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还是尘封的画卷

顾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总觉得从餐厅到家的这条路太漫长,像是历经了四季的交迭,又像是轮换了沧桑岁月。陆北辰的车子离开了后,她在小区里站了好久,影子都被月光映得愈发清晰,她心底最后一点对希望的觊觎却消散殆尽。进了门,顾思在看电视,电影频道正上映《霸王别姬》,程蝶衣对段小楼说,我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顾初杵了,忘了换鞋。荧幕中那张清秀的脸在愚人节那天跟爱他的影迷们开了个玩笑,他在追寻着一辈子,对爱,对美,所以容不得有半分的遗失,所以他从高空*。张国荣离世那天,她跟所有的粉丝一样哭得稀里哗啦的,在那段纯真的青葱岁月里,仿佛张国荣的离去已然成了半壁江山塌陷的凭证。

那个时候她听着张国荣的歌对他说,北深,我们也要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哪怕是一个时辰也不行。曾经,她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如今,纵使她想要寻回承诺,也是锦书难托了。

电视机前的顾思已经看得眼圈通红,见顾初回来了便调整了情绪,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自顾自地倒了苦水。“姨妈刚刚来过,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通,也不知道她在哪儿知道我被警方调查的事儿,审我跟审犯人似的,比那个小警察态度还恶劣。她怎么这样啊,再怎么说咱们都是亲戚,她怎么就不相信我了?气死我了!”

顾初换了鞋,低低地说,“她也是担心。”

玄关的灯比较暗,顾思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仔细打量才发现顾初的脸色惨白,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顾初也不多说什么,进了屋换了家居服后就把自己关进画室里了。

半小时后,顾思敲了画室的门,端了杯牛奶进来。画室没开灯,浅凉的月光铺满了原木地板,整个房间都泛了白,倒也不显得坐在画板前的顾初有多么苍白了。顾思借着月光环顾了下四周,发惊,原本陈在墙角的那些画一张张全都暴在空气中,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这些画中都只有一个男子,年轻俊朗,五官英帅,或含笑或蹙眉,或沉思或挑眉,真实极了。

顾思的目光从地板延到顾初面前的画板上,是同样的男子,倚着树,手指转着一个篮球。这个男人……

“姐,他是?”她迟疑,迈过一张张画像到了顾初身旁,“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好像是……哦,想起来了,他不就是那个姓陆的法医吗?”又拾起身旁的一张画仔细打量,“又有点不像,画里的人更年轻。姐,他——”

手里的画被顾初拿走,她的嗓音微弱无力,“思思,牛奶端走吧我不喝,让我安静一会儿。”

“姐?”顾思心里惶惶的,凑近她,“你没事儿吧?今天怎么了?”

顾初摇头,示意她离开。

顾思虽说担心,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怏怏离开画室。

走廊的光一点点收小,最后彻底被房门遮住。画室又陷入安静,顾初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似的,一直绵延到了嗓子眼。她轻轻抚摸着这些画,然后,默默地将一张张的画像卷好,彻底,锁在了常年不见阳光的画柜里,像是一段旧事,终究被尘封,不再打开。

然后,她哭了。

眼泪一滴滴地滑落眼眶,滴在了手指上,疼在了心头上。

她的哭,无声无息,如同静待绽放的花却被夜风剥夺了生命力,没有任何的反抗力量。那个人走了,她的心,也死了。

☆、深藏不露

萧雪的死不再成为秘密后,警方倒是接到了不少电话,但大多数都是萧雪的粉丝,提供线索的少之又少,十之八九都是打着提供线索的名义来刨根问底,尤其是罗池的备用手机,像是战斗在第一线的热血青年,这几天的响铃空前活跃,每隔几分钟就会响起豪迈的“团结就是力量”。

午后的温度偏高了,户外射击场的人不多,偶尔会回荡着子弹炸开的声响,会惊飞一些鸟儿,扑棱着翅膀逃离是非之地。罗池赶到射击场的时候,陆北辰正在摆弄一支已拆分的手枪,今天他穿得挺休闲,条纹POLO衫配宽松长裤,懒洋洋地瞟了一眼罗池,没说话,重组枪械的动作变慢了。

罗池拎了瓶矿泉水放到陆北辰手旁,自己打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一股脑地全都倒头上了。水珠湿了头发,沿着脸部轮廓顺势流,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冰镇后的水温令罗池感到舒服极了,猛地一甩头,水珠四溅。

“属狗的?”陆北辰坐到了另一头。

“终于活过来了。”罗池嘻嘻哈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这些天可累死我了,这哪是查案子啊?简直就是野外生存,时刻挑战你的极限。你压根就想象不到南山的森林茂密程度,用‘树海’来形同南山一点儿都不夸张,我也算是走过不少山路林路了,在一个市区里还得把卫星电话当救命稻草的还真是第一次见。你只要进去了就迷失方向,大多数都是古树,那树干赶上几个人加一起的腰粗,这群狗日的环保局打着环抱的旗号愣是不给我们开绿灯,搞得我们登山难于上青天,还有那些猴子,他奶奶的,哪儿偏就往哪儿钻!惹急了老子,老子一把火烧了南山烤猴脑吃!”

