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却是早就听说过事情始末的,也没什么顾虑,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大嫂这病是因为什么来的,我心里也清楚。这人哪,是没法选择自个儿出身的,只能想法子自个儿把日子过得好了。大嫂就是坏在不肯放开自己的出身,一把年纪,都快要做曾祖母了,还要替娘家兄弟子侄操心。其实他们都是顶门立户的男人,都成家立业的,官儿也做了许多年,有的人年纪还比你大呢,哪里用得着你替他们操心?就算是小辈,也都是有儿有女的大人了,有自己的主意。他们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身为长辈提点两句是有的,却不必事事都指点他们要怎么做。他们又不是孩子,更不是木偶,还能由得你摆布么?日子过得好了,那是他们自己的本事。过得不好,也是他们自个儿造的孽。总要他们自己学会了如何做人做事,将来才能撑起家门来。若不然,事事都听你的,你在一日,还能替他们当一日家,等你没了,他们要怎么活?!”

许氏有些噎住了,低着头,半日才道:“我并没有这样想,三弟妹误会我了。”

牛氏哂道:“行行行,大嫂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反正你就少替许家人操心了,他们两房都有男人,都一把年纪了,为官作宰的,谁还撑不起那个家,需得你一个出嫁几十年的姐妹处处为他们打点呀?你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多瞧瞧自家儿孙呢。简哥儿年内就要娶妻了,新院子可建好了?婚礼要用的东西可都采买齐全了?宴客的名单定下来没有?聘礼可准备好了?吉日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呀?”

许氏有些讪讪地:“这个……我都叫简哥儿他父母做主了,三弟妹得问他们去。”她近来忙着撮合许嵘与秦锦容的婚事,确实对秦简有些疏忽了,甚至并不清楚福贵居翻新的工程进度。

牛氏一拍掌:“这就是了。大嫂子,你可是简哥儿的亲祖母!这些事,哪怕都是他父母做主,你还能不过问么?应该三天两头多问问才是!虽说仲海媳妇当家也有许多年了,但这样的婚礼,她恐怕还是头一次办吧?千万不要出差错才好。她还年轻,需得大嫂子你这个做婆婆的多盯着些呢!”

许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软弱无力的微笑。

姚氏站在一旁,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婶娘这话就太小看我了。我虽然是头一回娶儿媳妇,可当年也帮着操持过三弟娶弟媳妇的婚礼,可不是头一回办喜事呢!没吃过猪肉,难道我还没见过猪跑?包管出不了差错!夫人身体不适,只管好生静养就行了,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牛氏瞥了她一眼:“你没看出来,我在哄你婆婆?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姚氏连忙干笑:“是我错了,三婶娘骂得对!”还故意朝牛氏行了个礼,以视赔罪。但她并没有顺着牛氏的口风,说些请许氏多多指点的话。她好不容易才掌握住了中馈大权,怎么可能给机会婆婆再把权利分薄了去?

牛氏又不是真要替许氏争权,随口一说罢了,完了她话赶话的,又说起情志病该如何治和休养的话题,接下来还转到病后进补的研究去了。

很难说牛氏这回来探病,到底是让许氏的精神更好了,还是让她的心情更差。反正牛氏、蔡胜男与秦含真没有在松风堂待多久,许氏就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她们很有眼色地告辞出来,就在姚氏的邀请下,转道去了盛意居,避开许氏,与姚氏讨论起了许氏的病情问题。不一会儿,闵氏也赶到了。

许氏的病情,显然是因为许家分家一事引起的。而许家两房人在分家前后对许氏的态度改变,也是令她伤心痛苦的重要原因。相比之下,许家二房的人还由许大爷代表着,来承恩侯府探过一回病,即使这里头还有联姻的因素在,好歹也证明了许家二房对许氏还有一份关心。许家长房在许氏的帮助下,在分家时没少占便宜,如今却一次都没露过面,连下人也没打发一个过来,实在是太过冷漠了些。就算是反对与秦家再度联姻的许大夫人,生前对许氏也没这么冷漠过,许家长房这是犯了什么糊涂?

闵氏道:“我们三爷问过许二表兄了,他们也说不清楚许家长房那边是怎么回事。如今他们把两边宅子中间的门给封上了,这几日也不往来,各忙各的,盘灶、搬屋子、归置东西、采买米粮菜蔬、分派人手……事情多得很。倒是许二表嫂,好象听得下人们私下议论,道是许大表嫂在家埋怨我们夫人呢,就是为着许太夫人留下来的那些田庄铺子的事儿。可这又跟我们夫人有何干系?许太夫人去世时就已经分好的产业,许大舅舅也是承认了的,我们夫人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大表嫂凭什么埋怨她?若许家长房都是这样的态度,也难怪夫人会生气得病了。”

姚氏哂道:“这就是白眼狼了。我早说过,许家的人没几个好的,帮了也是白帮,他们只会理所当然地受人恩惠,却不会感恩。夫人听了只顾着与我生气,半个字都听不得劝,如今怎样?我的话再没错的!”

牛氏轻咳一声,看了看蔡胜男。蔡胜男会意地道:“这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了,许家二房不是来探过病了么?他们家看来还是懂礼数的。”

姚氏嗤笑一声:“不过是借口罢了!许二爷说是来看夫人的,其实跟我们二爷和三爷说话的时间更长一些。他就是奉了父命来打听,不知我们二爷能不能帮他父亲起复的。想着我们与大理寺卿是亲家,安排许二老爷回大理寺任职,就是一句话的事。真是……才分家就想着做官了,倒是会钻营!”

许家二房即将要与承恩侯府的小二房联姻。姚氏当着闵氏的面说这样的话,倒是没什么避讳。后者面上木无表情,只是蔡胜男却有些替姚氏尴尬,她连忙低头喝了口茶,正想把话岔开,秦含真已经先行开了口:“说起大理寺卿唐大人,二姐姐在唐家过得还好吗?我有日子没跟她通信了,也不知她近况如何。如今这天气太热,也不知是不是又要下雨了,真叫人烦心。”

一说起女儿,姚氏就来了精神,笑道:“她好着呢,她婆婆可疼她了,还说要带她去西山庄子上避暑。若不是我们夫人病了,我也想去呢!”

