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陆北辰将她拉到了灯下,凝视她的脸,“你想跟我说什么?”

顾初知道他肯定会起疑,其实她的目的也就如此,拉过他的手,轻叹一声,“我是想让你接受手术。”

陆北辰挑眉。

“我知道你现在还能控制,但万一哪天控制不住呢?”顾初紧紧攥着他的手,凝视他的双眼,“北辰,我不能没有你,这个校园,上海的这座城有太多关于我们的回忆了。今天把你拉到这里,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的命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就算是为了我,接受手术,行吗?”

陆北辰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是斯密斯拉你做说客?”

“如果他没有太多的把握,就算道理说上天我都不会搭理。”顾初搂住他,仰着头,“但斯密斯对这次的手术很有信心,我不想看着你受罪。北辰,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像是哄孩子似的,逗笑了陆北辰,与此同时又窝心,将她拉搂在怀,下巴抵在她的头上,轻叹,“好,我答应你,这件案子完了之后我就联系斯密斯。”

“一言为定。”顾初一听十分高兴,冲着他伸出小拇指,“拉钩。”

陆北辰被她孩子气的一面弄得哭笑不得,刚要伸手跟她拉钩,手机却在这时响了。他说了句稍等,接了电话。顾初刚开始没在意他的通话,可抬头见他蓦地变了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身后又猛地窜起一阵风,她的脊梁骨冰凉。

☆、508与以往不同的感觉

车子一路前行,穿破寂夜苍穹。这一路上一盏盏红灯从车窗前跃过,不知闯了多少,顾初没心思去计算这些,开车的陆北辰更顾不上是否违反了交通规则。

车内沉静得可怕,似乎每一粒空气分子都叫嚣着不安。车子远离了城市灯火,上了高速后夜色就越来越重,周遭起了薄雾,陆北辰开了远光灯,但那两束极强的光柱也被雾气稀释,只能看见眼前巴掌大点的路况。顾初僵直地坐在副驾,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死死盯着前方的路,脸色惨白。

一小时前陆北辰接到了罗池的电话,她就知道一定出事了。女人的预感往往可怕,她察觉出陆北辰不想告诉她,心里一激灵不知怎的就冒出句问话:是不是顾思?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想到是顾思,就是这种不详愈发清晰。陆北辰告诉她:罗池他们找到了Ben,思思成了何奈用来赌命的筹码。

顾初不知道Ben是谁,但也知道他是罗池他们都在寻找的关键证人,可是既然都找到了证人,为什么顾思还受到了牵连?更重要的是,何奈为什么拿顾思来做筹码?就算大脑再空白,有些联系也就自然而然想到了,顾思曾经那么坚决地阻止她和陆北辰在一起,应该就是跟何奈有关,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面的?

陆北辰横过手臂,牵过她的手,方觉她的手指冰凉得很,低声安慰,“一定没事的,罗池已经跟当地警方联系了。”

顾初心口突突直跳,她一句话说不出来,太阳穴也在一胀一胀地疼,脑子里走马观花的是各种可能。她又想起上一次顾思受到威胁时候的情景,不停在安慰自己要去相信陆北辰的话,顾思一定没事,一定没事……

陆北辰踩足了油门,也顾不上路上的限速指示标牌。

这是他第一次的心里没底。

虽说刚刚在安慰顾初,但凭着他多年跟罪犯打交道的经验,他能感觉到何奈身上一种近乎可怕的歇斯底里。罗池在电话里说得不多,几句话概括了这些天和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句句在重点上,所以,每一句都像是把刀子,锋利无比。他没跟顾初说太多,一来她预感到顾思出事时全身都快瘫了,二来他没那么多时间跟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需要最快赶到琼州。

用罗池的话解读出的详细信息是:他们在寻找Ben的时候不曾想Ben竟然出现在中国,罗池等人接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去找Ben,Ben也愿意配合警方,据他的意思是他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并且可以证明何奈是在撒谎,陆门实验室中可以接触配方的人就只有何奈,换句话说,何奈极有可能为了报复陆家而故意害人,每一次的药方升级不过就是他想要调配出更神不知鬼不觉置人于死地的药方。可就在罗池带人赶到Ben入住的地址时发现其不翼而飞。罗池一怒之下找了何奈,声明警方已经有理由控告他故意杀人罪名。

