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双男式皮鞋出现在她眼前。

顾初以为自己出了幻觉,猛地抬头,是陆北辰,他又回来了。

像是整张的夜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阳光就从这道口子里钻进来,黑暗被光亮给挤走,只剩耀得令人睁不开眼的光圈。她愕然,忘了起身,就这么蹲着,发梢近乎垂了地。

陆北辰缓缓蹲身下来,伸过来,捏了她的下巴。此时此刻的他,眼神是如此地淡定,就好像刚刚愤怒而走的人不是他,他像是个过客,经过,给予她的安慰。

可他的声音始终还透着凉,他一字一句问,“你还以这种方式求过谁?”

顾初不敢再出声,只是摇头,她怕,她的声音会引来他的反感。

见状,陆北辰的眉心松了,收了手,起身,又弯身单臂将她圈住,她顺势站了起来,双腿是麻了,软软地靠在了他的怀。陆北辰就环着她进了屋子,随手带上了房门。

“作为顾思的家属,你的确不适合知道太多事。”回到沙发后,陆北辰说,“而且,现在这个阶段你也见不到顾思。”

顾初被他搀扶着坐在了同一张沙发上,靠着沙发角,双腿还是麻的,正在缓劲儿,像是瘫了似的难受。但也不及听到陆北辰的这番话,她看着他,嘴巴张了张。

就是因为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刚刚才会这么做。

陆北辰叹了口气,将她的一条腿移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腿上,给她慢慢按着。每按一下,她就觉得刺痛。

“一会儿就好了。”他的语气不悦。

顾初不知怎的,心就一窝。

“我想知道全部的事。”良久后她坦言。

“你没资格知道。”

顾初垂眸。

“除非。”他的话有了余地。

顾初马上抬眼看他。

陆北辰盯着她,哼了一声,“不是你想的。”

她咬唇。

“过来做我的助理。”陆北辰淡淡地甩了这句话出来,又换了她另条腿。

“什么?”她愕然。

“只有这样,你才有资格了解整个案情。”陆北辰耐着心给她按腿,说话的力道却不轻。

顾初觉得这件事转折太快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就直愣愣地瞅着他,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直到陆北辰给她按完腿,他就靠了过来,大手不大客气地揉了下她的头,说,“想要救你妹妹,最好就是靠你的脑子,而不是靠你的身子。”

“……我不是学这个专业的。”她半天才开声。

陆北辰好笑地看着她,“顾大小姐,我想你搞错了一个概念,你是来做我的助理,而不是来做独立法医,什么是助理你不懂吗?如果不懂的话,你现在可以百度搜索一下。”

“不是,我的意思是……”顾初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

“那行,你在家慢慢等消息吧。”陆北辰说着就要起身,“或者你考虑好了再答复我,但就不知道你妹妹能不能等得起。”

顾初这次反应快,一下子上前搂住了他的脖子,连连点头,“不不不,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我做你的助理,我一定会胜任的。”

陆北辰低头看了一下。

她意识到自己的行径有关过了,马上松手,又见自己刚刚弄乱了他的领口,伸手替他抚平,道歉,“不好意思。”

“我在工作中要求很严的。”

“我没问题!”顾初马上表态。

陆北辰挑眉,“我要申明一点,你做了我助理那天就不允许主动提出辞职,除非是我觉得你无法胜任。”

顾初如小鸡啄食似的点头。

陆北辰眉头一皱,她马上又摇头,连带言语表示,“放心,我绝对不会主动辞职的!”

“好,你现在收拾一下马上跟我走。”陆北辰起身。

顾初想都没想,也跟着起身说,“我可以马上就跟你走。”

“这身?”陆北辰打量着她。

顾初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家居服,马上道,“等我十分钟,哦不,五分钟,我五分钟就OK。”

“五分钟?好。”陆北辰笑了,“超出一分钟我就会改主意。”

顾初一听,马上往卧室跑。

“等等。”陆北辰叫住了她。

她回头看他,等待他的指令。陆北辰指了指脖子,唇角含笑,“工作时你要敬重上司,工作之余,我不介意。”

顾初知道他是指刚刚搂着他脖子的举止,脸就腾地一红。陆北辰却没再多跟她闲聊,抬腕看了一眼,毫不客气地说,“还有四分钟。”

顾初像是一头火箭似的马上窜了。

☆、解剖刀伺候着

萧雪的案子疑点重重,从一开始的现场发现到后来的尸检报告,总会是得出一个证据然后被推翻,再发现全新的疑点。派对上萧雪与顾思大打出手、死亡后被凶手伪装上吊自尽的假象、尸体被人移动过、南山的灌木丛被人剪断过、小提琴弦被换成了大提琴弦、尸骨有断裂,显示有被人暴力对待的迹象、没有挣扎的痕迹、发现隐蔽针孔、与萧雪有关的三个男人……

顾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的这些资料,等看完后方才知道,自己之前知道的不过九牛一毛。刘继强、常军、白东等等这些,对于她来讲都是再正常不过的陌生人,但就是跟萧雪扯上了关系,不,她觉得,最陌生的还是萧雪。

萧雪虽说跟她不同校,但打过交道的次数不亚于她跟凌双。萧雪为了陆北深可以歇斯底里,可以付出一切,虽说疯狂但顾初打从心里还是挺佩服的,一个女人痴狂地爱着一个男人没错的,爱情是错的吗?不是,爱情本身没有错,错的只是爱人的方式。

但至少,顾初对于萧雪的印象就是为爱痴狂为爱执着,但现在再翻开萧雪的私生活,她似乎都在*于每一个男人,为什么会这样?