水龙吟 第五百七十四章 亲友

去避暑什么的,当然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许氏如今病倒在家,离不得晚辈们的侍候照顾,光是家里为了秦简的婚礼而忙乱的一大通事儿,就根本离不开人。姚氏又不肯把手头上的事务交给妯娌闵氏去管,非要亲力亲为,给宝贝儿子一个完美的婚礼,因此,避暑什么的,她也就是随口说说。

闵氏对此心知肚明,她就坐在那里微笑着不说话。姚氏要贬低许家二房,她也不太放在心上。姚氏与许氏的婆媳矛盾由来已久,迁怒到许家身上,也是人之常情,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女儿秦锦容的亲事也不是她这个母亲亲自挑的,既然是许氏做的主,秦锦容自己也同意了,完全不顾父母的劝说,那许家二房是好是坏,女儿将来嫁过去后过得好不好,自当由女儿自己承担了。

她做母亲的,就只能保证在女儿受了委屈时,能替她撑个腰;女儿若在夫家实在过不下去,那就把女儿接回娘家来度日,总能保证秦锦容有一个存身之所就是了。除此之外,别的事她实在帮不上什么,也没什么可帮的。反正秦叔涛自会斟酌,闵氏只要由得丈夫施为就行了。她的慈母心已经被磨得不剩多少。她认为自己没什么对不住女儿的地方,颇为心安理得。

姚氏其实就是想要在妯娌与长辈、小辈们面前幸灾乐祸一下婆婆许氏的遭遇,还不能明着表达出这种意思来,得顶着关心婆婆、替婆婆打抱不平的名义去训斥许家。在座的人其实都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打听到想要打听的消息后,就失了与她继续交谈的兴趣。姚氏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反正她脸上仍旧是言笑晏晏地,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家常。牛氏随口应了她两句话,就起身告辞了。蔡胜男与秦含真自然也要跟上。

回到家,秦含真憋了许久,终于可以痛快说出自己的感受了:“二伯娘这幸灾乐祸得也太明显了些。她在松风堂外头就直接说了,声量儿都没压低多少。我看大伯祖母在屋里肯定能听见的,心情绝对好不起来,搞不好病情还要再加重呢!二伯父不知道吗?竟然也没劝劝她?”

蔡胜男笑着给她倒了杯茶:“可苦了我们真姐儿了,方才憋得厉害吧?其实也没什么,都是自家长辈,你只管如常说说笑笑就是了,就跟在家里一样。谁还能拦着你不成?”

秦含真摆手:“我怕我一张口,就忍不住把二伯娘顶回去,又或是说些让大伯祖母难受的话了。所以还是算了吧,长辈们都在,我一个孙女辈儿的,也没有说话的必要。”

牛氏叹道:“大嫂子就是想不开。许家人做事也是过分了些。许家二房就算了,他们若还想要跟东府结亲,肯定还要继续巴着他们的。五丫头年纪那么小,至少还要过上三年,才能嫁进许家的门呢。这三年时间里,婚约随时都会有变故,许家二房自然得谨慎小心。他们家的人,原也比许家长房的圆滑世故些。我只是没想到,许家长房会翻脸不认人。照理说,大嫂子真没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地方。他们家还有一个许峥指望着东府提携呢,对自家姑奶奶这么怠慢,不太好吧?难不成是许大奶奶昏了头?她其实就是个糊涂人。先前许家还没分家时,许大老爷叫这个儿媳掌家,成天跟二房的长辈与妯娌争吵,就已经不对了。如今竟然还由得她在姻亲面前拿架子?真当大嫂子是没脾气的不成?!”

秦含真不以为然地道:“就算大伯祖母有脾气又如何?为着许峥的亲事,许大夫人与大伯祖母争了多少回了?就差没翻脸了。可大伯祖母仍旧是事事为许家算计,连年纪尚小的五妹妹都打上了主意。大伯祖母为了娘家鞠躬尽瘁至此,我看哪,就算许家长房所有人都打着大棒子要赶她出门,她也会哭着闹着要求许家长房照她的意思去安排小辈婚事的。等许岫许岚许嵘的婚事都安排好了,估计就轮到许峥的儿女了吧?大伯祖母在世一日,就会为许家操一日的心,别指望她能抛开许家不管了。”许氏在别的事情上还有些明白之处,但面对许家,她就是个。这些年来,秦含真早就看明白了。

蔡胜男叹了口气:“其实这又是何必?除非娘家只有弱女稚子,否则,哪个人口兴旺的人家,是指望出嫁女一路提携几十年不离不弃,就能撑起门楣来的?许家听说从前也是书香名门,出过高官,世世代代都有子弟读书出仕,怎么这行事作派全不似个士人之家,倒象是没根基的暴发户一般?除了暴发户,谁会指望自家凭着姻亲裙带关系兴旺起来?姻亲再好,也比不得自个儿争气。许家既然有青年才俊,就该让这青年才俊撑起家门才是。事事指望好姻亲提携,这不是正经人家该有的规矩。”

秦含真笑道:“听说是当年夺嫡之争时,许家老太爷站错了队,差点儿全家遭殃,靠着重新攀回早年抛弃的亲家,让女儿嫁给大伯祖父做继室,才保住了家族。既然是靠着好姻亲,才得的这几十年富贵,他们自然就把婚姻当成是保富贵与往上爬的截径了。就算是书香门第,这当家人一旦钻了牛角尖,后人也同样难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其实,我们秦家又何尝不是站错了队的?只不过倒霉之后,幸运地东山再起了。可就算我们秦家有皇家圣眷在,也没忘了要自家争气,大堂哥努力发奋苦读,二伯父、三伯父和我父亲也是兢兢业业地尽着自己的职责,谁也没指望一门好姻亲就能让我们家富贵荣华几十上百年了。也不知道许家人是怎么想的,大伯祖母犯了偏执就算了,他们竟然还真的坦然接受了秦家的种种好处,也没反省一下自己。什么书香名门的尊严骨气,估计早就被他们抛到脑后了吧?”

