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梳愣了下,笑:“可以啊。今天是我生日,刚好约了几个朋友吃午餐,要不你也一起来?”

“不了。”他显得极其冷淡,“我找你有事。”

“……好吧。”女军官的嗓音透出一丝丝的失落,又道,“那,那我请你喝茶好了。半小时后见,我马上把地址发你。”

挂完电话,头顶的日头好像更烈了些。

李成后知后觉回过神,眸光惊闪:“难道、难道是陈少尉?怎么会?不能是她吧……”

秦峥嘴角勾起道讥讽的弧,“是不是,得问过才知道。”

*

今天是陈梳二十七岁生日,能看出,年轻的女军官打扮精心。

她穿一身黑白条纹连衣裙,裙摆很长,直达脚踝。个子高挑的缘故,又穿尖头高跟鞋,驾驭这款长裙几乎没什么压力。她还化了淡妆,纯黑色的眼线描摹眼睑形状,尾梢上扬,看上去,少一分清冷,多一分柔媚。

陈梳其实是个标准的美人,五官耐看,气质矜贵,平时那身军装显得太刻板,换下后,她仿佛也焕然一新,细腰翘臀长腿笔直,身材也相当不错。

这样一个美女出现在茶楼门前,顿时引来许多目光。

但也有人无动于衷。

陈梳先到,要了个包间,秦峥停好车后直接上楼。等他进门,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便站了起来,勾勾唇,喜悦的情绪从眼角眉梢止不住地往出淌,“峥哥。”

秦峥的目光冷淡移她脸上,几乎没有停顿便又离开了,平静点了点头,“坐。”

陈梳招呼外头的服务生上茶和点心,随后踅身坐下。

这间茶楼是中高档消费,装修得古色古香,一应家当摆设也大多是仿明朝时期,每处细节都透着种低调奢华。

她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半刻才柔声问道:“峥哥……你忽然约我出来,有什么事么?”

回应的是一声“叮”,金属打火机燃起簇山字形的橙红。

秦峥眯着眼睛点烟,抽了口,吐出,白色烟雾背后的面容没什么表情。

空气里一阵安静。

不多时,手里的一根烟还剩半截儿,秦峥喝了口茶,随手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扔桌上,“啪”一声。

金属摩擦着红木,阻力小,那U盘往前溜出小短距离,将好停在陈梳眼皮底下。

她垂眸看一眼,不解地皱眉,“这是……”

秦峥懒散靠着椅背,一手夹烟,一手无意识地轻敲桌面,淡淡的,“这是退役军犬基地储药室6月13号晚上的监控资料。”

“……”闻言,陈梳眸光一跳,浓妆淡抹的脸孔瞬时略微扭曲。但也只是刹那功夫,她的表情很快便换成困惑:“我记得,储药室的监控很早之前就损坏,已经停用好几个月。怎么,什么时候又修好了么?”

他夹烟的手屈指勾了勾鼻梁,笑,“值班的军犬兵没关电源,刚好就录下来一段儿。”

“……那录像怎么会在你手上?”

秦峥垂眸点烟灰,脸上的表情很淡,“我以为少尉会更关心录像的内容。”

陈梳嗫嚅了下,没发出什么声音,放在腿上的十指无意识收紧。

烟抽完,秦峥把烟头掐灭,眉峰一挑,黑眸凌厉没有温度,“到这份儿上,没什么好装的了。”

那女的别过头,平复情绪似的呼出一口气,挤出笑容,“峥哥,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我根本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秦峥面无表情:“你利用职务之便,把军犬服用的正常药物换成致毒药物,陷害余兮兮。现在够不够清楚?”

“……”陈梳睫毛不可控制地颤抖,脸发白,半晌没有说话。

之前那件事,她计划多时,从军区各首长的参观方案上便开始动手脚,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终有一疏。

到底是军人,已被拆穿,敢做不敢当说不过去。少顷,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极缓慢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对,那两颗硫酸阿托品的确是我换的,是我陷害余兮兮。”

秦峥眯了下眼,眸中怒意翻涌,沉声,一个字就是一句话:“给个理由。”

“理由?”陈梳重复,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起来,弧度苦涩又自嘲,“我讨厌余兮兮的理由,讨厌到恨不得她消失的理由,你不知道么?”

他淡声嗤:“我?”

“……”

“只为一己私欲,毒害军犬,陷害无辜。陈梳,你不配当一个军人。”

“……”陈梳别过头,发狠咬紧唇瓣,没有吭声。

话说到这里,要印证的已经印证,再没有继续下去的价值。秦峥表情冷淡,起身,半刻不愿多留。

“等等。”陈梳忽道。

秦峥顿步,没回头,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极不耐烦,“还有事儿?”

她低低地笑,眼底闪烁着一丝病态的希冀,“你没有把录像往外给,而是来找了我……秦峥,其实你对我并不是一点儿不上心的,是么?”

