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就这么被一个不请自来的东西给搅和了。

第二天,李露露听到桑无焉的叙述,笑得差点捶地。

“桑无焉,你太搞了。”

“又不关我的事。”桑无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委屈过。

“我可以想象一下苏大少爷当时的表情。”

“我又不是故意的,怎么知道这事情能突然提前十来天。而且我每次都挺准的。”桑无焉捂住脸,欲哭无泪。

(2)

婚后,家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种奇怪在桑无焉眼中可以解释为:那个男人更加神经质了。

桑无焉毕业后,在A城一家社区心理辅导中心上班,虽然说工作比较轻松,但是也时常加班或者在外与朋友上街闲逛。因此,大多时候并不比苏念衾早回家。

不过新婚燕尔,只要她在家,总是高高兴兴地开门迎接苏家大少爷的归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即使是苏念衾忙完一天异常疲惫,他也会勉强地微笑着吻她的额头。

苏念衾却有一个小小的改变。以前他总是自己掏钥匙进家。但是自从结婚后,他再也没有掏钥匙的习惯,即使是随身带着也要按门铃,等待女人开门。

有时候会站个三五分钟确定家里没人以后,再取钥匙。

无论是司机、小秦还是桑无焉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

那天正值周末,苏念衾却因为一些要事要去公司,桑无焉便一人在家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苏念衾回家按门铃的时候,她正看到电视剧精彩之处,舍不得离开。

他从不会发生忘记带钥匙的情况,但是门铃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响。

她嘴里一边不悦地嘀咕,一边去给他开门。拉开门锁后,桑无焉惦记着电视里的情节,所以没与他打照面就又跑回去继续看。

一集播完以后,桑无焉乐得哈哈大笑,这时她才想起来门口怎么没有动静,苏念衾好像还没有进来?

不可能!

她嘀咕,她明明开了门的。于是桑无焉放下遥控器走到门口一看:门大打开着,苏念衾铁青着脸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送他回来的司机拿着伞在后面急得团团转。

此刻正在下大雨,虽然门口有很宽的屋檐遮挡,但是雨水同样也被大风刮进来湿了他的肩。

桑无焉有点莫名其妙。

“你干吗不进来?”

苏念衾阴沉着眉目,不答她的话,脸色比外面低沉沉的天还难看。

桑无焉心想,难道又惹到他了?于是她也开始生气。

两人就这么站着,一人门外,一人门内,又僵持了将近十多分钟,老司机终于第一个耐不住:“外面飘雨,还是让苏先生进门再说吧。”

桑无焉看到苏念衾湿得越来越深的衣服,突然心疼起来,正要妥协,却遇到苏念衾刚好发作。

“关门!重新来过!”苏念衾一边生气地说,一边大步跨上来拉上门。

只听门合上的时候,“砰”的一声巨响。

桑无焉吓得几乎跳了一下。

什么叫重新来过?她问自己。

三秒钟以后,门铃居然又响了。

桑无焉心中真的很纳闷,不知道苏念衾究竟怎么了。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开门,看到苏念衾等待他余下的反应。没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样,进门脱鞋然后伸过手来,淡淡说:“我回来了,无焉。”

桑无焉愣愣地“嗯”了一下,接住苏念衾伸过来的手。接着她被他放在胸前轻轻地吻了前额。

苏念衾进卧室,拿东西,放水,洗澡……有条不紊。留下桑无焉一个人,站在玄关呆呆的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切好像和往常以前,只是他的脸还有些阴沉,亲吻的动作有点僵硬,他的唇在外面已经冻得冰凉。

桑无焉为了验证究竟是哪个地方出的问题,居然在第二个星期故技重施。

她预计到他要回家的时间,故意将门虚掩着没锁。

苏念衾依然按门铃。

第三次,她干脆将门大开,然后去干别的事情,苏念衾回家仍然按门铃。

她终于明白过来,与其苏念衾是说要她来开门,不如说是他强制性地让她来迎接他回家!

凭什么?!桑无焉在电话里对程茵抱怨:“他认为他是日本男人?还要我每天在玄关点头哈腰地说‘欢迎您回来,您辛苦了’?”

虽然他在家里很有经济地位,但是也不能这样蛮横吧,她也可以养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头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经很苦恼了。”

“他自己怎么说?”

“他只字不提。”

“平时呢?”

“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时候,桑无焉会开门后故意将他遗忘在门外,无论是站二十分钟还是一个小时,苏念衾都绝不妥协。必须要重新来过:她牵他的手,他吻她的额头。

“你就把他搁那儿,看他站一晚上还横得起来?”程茵没心没肺地说。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会站到天亮。”依照苏念衾的脾气,绝对有可能。

“这叫活该。”

“我……”桑无焉苦着脸,但是她心疼。

第二个星期,桑无焉中午和社区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饭,一个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学儿童发展认知心理学,所以大多接触的是儿童病人。但是那个叫赵萌的要好同事却尽遇到婚姻方面的案例,说起来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饭后,赵萌依然是“唉,婚姻啊—”这句感慨结束谈话。

那天,这句听过多少次的结束语在桑无焉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共鸣,下午她溜进赵萌的工作室,将苏念衾婚后的异常行为说了一遍。

“结婚以前,我们就住在一起,但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桑无焉补充说。

赵萌笑了笑:“这是一种男人的仪式。结婚以前你们只是恋人,但是婚后他要用一种方式来表达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他生命中真正的一个部分。”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种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难道我亲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没有忽略?”