蔡胜男摇了摇头,正色道:“可见,世人就算是富贵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初心,要时刻记得自个儿是什么人,不能忘了根本。我记得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身居富贵,也该常常反省自己,不能被迷了眼,否则,就很容易会做出糊涂事来了。”

秦含真收了笑,起身端正道:“母亲说得是。”

类似的对话,同样发生在听闻了许氏遭遇的其他秦家亲友家中。许氏自己可能觉得自个儿名声还很贤良,在外形象还很好,事实上,由于许家长房曾经在与秦家结亲一事上摇摆不定,许大奶奶又在亲友间放过谣言,说秦锦华早就许配给了许峥,后来许峥却定下了祖母娘家的姑娘,算是自打脸,因此外界对许家人行事的议论从来都没少过。而知道许氏偏心娘家的人,也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许氏如今年纪大了,养尊处优,在丈夫秦松被皇家厌弃后,为了避免一些尴尬的场面,她出门交际的时候少了很多,因此接触外界的人也少。基本上,与她还保持日常往来的都是亲友与多年的老交情,一般都会给她面子,不会当面跟她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但私下里的议论,就没那么客气了。倘若许家争气,又知道感恩,懂得要回报秦家,许氏的做法也算得是一段佳话,毕竟很多人家的女眷,都有偏着娘家的时候。然而,许家人一旦成了白眼狼,许氏就会被衬托成了笑话。

不知有多少人家拿许氏做个反面教材,教导自家的女儿或媳妇。教媳妇的就算了,教女儿的,倒也不是让女儿嫁人之后别再顾着娘家,而是让女儿顾娘家也要注意吃相别太难看了,逼得自家亲儿亲孙都心生反感,这不是在帮着娘家,而是在害娘家呢。娘家明明有出息的读书苗子,许氏却还要拿兄弟侄儿侄孙们当成三岁小孩似的,处处盯着扶着,恨不能让亲生的儿女也一辈子为她娘家晚辈尽心尽力。这可不是姻亲间相互扶持的道理,这是拿婆家的血供娘家呢。谁家娶得这么一个媳妇回来,真真是倒了大霉了!

一时间,有儿子预备娶媳妇的太太奶奶们,都警惕了许多。许家女是万万不敢娶的,其他作派与许家相近的人家,也要多多提防才行!

就在亲友们议论纷纷的当口,回长芦才没多久的秦幼珍,又一次回到了京城。这一回,她还是带着长子卢初明过来的。卢初明的所谓病情,似乎已经痊愈了,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已经回复到去年那翩翩青年的模样了。

卢秦两家比邻而居。秦幼珍才到家,就听说了许氏病倒的消息。不过她并没有马上前去请安,反倒是让两个儿子结伴去承恩侯府先行问好,顺便替自己道个恼。她本来就有些苦夏,赶路又辛苦,半道上还遇上了连绵大雨,就着了凉,这会子还在吃药呢。许氏既然生病了,她还是别过去的好,万一过了病气,岂不是连累了伯娘?

于是,生病的许氏便隔着屏风见到了前来请安的卢初明与卢初亮兄弟,心情稍稍缓和了些。她微笑着问起卢初明:“这是来吃你三表妹的喜酒来的吧?简哥儿的婚事也在年内,何苦两地奔波?不如索性在京里多住些时日算了。你还可以顺便请太医替你调理一些身体。功课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去请教三舅爷。我们家刚与寿山伯结了亲,你若拿着文章上寿山伯府请教,他也定然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的。”

她拼命地说着好话,要引诱卢初明留下来。她还没忘记,许岫的亲事尚未有着落呢。虽然侄儿侄媳让她失望了,但侄孙女还是个懂事的,她不能将孩子丢下不管!

水龙吟 第五百七十五章 孙家

卢初明仿佛没有察觉到许氏温柔的询问中所隐含的机心,他只是温和有礼地回答:“正有意要在京中住上几个月,向几位长辈请教功课。”他还告诉许氏,他们兄弟俩来承恩侯府请过安后,就要马上往隔壁的永嘉侯府去了。他也有几篇文章,想拿给舅祖父秦柏看看。

许氏顿时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来:“那就好。本来长芦那地方,论及能指点你功课学问的老师,就远不如京城多。虽然你父亲也能教你,但他还要忙着处理公务,哪儿能天天指点你功课?你与其在长芦待着,还不如留在京中与你兄弟做伴。学问上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都可以到西府去请教。你兄弟如今就时不时过去的,还有简哥儿,每隔三五天总要把自己的文章拿给你舅祖父瞧。你既然回来了,就让他带着你。无论是去西府,还是往寿山伯府去,有他给你引路,你想向谁请教都行。”

卢初明笑着谢过了许氏的指点,又谈了些自己在长芦的生活,以及“病后”休养的经过,基本没什么特别的内容,许氏也听得不大上心,随口应和着。明明前一句还在谈秦幼珍眼下的病情如何,下一句她就忽然问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你年纪也不小了,你父亲可曾提过你的亲事?”

卢初明顿了一顿,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笑容来:“这个……我本来打算会试高中了再说……”

许氏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你错过了今年这一科,下一科会试是在三年后,那时你都快二十了,也太晚了些!万一落榜了,岂不是又要耽误三年?依我说,象你这样年纪的孩子,能够在及冠前就考得举人功名,已经十分难得了。十个读书人里头,都未必能出一个!你不能因为此前科举一直很顺利,就觉得自己一下场便必中,轻易地做下鲁莽的决定,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别人家都是中了举就娶亲的,甚至还有未中秀才、只是个童生就成亲的呢。你非要中了进士才娶亲,却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这人哪,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就得成家。有了妻子,过两年再添了儿女,你做了父亲,便会真正稳重下来,到那时,你的学问也会有所长进的。”

卢初明干笑了下,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一旁卢初亮笑嘻嘻地插言道:“外伯祖母这么说,难道我哥哥下一科还中不了?大表哥也是一下场便中了,只是嫌名次太低,才想下一科重考罢了。还有二表姐夫,也是下场便中了,如今已是翰林。我哥哥的学问还算不错,不敢跟二表姐夫比,但也不会比大表哥差太多吧?”

许氏窒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当,好象笃定了卢初明下一科考不中似的,有些不大吉利了。但她也是没法子,倘若卢初明当真决定了要等到考完会试,中了进士,方才定亲娶亲的话,许岫哪里能等到那时候?她本来就比卢初明大一岁,眼下年纪都不小了,三年之后,便是二十岁的老姑娘。除非能与卢家明确定下亲事,否则她真的等不得。

许氏只能干笑着向卢初亮解释:“我这不是担心你哥哥真个非要考中了进士才愿意娶亲么?若他下一科能得中还好,及冠的年纪成家立业,没什么不妥当的。可万一他没考中呢?岂不是耽误了终身大事?万一等你都娶妻了,你哥哥还没着落,也太可怜了些。”

卢初亮哈哈笑着搭住兄长的肩膀:“大哥放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帮母亲先给你求个未婚妻回来,不会真让你打光棍的!”

