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医生,你最好医术精湛些,否则送到我这里还要浪费我的时间。”陆北辰逗她。

顾初笑了,心情好了点,“我才不会让你有机会抓我把柄呢。”

有人叫陆北辰,她听得真切,是罗池的声音,八成又是商讨案子呢,便马上道,“我没事了,你去忙吧。”

“晚上打给你。”陆北辰说。

“嗯……”

快挂电话时,她又叫了他的名字。

他笑,“怎么了?”

“我……想你了。”

她想他了,不论是见不见着他,都想得要命。这种情感很奇怪,陆北辰在上海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就在她身边她也会想念,哪怕是在他怀里,就好像,一松手总怕他没了似的。也许,是他身边围着太多人,她爱得深就越是怕失去了。

等结束了通话后,手机刚揣兜里,就听有声音落过来,“男朋友安慰一番心情好了呀?”

顾初扭头一瞧,是筱笑笑。又想起上午在手术室里的情景,脸红一块白一块的,没说话,双腿蜷在了木椅上。筱笑笑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递给了她一杯热奶茶,顾初接了过来,没喝,只是用来捂手。

“不吃东西总要喝点水吧。”筱笑笑看着她,说。

顾初摇摇头,“也喝不下东西。”

“我以为陆北辰很好地安慰了你。”

顾初轻叹一口气,“我没告诉他实情。”

“为什么隐瞒?”

顾初觉得手心暖了些,薄凉驱散了不少,她垂眼,“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恐惧什么,可在手术室的时候我就是待不下去。”

“以前你做过脱敏治疗啊,不会又是对血敏感吧?”筱笑笑疑惑地问。

顾初想了想,摇头,“好像还不是对血过敏。”

筱笑笑点头,“是啊,你都跟在陆北辰身边那么久了,如果是视觉上的不舒服,那么尸体对视觉上的刺激更厉害啊。”

顾初将奶茶放到一旁,重重叹气。曾经陆北辰命语境给她做过脱敏治疗,但语境“心慈手软”,再加上后来她没再接触案情,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沉默了会儿,她又问,“上午的病人怎么样了?”

筱笑笑神情淡淡,“病人主动脉弓部手术脑部并发症,年龄大导致手术存在太大风险,血压波一直不稳定,没抢救过来。”

顾初心里就紧了一下,不知怎的,鼻头一酸眼眶就又红了,心里堵得要命,脑子里全都是父母被送进医院抢救时的情景,那些仪器拼命叫唤的声音令她焦躁和抓狂,还有满眼的血,令人窒息。筱笑笑见状后,拉了拉她,“你怎么了?”

“那人死了,是吗?”隔了好久,她才挤出声音。

“对。”

顾初抬眼看着她,见她神情淡然,心里也有点不舒服,“笑笑,是一条命没了,你怎么看上去这么冷淡?”

筱笑笑微怔,而后问,“那我要怎么样?痛哭一场吗?”

“那个病人是你的,不是吗?”

“对,而且在医院里住了一年,这一年里都是我来负责他的病情。”

“那你怎么还……”

“小初,咱们做医生的不能同情心泛滥,在这种地方,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生死,我们都要为之动情,那么不得累死吗?”筱笑笑轻声说,“我们的职责是治病救人,却不能在病人身上投入太多感情。”

说到这儿,她又重重叹了口气,“人的感情都是有限的,过度透支,人反倒变得麻木了。”

顾初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笑笑,我觉得你变了。”

“不是我变了,只是我知道要如何珍惜自己了。”筱笑笑靠在木椅上,裹了裹衣服,道,“人的感情要用在恰当的时候,否则,就成了感情用事。咱们在上学的时候教授就说过,医者,是要理智而不是感性。”

顾初摇头,“我不是在跟你讨论医者操守问题,我是觉得,你不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

“在经历过那种事之后,总要允许我思考吧?”筱笑笑轻声道。

“那是场意外,笑笑。”

筱笑笑看向远方,眼神淡淡,“上天总会用不同的方式来教会我们人生道理。绑架的事是我心里的痛,我不愿意过多去想,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次绑架之后,我终于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顾初听着这话觉得惶惶不安,看向她,“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乔云霄。”

顾初暗惊,笑笑眼里的神情淡然得令人绝望,她感到隐隐的不安。

“现在我终于醒了,乔云霄就是我的一个梦,梦再美也总要醒来面对现实不是吗?”