“男人喜欢以一种确切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来证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么来表达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这是他们的仪式。”

“那么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因为他太爱我了吗?”

“当然。”赵萌环抱着双臂肯定地点头。

“除非和他离婚,我就要永远这么将就他?”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是孩子气的。等他心灵真正成熟以后,对婚姻有了安全感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气?桑无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这三个字,同样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李露露总认为苏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体现,而赵萌却说是孩子气。

男人?孩子?

(3)

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孩子,但是教育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却真的很特别。

小杰被余微澜在法律上正式收养以后,也改了名字—苏君杰。大伙依然小杰小杰地叫他,除了苏念衾。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苏君杰”。从法律上来讲,他是小杰的大哥。

从两岁开始,经过三年治疗的小杰几乎已经和正常儿童无异。但是依然爱动,个性内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杰格外黏桑无焉,用余小璐的话说就是:“咱们苏家的两兄弟都着了桑无焉的魔。”

小孩子几乎都有个毛病,不喜欢吃蔬菜。于是桑无焉就和张阿姨一起将菜切碎放在肉里,做成菜丸子,然后和着米饭给小杰吃。

小杰吃饭的时候,手拿着筷子老是用力不均,一不小心就要将碗戳翻。她便闲下心来一口一口喂他,一边喂一边说:“小杰,张嘴。哎,好乖。”

苏念衾刚好和孩子相反,他不喜欢肉,特别是鱼这类带骨头的,就爱吃蔬菜,最喜欢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在A城带苦味的菜,春天有苦笋,夏天有苦瓜。

后来为了他,桑无焉专门跟着张阿姨学了一道白油苦瓜,他特别爱吃。而桑无焉对这种东西是绝对没有兴趣的,不过家里苏念衾最大,什么都将就他。

但是,小杰一到就不同了,全家人都只能将就他,而让苏念衾的口味靠边站。

晚饭时,他皱着眉吃了两口就想放筷子。

桑无焉说:“你是大人了,就凑合点。”然后顾不得他,继续喂小杰的饭。

“小杰,张嘴。

“哎—好乖。”

“再来一口。”

她哄着小杰吞了半碗饭,回头再夹菜便看到苏念衾坐在那里,根本没怎么动筷子。

“你不吃啊?”桑无焉问。

他挪开椅子站起来:“ 吃不下了。”

桑无焉纳闷,这菜几乎都是张阿姨走前烧的,也不是她做的,怎么就突然吃不下了?

“我还要丸子。”小杰拉了拉桑无焉的袖子。

剩下的半顿饭,苏念衾果然就不吃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开着电视,不停地用遥控器换台。电视放得很大声,几乎盖过桑无焉哄小杰的声音。

“你真的不吃了?”

“气饱了。”

“你都三十了,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桑无焉低下头,从沙发背后拥住他的头。

苏念衾顺势扬起脸,想吻她。

桑无焉却起身避开:“孩子还看着呢。”

他顿时恼了:“叫余微澜接她儿子回去,自己不养活,天天送我这里来。”

桑无焉哑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里,等小杰洗澡睡了觉,桑无焉才闲下来问他:“你饿了没?我给你煮面。”

“不吃面。”

“那你要吃什么?”

“肉丸子。”

“肉丸子?”桑无焉狐疑,他不是不吃这个吗?

“丸子和在饭里,然后你说‘念衾,张嘴’。”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桑无焉一愣,随即红着脸哧地笑了。这男人撒个娇都能这么别扭。

第二天,桑无焉和余小璐去超市采办,留下苏念衾一个人看孩子。

苏念衾照旧坐在沙发上听新闻,不会管他。

小杰多动,当然不会乖乖坐在对面板凳上,于是搬上小板凳开始去爬上二楼的楼梯。爬了两阶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苏念衾闻声走来,侧着头:“苏君杰?”

小孩子哼哼了两声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爱哭,但是后来他发现只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无焉等人更大关注,于是也开始用这一手。

“流血了?”苏念衾居高临下地问。

“没有。”他带着哭腔说。

“骨折没?”苏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问,丝毫不觉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杰是个五岁的小孩。

小杰不知道苏念衾说的“骨折”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手脚能动?”苏念衾没有耐性地解释。

“嗯。”他委屈得眼泪直流。

“那就行了,别哭。”苏念衾居然没有下身抱他,只是转身又回到原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并且命令,“自己爬起来,最好别哭。”

“为什么不能哭?”小杰撇着小嘴,努力地忍着眼泪,他知道苏念衾说的话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护弱者的,怎么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说话就不能算孩子了。”苏念衾发表自己的见解,“苏君杰,记住你是男人,苏家男人的责任便是要保护好家里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护无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辖范围内,你要另外找。”苏念衾挑高眉宇,宣布。

“哦—”小杰似懂非懂地蹙着淡淡的眉毛说。

接着桑无焉就发现,每次让苏念衾与小杰单独相处以后,小杰就会发生一点变化。一次,她和小璐因为百货公司打折在那里兴奋地唧唧喳喳讨论不停,小杰独自坐在那里看他的连环画,半晌之后抬起头来,打量她们两人然后颇为感慨地说:“哎,女人—”

还有一次,桑无焉一时兴起要为小杰洗澡,没想到他却拒绝桑无焉进浴室,躲在门后拼死不从:“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么能看我洗澡?”

远处,苏念衾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