卢初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来。

许氏看着他们兄弟笑闹,心想这种事寻他们说也无用。既然卢家还未给卢初明定亲,那么接下来,她只要说服了侄女儿秦幼珍,这桩亲事想必就稳了。

秦幼珍带着卢初明回京,似乎让许氏重新振作了精神。她配合地吃药、休息,努力让自己的病情好转,每日又打发人去看侄女儿的病情,还将自己用惯的大夫送过去给秦幼珍诊治,又送了不少补品过去,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自己这个伯娘的存在感,也是想要做给所有人看,她与这个侄女儿的感情有多么深厚,后者根本就是由她一手养大的!

秦幼珍在家养了三天的病,最终还是“病愈”了。身体刚好,她便往承恩侯府来给许氏请安兼探病。对于许氏生病的原因,她只字不提许家,只拿天气说事儿:“这天儿也太奇怪了,先是热得厉害,接着就来了几日的暴雨,随后晴朗了没几天,便又开始下起雨来了。这几日京城一带就没停过雨吧?虽然雨势不大,但天整日阴沉沉地,也叫人心情好不起来。最糟糕的是,这一阵雨一阵风的,一会儿冷了,一会儿热了,实在叫人防不胜防。稍微疏忽一些,就要生病了。”

许氏的注意力并不在天气上,只笑了笑:“是呀,因着雨水不停,今年的秋粮大损,还有不少地方的百姓受了灾。你三婶娘就跟几位亲友家的太太奶奶们一道商量着,要捐银子做善事,施粥施药。可惜我这身体不好,家里又有事忙不开,没能跟她们凑个趣儿。你若是得闲,也可以去瞧瞧。虽然是小事,但多认识几个人也是好的。”

秦幼珍应了一声,便顺着口风问起了这善事的具体细节。许氏根本不想跟她谈这些,很快又把话题转回到自己关心的事情上:“你这回上京,打算待多久?初明说要在京城多住几个月,你难道几个月都不回长芦了?卢女婿一个人在那边不要紧么?其实我还有些奇怪呢,三丫头与肃宁郡王的婚礼还有大半个月呢,怎么你这样早就过来了?可是在京中打算做什么事?”

秦幼珍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也没打算做什么事,就是……想给初明寻个好先生,这几年里再好好用用功罢了。再者……”她又顿了一顿,“前些日子,正赶上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来盐场巡视,与我们老爷一见如故。孙大人听说我打算上京吃亲戚喜酒,想起他兄弟生日快到了,便托我们替他捎一份生辰礼回来。虽然只是小事,但我们老爷难得能结识这样的朋友。孙大人无论是在直隶还是京中,都极有脸面,人脉又广。若能与他交好,对我们老爷的仕途很有好处。因此……”

许氏听明白了:“那想必这位孙大人的兄弟,生日就快到了?比三丫头出嫁的日子要早得多?”否则秦幼珍又何必提前上京来呢?

秦幼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差不多是三四天之后。我已经让管家备好了礼物,打算亲自带着初明上门去贺寿的。”

许氏回想了一下直隶布政使的家世履历,似乎有些印象:“这位孙大人,不是休宁王妃的娘家侄儿么?不过好象不是一房的?”

秦幼珍点头:“是堂亲,但论亲缘还算是近的,并未出五服。”

“那就是了。我记得他的夫人也跟休宁王妃来过我们家。不过那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许氏忽然有些紧张地想起了一件事,“他家有几个儿女?”该不会与卢家结亲吧?

秦幼珍淡定地回答道:“孙大人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进学了,长子也是举人,与我们初明十分谈得来。小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小女儿才七岁大,生得十分玉雪可爱。我一见就爱得不行,真恨不得认了做干女儿!”

听说孙家的女儿才七岁,许氏心下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若能与孙家成了通家之好,也是不错的。孙家世代书香,光是休宁王府这门亲,就够他家受用不尽了。你们能与王府搭上关系,日后在朝中便算是有了靠山。”

秦幼珍心想卢家如今光是永嘉侯府与云阳侯府这两门姻亲,就有足够的靠山了,哪里用得着指望休宁王府这拐着弯儿的交情?不过她也没打算驳了许氏的话,便笑着应是。

许氏还回忆着孙家的一些情况:“孙大人的兄弟,自然也是休宁王妃的娘家侄儿了。我记得……好象是有这么一个人,似乎是在国子监做祭酒来着。初明上门去贺寿也好,多说几句好话,若能得到这位孙祭酒赏识,功课就更不怕找不到人请教了。”

秦幼珍顿了一顿,又笑着应了。

许氏自认为已经问清楚了秦幼珍带着长子回京的原因,心情放松地笑道:“你们夫妻俩为了孩子,也算是操碎了心。我瞧初明甚好,人知礼,也懂事,读书也好,他一定不会辜负你们夫妻的期望的。十六岁的举人,京城都不多见,更别说人才还这般出众了。等你们再给他娶个贤惠的媳妇,用不了两年就能抱孙子了。到那时候,这日子才美呢!”

话题似乎又绕了回来。

秦幼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她脸上笑容不变,拿话岔了过去:“伯娘夸得太过了,可别让初明听见,不然他要骄傲的!”说着还装作压低了声音,“如今当着初亮的面,我可不敢夸初明太多了,就怕他们兄弟之间生出嫌隙来……”

许氏微笑地听着,心里不以为意。有几个月的时间给她施为,许家长房又快到出孝的时候了,她就不信,自己没法说成这门亲事!

水龙吟 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向

许氏的病情出人意料地有了好转,速度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快。西府里的秦含真听说消息的时候,忍不住吃了一惊。

她不敢置信地问着刚刚从东府回来的蔡胜男:“是真的?大伯祖母今日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

蔡胜男点点头,笑道:“我过去时见到,也挺意外的。你二伯娘还说,她如今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头倒是很好,还有气力过问府中事务了,家里人都很惊喜呢。”

秦含真敢肯定,姚氏的原话绝对不是这么说的。她还会为了婆婆许氏的身体好转而高兴?尤其是后者露出了要夺回中馈大权的意味之后?

