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好好的一个没有课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清晨就这么被糟蹋了。

桑无焉绝望地爬起来,穿衣服,在屋子里发了一会儿呆后下决心一个人出门到小西街去吃她垂涎已久的小笼包。

这样的清晨,除了急急忙忙赶早自习的高中生,街道上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大多数商铺都还没有开门。

洒水车唱着歌在路上缓慢地移动。

桑无焉走在路上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心情挺好。以前早起不是为了赶电台就是为了回学校,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闲散悠闲的感觉了。

于是,她从包子店吃撑了肚子走出来,一拐进了公园。

公园里则热闹多了,做操的,跑步的。

湖边有个胖乎乎的小孩儿,居然跟着一群老年人有模有样地学太极。她看着那小孩儿笨笨的可爱样就乐了,干脆在路边的椅子坐下来。

也许今天会是个好天气。虽然才九月底,但是暑气已经下去了,就这样坐在露天的椅子上,清风徐徐,神清气爽的,甚至还觉得有些凉。

远处的天色渐渐明朗起来,初晨的阳光开始渐渐穿透云层。

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桑无焉刚才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在那里,一个人朝着湖面,静静地闭着双眼。大概是给人的感觉非常好,于是她忍不住偷偷地多瞧了两眼他的侧脸。

他的唇色很浅,一副薄唇抿得紧紧的,面无表情的样子显得有些漠然。

因为他闭着眼,才能让桑无焉壮着胆子又盯住他再多看了几眼。她从小视力就好,就算隔着好几米都能观测到他的睫毛漆黑而且浓密,上下重合在一起,好像一把小扇子。

可是,也正是因为他闭着眼,所以看不到整个五官加起来的感觉。

桑无焉一直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一双好看的眼睛是一个美人的必备条件。因此,在给予“极其英俊”的四个字评价上,她暂时将“极其”两个字收起来,等看了整体以后再定夺。

附近有个好几个老头老太太在吊嗓子。还有人干脆对着湖水吆喝,据说这样可以吼出胸腔中的废气,开胃健脾延年益寿。

桑无焉心情一变好就想哼歌,于是也学着他们,站起来双手叉腰面朝“大海”,高声地唱了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屁股扭扭脖子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抖抖手啊抖抖脚,勤做深呼吸,学爷爷蹦蹦跳跳我也不会老……”

一副大嗓门吼出来,旁边有个正在做早操的“爷爷”被她这么一唱,居然都不好意思继续扭腰扭屁股了,缓缓地停下动作。

呃--好像是幼稚了点儿。

她想了想,又换了首。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咚咚歌声多么当当当,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咚咚咚咚……”

这么一首《歌唱祖国》一出口,旁边有个专门倒退着慢跑的阿姨被她那么一惊,脚下一拌蒜差点跌跤。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刚才那很好看的男人除了在她张口唱第一句的时候侧了侧耳朵,其余时间都在镇定着。

桑无焉唱歌从来不记歌词,一遇见不会词的地方就哼哼唧唧带过或者干脆自己乱填几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句子上去。

显然,五星红旗后面的“咚咚”和“当当”都是未知歌词的替代发音。

而且她每每去唱卡拉OK,拿起麦克风张嘴唱不过三句就会被人群殴下场。

程茵经常摇头兴叹:“我们都想不通,你好歹身为某电台还没播过音的播音员,怎么唱起歌来会惨烈成这样?”

算了,算了。

桑无焉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这里老年人多,还是不要唱这些怀旧金曲了,免得说她玷污了伟大祖国的光辉形象。

桑无焉心里默了默,准备来首雅俗共赏的。

这时,她突然想起自己很崇拜的徐关崞的一首《天明微蓝》,挺有名,也和现在挺应景。于是,她在脑子里酝酿了下歌词,张嘴又唱:

微微的晓风吹送

送来她的发香

让我在晨风里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晓

趁这秘密她还不知道

我在微蓝的天光下

……

因为喜欢,所以这首歌她在家里唱过无数次,多少还记得一段歌词。

嗯--桑无焉满意地自我陶醉了下。

这回脚下拌蒜的人明显没有上回多了,有进步。

不过,一侧的那个男人却因为桑无焉的这次歌声转过头,原本缓和的表情,就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一边转头,一边缓缓张开双眼。待那双眸子渐渐地出现,桑无焉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呼吸。

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双眸在浓密的睫毛下,如漆一般的深沉。

后来有一回无焉问他:“你知不知道第一次看见你眼睛的时候,我想到什么?”

他疑惑。

她笑:“像浸在水里的黑色玻璃珠子。”

其实,男人这个时候的表情与其说有些奇怪,不如直接说是极度不悦。

桑无焉纳闷,她唱徐关崞的歌,他不悦做什么?难道他是徐关崞的疯狂粉丝?此刻,桑无焉的小脑袋不禁冒起很多歌迷狂热追星的劲爆新闻。

于是,待那人剥皮的目光还没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桑无焉及时收声,然后拿起手袋走人。

(3)

桑无焉中午回学校宿舍拿东西,正好遇见上铺李露露端了个洗脸盆从澡堂回来。

“我还说是谁呢,结果是桑小姐呀,”李露露说,“怎么?回来视察?”