阖上文件,顾初久久无法平静。

陆北辰用了最直接的方式让她融入萧雪被杀一案,她以为他会同她讲解,岂料他只是将她带到了尸检所,抱过来几分文件扔给了她,说,“看完这些再发表你的看法。”

这种上司,直接而又粗鲁。

但不得不说,文字和数据的表述最为直接。

可在了解了整个案情后,顾初又糊涂了,这跟她妹妹有什么关系?抬头才发现,陆北辰已经不在实验室,刚刚他好像一直坐在尸骨面前不知道想些什么,她只顾着看文件,也就没注意他接下来的行为。

实验室弥漫着福尔马林的气息,虽淡,但远比医院的消毒药水味还是强烈。其实这种气息总会引起她的不适来,令她想到了在大学时上解剖课的场景,人的肢骨就横七竖八地泡在装满福尔马林的大玻璃瓶子里,被泡得泛了白,她第一眼看见这些东西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冲出了解剖室,趴着墙角就开始哇哇大吐。

也有胆大的同学,半夜会搂个假肢睡觉。而那个时候,陆北深为了锻炼她的胆量,硬是托女同学将一颗头骨塞进了她宿舍的被子里,等她发现那是颗真的头骨时,吓得差点没了魂。

在学校的那几年,其实她没少被吓。

再后来她就明白了,人总是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有北深在的时候,她觉得那些血腥的东西无法忍受,总会在他的强制管理下撒娇耍横,可北深走了后,没有人再容得她的娇气,所以,自然而然地她就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去解剖室,习惯了一个人去研究人体组织,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血淋漓的器官。

原来,人的承受力就像是根皮筋,总会被最大化拉长。

顾初起身,环视了一圈,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尸检*上的萧雪。她不是学人体构画的,实在无法辨别不同的颅骨会有什么不同,她注定了是个不合格的医生,因为如果一旦面临着成千上万的头骨,她绝对找不出彼此的不同。

末了还是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不同于解剖室,不同于医院,这里,是冤魂聚集的地方。

这么想着,顾初突然明白陆北辰为什么会成为法医权威了。一来做这个职业的人少,他缺乏竞争对手,二来他是个男人,身上阳气重,压得住这里的阴气。

两个理由闪过大脑后,她对着自己都有点啼笑皆非了,这什么跟什么啊。不过她是没打算待在这里,对于死人,她多少还有有些避讳,再加上躺着的人是萧雪,最痛恨她的萧雪。如果萧雪在天有灵的话,顾初认为她一定更希望看见陆北辰,那张脸是萧雪魂牵梦萦的,而她的这张脸,怕是萧雪死了之后都不想见到的。

将文件收拾好抱了出去,想着给陆北辰去个电话,却闻到了饭香。

在尸检所里闻到饭香,总是怪怪的。

顺着香味就过去了,是办公区旁的休息室,门敞着,不大的餐桌上摆了三道菜,陆北辰正将一只白瓷餐盘放在桌上,看见她后,说了句,“吃点东西吧。”

顾初怀里还抱着厚厚的文件,看了看饭菜,又看了看他,“这里?”

陆北辰给了她一个“不可以吗”的表情。

“我们要不要去外面吃?”顾初始终站在门口,就是不进来。

陆北辰看穿她的心思,笑了,却没说什么,直接拉了椅子,示意了她一下。顾初心中哀嚎,但又不能忤逆他的决定,只好小步上前来到餐桌,他像上次似的绅士般替她推了椅子。落座后,顾初的眼睛扫到了垃圾桶,里面是外卖的盒子,腹诽:都叫卖外了,为什么不干脆去餐厅吃?

休息室不同于实验室的无菌处理,多少有了点活人气。但长期使用消毒水来清洁环境的后果是,只要不出这幢楼,鼻腔里就总是来苏味。顾初盯着餐桌上的三道菜,两荤一素,其中一盘牛肉许是做了五分熟,摆在白瓷盘里是好看,但总会让顾初联想外溢的血。

“酒店那边你需要打好招呼。”陆北辰拿起了刀叉说,“我的助理是不允许外出做兼职的,如果你缺钱可以跟我说。”

话毕,他便切了块牛肉下来,果真就如顾初想得那样,五分熟的烤牛肉,里面还淌着血汁。

顾初挺直了脊梁骨,死死盯着陆北辰刀下的那块牛肉,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了。陆北辰见她始终不动餐具,又见她盯着自己手里的这块肉看,便直接将切好的牛肉放到了她的盘子里。

“不,我不……吃。”

陆北辰挑眉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吃牛肉了?”

顾初拿起刀叉,又小心翼翼地将牛肉还给他,说,“我今天吃素。”

然后,才注意手里的刀叉。

刀,是解剖刀。

叉子,是有齿止血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