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了盛天伟,罗池召集北京和上海专案组成员开会,在会议室里这股子邪火还没散去,都恨不得砸东西了。其他专案组成员也都愤愤不平,案子查到现在,抓到了个大头儿结果还不得不放。陆北辰倒是悠闲,一言不发地品着咖啡。

罗池问他意见时,他轻描淡写说,“没找到证据,你们总不能无理由继续扣留吧?他会告你们的。”

气得罗池抓头发。

点了支烟,抽了大半根后狠狠往烟灰缸里一摁,咬牙切齿,“查!老子还不信了!”

陆北辰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

……

夜深,北京刮了大风,落了一地金黄色的银杏叶。

许桐洗了澡出浴室后就听见有人敲门,择了厚实的浴袍穿好去开了门。

门口,盛天伟。

他斜靠在门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走廊的光。身上有轻微的酒气,应该是刚从应酬桌上下来,但看着她的目光还很清醒,深邃阒黑。他衣领的扣子开了几颗,一手拎着公事包,一手搭着羊呢子大衣,整个人看上去性感又颓废。

许桐知道他这阵子心情不好,虽说他从派出所回来了,但很显然警方并没有排除对他的怀疑。连她都能感觉到被人四处监控,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她侧了身,盛天伟就进来了。

到了客厅,他一句话没说就躺在了沙发上,胳膊上的大衣顺势滑落地上,他也没管。许桐走上前,也没说什么,弯腰拾起他的大衣,轻轻搭在了一旁,又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她端了一碗解酒汤出来,放在了茶几上。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才开口,“喝了吧,里面放了点生姜,驱寒。”

盛天伟好半天才有反应,坐了起来,从外面带进来的风寒气少了很多,剩下的就是慵懒的酒气。他道了谢,端了解酒茶慢慢喝着,整个过程两人都没说话,许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觉得他的脸颊愈发地棱角分明,又瘦了。

不由得,心疼了。

他抬眼看她时,她便移开了目光。

“对不起,我的事连累你了。”盛天伟低低地开口。

“我是你的助理,正常。”许桐的语气很平静。

盛天伟将碗放回茶几上,看了她许久。

她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又想到他喝了酒,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清了清嗓子,道,“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让司机走了。”盛天伟说。

“那你自己怎么开车?”许桐蓦地抬头看他,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心就紧了下,又撇开目光。

盛天伟眼神渐渐沉重,隔了半天,他才叹气,“其实,你有话要问我,对吧?”

许桐微微抬眼,目光顺着他的衬衫往上移,直到对上了他的眼,片刻后,点头,“是,我很想知道签名的事。”

“你相信那两份文件是我签的吗?”盛天伟问。

许桐的唇动了动,还是说了出来,“可是,连笔迹专家都鉴定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你信不信我。”盛天伟很执着。

许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很想相信你,但一模一样的签名又怎么解释?怎么会有人模仿得一模一样?我想不通,所以,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这世上的确有一个人会把我的笔迹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笔迹专家也辨不出真伪。”盛天伟目光沉凉。

许桐倒吸一口凉气,“是谁?”

盛天伟盯着她,可那目光像是看她,又像是透过她看更远的地方,许久后缓缓吐出个名字,“穆青灯。”

☆、314青灯,青灯

许桐没料到他会说出“穆青灯”的名字,愣住了。盛天伟低叹,许久后再道,“齐雪和戚娇娇手里的合同我连见都没见过,但落款的签名的确是我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能把我名字签得这么像的人就只有穆青灯。”

“我……不明白。”作为盛天伟最早任的助理,穆青灯绝对是有机会临摹盛天伟的签名,但凡老板身边的助理,见老板的签名比见其他高管还要多,可就算这样也不可能说模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笔迹专家都分辨不出。更令许桐不解的是,盛天伟知道这件事!