“可是云霄他这阵子对你不是很好吗?他——”

“小初。”筱笑笑打断了她的话,看向她,轻轻笑着,可看在顾初眼里,她的笑有一丝的寂寥。她说,“昨天晚餐的时候,顾启珉向我求婚了。”

顾初一怔,“你……”

“我答应了。”筱笑笑说着,朝着她一伸手,那枚钻石戒指在略微压抑的光线中闪耀了一下,衬得笑笑的脸色愈发苍白。

“你疯了?”顾初着急了,“你喜欢的人是乔云霄,为什么要答应顾启珉?”

筱笑笑收回手,重新揣兜,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寂寥,“顾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人各有命,而这场命,我搏不过,所以,只能认命。”

顾初心头忽悠一阵悲怆来。

……

两盏青灯,两只木偶。

前一对是顾初签收的,后一对是从许桐手里拿过来的。罗池在研究青灯的时候,陆北辰在看木偶,那首童谣一遍一遍地放,放到罗池在旁边都能背下来了。他听着抓狂,“奶奶的,这歌谣越听越邪乎!”

陆北辰没吱声,反复比对两只木偶,末了,两只来回来地敲打。罗池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刚要问,就见陆北辰将其中一只木偶拿了起来,用力一掰,只听“咔擦”一声,“啪”地掉下来样东西来。

陆北辰拾起一看,脸色陡然转得严肃,罗池蓦地起身,惊呼,“什么东西?”

☆、337木偶里的东西

是陆北辰亲自去取的青灯木偶。这本应该是专案组其他人员的工作,又或者是语境的工作,但陆北辰对罗池说,我要亲自去一趟。

一直以来陆北辰在工作上都是职权分明,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像是审讯取证等工作,他清楚知道这是谁的职责,而这次他主动请缨,别人也许会感到奇怪,但罗池不会。他明白在这起案子里牵涉的人太多,更确切地说,是牵涉了跟顾初有关的人太多,而顾初这次的北京之行,竟也被人打了主意,陆北辰向来自信,这种公然挑衅的行为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所以,他势必是要亲力亲为了。

盛天伟表示出全力配合警方的诚意,所以许桐也再没必要将青灯木偶留在身边,陆北辰上门来取,她就配合了他的工作,并且就收到青灯木偶时的情景和之后遇到的林林种种以当事人的角度重新描述了番,陆北辰要她尽量去想细节,她便尽量将发生的所有细枝末节告知。

陆北辰离开时正是黄昏,余晖落在玻璃窗上,薄薄地镀了一层金。他站于玄关,落日的光亮绵长在客厅,有一点是打落在了他的脸上,从许桐的角度看过去,他的脸有着深刻的刚毅弧度,薄唇微抿时总觉严厉。她是见他笑过的,在中秋节的家宴上,他微笑示人,于他们是礼貌,于顾初,又转成宠溺温柔。

往年中秋节过得简单,可今年,一张桌子上多了法医、商人和警察,单单拎出这三人的身份来,那一顿饭背后的意义就不那么简单了。现在想来,他和罗池的双眼原来早就盯在了盛天伟的身上,只是中秋那天,她并没能读懂男人之间的这场游戏。

这场游戏中,大家的立场分明,而她,牵扯其中角色就变得异常尴尬,她不是不清楚顾初对他的心思,那么,她要站在船头的哪一边?这一直是她犹豫不决的原因。可今天,当她打开房门见他第一眼时,心里竟起了隐隐的抵触,瞬间她就明白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选择了盛天伟。

陆北辰说了两句道谢的话打算出门时,许桐叫住了他。他顿步,回头看她,目光沉稳阒黑。许桐心头一凛,这是个足以顶天立地的男人,而这种男人,若心系一人,那人便是幸运,若心厌一人,那人便能坠入地狱。她暗自轻叹,问他,“一直以来你都是在怀疑他,是吗?”