何奈许是也知道警方查了这么久其实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当Ben出现后,很多事想瞒可能也瞒不住了。他不做无谓的无辜申辩,冷笑着对罗池说,你们所谓的证据也是听所谓的证人讲的吧?如果Ben死了、不见了,没有证人,证词也不存在喽。

明显有威胁警方的意思,也大有一副跟警方鱼死网破的架势。而事实上何奈就是在威胁罗池,他提出两个条件,第一,要安全地离开中国,第二,要五千万现金。

罗池警告他是在做梦,他却阴惨惨地跟他说,罗大公子,就算Ben的命不值钱,顾思的命也该值几个钱吧?

顾思是在琼州出事的,她跟着宿舍的人到外面吃饭,吃完饭还没等走到校园门口就被两名黑衣大汉给掳上了车。当时同一宿舍的姑娘们吓得丢了魂,等报了警后,几人在惊吓中也没完全描绘出对方的样子,只是声称两名男子很高很壮,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罗池接到何奈的威胁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当地警方,当地警方正在处理这件案子,得知情况后才知晓局面远比想得严重,看得出歹徒就是有意挑战威严,能在大庭广众下绑人,是亡命之徒才能干出来的事。

时间紧迫,罗池边往琼州赶边跟当地警方做出部署,他们猜测Ben也有可能是被何奈的人绑到了琼州,跟顾思一起。

想到这儿,陆北辰再次加速,车子跟深海的鱼,极速于黑暗中穿梭。

他没告诉顾初的是,何奈只给罗池6个小时,6个小时之内达成他的心愿一切都万事大吉,如果超过6个小时,先见到的就是Ben的尸体。

何奈不再温雅,他完全撕破了无辜的皮囊,来一场跟警方的正面较量。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算要他死,他也要拉着人做垫背。

陆北辰始终在想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这个何奈的目的就是要搅得陆门一团乱?可事实上陆门的丑闻被爆出这件事看上去又不像是何奈做的,如果是他做的,可能就不会只提陆门实验室死人一事了,连当初陆门是如何插手顾家破产一事也势必会倒出。

如果这不是何奈的目的?那目的又是什么?让顾家的药方回归?这个目的还靠谱些,毕竟声明文件秦苏已经交给了顾初。

真的只是这样?

陆北辰有些迟疑,但又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深剖何奈沉默背后的真正目的,就好像连他都没想到何奈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人明明是在看守病房,被便衣一天24小时盯着,却能做到远程控制,不但绑架了Ben,还将顾思也钳在手里,他同时卡住了两道搏命砝码,这场仗很难打。

灯柱撕开了黑暗的口子,可黑暗依旧存在,像是怪兽似的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陆北辰扫了一眼身边的女人,她紧紧抿着唇,那唇色一丝红润都没有,粉白得吓人。他心疼,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唯独能做的就是尽量最快速度开车。

陆北辰将视线落回前方,前后都没车,只有他们一辆车在这样的深夜疾跑。他向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在一切未结论之前他不会任由自己的情绪恣意离散,可这次的感觉很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涉及到了家人?也许是因为何奈的这个案子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例如,藏在何奈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何奈认为有人要杀他,这是真实的还是一切也是他计划内的?还有Ben,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来了?如果何奈身后真的有个人在,那么何奈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诸多疑问泛上心头,脑筋也都挑得钻心地疼,心脏就跟着一阵窒息。

这期间罗池打了数遍电话过来,跟陆北辰传达事情的最新进展。他比他们要早出发,是在跟当地公安达成具体部署计划后才倒出空来通知陆北辰,按照时间计算,罗池等人应该会比他们早到一小时。