陆北辰唇角只是含笑,不吱声。罗池眯眼看他,“我是最烦你这种表情了,典型的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的欠揍表情。”

“是你自己愿意功劳全占,受苦受累也最好闭嘴。”陆北辰手里没闲着,语气慵懒。

“这个案子让我跟其他组共同完成?开玩笑呢,那我罗池的面子就该撂在琼州了。”罗池说着起身,夺过陆北辰手里的枪支零件,“陆大法医,你这双手啊摸尸体倒是灵活,摸枪就迟钝了吧。今天把你约到这儿就是让你感受一下拿枪是什么滋味,我现在分身不暇,上头又对你的安全盯得紧,保镖也有打盹的时候,你又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上头不是给你配枪了吗,你多练习练习,最起码防个身之类的。”

“保护我的安全是你首要责任,我出事,你遭殃。”陆北辰大有一副懒得学的模样。

罗池一听哭丧着脸,“大哥,我得查案啊。”

陆北辰优雅地笑了,“对于时间的统筹分化,我记得小学老师就教过。你又是警校毕业,奇了怪了,你学的东西全都还给你们教官了?”

罗池再次吃了个瘪,他知道说不过陆北辰,咬咬牙,几下利落地重组枪支,然后举枪朝着前方晃动的耙子开了枪,砰砰砰地震了耳朵。陆北辰在旁皱着眉堵住了耳朵,挑眉看着他。

时间显示:四十五秒。

罗池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枪,“瞧见没,从组装枪支到打光枪里的子弹,四十五秒的成绩,补充一句,每一发子弹都在十环。你呢,我也不能要求太严格了,毕竟你是业余,从组装到打靶你能在两分钟之内完成就已经不错了。”

陆北辰揉了揉耳朵。

“没见到你之前吧,我还想着国外的法医总能上一些什么防身的课程,见到你之后我推翻了我的想法,你连枪响都嫌吵,还怎么练习啊?射击场上防护是挺多,但那些都是扯淡,真面对穷凶恶极的人你还得翻出耳护来开枪?”罗池故意鄙视。

陆北辰身体往椅子上一倚,淡淡地说,“我讨厌这东西。”

“可惜你又离不开这东西。”罗池给他边示范边说,“哎对了,萧雪的案子线索少得可怜,我个人觉得顾思还是个出口。”

见陆北辰眉头一皱,他又马上说,“你是法医,不参与办案这可是你的原则。”

“罗大警官,你得熊成什么样儿才只能在女人身上下手?”陆北辰毫不客气。

罗池气得瞪圆了眼睛,刚要诡辩,手机响了。他停战,走到一旁接了电话,等再回来就匆匆忙忙,将枪支拆卸了搁到陆北辰面前,“得了我也不跟你辩,我得回局里一趟,你在这儿好好练啊,不要求你十环,上靶总能行吧。”

罗池像是一阵风,来也急走也急。只剩陆北辰一人后,他一动没动,坐在那儿陷入沉思,脑子里又滋生恼人的情绪来,胸口也衍了沉闷。他起身,抓起拆分的枪支零件,只听咔擦咔擦几声,枪支便组装完毕,紧跟着是几声枪响。

震耳的声响排挤了他内心的烦躁,却总是挥不去那双无助的眼。

子弹全部打完,陆北辰将枪扔到了一边,拾起外套转身离开。

一旁的计时器上显示,三十秒。

再看靶子,红心位置已被打烂。

☆、青春是白兰的味道

在踏入社会前,人生的档位只停留在青春一格。所有人都知道,青春是用来挥霍的,有欢笑,有泪水,有迷茫,还有点小忧伤。大学,是抓住青春尾巴飞速奔跑的阶段,而大学时期的顾初,才刚刚开始青春。

顾初考上A大那年,十七岁。

那一年,上海的淮海路街头竖起了一座法国巴黎风格的千禧年倒计时彩灯,前一秒顾初还跟着一群高中小姐妹们在那座美丽的彩灯下跟着一群人在倒计时,然后跑到外滩从子夜走到日出,感叹着高中三年的逝去时光,下一秒她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行李来A大报到。

A大,母亲的母校,顶尖级医学殿堂,美丽的玉兰树栽满了校园,可惜顾初报到的时间在九月,只能瞧见茂密的叶子。其中有一条两旁全是白色玉兰花的路,A大的学长学姐们称这条路为“白玉兰路”,也是*路,当玉兰花开时,这条路洁如皓雪。顾初觉得,未来的五年,她也会爱上这条路。