她单说了个“他”字,任谁都明白。陆北辰只是敏感察觉她在说出“他”字时的自然和婉约,如不是心系牵挂,作为助理的她,“盛总”或哪怕是名字都是最适合她的。

陆北辰看了她半晌,开口,“我想,他在乎的不是我的怀疑与否。”

许桐的目光紧了紧。

他沉默了会儿,转身走出了门口。许桐没关门,始终站在门内。而陆北辰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终究又折了回来。

许桐抬眼看他,眼里无波无浪。

陆北辰站在门口,看着她,说,“他不是个喜欢同警方打交道的人。”

换句话说,盛天伟是一个只信一己之力的人,能从蒋绫手里接过家族企业,短短几年将其发展壮大,这不是拥有普通心智就成完成的事。商场如战场,常年的人际和人心打拼,盛天伟早就是个运筹帷幄的人,面对这个案子,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会同外界妥协。就像是最一开始他劝说许桐不要报警一样,事实上,当对方无法再来接近许桐时只好转了战场,足可见盛天伟是有一定手段的。

可是,终究他还是选择了向警方示弱,因为他清楚得很,再继续对持下去对他虽说有利,但对于许桐的声誉却不好。

陆北辰这句话说得短,意思也浅显易懂,他相信就算不把话点破,说到这里许桐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果不其然,许桐的脸色稍稍变了一下,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心甘情愿。”陆北辰面色平静,“他保护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才是他想要的。”

许桐怔怔。

等陆北辰都走了大半天了,她才有所反应,将房门关上,整个人靠在墙壁,呼吸变得急促。

……

落阳时,秋风就紧了。

案子还没尘埃落定,这风声就飘进了远胜集团的每一个角落。大抵这世上都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关前三任助理的话题又被重提,而这一次,议论纷纷的不单单是集团内部的员工,就连媒体都开始猜测纷纷。这不是警方的本意,如果可能,他们更喜欢回到信息不是那么发达的年代,至少不会有太多的舆论压力。

远胜集团这几天的股价有所动荡,源于这次案件。众说纷纭,集团高层领导涉及早年的尘封案件,这使得股民们开始动摇信心。董事局在一周之内连续召开了三次紧急会议,远胜集团虽说是盛家产业,但其中也涉及了不少股东的利益链,盛天伟顶下所有的压力,为了平稳股价和给董事局一个交代,他暂卸董事主席一职,暂停对公的所有职务,董事局一致决定再由蒋绫出山暂时替代盛天伟打理公司事宜。如此,一来盛天伟不用有机会与媒体碰头发生话题争议,二来他可以随时配合警方的召唤。

被暂停职务的人还有许桐。

这是盛天伟在临时卸职之前的决定,他怕他不在公司的时候,媒体和公关舆论的所有矛头都指向她,所以宁可先让她待在家中休息。

当许桐到了盛天伟的住所时,天际最后一抹的光亮也沉了。夜阑渐渐吞噬天际,衬得眼前的别墅愈发沉默。盛天伟在北京有两处房子,一处是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楼,一处就是位于京郊的这幢独栋别墅。许桐知道他不在市区,这个时候他又不可能去其他地方,便开着车一路找到了京郊别墅。

这片别墅区不冷清,相反的已经住了不少人,或度假或常住。据说这处的别墅是几年前出了名的楼王,风水极佳,还没动地基就全都售卖一空了。许桐来过这幢别墅,所以对这片不算陌生。这里只是盛天伟偶尔小住的地方,所以没有所谓的保姆。门铃响了半天没人应,许桐朝着窗子往里看了看,里面光线暗沉,没点灯。

想了想,掏出钥匙开了门。是备用钥匙,盛天伟给她的。盛天伟这个人在商场上虽说呼风唤雨运筹帷幄的,但在生活上并非那么自力更生,就像是家门钥匙,他可能随时就忘记了。许桐最开始建议他换个密码门,但后来才知道,有时候他会连家门的密码都忘记,改来改去的最终房门的命运就是更换。作为他的助理,许桐也担负起了帮他管理家门钥匙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