牛氏想得没孙女那么复杂,她就是单纯地为许氏病情好转而高兴:“这应该是想开了吧?想开了就好。许家真的没那么值得她去费心费神的。要是许家知道感恩,对她也能回报同样的真心,也就罢了。这明摆着就是一伙子白眼狼,傻子才上赶着去为白眼狼操心呢!”

蔡胜男轻咳了两声,有些犹豫地道:“应该不是想开了……大伯娘能起身之后,就先吩咐二爷和三爷给许家长房传信,说自己生病了,叫许家长房来人看她,还特地点明一定要带上许家长孙和长孙女。二爷三爷劝她,她也不听,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侄孙侄孙女不可。”

牛氏诧异:“大嫂子这是疯啦?许家长房还在守孝,没出服呢!她一个病人,将有孝的人叫到跟前见面,也不怕晦气?就算她不怕,她也要为家里其他人想一想吧?简哥儿再过几个月就要娶亲了,家里人人都在忙活喜事,她就不怕许家来人会不吉利?!”

蔡胜男苦笑:“二爷三爷何尝没有劝过?但大伯娘铁了心,还说许家大爷来也行,毕竟许家大奶奶不懂事,来了也未必肯听她说话,她也不耐烦见。二嫂生气得不行。这跟许家二房来人可不一样。许家二房是出了服的,说话做事也圆滑些,没那么招人恨。三嫂则提过建议,让许家长房派个有体面的管事嬷嬷过来,只要是长房的心腹,帮着传话也是一样的,或者让大伯娘派个心腹去许家长房也行。但大伯娘不肯听,非要见到许家长房的人不可。”

牛氏沉了沉脸,撇嘴道:“大嫂子要是真的这么一意孤行下去,将来弄得神憎鬼厌的,我可不会可怜她!这都叫什么事儿呀……”

秦含真有些好奇地问:“大伯祖母非要见许家长房的人,是想说什么话呀?她这是又有新计划了?”

蔡胜男答道:“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许家长房没能来人。话虽然已经传出了松风堂,但传信的人没能出承恩侯府。二爷当着大伯娘的面没说什么,但出了门就下过令,不让家里任何人往许家长房去。只是想着大伯娘兴许是病中想娘家人了,他与三爷商量过,就把信传给许家二房了。虽然两房已然分了家,但对大伯娘而言,都是骨肉至亲,又没那么多忌讳,人来了,想必也能抚慰大伯娘的思亲之情。”

这话就有些想当然了。事实证明,许家二太太与许二奶奶婆媳俩来探望许氏的病情,并没有给她带来心情。她还有些诧异:“怎么是你们来了?我要见的是峥哥儿和岫姐儿!”

许二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这几日刚刚尝到从未有过的当家作主的滋味,丈夫起复之事也有了希望,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对于许氏的态度便有些敏感。还是儿媳妇许二奶奶机灵些,及时接过了话头:“长房还未出孝,生怕冲撞了府上的喜事,又担心姑奶奶有什么要紧话要吩咐,便让我们先过来了。”

许氏更加讶异了:“你们这是……和好了?”她还以为两房人分家之后,起码要互相冷淡上一年半载的,才会在她的劝说下和好呢。

许二奶奶干笑了一下:“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一家人哪儿有隔夜仇的?便是偶尔有些许矛盾,消了气后也就好了。我们两房虽然分了家,但也不过是分灶不分居,仍旧住在一起,自当守望相助,互敬互爱。”

许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话说得好,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可见是真有长进了,没有让我失望。一家人就该这般和睦共处才好。你嫂子虽然犯过错,但并不曾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只要她知错了,日后不会再犯,你为了大局,也不该再记恨在心。两房人即使分了家,也要和和气气地。就象我们承恩侯府与隔壁永嘉侯府,虽然分了家,但依然还是亲如一家,不分彼此的。”

许二奶奶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应答:“姑奶奶说得是。”

许二太太已经没法忍受再听大姑子说这些废话了,直接开口道:“瞧着姑奶奶的气色比那日好得多了,想必是病情已然有了好转?虽然侄媳妇不懂事,行事叫人生气,但姑奶奶是有年纪的人了,还当多保重自己。何必跟小辈们一般见识呢?她不懂事,自有她自个儿的公婆夫婿管教。就算她眼下死不知悔改,等将来她吃了亏,就知道好歹了。”

许氏皱眉:“我才说二侄媳懂得一家和睦的道理,怎么弟妹如今又说起了大侄媳的坏话来?我并不是……并不是为了她生气,你怪她做什么?”事实上,她是为了娘家两个侄媳妇生气,但今日二侄媳颇识大体,她也就不落人面子了。

许二太太干笑了两声,继续回到自己的正题:“姑奶奶可是有话想要传给长房知道?”

许氏的感觉却不太好,二弟妹明摆着正与长房不和睦,她如果让对方知道了自己的盘算,二弟妹不会故意坏事吧?想了想,她便含糊带过:“也没什么,就是想两个孩子了,想叫他们来见一见。那日分家,我瞧着峥哥儿脸色不大好,如今天气不佳,可别生病了吧?”

许二太太与许二奶奶的表情齐齐冷了一冷,不约而同地想到:怎么不见你想想我们嵘哥儿?!

她们脸上同时僵硬起来,许二奶奶说话的语气都没先前那么殷勤了:“峥哥儿哪里生病了?他身体好着呢,就是每日仍旧埋头读书,十分用功,一天里十二个时辰,倒有**个时辰是在书房里,连饭都是在书房里吃的,哪儿还有时间生病?他连跟我们嵘哥儿多说两句话,指点一两个问题的功夫都没有,只怕也不方便上门来看望姑奶奶。姑奶奶若想见他,还是等到出了孝以后再说吧,也免得外人闲话我们许家,说我们不通礼数。”

许氏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似乎行事太过急躁了些,讪讪地道:“我忽然很想见两个孩子,一时间没想到那么多……”

最终许家二房婆媳俩不大高兴地结束了松风堂的会晤,不过回家的时候,她们倒是收到了秦叔涛传达的好消息。秦家两兄弟已经跟亲家大理寺卿唐大人商量过了,许二老爷起复之事,问题并不大,想要官复原职是不可能的,他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不过有另一位与他同级的同僚下月任满,将要高升到刑部去,任命已经确定了,到时候,许二老爷可以接替这位同僚空出来的位置,也相当于官复原职了,反正品级与职责是差不多的,连工作环境都很熟悉,对他而言,算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许家二房婆媳俩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临行前对秦家人千恩万谢。她们就知道,跟秦家交好,绝对会有好结果!

