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世上是有天才存在的。”鱼姜由衷地说道,“陆北辰就是个天才,即使是在身体状况不允许的情况下,他还是做到了常人难以做到的事。”

在陆北辰学习期间,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手术,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延髓受压是医生们最大的难题,开刀会有生命危险,不开刀日后会引发后遗症。

“Vic当初并不排斥手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的命都是捡回来的,拿出去再博一次也无妨。但那时负责他病情的斯密斯医生没有最好的手术方案,再加上当时血块的位置的确危险,所以建议他先接受相关的物理治疗。”

物理治疗是帮助他将由血管压迫神经引发的后遗症减轻,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拖延日后并发症的可能。

“Vic给自己培养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做饭。”鱼姜说了句。

顾初一愣,做饭?

“血块压迫神经线,最先令他不便的就是视力和右手,虽说拿解剖刀的要求没有拿手术刀的严格,但他必须要熟练使用解剖刀才行,毕竟他以后要上解剖台,所以Vic开始练习习惯左手,做饭从严格意义上说也是练习手感的方式之一,尤其是切菜。而且……”鱼姜说到这,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顾初。

顾初对上她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就一咯噔,“而且什么?”

鱼姜轻叹了一口气,“Vic跟我说过,他曾经对入口的食物向来不讲究,是他女朋友告诉他,人的味蕾发达,只有享受美食才不叫辜负人的这项资本。”

顾初的心拧着劲的疼,是,她说过这句话,当时他经常外出去打工,她就做了好吃的候着他,每次他都嫌麻烦,说他随便对付一口就行,她就说不能辜负人味蕾的这番话,她还跟他说过,其实做饭的过程也是享受生活的过程,她并不觉得麻烦。

对啊,她该想到要一个从不怎么会下厨的人变成了今天厨艺赞口的人,中间必然他是学过的,但她没想到他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开始练习厨艺。

“Vic培养了厨艺,与此同时他的嘴巴也变得越来越刁,他跟我说,他的女朋友嘴巴就是这么刁,以前他不理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顾初紧紧攥着手,嘴唇咬得挺疼。

“其实Vic没少在我面前提到你,他还是把你当成是他的女朋友,每次提到你的时候总会说,我女朋友怎么怎么样。”鱼姜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奈摇头,“你就像是他的精神寄托一样,有一阵子我差点都忘了你已经订婚了。他转考的时候成绩不错,但他说如果换做是他女朋友的话可能分数会更高,他说他女朋友是个天才,过目不忘。”

顾初的眼眶红了。

“他接的第一起案子是在他还没完全脱离医院的时候,当然,当时的案子也不算复杂,他完成得很好,当时我以为那么一双本来应该医治活人的手却碰触了死人,他一定过不了心理那关,但他很冷静,甚至可以叫做冷静到麻木,那一次我就有预感,这个男人日后绝对将会是这个行业的翘楚。”鱼姜道,“那次他得到了一笔不算少的奖金,我问他打算拿着奖金做什么,他却告诉我,他订制了一条项链。”

项链?顾初呼吸一窒,难道是……

“是一条带有白兰花图案的项链。”鱼姜盯着顾初脖子上的那条项链,轻声说,“我想你不陌生。”

顾初下意识抬手去摸,原来这就是这条项链的来历,原来那么早他就定做了这条项链。

“他的第一奖金就换了这条项链,当时我不理解,他说他女朋友喜欢这些东西。”鱼姜叹了口气。

那是一条价值不菲的项链,当时陆北辰收好项链后问了鱼姜这么一个问题,是不是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些奢侈品牌?

鱼姜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思,就说,也不是所有女孩子都崇尚品牌。

陆北辰又问她,那是什么样的女孩子才会崇尚奢侈品牌?

她想了想说,虚荣心很强的女孩子吧。

陆北辰当时把项链攥得很紧,他说,我的女朋友就喜欢品牌的东西,她喜欢漂亮的奢贵的东西,所以……

鱼姜以为他会说,所以我们分手了。可万万没想到,他接着说的是,所以,以后我会给尽她的奢华,她要虚荣,我就给她虚荣。

说到这,鱼姜看向顾初,说,“所以,我对你的印象一直不好,可能就是因为Vic的这句话,我已经潜移默化地把你定义为一个虚荣的女人了吧。”

顾初的指尖深陷掌心,心里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是他误会了,她从不痴迷品牌的堆积,他送过她那么多不值钱的小玩意她都当成至宝,那么说,甚至那么让他认为,她只是希望分手后他会忘了她。