一个老板知道有一个能把自己的名字签得连笔迹专家都辨认不出的助理,非但不辞退,还任由之,这本身就不符合逻辑。除非盛天伟是那种烂泥扶不上墙或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么有个信得过又强有力的助理帮他处理文件还能说得过去,虽然,这是一种极其败家的行为。可很显然后者的推测不符合盛天伟,因为盛天伟有个强悍的母亲—蒋绫,那位足可以支撑远胜集团的女人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助理来越俎代庖?再者说,盛天伟在商场上也从不是个软柿子,他性格刚烈强势,当然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盛天伟是聪明人,当然能从许桐眼里看出疑惑来,他眉间神情稍显凝重,许久后点了支烟,猩红的烟头于他手指间静静燃烧,沉默的气流轻轻窜动,使得彼此之间有些压抑。等烟燃了大半支,盛天伟才道,“穆青灯模仿能力很强,平时最喜欢学人写字,尤其是喜欢临摹我的签名。”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关于穆青灯的这个爱好,我是知道的,而且很清楚。”

许桐眉头微微皱起,眼里更是疑惑,他知道?既然知道怎么还允许她在他身边做助理?一个上司能够纵容自己的下属到如此地步,除非……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且被这种可能击痛了神经,许桐蓦地抬眼看他。盛天伟平静地与她对视,似乎也看穿了她内心的猜测,便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是的,我和她相爱过。”

许桐只觉得胸口被什么钝器狠狠撞击,闷着疼,表面不觉什么,却受了内伤,鲜血淋漓。不知怎么,他这般坦诚她却有些怨恨了。他用了“相爱”这个词来形容他和穆青灯的关系,那么就不是穆青灯单纯的一厢情愿。他对穆青灯动过感情,否则就不会允许她有机会临摹他的签名,也许当时的盛天伟只是觉得这是情人间的举动,而超出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那么,他现在还爱吗?

“警察并不知道这件事,对吗?”她干涩地问。

“许桐。”盛天伟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穆青灯只是我的猜测,我无法肯定百分百是她,毕竟她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还会去签我的名字。”

“你们既然那么相爱,她怎么还嫁别人了?”许桐酸溜溜地问。

盛天伟重重叹气,“说来话长。”

许桐敛下眼眸,淡淡道,“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不勉强你。”

“不,事到如今我对你不想隐瞒什么。”盛天伟看着她,语气坚决,“之前你说在沈强的旧居看见过一个老太太是吧?”

许桐点头。

“我以为是你的误觉,因为沈强家对面的住户早就搬走了。”盛天伟弹了弹烟灰,“但后来我看到了人脸拼图,才知道你当时没有出现误觉。”

许桐一怔,“你认识她?”

盛天伟点头。

“……她不会就是穆青灯吧?”许桐说完这话后觉得想法有点大胆,能跟盛天伟相爱,那必然是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在年龄上会比他小或是相当,那个老婆婆怎么会是穆青灯?

盛天伟摇头。

许桐原本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多余,所以见他否认也没惊讶,问,“那,她是谁?”

“她叫郭香云。”盛天伟一字一句,“是……盛家以前的保姆,也是穆青灯的妈妈。”

许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天伟将烟头掐灭,又喝光了解酒汤,汤中的姜辛辣了他的喉咙,那段往事也一幕幕在脑中走马观花。

郭香云是在盛家待得年头最长的保姆,说是保姆,其实后来当盛家的下人越来越多时,郭香云也成了盛家的管家。从盛天伟懂事时郭香云就在盛家工作,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家中独子,又是唯一的继承人,所以父母对他十分严格,但郭香云对他特别好,对他处处照顾和关爱,他不痛快了,心里苦闷了都会跟郭香云诉苦,可以说,他小时候对郭香云的感情胜过对自己父母的。

当然,郭香云有自己的孩子,她有个女儿叫穆青灯。听母亲说郭香云是个挺可怜的女人,出生在陕甘特别偏远的小山区,又遇人不淑,丈夫不但嗜酒还是个赌鬼,喝醉了就赌,赌输了就回家砸东西逼着她拿钱还债,终于有一天她丈夫动了要把小青灯卖掉抵债的念头,吓得郭香云带着孩子就跑了。就这样,郭香云一路打工到了盛家,那一年,盛天伟两岁,穆青灯一岁。

可以说,盛天伟和穆青灯是在一个家里长大的,郭香云手脚利落,将盛家上下打理得十分稳妥,蒋绫十分喜欢郭香云,就将她留在了盛家,又说服了盛父给穆青灯找个好点的学校,目的就是想让郭香云安心在盛家工作。所以说,穆青灯从小就受了良好的教育。

他们两人的关系很好,穆青灯是文静的女孩子,性格内向,长得说不上倾国倾城,但樱桃小口着实迷人。只是学习成绩不算太好,只念了个普通的大学,毕业后盛父出于情感便将穆青灯招进了公司。穆青灯最开始是盛父的秘书,平时打打下手,也没太接触到重要的工作,等盛天伟进公司后,盛父就将穆青灯转到了盛天伟的手下。