李露露嘴上特别爱涮桑无焉,可是人却不坏。

“我回来取些衣服。”

“对了,魏昊总是半夜三更打电话来找你。好烦哪,能不能让我们省省心?”

“哦。”桑无焉一边埋头整理自己的抽屉一边答。

“你说你呀……”李露露顿住,又摆了摆手,“不说了。”

“说了也白说。”桑无焉接嘴。

“对。不知道那魏昊怎么遇上你这么一个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桑无焉嘿嘿笑。

“星期六晚上一起吃饭,别一天到晚都缩在你那狗窝里,和大伙儿一起玩儿。”

“不想去。”桑无焉耷拉着脑袋。

“你肯定忘了吧,那天我生日。你要是敢不去,看老娘我不抽死你。”

李露露放出狠话,这招对桑无焉很有效果。

结果到那天吃火锅的时候看到魏昊也在,桑无焉皱着眉头看了看李露露。

“老乡嘛,没别的意思。”李露露头也不抬地说。

吃饭的一共是八个人,刚好四个女的四个男的。

桑无焉想:嗬,刚好凑两桌麻将。

大家都是从B城来的老乡,桑无焉全部认识。

魏昊坐在桑无焉旁边的旁边,中间隔着李露露。桑无焉没多看他一眼,他也挺正常的,整个过程相安无事。

只是吃到半程的时候菜有些不够,李露露叫服务员拿了菜单,随口问魏昊:“帅哥,你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魏昊想都没想脱口就说:“多加份儿牛肉吧,无焉喜欢吃。”

桑无焉的筷子顿了顿。

菜端上来,李露露一口气将一大盘牛肉全部擀下锅去煮。可是,桑无焉自始至终一筷子都没夹过。

吃完以后,一群人又去唱歌。

李露露和一群人疯得要命。有个女孩儿甚至脱了鞋在沙发上一边乱蹦一边握着麦克风唱。桑无焉和魏昊两人各自坐在沙发的左右端。

老乡A说:“桑无焉,唱歌啊。”

老乡B说:“别,别,别。先等我把耳朵塞上。”

桑无焉一恼,蹦起来就说:“去你的!”

李露露笑了笑:“魏昊,你那个保留曲目,我们可是替你点了,接着就是。”说着,将麦克风递给魏昊。

他懒散地接过麦克风,然后伴奏就来了,是那首《天明微蓝》。

看着他拿着话筒一副悠然的表情,桑无焉回想起以前那档子事。当时的魏昊一直不怎么唱歌,和同学组织了个乐队“eleven”,在A大小有名气,自己都只是低调地做贝司手,而那个如今在校园电台做主播的许茜就是他们乐队的主唱。

直到大一那年有一次,许茜不在,一大伙人在K厅里K歌,桑无焉喝醉了,抱着麦克风不松手,还嚷嚷着:“露露帮我点《天明微蓝》,我要唱……十遍。”

别说十遍,桑无焉刚唱三句,一群人就傻眼了。这是唱歌吗,简直是魔音攻心。可是她那个时候喝醉了,完全不管人家的感觉,死拽住麦克风不放手,活脱脱一个“麦霸”。

“无焉,这个歌不是这么唱的。”魏昊哄她。

“那是怎么唱的?”她停下来问。

“我唱给你听?”

“好……啊。唱得不对我就要……罚款!”桑无焉打了个酒嗝,“不对,不对,是罚……酒。”

她说着松了手。

魏昊这才将麦克风从她手里哄下来。

那个时候,魏昊真的就第一次在大家面前唱起歌来。半首《天明微蓝》居然唱得比原唱还要感染同学大众。

一遍唱罢,全场都惊艳了,却独独听到桑无焉一个人带着醉意傻傻地笑着说:“还不错,就是唱得比我……差了点。”

如今,李露露又提起这歌,无非是想让他俩再续一次缘分。

可惜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李露露想象的那种局面。桑无焉无奈地笑了笑。熟悉的旋律又响起,魏昊看着字幕唱出来。

微微的风吹过我的脸

让我知道

天将晓

微微的是她的笑脸

让我听到

她的俏

微微的,啊,那微微的

微微的晓风吹送

送来她的发香

让我在晨风里去捕捉

她的味道

趁天未晓

趁这秘密她还不知道

我在微蓝的天光下

对她笑

微微的是她的温柔

让我心醉

她的好

音乐未完,桑无焉却再也不想继续听,拿起手袋起身就推开包间的门,走出去。

当大部分的喧嚣都消失在隔音门背后的时候,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突然想起,那天早上,她站在湖边就那么傻冒地唱着这歌,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她心中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点的眷恋。

突然,就有那么一点点,她开始讨厌这歌了。

此刻,魏昊却追了来。

“无焉。”魏昊拉住她。

“我出来透气。”她甩开他的手。

“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

“换电话号码,搬出宿舍,学校里见我就绕道,还没有?”魏昊说,“要是能转学,估计你都立刻换校。”

“我搬出去住,不是因为你。换号码也是因为我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我绕道是因为……”桑无焉顿了顿,在脑子里迅速找说辞,“是因为你魏昊是校园大明星,我怕马路不够宽,碍着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