“他从事法医行业刚开始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像是睡眠不好,有时候累到极致也会从噩梦中惊醒,我经常看见他拿着一张照片来看,那张照片他很珍惜,始终保存在钱夹里。”鱼姜目光沉重,“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他从噩梦中惊醒时的样子,那么要强的一个男人眼神却是无助恐慌的,让人心疼。”

顾初冷不丁想起有那么一次,他很累,阖着眼突然又猛地睁眼,睁眼的那刻她看见了他的恐慌,但在见到她还在身边时他的眼神又平和了。

是因为那一场不堪回首的车祸,还是因为她绝决地离去?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他睡觉见不得光的原因了,曾经那个哪怕是躺在草地上都能美美睡上一觉的大男孩没有了,如今的陆北辰,在他心里压了太多的伤痛,这些伤痛不能见光,见光了就会更痛。

还有那张照片,她见过,那也许是留给他唯一的动力了。

“他乐此不彼地提你,经常把你挂在嘴上,这种状况持续到了他车祸的第二年下半年,好像是看见了你出事的新闻,具体的我不大清楚,总之就是跟你有关的消息吧,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提到过你,就像是把你从他的生活中排除掉了似的。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他已经把你给忘了,已经把过去给放下了,可直到他回到中国,直到我见到你出现在他身边后才明白,他不是忘了你,他只是整装待发,想要以全新的一个自己来面对你。”

鱼姜又道,“这么多年来他在美国做得很好,已经有了自己的实验室,所以对于他回中国的这个决定,潘安和语境都不能理解,就连斯密斯医生都不能理解,原本Vic是同意手术的,可就在看见你消息后的那年,他就拒绝手术。回国的前一晚他一直待在实验室里,没合眼,当时我是陪着他的,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告诉我说,他要回去找一个人,所以他不允许自己再次成为废人。他没说他要找谁,连我都忘了在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人。”

顾初知道鱼姜口中的第二年下半年,那一年,顾家彻底分崩离析,乔家甩手离去,她和乔云霄的订婚作废,当时,着实也成了热点。

鱼姜的一杯咖啡很快喝完了,又续了一杯,道,“我跟你见第一面的时候只是觉得眼熟,并没有马上想起你是谁,后来想起之前的新闻,又想起了Vic手里的照片,才知道你就是害得他发生车祸的那个女朋友,所以对你的意见很大。我不明白Vic为什么会这么痴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我对你的怨恨也越来越大,直到你刚刚说,你也是被蒙在鼓里。”

顾初许久才开口,“我曾经一度觉得就是自己害得他发生了车祸,可后来他很正式地跟我解释说,他发生车祸是因为听到了他母亲过世的消息,所以我……”

就算她有多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当陆北辰这么说了之后,她内心的愧疚感真的减轻了不少。她鄙视这样的一个自己,明明就是害得他差点丧命的罪魁祸首,却宁愿去相信这种自我救赎的言辞。

“他母亲?过世?”鱼姜不解地看着她,“半年前你不是也见过他母亲吗?难道……”说到这儿,她蓦地顿住,也许,是想到了原因。

顾初这才知道原来陆北辰从未跟鱼姜说过陆家的事,她还以为陆北辰是跟鱼姜无话不谈。

鱼姜明白了,苦笑,许久后说了句,“可以看得出,他很爱你。”

☆、433就怕到了那一天

今晚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谈话,鱼姜对于陆北辰的过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过程中鱼姜说到激动处总会是怨怼的眼神盯着她,这也是顾初第一次在面对鱼姜的指责而无话可驳,依照陆北辰的过往,不管是秦苏还是鱼姜,怪她怨她很正常。

不过很显然,鱼姜一直以为秦苏是陆北辰的母亲,所以在听到她提及陆北辰母亲过世这句话后倍感惊讶。

内疚是把杀人的刀,从五年前她选择跟陆北辰分手的时候,她就在接受着这把刀的凌迟,现在听到鱼姜倒出的事实,她更恨不得拿着这把刀杀了自己。

当年的车祸真相如此,那么,陆北辰的生母到底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很显然这个问题鱼姜无法替她解答,陆北辰曾经给她的答案也很明显不具备参考价值。

她迫切需要知道这个答案,因为她隐隐觉得有可能自己犯下的错不仅如此。

鱼姜临走的时候对她说,“像是我,又像是林嘉悦,对于你这个伤害Vic至深的女人来说,我们任何一个都比你有权来爱他。但我知道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也没有对错之分,所以不管其他女人怎么努力怎么优秀,都比不过Vic认定的那个,在他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所以顾初,我羡慕你。同时,我也为我之前对你的态度跟你道歉,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只不过一想起Vic因为而受的那些罪,我就忍不住要怪你。”