两人年龄相仿,又自小在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那时候的盛天伟也是年轻气盛,加上他是盛家少爷的身份,喜欢他的姑娘自然不少,环肥燕瘦想要什么样的都有,但他只关注穆青灯。原因是他感觉穆青灯跟其他对他示好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不爱说话,更多的是倾听,他喜欢她的温柔懂事。

他教会她很多事,工作上的事,渐渐地她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提升。因为长期待在他身边,所以临摹了他一手的好签名,盛天伟喜欢她,也就纵着她肆意临摹,甚至还手把手教她怎么签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会把穆青灯逗得咯咯直笑,看着她笑,盛天伟就觉得很满足了。

穆青灯自然对盛天伟早是芳心暗许,但一直以来她都叫盛天伟哥哥,直到盛天伟到公司第一年的生日晚宴后将她拉到了花园,在她脸上落下一枚轻吻时她才知道,原来盛天伟也是喜欢她的。就这样,盛天伟和穆青灯恋爱了,但这个关系没有公开,只是秘密进行着。

直到有一天,他俩的关系还是被盛父给发现了,盛父本就是严父,知道这件事后十分恼火,将盛天伟叫到了书房,问他有要跟穆青灯结婚的打算吗?盛天伟那时年龄小,压根就没想过结婚的事,盛父这么一问,他反倒愣住了。盛父见状更是生气,责问他有没有碰过人家姑娘,盛天伟马上发誓说没碰过,他的确喜欢穆青灯,但恋爱的那段时间他顶多就是拉拉手亲亲她而已,穆青灯太羞涩了,他不大敢碰她。

盛父勒令他跟穆青灯分手,盛天伟自然不同意,跟盛父吵翻天,结果这件事就被蒋绫和郭香云都知道了,蒋绫知道后没太多反应,只是劝说盛父不要着急上火,而郭香云得知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狠狠打了穆青灯一耳光,哭着骂她不知好歹。穆青灯哭着跑出去,盛天伟生怕她出事就追了出去。

穆青灯不想跟盛天伟分手,追问他能不能娶她,盛天伟哑口,因为他不想结婚太早。穆青灯怒骂他没责任心,主动提出了分手。盛天伟还想挽回的时候却接到父亲突然昏倒被送到医院的消息,他只能先去处理父亲的事。

父亲是突发脑溢血入院,直接推进了手术室,可再也没出来,为此,盛天伟深受打击,多年来就陷入内疚之中,为此,蒋绫也对他心生怨怼了很多年。父亲的离去,注定了他和穆青灯的结局,后来,穆青灯嫁人了,郭香云也离开了盛家。

盛天伟讲完这段往事后又点了支烟,深吸,轻吐,神情沉重。许桐久久无法平静,对于盛天伟的事她知道得甚少,现在这个案子处处针对于他,她也三番两次怀疑过,只是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往事。

“郭香云离开盛家后去了哪里?”她问。

盛天伟道,“应该是跟着穆青灯走了。”

“应该?”

盛天伟点头,“穆青灯对我有怨,因为我无法娶她,而父亲的死又跟我和她的关系有关,所以她不想见到我,只递交了辞职信,后来郭香云找到我,跟我说青灯结婚了。”

“她嫁给谁你不知道吗?”

“按照郭香云的说法,他们应该是回老家了,听说穆青灯找了个老家那边的人。”

许桐眉头不展,“既然是心甘情愿分手,也是心甘情愿嫁人,那么怎么又会出现她冒名你的签名?郭香云为什么会在沈强家出现?”

这也是盛天伟想不通的地方。

“所以,在我看到拼图后才会震惊,郭香云应该是跟穆青灯在一起才对。”

许桐想了想,“伯母能不能清楚这件事?”

盛天伟摇头,“我妈这几年都不问公司的事,父亲的死又令她十分避讳郭香云母女,所以肯定不会打听她们的情况。”

许桐陷入沉思。

“但令我不解的是,穆青灯是因为嫁人而离职,她走后公司开始谣言四起,说她是失踪了,更是有人拿着她的名字做文章,一盏青灯总会吓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而眉首在那段时间也抛弃了沈强离职嫁人,可能是怕了公司的氛围。”

许桐惊讶,“你的意思是,在沈强之前就有人拿着青灯吓人?”

盛天伟点头。

“那木偶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