等回到家中,许二老爷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更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站错队。姐姐虽然在承恩侯府当家作主了几十年,替许家拿主意拿惯了,但每次有好处,都是长房占了大头,他们二房只跟着沾光而已。就连这回许嵘与秦锦容的联姻,也是因为长房没人可出了,才退而求其次地想到二房头上。不象秦仲海秦叔涛两个外甥,许家二房才听话地促成了分家一事,许二老爷的起复马上就解决了,根本不必费他们半点事儿,半点儿银子。既然如此,他们二房还不如撇开姐姐,听外甥的算了。许家二房也没什么雄心壮志,指望许嵘有出息,还要等好些年呢。只要能保得一份富贵安稳,他们听谁不是听呢?

至于等到许二老爷起复的消息传到许家长房,许大爷许大奶奶探明是承恩侯府两位外甥出的力后,心生悔意,尝试着打发人来给许氏请安,拆穿了许家二房婆媳并未与长房和好的谎话之后,两房人之间内部是如何激烈地撕逼,那就是题外话了。

许氏得了许家长房的信,终于不再折腾着要见许峥许岫兄妹俩了,而是催促两个儿子,设法为许大爷打点吏部,争取让后者起复后官复原职,又或是谋个更好的差事。秦仲海也不说不出力,只一句话:“还是等许家出了孝再说吧。现下就开始打点,只怕会被人说闲话,道是表兄还未出孝就惦记着做官了。大舅舅的名声不大好听,何苦再让表兄落人话柄呢?”

许氏只好暂时收了手,安心养病,但是又添了新毛病,就是惦记起了卢家的两个晚辈,时常要见卢初明卢初亮去见她,要不就是叫秦幼珍过去说话。

可是秦幼珍与卢初明母子二人上京,还有人情往来要忙活,后者也要四处去求问功课,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她?真正常常到松风堂报到的,只有一个卢初亮而已。许氏心中犹有不足,旁人却已经看出几分端倪来了。

秦含真就忍不住私下跟祖母牛氏与继母蔡胜男议论:“大伯祖母这回是看上了卢家兄弟,想将许家哪位表姐妹许配过去?大姑妈摆明了不乐意,这又是何苦来呢?什么时候大伯祖母能少强人所难一回?”

蔡胜男道:“也不知卢家那边察觉没有。”

牛氏哂道:“这么明显,谁还看不出来呀?”

秦含真撇嘴:“她这回是白费劲儿了。卢家其实早就有了意向,这几日正忙着说亲呢。”

牛氏与蔡胜男齐齐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水龙吟 第五百七十七章 说亲

秦含真眨了眨眼:“咦?你们没发现吗?虽然大姑妈和卢家两位表兄弟没有明说,但我觉得线索很明显了。”

牛氏嗔道:“哪儿明显了呀?虽说你姑妈和两个表兄弟上京后来过家里两三回了,但也就是跟我说过一会儿话罢了。你姑妈在我这儿聊的都是家常琐事,肯而初明初亮两兄弟几乎都在外书房跟你祖父在一块儿,我能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呀?但我记得你姑妈没提过正在给儿子说亲,你祖父也没跟我提起,初明有提过这种事儿呀?!”

秦含真笑道:“那应该是没有的,不过有很多线索表明,卢家就是在忙活这件事。”

秦幼珍提前带长子卢初明回京,连许氏那边的压力都顾不上了,那肯定是有什么必须到京城来的理由。许氏生病的消息,秦幼珍还是进京后才听说的。她提前派两个儿子到许氏跟前请安,自己却不先露面,估计就是让儿子们先行试探呢。

她拿要替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捎生辰礼物给弟弟为由,解释他们母子提前上京的原因,许氏是信了,但在秦含真看来,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孙大人既是高官,又是世家出身,还跟王府有亲,他要给弟弟送生日礼物,还用得着托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随便打发几个下人,就能办好了,速度肯定比卢家母子代劳更快一些。既然秦幼珍提过,要带着儿子亲自上门去贺寿加送礼,那么孙大人的这份嘱托,看起来更象是一份介绍信,介绍秦幼珍与卢初明母子给弟弟认识。

然而,秦幼珍是妇人,卢初明虽是青年才俊,但已经有举人功名,也没打算进国子监读书——卢普还差一级才能争取到一个荫监名额的福利,而这个福利多半是要留给小儿子卢初亮享用的——他们有什么需要认识孙大人的弟弟呢?若仅仅是为了请教功课,秦柏与寿山伯都是上好的请教对象,卢初明不一定非要求到国子监祭酒头上。

而即使真需要求到后者头上,也犯不着从直隶布政使孙大人处求一份介绍信。因为秦柏很早以前就说过,这位孙祭酒的恩师,乃是他少年时代的好友之一,对方如今也还在人世,就住在京里,秦柏几乎每个月都有与对方会面的时候。由秦柏做这个介绍人,比求孙大人要方便多了,秦柏只需要在赴友人聚会的时候,把几个晚辈带在身边就可以了。这是常有的事儿。他的所有朋友都乐意指点其他朋友带来的晚辈。秦柏与这几个老朋友,已经形成了一个低调却颇有名声的文人圈子,是京中极受赞誉的士林雅集。

秦柏得知卢初明要拜访这位孙祭酒之后,就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帖,让他拿着去敲孙家的门,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甚至还愿意带他去认识另外几位同样有学问的大家。因为在秦柏看来,这位孙祭酒学问虽好,但主修的是《论语》,卢初明当初给自己选的却是主修《尚书》,方向不大匹配,即使可以指点,终究不如专修《尚书》的名师教得好。但卢初明却是婉拒了,他是明明白白要去拜访孙祭酒的,不是为了求教功课。认识其他老师的事儿,可以等到他见过孙祭酒后,看后者的意思如何,再做决定。

秦柏当时还有些讷闷,曾经在孙女儿秦含真面前嘀咕过:“难不为是为了孙祭酒的兄长与卢姑爷的私交么?否则怎么会象是认定了这位老师似的?”