原本陆北辰不想让顾初接听电话,思思是她的命,听得多对于她来讲就是煎熬,但顾初逼得罗池不得不将情况说清楚,她咬着牙倾听,喉咙一阵紧过一阵。

顾思和Ben果然都是在一起的,被人带到了琼州南山的一个破旧小屋里。那座南山,就是发生过好几次凶杀案的南山,就是藏着萧雪尸体的南山,就是一旦跑了犯人追着追着就会迷失方向的南山。顾初从没去过南山,哪怕她在琼州生活了很多年,哪怕当初萧雪的尸体在那被发现,可她知道南山的凶险,知道南山有多么让人望而生畏。

听罗池说,那个破旧的小屋是很早年猎户临时歇脚的地儿,后来国家禁猎,小屋也就此废弃了。琼州的面积不大,当地公安能够查找到绑架歹徒的方位也实属方便,不过看得出对方是有备而战了,等警方包围小屋后经分析,屋子里的歹徒最起码有三名,从警备程度来看,应该都是雇佣兵出身。

这些人一旦收了钱,都不会心慈手软。

当然,罗池只跟顾初“汇报”了顾思所在的位置,安慰她说当地公安已经出动了,谈判专家也已经赶到,要她别自乱阵脚。其余的话没多说,包括歹徒那些人心狠手辣的身份。

严重的话说给陆北辰听,何奈那边显然就是在跟警方对赌,对于罪犯警方当然不能纵容,但作为深爱顾思的男人,罗池第一次有了迟疑。

他压低了嗓音对陆北辰说,“钱和路我都准备好了。”

☆、509从来没爱过你

陆北辰虽不动声色,但内心还是一颤。罗池能这么说,就代表他也没把握在6小时之内救出顾思和Ben,而且在赶赴琼州也需要时间,一盘算下来,真正跟歹徒斡旋的时间可能只有两小时左右,那么,在这两小时的时间里,何奈会不会临时变卦?他会不会丧心病狂真的不管不顾?

他没说话,是不想加重顾初的心理负担。她看似安静地靠在车窗旁,可全身的细胞都在紧绷着,他能感觉的到。罗池也是聪明,猜得到陆北辰默不作声的原因,他又开口解释了句,“我不能看着顾思出事,哪怕从此以后我不能再做警察了,哪怕把我全部的身家都押进去,我也要这么做。”

罗池能做出这个决定陆北辰并不感到奇怪,只是内心迸发出一股子烦躁,这种烦躁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鞭长莫及?有心无力?这么多年来他都拼尽全力来控制局势,在他认为事在人为,所以像今天这种失控的局面像极了曾经他在面对命运戏弄时的无助,他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但他始终压着情绪,等罗池那头说完了,他尽量平静地回了一个字:好。

先做好坏的打算,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果在紧迫的情况下,能用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那么也许受控的局面就会得到扭转。陆北辰咬咬牙,将车子的速度提到了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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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凌晨,陆北辰和顾初赶到了琼州,一路直奔南山,将车子停到了不能再车行的位置。远远的就能看见忽闪的警灯,顾初冲下车,连车门都顾不上关就往上冲。

陆北辰匆忙锁车,追上她。她的步伐不稳,南山的小路崎岖,又多滑石,前一夜显然还下过雨,落叶铺在湿滑的泥土上,一脚踩下去能溅出泥水来。两人是从A大直奔琼州,顾初哪还顾得上回家换双鞋,脚还踩着今早的高跟鞋,尖细的鞋跟几番陷入泥土里差点滑倒,她干脆扔了鞋子,赤着脚,不管脚下的路有多泥泞。

陆北辰扯着她防止她摔倒,她的手一直在抖,他甚至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和牙齿相撞的声响。

离闪耀的警灯越来越近,顾初的脚和裤脚已经沾满了泥巴,她几次眼眶都是红的,又狠狠地压下去,强迫告诉自己,别哭,你一哭就认输了,思思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警察已经赶到了,他们在想办法,谈判专家已经赶到了,他们在想办法,罗池也赶到了,他那么爱思思,肯定不能让她有事……