顾初入校的动静不小,父亲亲自来送她,为了避免有记者跟拍,光是保镖车就三辆,陪同父亲一起来帮她办理入校手续的还有乔家公子乔云霄,那一年他也才20岁,是离她的A大有一小时车程的著名商学院学府的高材生。旁观的人不少,有瞧阵仗的,有瞧乔云霄的,顾初觉得有点丢脸,硬是把父亲打发走了。

乔云霄在自己的学校是个风云人物,又因为顾初在A大而经常“惠顾”,也渐渐成了A大女生心目中的男神。所有人都以为乔云霄是顾初的男朋友,包括顾初的室友筱笑笑,不管她解释多少遍,筱笑笑还是深信不疑。

顾初很快交上了朋友,她家境富裕,出手便是阔绰,经常会送一些名牌化妆品给同寝或谈得来的同学,各类小首饰更是不在话下。她的舌头尖,又贪吃,因为曾经跟父亲抱怨一句食堂的饭菜不好吃,父亲便给了学校一笔投资,安排了家里的厨子进了食堂,总会给顾家大小姐做一些小灶。

顾初当然吃不完,便总会招呼姐妹们来吃,性格招摇而豪爽。

而就在入学后一周的某天,顾初出了点儿风头,原因是,她的“男朋友”被抢了!而就在那一天,她跟A大的另一个风云人物杠上了。

A大的另一个风云人物是陆北深,而顾初的“男朋友”是乔云霄。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乔云霄来A大看顾初,经过玉兰路的时候被一个大二的女生给拦住了,羞答答地递了封情书给他,乔云霄是什么人?打小就是万花丛中过的公子哥,又是乔家的独生子和未来继承人,换女朋友跟换衣服似的,对他主动的女人多了去,他向来不拒绝任何一个主动示好的女人,便收了情书。

这一幕恰巧就被顾初看见,当时她正跟着一群前簇后拥的姐妹们去图书馆,穿过绿意茵茵的玉兰花树,大二学姐主动搂上乔云霄的身影就清晰可见了。顾初像是看热闹似的看着这一幕,其他姐妹们都在窃窃私语。

第二天,那位大二的学姐就被人堵在了玉兰路,顾初闻信儿赶到的时候,学姐正披头散发地坐在木椅上,惶恐地看着眼前围攻她的女孩儿们。

☆、他是阳春白雪

“顾初,这种狐狸精就该打,这次不给她个教训尝尝,下次她还会对着乔云霄发骚!”其中一姐妹愤愤不平。

“对啊,不要脸的践货!”

学姐战战兢兢,但还是不想输给低一届的学妹,咬牙道,“什么叫我*?他俩结婚了吗?女未嫁男未娶,我怎么就不能追求他了?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敢乱来的话我会报警的!”

“给你个电话你来报警!”一个女孩儿冷笑将手机直接砸她脸上。

学姐捂着脸,“你、你——”

“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啊,你们还真闲。”顾初看不下去了,示意她们罢手。

“顾初,她抢了你男朋友!”

“都说了乔云霄不是我男朋友。”顾初一个头两个大,挥了挥手,“你们再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啊。”

姐妹们愤愤不平,但还是住手了。那学姐显然不领情,她一把拨开顾初想要替她整理头发的手,狠狠道,“别以为我会感谢你!”

顾初笑了,“好心还真是没好报,我帮了你,你还骂我?能不能分清楚好赖了?”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借着家里有几个破钱在这儿耀武扬威吗?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这些人跟你站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漂亮,而是因为你有钱明白吗?等你没了千金小姐的光环,看谁还搭理你!”学姐冷嘲热讽。

有小姐妹又要冲上去,被顾初拦下了,她说,“如果真有那天,我心甘情愿,乐呵过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不过学姐,我建议你还是赶快回去洗漱一下吧,你的眼泪和鼻涕都糊了头发了,乔云霄那个人我十分了解,他是见不得女人有一丁点的邋遢,他那个人啊,太阳星座是天秤,月亮星座是处.女,典型的外貌协会VVIP会员外加洁癖神经质,他要是见了你这样儿,会吓出心脏病的。”

学姐一听脸色更难看,使劲抿了抿嘴,瞪了顾初一眼离开了。其他小姐妹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劝顾初以后别那么好心,这年头好心没好报。顾初一屁股坐在木椅上,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好心,我只是觉得这事儿太麻烦了,今天把她得罪了,明天她再打击报复,后天我们再报复回来?多没劲啊。”

这话刚一落下,就见其中一个小姐妹瞪圆了双眼瞅着顾初身后,顾初刚要笑说她见鬼了,就只觉耳旁有风扫过,然后听见“咚”地一声,鼻息是淡淡的皂水味,干净如同阳光的味道。

其他姐妹们都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