他静片刻,回头,神色冷漠得没有一丝波澜,语气挺淡:“那个U盘里什么都没有。我来找这儿,只想录一段东西当证据交基地和军区。你挺配合。”

“……”陈梳倏忽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劈。

秦峥收回视线,出大门,冷声扔下几句话:“我的东西,谁都不能碰,敢碰就得敢把后果往下咽。今儿这生日,估计你永远都难忘了,陈少尉。”

第49章

将近中午时, 云城下起了雨。

窗外细雨如丝,雨珠拍打窗户,结成一层轻薄的雾气。透明开阔的视野被模糊了,远远望去,大半都市被浸泡在水汽中, 燥热的空气被冲刷一新。

余兮兮在床上翻了个身,裹紧被子, 犹豫是现在起床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几秒后,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打开网页, 查看自己的简历投递情况。

细算来, 从基地辞职已一周有多,这段时间, 她去石川峡兜了一圈儿, 又经历了小超车祸这件事,起初那种愤懑和不甘已被冲得平淡。毕竟生活总要继续, 没有必要为一些小人和糟心事耿耿于怀,过去的自己, 心比天高, 凡事争强好胜吃不得亏, 后来离开了余家羽翼, 她独立生活,也见识到社会的残酷和真实,终明白, 人活世上,没有谁能永远一帆风顺。

这与懦弱无关,纯粹心境发生变化。

更何况,她有自己的顾虑。

就这么思索着,不知不觉又过去十分钟,雨还在下,映衬得屋内更加安静。余兮兮慵懒打了个哈欠,锁上手机,掀被子下床。

昨晚被秦峥折腾到半夜,她腿根还是软的,咬咬牙,捡起睡衣套上。床下拖鞋只有一只,另一只不翼而飞,她四下扫视一圈儿,拖鞋没瞧见,倒是四、五个用过的安全套零散掉在地上。

余兮兮脸瞬间就红了,赶紧弯腰捡起来,扔垃圾桶。

洗完澡出来,手机里多出一个未接来电,是云城本地的座机号,没有署名。

余兮兮微挑眉,回拨过去,摁下免提,然后两手并用,拿干毛巾搓湿漉漉的长发。

嘟嘟几声,通了。

“喂你好,我是余兮兮。”她没什么语气,“请问哪位?”

听筒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和气友善得过分:“小余啊,是我,刘立军。”顿了顿,似乎怕她不认识,又补充一句:“哦,就是云城退役军犬赡养基地政治处的刘立军。”

基地政治处?

余兮兮眸光一跳,惊讶道:“刘主任?”

“诶对,是我是我。”那头的人笑容满面,问候寒暄:“吃饭没有啊小余?”

余兮兮嘴角抽搐了瞬,梗着嗓子干笑回话:“还没……刘主任,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情么?”

那人道,“哦,是这样的小余……”对方支吾了下,还是笑,“你看你休假也休了七八天了,什么时候方便回来上班啊?”

闻言,余兮兮的表情瞬间微变,眯眼思索片刻,明白过来些什么。

她静了静,笑笑,垂眸看看指甲,说:“主任,之前那件事……我回来上班,会不会有什么不合适呢?”

“不会,没什么不合适的。小余,之前那件事已经有结果了,那两只防暴犬药物中毒,和你没有直接关系。”刘立军的笑容听上去有些尴尬,续道,“其实吧,基地本来就没有让你走的意思,只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确实需要暂时回避。看,这不一有结果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么?”

余兮兮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讥讽。

之前那种情况,她可以肯定,基地上层的决定绝不会是简单地要她“暂时回避”。可刘立军到底是搞政治的人,再难听的事,从他嘴里出来都能变得漂漂亮亮,三言两语间,既给足了她面子,也给足了自个儿台阶。

前后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个中缘由,余兮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思忖着,她皱眉捏了捏眉心,心底的情绪复杂,说不上多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她之前宁肯当怂包软蛋,忍了又忍,就是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终究白费了。

电话那头儿,刘立军见她半天不做声,试探道:“小余,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嗯,听见了。”余兮兮回神,扯了扯唇角,礼貌又客气:“不好意思啊刘主任,我的事让你费心了。”

“这有什么?像你这种好同志好人才,咱们谁都重视。”那人熟练地打着官腔,“行,你要方便的话,明天就能回来。”

“我知道了,谢谢主任。”她应得平静,“那不耽误主任了,再见。”

“等会儿。”

余兮兮皱眉,“主任还有别的事?”