想法在心中一遍遍地过,最后她边往树林里冲边呢喃: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陆北辰的鞋子和裤腿也是狼狈,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紧紧攥着顾初的手,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给她安抚。两人终于冲到了小屋区域,那里围了不少人,各个手持枪支,像是两方开始了对持,看得出气氛已经绷到了极点。

思思,你等等,我来了……顾初在心里呐喊,冲着人群就过去了。陆北辰在身后一下子没抓住她,急了,快速冲上前想要拉住她的衣角,生怕她真的不管不顾往小木屋里冲。

可就在这时,就在顾初刚要拨开人群的时候,不安的空气里突然一声枪响,倏地震飞了林中寒鸦,它们扑棱着翅膀四散。

顾初猛地停住脚步,陆北辰心里也一咯噔!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幕在许多年后顾初每次想起也都是断层的,她想不起来具体细节,想不出来当时都是一种什么情况。只记得眼前全都是血,就好像天地之间突然被血海吞没,她的呼吸都是血腥气。

但有几个片段是她终身难忘的,也许,那晚也就发生了那几个片段。

在枪声响起没多久后,她眼睁睁地看着顾思缓缓地倒地,周围明明很嘈杂,但顾初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的,双脚却像是不受控制地冲上前。

她抱住了顾思,看着血慢慢地从她的嘴角、胸口流出,她和顾思像是身处一个无声世界,有人冲上前,是罗池,可罗池喊了什么她听不见,只知道他在歇斯底里,像是在叫救护车;她似乎又看到了姨妈、表姐……姨妈昏倒了,表姐似乎想要拉她起来,但她紧紧地搂着顾思就是不松手。

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顾思的身体很凉,她披头散发的,脸上和身上都是伤,她仰头看着她,应该是想冲着她笑,可嘴唇扯动了一下后就会喷出很多血来,她似乎在叫她:姐……姐。

顾初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用力将她裹紧,她的妹妹冷了,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嘟着嘴埋怨她说:你还是我姐呢,我都冷了你都不知道把衣服给我穿!

她给她衣服穿,只要思思没事,她想要多少衣服都可以。

不,她还可以要更多的东西,只要她跟她提,她都会给她。

大批警察好像去追逃窜的歹徒了,只待到了其中一名,隐约中,顾初的听觉似乎有些恢复,她听见罗池的咆哮声,他冲到那个歹徒前,一拳拳地打下去,有警方上前拉住了他,他力气很大,推开了那些人,又冲着这边踉踉跄跄地过来。

她听见陆北辰在叫她的名字,听见姨妈和表姐的哭声,听见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思思……”顾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遍遍喊她的名字。

顾思看着她,身上的血殷红了她的衣衫,是热的,热过她的体温。她的脸色看上去那么白,像极了失去温度的月光,顾初认为是月光的错,她的顾思向来爱美,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形象这么狼狈?

她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把顾思抬上了救护车,罗池紧跟其后。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后,顾初才猛地一激灵,再看顾思,她已经被救护人员围住,监护器在滴滴地响。车速很快,顾初几乎坐不稳,顾思静静地躺在那,罗池离她很近很近,她伸手就能触碰到他。

于是,顾思就这么做了,吃力抬手想要触碰他,可抬到一半又似乎改了主意。罗池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泪顺着刚毅的脸颊往下砸,顾初在她的另一边,听见顾思很艰难地一字一句说,“罗……罗池,忘……了我,因为……我从来都没……没爱过你。”

罗池一手紧攥,一手轻抚她的头,红着眼跟她说,“别说话,思思,马上到医院了。”

顾思似乎真的不想跟他说话了,她吃力地看向顾初,顾初抖颤着手紧紧拉着她的另只手,监控器里不同寻常的声响令她窒息,她呼吸困难,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到细胞、头发、骨干、五脏六腑。她冲着顾思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了,可顾思许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用尽全力抓紧顾初的手,声音越来越弱,却还在坚持。

“姐夫……是好……好男人,姐,别怪我……我怕他……他是花心,才那么做。”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意思也是断断续续,但顾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她这才知道那晚顾思的反常,她的妹妹,不曾想过跟她抢男人,她的心始终是向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