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地想去解释,在为沉落的家族做最后一点尊严上的挽回和澄清。陆北辰何尝听不出她的心思来,轻声安慰,“别急,我们会查明白。”

顾初点头,“你们还需要什么资料都要告诉我。”

陆北辰将病例放置一旁,手臂环上她的肩膀,“放松些。”

“对啊顾小妹,你先别紧张。”罗池见状也安慰。

顾初抿着唇,好半天挤出一丝笑。

说不紧张是假的,只要他们一提到药理,她就总会想到尸体上的标记,想到标记就会想到父亲的实验室,想到实验室就能想到父亲实验室研制出的那款吃死人的新药……这种感觉像是勒紧了喉咙,一方面她希望他们能尽快破案,一方面她又怕真的跟顾家有关。

然后就不停地安慰自己,顾家的事已经过去了,当初的死者跟现在的绝对不一样。

出了医院已经是后半夜了,陆北辰和罗池回到车里的时候车窗外开始掉雨点,淅淅沥沥地模糊了前挡风玻璃的视线。罗池没马上开车,拿了烟盒出来,递给了陆北辰一支烟。

陆北辰接过,点燃,橙红色的光亮隐隐晃动着他沉默的眉眼。罗池深吸了一口烟,吐出,“这件案子啊,我的直觉很不好。”

路灯的光不强,透过车窗落在陆北辰的脸颊,浓眉微蹙,似有思索。罗池转头看他,“你怎么看?”

陆北辰静静地抽烟,带着雨腥的夜风从微敞的车窗缝中钻了进来,冲淡了烟草的气息。半晌后他开口,“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

罗池眼神凝重,“说真的,这件案子打从发生开始,我就觉得咱们是一直被人牵着走。”

陆北辰弹了弹烟灰,他能明白罗池的意思。“这种案子在你的职业生涯中也不会是第一次接手。”

“对,但这次格外地感觉不好。”罗池又强调了自己的感觉,“我只怕……”

话说了一半,又咽了一半。

陆北辰吐了一口烟,淡淡补上他没说完的话,“你只怕这件案子牵扯了我和顾初。”

“难道你不怕吗?”罗池看着他,“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就像是一个引子,你先是被带到了警局然后又出了车祸,现在回头想想,对方不但清楚了解你的行踪,还很了解你的情况,现在,又像是把顾家的事扯了进来,细思极恐。”

陆北辰久久地才回了个字,“怕。”

是的,他怕。

他怕,不是因为对方处心积虑地对付他,如果是这样,他反倒是不怕了。他怕的是对方会将矛头对准顾初,又揪着顾家的过往掀起风雨。他不是没看见每当顾初为顾家辩护时瑟瑟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寒雨中的鸟儿,忍着冷颤抖着身躯却誓死保卫雏鸟的模样。

这是他所怕的,再要经历一次脱骨之变吗?不,顾初已经承受不起了。

“但是,这件事我必须要从顾家当年的那件事着手了。”罗池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给他打了预防针。

就好像是排除疽疮,势必是要疼的,但不去碰触,永远看不到新生的骨肉。

手指的烟头静静绽放,陆北辰盯着车窗外的雨点,久久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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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云霄接完了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叮嘱了保镖和看护别太张扬,这阵子都要打起精神来。筱笑笑躺在病床上听不大清楚外面在说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乔云霄的嗓音低沉严肃。

从家出来,乔云霄就把她带到了一家私立医院,上好的私人病房阻隔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包括隔音都做得极好。她其实很想走,至少要逃离乔云霄的视线,只可惜无济于事。

那天在顾启珉施暴后,作为医生的她就知道自己的肋骨断了,顾启珉离开后没一阵子又回来了,找来了医生为她处理伤口,医生她不认识,应该是顾启珉从其他医疗机构找的,处理完伤口后医生建议她住院,至少断裂的肋骨需要处理。

顾启珉却没有将她送到医院的打算,只命医生做固定处理。她无法下床,双脚一沾地就钻心地疼。顾启珉又找了个临时保姆,说是保姆,实则是看着她的。这两天她没反抗,也没想着离开,因为疼痛不能自理的她就算抗争也无济于事,她需要好起来,然后,离婚。

只是没想到乔云霄会找到家里来。

门开了,是乔云霄。

见她醒着,他上前,轻声询问,“感觉怎么样了?”

筱笑笑轻轻摇了头,表示自己没事,又干涩地说了声,“谢谢。”

“我会让姓顾的孙子生不如死。”乔云霄咬牙切齿。

筱笑笑的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攥着手机,脸色亦是难看,轻叹了声,“是他打来的?”