“小余啊,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但是要知道,组织永远是公正客观的,不会让任何一个好同志心寒。放心,以你的能力,只要好好干不出错,转正没什么问题。”基地办公大楼里,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点了点烟灰,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三分为难三分迟疑,道:“唉,就是秦少校那边,现在可能对咱们有些误会……”

话只说一半儿,剩下的全让你自己品读。

虽和这个政治处的处长接触不多,但余兮兮出身名门,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因此,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刘立军的言下之意。

于是她淡笑道,“主任也说是误会了,说清楚就行。我有机会,一定跟秦首长好好解释。”

刘立军眉开眼笑,“行。明天准时上班。”

电话挂断。

处长办公室内,中年男人吸完剩下的小半截儿,吐了口烟圈,然后端起杯子喝茶,咂了咂嘴,道,“行了,那孩子明天就回来上班儿。”

副处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点点头,又道:“没闹情绪吧。”

刘立军瞟他一眼:“个小姑娘,那么年轻,没点儿情绪可能么?”顿了下,又说,“但是我已经安抚过了,没大问题。”

副处长嗤了声,“没问题?依我看,问题大得很!”边说边伸手敲桌面儿,嗓音压低:“那卷儿录音我听了,愁得脑仁儿都疼。陈梳是谁,政委的亲闺女,咱们怎么把事情的真相往上报?”

“不敢得罪政委,难不成就敢得罪秦峥?”刘立军拧眉,“幸好事情没闹大,要是惊动了秦老司令,咱俩可真要摊上大事儿。”

副处长挫牙根儿,嘀咕着骂了句,“那你说吧,怎么办?”

刘立军闭眼摁了下太阳穴,静几秒,说:“无论如何,毒是陈梳投的,咱们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实事求是。”

“但陈政委那儿……”

刘立军一脸不耐地打断:“行了行了,别瞎操心了,秦公子的动作可比咱俩老家伙快。那个烫手山芋,他已经给军区送过去了。”

副处长眸光惊闪,诧异:“……他自己把录音送过去了?”

“对。”

话音落地,办公室里陷入几秒钟的死寂。

好一阵儿功夫,副处长回过神来,摸了把脑门儿道:“要没记错,秦峥这段日子快提中校了吧,就不怕出岔子?”

“算了,这些咱们不能管也管不了。”刘立军睁开眼,面色透出几分凝重,“无论如何,要是军区那边来了解情况,我们还是得实话实说。”

*

到军区后,秦峥直接进了政委办公室,把拷贝着录音的存储器重重放在陈正发面前,脸色冷漠地撂下一句话:“要是看不懂,政委可以打个电话去问问退役军犬基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儿。

何刚那头催得急,俩小时里电话来了七通,直说有重要线索。他离开军区后直接去了禁毒总队,在那儿一待就是大半天,光顾忙,午饭也忘了吃。直到下午一点半左右,会议终于结束,何刚请秦峥去单位附近吃涮羊肉。

两人落座。

秦峥脸色不好看,何刚挑眉,摸出根烟递过去,给他点火,“老弟,你别愁眉不展的,你都这样儿,搞得我更有压力。”

他嗤了声,略倾身,抬起右手虚掩住火。

烟点燃,秦峥被烟雾熏得眯了眯眼睛,手夹着拿开,语气冷淡:“不是工作的事儿。”说完低下头,自顾自调蘸料。

何刚被这话挑起了兴致,扬眉问:“不为工作,难不成还是为女人?”

秦峥瞥他一眼,“有意见?”

“……”何刚笑起来,自己也点了根烟,边抽边瞧他:“还是上回那个大眼睛卷头发的小姑娘?”

“不然呢。”

何刚:“没换呢?”

秦峥挑起一筷子羊肉放锅里涮,几下捞起来,放嘴里,没什么语气地说:“没。不打算换。”

何刚半眯着眼叭烟,“你们都是小年轻儿,现在这年纪,全凭情情爱爱撑着。往后路还长,时间一久,人都是会变的……”说着,勾嘴角,笑容有些自嘲,“尤其是干咱们这行儿的,工作忙,任务重,和媳妇儿聚少离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秦峥看他半刻,问:“你儿子现在跟着他妈,你们多久能见一回。”

何刚夹起一筷子肉,淡道:“离之前有约定,两周见一次。”

“那也还行。”

“我也觉得还行。”何刚说着,好奇心不减,话题又回到原路上,“你那小姑娘惹你不高兴了?”

秦峥面无表情,“没有。”

正说着话,一阵铃声响起来。两人同事摸裤兜。

然后,何刚冲秦峥抬了抬下巴,说:“你的。”

秦峥摸出手机看了眼,下颔紧绷。之前那件事,那女人受了委屈一声不吭,什么都自己受着,全当他不存在,他一个男人,说半点儿不生气根本不可能。

但想到电话另一边的脸,他语气仍下意识地变柔和,“喂。”

那头陷入几秒的沉默,然后开口,还是那副娇软软的腔调:“你还在忙吗?”

“刚开完会,跟何队在外面儿吃羊肉。”秦峥换只手拿电话,气消大半,淡淡地问她,“你干嘛呢。”

“……没干嘛。”顿了顿,又改口:“在看电视。”

秦峥无意识地笑笑,接一句:“雪花女神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