这是鱼姜对她说的最由衷的话,顾初听在耳朵里也疼在心里,其实,她比鱼姜还要痛恨自己。

鱼姜离开后,顾初一直在咖啡馆没有走。

透过落地窗看着夜色,沉寂。这如天鹅绒般的夜色美得勾人,可被夜色遮掩的真相一旦挖掘出来又是何等地伤人?在去年之前,她还像是只蜗牛般活着,只要遇见风吹雨打就马上钻进了自己那个软塌塌的壳里。如今她扔掉了自己的壳,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无坚不摧,但真的伤了痛了,却也是再也找不到逃避的居所。

是,她不能退缩。

既然避无可避,那么她只能迎风而上。

她就是欠了陆北辰的,从她倒出分手那两个字后她就知道,所以,越是这样她越不能放弃。

手指攥了又松,末了,从包里掏出手机。

再思量许久后,顾初深吸了一口气,拨了秦苏留给她的手机号码。

那边很快接通,秦苏的嗓音总是温和,轻轻淡淡,像是掬了温水令人心暖。如果单听这个声音,是绝对能让人把心里话掏出来倾诉的那种,顾初也会有这种感觉,会温暖得想哭,但是……

“伯母,我不会离开北辰的。”她再度深吸气,硬着头皮语气坚决地开门见山。

秦苏在那头笑声温柔,“那么,你就想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吗?我想,你身边的人也不允许你这么做。”

是的,姨妈绝对不允许她这么做,如果被姨妈知道,她必然会大刀阔斧地斩断她和陆北辰的关系。

“北辰不会娶别人。”她十分肯定地说。

秦苏闻言后轻声说,“我想,曾经你也想过要跟北辰白头到老,但最后还是一样要跟你不爱的男人订婚。你要知道,这世上的变数太多,有时候,人是需要权衡利弊的,不可能恣意妄为地活着。”

顾初被怼得不轻,秦苏拿了她以前的行为来狠狠打了她的脸,令她辩无可辩。但心里那小撮火苗越燃越旺,她不能就此放弃。

“是,之所以知道自己以前错得有多离谱,所以今天我才更不会放弃。”她一手紧攥着拳,嗓音清脆,“我爱他,这么多年是我欠了他的,所以才更要对他好。”

“我想北辰会很爱听这些话。”秦苏的嗓音始终温和如水,“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哪怕只是他的养母,我也会考虑和权衡,毕竟你是背叛过他的人,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冒这个风险,如果北辰的生母还活着,她也一定会这么做。”

“不,她不会这么做,至少她会清楚北辰心里爱着的是谁,而不会逼着他去娶他不爱的女人。”顾初压着急促的呼吸,一字一句争辩。

秦苏轻笑,“那么,当初你的父母又为什么逼着你去嫁你不爱的男人呢?”

顾初语塞。

“我明白你的心思,但在我认为你更多的只是失而复得,顾小姐,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对北辰没那么深爱,否则当初为什么要放手?”秦苏轻叹了一口气,“所以,如果你真的心疼他,那么就放了他吧。”

“不,不是这样的……”顾初无法去解释自己曾经的背叛,但同时她也不承认秦苏所说的,她爱北辰,是深爱到骨子里的啊。“我不会放弃的……”

“你会放弃的。”秦苏一字一句,“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放弃的,就怕真到了那天,北辰想挽留你你都不会留下。”

顾初一怔。

——————

已是凌晨,陆北辰下榻的酒店房间还亮着灯,语境也在,一直在跟上海实验室那边联系。对于陆北辰这种废寝忘食的工作模式语境再清楚不过,只是,临行前他可是受了顾初的拜托,于是,工作之余总会时不时抬眼去看陆北辰。

陆北辰在看实验室传过来的尸检数据,一脸的严肃,在语境抬眼第二十次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了句,“有话就说。”

语境挠挠头,赔笑,“那个……要不然您休息呢?”

陆北辰这才抬眼看他,却用了“你在开玩笑”的神情。

“是这样的啊,来北京之前顾初千叮咛万嘱咐我要看着你,不能让你熬夜……”他在陆北辰淡凉的眼神下越来越小声。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不知道实验室那边有多忙吗?”

语境被结结实实地训斥了。

他只能像个包子似的缩回自己的电脑前,不敢再多一句嘴了,心里祈祷着陆北辰明天可千万要精神奕奕地回到上海,否则他不定怎么被顾初骂呢。

电脑的邮箱闪过一条提示,语境点开,蹦出一份数据资料来,他叫道,“陆教授!”

与此同时,陆北辰的手机响了,是罗池打来的。

“你说的那位心理专家确定OK是吧?”罗池开门见山地问,不像平时打来电话总会瞎贫几句,看来是查到了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