“你放心,他找不到你。”乔云霄坐了下来,“我已经请了最好的骨科医生,你好好养伤。”

筱笑笑点头,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养好伤。

“他不是一次两次了吧?”乔云霄问。

筱笑笑从他眼里看出愤怒,轻声说,“我会处理好我和他的关系,你卷起来,不好。”

“这就是你处理的结果。”乔云霄不悦。

筱笑笑转了目光,落在了窗玻璃上,雨水敲打着玻璃,安静好听。“是我揭了他最不堪的过去,所以他恼羞成怒。”

“你还想跟他在一起?”他担忧。

“不。”筱笑笑无力摇头。

乔云霄心疼地看着她,忍不住扳过她苍白的脸颊,放低了嗓音,“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你想背负第三者的骂名吗?”筱笑笑脸色虽然不好,但目光澄明,“不要为了我这种女人影响了你的名声,不值得。”

“你在胡说什么?”乔云霄听了心若刀绞,“什么叫你这种女人?你怎么了?笑笑,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好。”

筱笑笑笑了,虚弱的,“如果你当我是朋友,那么就让我自己面对吧。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所以就算这路上布满荆棘,我也要亲自清除。”

乔云霄轻叹,“你一个弱女子怎么面对呢?”

“有时候的割舍注定是要脱一层皮的,我不会去痛恨他,但我也不想原谅他。”筱笑笑淡淡地说。

那个被她事先安装好的摄像头,将会是她最有利的工具。

错了的路,要重新走,这本来就是要付出代价。

只是在经历风霜雨露多了,她不想再牵扯进来一个人,就算这个人有多么深扎在心,她知道,错过的,终究算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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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周五,大晴天。

顾初下午休息,午餐在医院食堂里用。打餐的时候看见了顾启珉,他看上去无精打采的,忍不住上前询问了一番,顾启珉称这两天休息不好,在加上照顾笑笑。顾初觉得奇怪,但算了算日子,重感冒的话最快也要一周左右,便随口说去看看笑笑,顾启珉却说这阵子笑笑不大想见人,生病难受实属正常。

顾初也只好作罢。

吃过饭,刚做好交接,护士站的小护士又呼哧带喘地跑过来找她,“顾医生,你男朋友来了。”

顾初并不感到意外,陆北辰跟她提过下午带着陆北深买衣服的事。

忍着笑,看着护士的小红脸,心想着这小丫头只有见到帅哥才这么殷勤。

紧忙收拾了东西,顾初出了门,可见到站在走廊窗子旁的男人后,脚步倏地停住。

他也听见了动静,转身朝她看过来,唇角微微扬笑。

一身干净清爽的白T恤,一条深咖色长裤,整个人看上去如皑皑白雪中的松柏,高大挺拔。可顾初就那么直接地辨认出了他。

陆北深。

他怎么直接来医院了?

☆、451手心里的小药片

松针有清香,簌簌而落时被微风卷着入鼻,淡洌好闻。

其实在顾初见到陆北深的时候心里就在嘀咕着他的目的,说实在的,在面对跟陆北辰一模一的男人时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陆北深倒是没给她尴尬的时间,直接了当说明了来意。

“那天你看到的事,请不要跟我哥说,行吗?”

顾初微微一怔,盯着他的脸,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外滩发生的事,一时间也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那天他的样子实在令她印象深刻,有多少次她都想跟陆北辰提这件事,但一来陆北辰没日没夜地在忙案子,二来她不清楚陆北深是一种什么情况,一旦是触犯了他的隐私也不大好。

所以今天这么听他一说,心里就明白了,看来是属于后者的推断。

“你到底怎么了?”她不是好奇,更多的是担忧。

陆北深是陆北辰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他真的要是有什么事,北辰一定会痛不欲生。

风过,吹了他的头发。

他敛睫,许久后轻轻一笑,“也没什么,早年吃了不该吃的药,落下的后遗症。不过也没什么,不经常复发。”

顾初下意识脱口,“吃了什么药?”

陆北深转头看向她,唇角始终挂笑,“拜托了,这件事别被他知道。”

他的态度始终温和,却始终不告诉她真相。

“可是那天你的情况看上去很不好。”顾初的心口突突跳个不停,之前那四具尸体身上的印记就已经令她心惊胆战,现在一听陆北深的话,她更觉不安。

暗自抚慰自己:这世上也没那么巧的事,他吃的怎么可能是顾家的新药呢?

“真的没有大碍,其实也怪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误服了药物。”陆北深轻声解释,“而且这么多年都没犯过,唯一的一次还被你撞见了。”

“现在的医学很发达,我建议你去医院做个检查。”顾初总是惴惴不安。

“我会找时间去的。”

顾初也不好勉强什么,想了想说,“其实你有什么情况不应该瞒着你大哥的,毕竟他是这世上最关心你的人。”

“这点小事别麻烦他了。”陆北深唇角微扬的样子如春阳,“我大哥那个人总会把事情想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