秦含真当时就猜出了几分。事实上,她与休宁王妃也算是熟人了,知道对方娘家是书香名门,有个侄儿做了国子监祭酒,恩师还是她祖父的老朋友。而这位孙祭酒,是有女儿的,眼下正值二八妙龄。

前几个月京中名门闺秀忙着给自己找婆家时,休宁王妃就曾吐嘈过自己娘家的几个侄媳妇们,说她们也开始无事忙了。皇家分明没有选高官女为东宫妃嫔的意愿,侄媳妇们却打算草草地发嫁侄孙女儿们,实在太过糟蹋人。为此,休宁王妃看不过眼了,特地从宗室里挑了两个品行正派又比较有出息的晚辈,牵线搭桥,把两个侄孙女儿嫁了过去。只剩下一位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的姑娘,因为父辈比较有见识,不慌不忙,尚待字闺中。如今跟卢初明的说法一对,不就对上了?

秦幼珍在许氏面前说起直隶布政使孙大人有二子一女,女儿只有七岁,可没提人家有没有侄女儿呀!在这个年代,亲侄女跟亲闺女的差别,其实也不算大了。如果孙大人瞧着卢初明顺眼,打算介绍给兄弟做女婿候选,让他上京给兄弟贺寿,不就是合情合理的事了吗?

当秦含真推测出这个结论之后,还试探性地当着卢初明与卢初亮的面去问秦幼珍,是否需要她设法从休宁王妃身边的嬷嬷或侍女口中,探听到孙祭酒与其夫人、儿女们的喜好?那样送礼的时候,秦幼珍母子可以有的放矢,也能更容易取得孙祭酒及其家人的好感。

当时秦幼珍非常积极地向她探问,并表达了这方面的意愿,还说一定会给秦含真重谢,而卢初明则是直接红了脸。在三房众人面前,他们母子大概连警惕心都下降了许多,就这么直白地表现出了真实的想法。而秦含真,也因此确定自己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是猜对了。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从四品的官职,但清贵无比,在士林之中更享有盛名。更别说孙家亦是书香世宦名门,还与宗室联姻。孙家的千金配卢初明,那绝对是门当户对的。孙姑娘才貌双全,娴雅稳重,也是京城闺秀圈里数得上号的人物。秦含真只见过她几面,并没有私交,但也知道这姑娘条件很好。卢初明若能娶得这样的妻子,绝对是幸事。

至少比娶许岫要幸运得多。倒不是许岫有什么不好的,而是许家与孙家的门第、家风、名声,根本没法比。

等秦含真解释清楚,牛氏与蔡胜男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仔细回想,秦幼珍在她们面前,似乎还真的露过不少破绽。

比如蔡胜男就曾被秦幼珍拜托过,帮着买了几样辽东那边出产的人参鹿茸等名贵药材,因为孙祭酒的夫人身体不是很好,需要这方面的东西。如果只是单纯地看在孙大人的面上,又或是为了卢初明能顺利向孙祭酒求教,她用得着向对方的夫人殷勤到这种程度?

又比如卢初亮也曾经在牛氏劝秦幼珍早些给卢初明说亲时,笑嘻嘻地插嘴过:“您怎知道我娘没有给他说?您没瞧见我哥哥脸都红了么?”只是当时牛氏误会他指的是许氏牵的那根线,没有多想罢了。

如今回想起来,秦幼珍压根儿就没有瞒着三房什么,只是不曾明言。牛氏便叹道:“她也是个傻的,怎么不跟我们明说呢?我们侯爷跟孙祭酒的恩师有交情,说不定还能帮着讲讲好话呢。她一个字不提,就这么傻傻地带着儿子上门送礼,虽说有孙大人的引介在,到底还算是生人呢,见面也要尴尬的。”

蔡胜男笑道:“可惜了,我记得这位孙祭酒的生日是在昨日,侯爷吩咐过我给孙家送一份礼的,眼下已经过去了呢。就算婆婆有心要帮大姐一把,也错过了。不知道孙祭酒觉得卢家明哥儿如何?若是觉得他不错,下一回婆婆陪公公去见孙祭酒的恩师时,倒是可以帮着说两句好话。”

牛氏拍掌:“我这就跟侯爷商量,咱们家什么时候也做个东道,请他那些老朋友在家来开个茶会、诗会的,叫各人都带上几个晚辈来凑趣,再把他们的老婆带上,也让我们女人们凑在一块儿说说话。到时候再说起晚辈的亲事,不就顺理成章了?”

牛氏已经迅速地想到了方案,秦含真有些哭笑不得地说:“祖母先别忙活,做东道的事暂且不管,咱们先去向大姑妈打听一下,昨儿上门去贺寿,过程怎么样了?孙祭酒瞧卢表哥可顺眼?”

事实上,孙祭酒看卢初明相当的顺眼。

在他生日之前,秦幼珍就已经带着卢初明上过孙家的门了,那一回是为了把孙大人交托的礼物送过去,也是为了与孙祭酒夫妻先认识认识。秦幼珍还顺势见到了孙姑娘,对人家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更加积极地想要促成这门亲事。

卢初明也在寿宴之前,上门去向孙祭酒请教过一回功课了,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学问深浅与好学勤奋表现给人家看。

再到寿宴当日,卢初明在所有宾客面前,表现得十分出色,明里暗里将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的青年才俊们都比了下去。孙祭酒哪里还会有不满意的地方?

其实,孙祭酒年轻的时候,因为专心研究学问,对家人有些忽略了,夫人要照顾小儿子,身体又不大好,长女几乎就是由兄嫂带长大的。所以,对于孙姑娘的婚事,孙大人看好的人选,孙祭酒也挑不出什么错,基本上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卢初明又去见过孙家老太爷,老人家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孙祭酒便示意夫人,与秦幼珍正式开始说亲的程序。

因为这件事,秦幼珍连着好几日,心情都极好。在承恩侯府那边,她可能还要收敛着些,毕竟亲事还没正式定下呢。但在永嘉侯府,她还有什么可防备的呢?牛氏问起这事儿,又似乎早就猜到了什么,她便没有再隐瞒,直接承认了自己确实在与孙家议亲。她离开长芦的时候,卢普就跟她有言在先,要尽量把这门亲事说定下来,至少要换了庚帖,交了信物,方能离京。如今事情进行得顺利,她心里是满意得不行。

秦幼珍高高兴兴地对牛氏说:“三婶娘可见过孙家姑娘了?我给您说句心里话,哪怕这姑娘不是孙家女,光是凭那份品格,我见了就喜欢得不行,定要娶来做媳妇不可!”

