的,也十分相符。”

“那么,你的六妹,在殉情之前,又有什么异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