牛氏也替她高兴,只是不忘提醒她一句:“你伯娘那边知道了怎么办?她这会子病还没好呢。”

秦幼珍顿时蔫了下来。

水龙吟 第五百七十八章 闻讯

秦幼珍很担心让许氏知道自己在跟孙家议亲,不但是因为她怕许氏会在亲事议定之前做些什么手脚,更多的是不想面对许氏的愤怒与怨恨。

她毕竟是被许氏这位伯娘教养长大的,无论心里多么看不上许家,多么抗据与许家结亲,她也依然不希望许氏难过。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呢?许氏一心想要扶持许家,希望能给许家的四个侄孙辈安排称心如意的亲事,秦家有合适的对象,就让秦家子弟优先与许家联姻,秦家没有合适的人了,那就在秦家的姻亲里挑选。卢家因为秦幼珍这个当家主母是许氏亲手抚养长大的关系,卢普又是三品高官,自然是首选了。因为许氏觉得可以拿捏得住秦幼珍,所以这门亲事也是她最有把握能定下来的。

只要许氏不能放下执念,秦幼珍给儿子选择任何一个不姓许的姑娘为儿媳,都会引起许氏的不满。这根本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秦幼珍这回刚到京城时,听说许氏因为许家分家,又受到了许家晚辈的冷待,吐血病倒的消息后,曾经一度燃起过希望,以为许氏这一回兴许就能放过她的儿子。没想到,许氏对许家竟忠诚如斯,无论许家长房如何待她,她依然是一门心思地为许岫谋算卢家这门亲事。

秦幼珍既失望又绝望。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除了隐瞒住实情,争取赶在许氏听到风声之前,把孙家的亲事议定之外,她也没什么应对之法了。兴许用不了多久,许氏就会恼了她了吧?她实在不想面对那样的场面,但是没办法,卢普不愿意接受许家女为自己的长媳,她也同样不能忍受珍爱的长子遭到许家的拖累。

如今许家长房还在孝期,许氏就算有意要撮合许岫与卢初明,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明言说合的。秦幼珍现在就是在赶这个时间差。在耽误了大半年的时间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过去的想法有多么错误了。她就该趁着许家未出孝之前,把长子的婚事定下才对。那样伯娘许氏反而无话可说。每次她都找借口把长子留在长芦,自个儿独自上京,只有掩耳盗铃的作用,不但没法解决长子的困境,反而越发让许氏警惕了。

许氏明显清楚她的想法,知道她不愿意答应许家的亲事,但又没法开口拒绝她,因此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她面前拿话试探,直逼得她步步退让,就盼着她最终扛不住了,不得不答应亲事为止……

病中的许氏,也依然能给秦幼珍带来巨大的压力。她只能苦笑着面对牛氏,方才那满心满腔的欢喜,几乎瞬间消失殆尽:“三婶娘,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伯娘那般固执,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我明白她的意思。只怕等她知道了我们家与孙家定亲的消息后,就会恨上我了吧……不知我在长芦避上两年,她会不会消消气?或者我想办法给许大姑娘说一门亲,等她终身有了着落,伯娘对我的怨气也能小一些?”

牛氏哂道:“你要把许岫说给谁家的儿子?许家如今是什么名声?象样点儿的官宦人家都不能答应吧?何必为了她,把你自个儿的脸面给搭上了?家世略差点儿的对象,许家又看不上。就算许岫真的运气好,说成了一桩亲事,将来她跟她姑奶奶一般做了许家的贤良人,惹得婆家抱怨的时候,那家人岂不是要恨到你头上了?而那家人若是不肯帮许家的忙,就该轮到许家恨你了。可别到头来,你两面不讨好,倒成了罪人。”

秦幼珍有些讪讪地道:“我瞧着……许大姑娘倒象是个明白人,应该是个懂事的。”

牛氏撇嘴:“大嫂子年轻的时候,也没谁说她不懂事,不是都说她贤惠厚道得很么?”

秦幼珍不说话了。

牛氏见她这般,就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背道:“你呀,都这把年纪了,快要做祖母的人,脸皮还是这么薄。你伯娘其实是个爱面子的,就算真逼着你做什么,也不愿意揽上逼娶的名声,尤其爱维护许家的脸面。虽然说吧……许家其实早就没什么名声了,她只是不肯承认而已。不过,在许家出孝之前,她都不会明着逼你答应亲事的。趁着这个机会,赶紧把孙家的亲事说定下来,你伯娘再生气也没法子。她又没跟你讨论过亲事,你大可以厚脸皮地装傻,就说不知道她有这个意思,叫她有苦也说不出来!”

秦幼珍犹豫了:“这……这不太好吧?”感觉这么做似乎会让许氏更加愤怒,对她的恨意也会更深。而许岫被嫌弃,将来说亲想必也更艰难了。

牛氏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你伯娘爱面子,更爱许家的面子,自然不会再到处嚷嚷着许岫被你嫌弃的话,只会当没这回事,过后即使恼了你,也不会做得太明显的。这对许岫的名声也没什么坏影响,整件事就只有我们自家人猜到些,外人如何能知情?到时候你想法子,把仲海媳妇那张嘴给堵住了,事情就了结了。时间一长,你伯娘心里就是有再大的气,也能渐渐消去。难不成还真的为一桩没影子的婚事,给许家惹下你们家这样的仇人?那不是太浪费了么?你要是实在觉得对不起她,大不了在别的事情上帮许家一把,叫人挑不出错来,也就是了。”

至于要怎么帮许家,牛氏也给了三个建议,一是帮许大爷孝满后起复,二是让卢普在学业上给许峥一些指点,三嘛,则是多弄些补身的药材或是别的贵重礼物,张扬一点儿送给许氏,好让大众都知道她秦幼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叫许氏没法怨她不知感恩。毕竟,别人有良心地知恩图报,与逼着受过自己恩典的人照着自己的想法来报恩,是两回事。前者会成为佳话,后者只会受到公众唾弃。许氏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自不会给旁人制造话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