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兮兮低着头若有所思,忽然咬了咬唇,沉吟道:“或许,爸爸就是因为发现他们不是在种山茶,所以才强行终止合同……”声音越来越低,“难怪爸爸会那么生气,看来我真的误会他了。”

*

病房外。

余卫国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垂着头,脸色冷漠,手里的文件半天也没翻一页,不知在想什么。须臾,他合起文件捏了捏眉心,下意识地摸裤兜,掏出一盒烟,却半天都没找着火。

空气里响起声“叮”。

一个男人站在旁边儿,左肩斜斜靠墙,站姿随意,漫不经心,脸上的表情淡而冷。他手里把玩着金属打火机,盖帽儿甩开,扣上,扣上,甩开,然后递过去,语气如常道:“找这个?”

余卫国看他几秒,目光里透出几分诧异,然后什么没说,径自伸手去拿。

那人把火机收了回去。

余卫国:“……”

“医院里不许抽烟。”秦峥没什么表情,也从兜里摸出根烟叼嘴里,不点,只朝楼梯方向扬了扬下巴:“走,换个地儿。”完后没等他,直接甩开大步走了。

数分钟后,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在医院食堂的墙角处站定。

秦峥甩开火机,余卫国侧头靠过来,嘬了口,火星点亮香烟的末梢。他又把自己嘴里的那根点燃,漆黑的眸在白色烟雾里微微眯起,仰头看天,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余卫国站着抽了会儿,左右看看,皱眉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秦峥嘴里叼烟,两手把膝盖上的布料微微往上扯,然后就弯下腰,直接坐在了水泥台阶上。然后,他背靠墙,支起一条腿,手指随意掸了掸烟灰,道:“您要不讲究,也能坐。”

中年男人没有吭声儿,半刻,弓腰在他旁边坐下来。

年轻男人极淡地笑了下。

一根烟烧完大半时,余卫国拿余光瞥他,问:“找我有什么事?”

秦峥舌尖抵了下门牙,淡淡的,“禁毒大队在查你。”

“……”余卫国抽烟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继续,并没有太大反应。

秦峥抽了口烟,“不问查到了什么?”

余卫国的语气很平静,“查到了什么。”

“你认识毒枭南帕卡。”

“还有什么。”

“你曾经租地给他种罂粟。”

“……”余卫国笑笑,抽完一根烟又点一根,没话想说。

微风在吹,绿色的枝叶在阳光下轻轻摇曳,荡开一池树影。

秦峥手腕搭在膝上,脸色冷静而淡漠,又道:“既然已经查到你头上,再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了。余董,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剩下的事交给我们来办,我们会极力保护你和家人的安全。”

余卫国静了静,转头看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南帕卡在中国,跟谁合作?”

余卫国挑眉,“我以为我也是你们的怀疑对象。”

秦峥盯着他的眼睛:“是你么?”

“不是。”

“那是谁?”

余卫国摇头:“我和南帕卡的接触很少,只是听他提过,他在中国还有一个朋友,是川南一带的中药商人,具体是谁不清楚。”

秦峥瞳孔收缩了瞬,手指无意识将烟头碾得稀巴烂,须臾,平静点了点头,“谢了,伯父。”说完起身就走。

余卫国叫住他,“秦少校。”

秦峥顿步,“怎么?”

余卫国迟疑半刻,终于沉声开口,说:“……好好对她。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只要她开心。”

第59章

夏季的天气没有定数, 早上大太阳,正午刚过天便暗下,成片的乌云从南方飘过来,很快在云城上方累积堆砌,直到轰隆一声, 雷鸣大作,落下豆大豆大的雨。

龚兰青到底大病未愈, 打起精神强撑了一上午已是极限,午饭后, 吃了药便沉沉入睡。

下午两点左右, 窗外的雨小了些, 雨丝如慕。余氏的总经理助理打来电话,说三点时和韩氏那边有一个重要会议, 总经理必须出席, 余凌没辙,只好叮嘱宋姨道:“宋姨, 等会儿医生要查房,顺便会把昨天的检查报告送来, 另外……”

一旁的余兮兮接话:“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 今天周末我休假, 可以一直守在这儿。”

余凌点了点头, 续道:“那你记得拿一下检查报告。另外,两个小时后妈妈还要吃一次药,我放桌上的, 你直接喂她吃就行。”

交代完,余凌便提上包转身走了。

门开,门关,哒哒的高跟鞋声音逐渐远去,病房里重归安静,只听得见余母规律而轻浅的呼吸声。

余兮兮呆坐了会儿,有点累,于是打了个哈欠,趴在余母的枕头边儿上闭目养神。

视觉消失,身体的其它感官便格外灵敏。距离太近的缘故,鼻端钻入了一阵熟悉味道,是母亲身上的香味,淡雅,温馨,暌违已久,带着许多童年时期的记忆。

嗅着怡人淡香,听着窗外雨声,她嘴角往上弯,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放晴。

余兮兮一头卷发睡得乱蓬蓬的,抬手揉揉眼,诧异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睡到了沙发上,身上还多出张轻薄柔软的毛巾被子,一扇梅兰竹菊四君子屏风横在前方,隔开一个安静的空间。

她呆了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噜转动,听见病床方向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在交谈。

余兮兮起身,轻手轻脚靠近屏风,侧耳去听。

“伯母,吃药了。”秦峥道。

“……诶,好,好,真是太麻烦你了小峥。”余母的声音稍显虚弱,却不掩笑意。

“都自家人,您跟我客气什么。”秦峥极淡地笑了下,略弓腰,手臂稳稳托住余母的后背把她扶起来,垫上腰枕,动作轻柔并仔细,然后绕到床尾半蹲下去,旋动把手将床头的高度往上调,挽起的袖口露出古铜色小臂,结实修长,每一寸肌肉都随他动作而有力舒展。

他随口道:“合适了您说一声。”

龚兰青始终盯着那年轻人打量,须臾道:“行了小峥,这位置差不多合适。”

秦峥站起来,扑了扑手,把药和水杯分别给余母递到嘴边儿,等她吃完药后再把水杯放回原位。

余母拿纸巾擦了擦嘴,说:“坐。这么长时间没见,伯母想跟你说说话。”

秦峥笑了下,随手拖了把椅子摆到床边儿,弓腰坐下去,“您说。”

余母便道:“我听小凌讲,你和兮兮现在感情很好。”

秦峥说:“对。”

“好到什么程度?”

“我们最近在商量结婚的事。”

“……”屏风后的人睫毛一颤,雪白的脸浮起红云,心脏砰砰乱跳。

余母略微皱眉,“虽然你们俩从小就有婚约,谈婚论嫁只是时间问题,但是你也清楚,过去那些年你在兰城,和兮兮几乎没什么联系。认真说,你们正式交往也就两个来月,现在就谈结婚,会不会急了些?”

“不会。”秦峥的目光平静而冷静:“婚姻是大事,我和家里的长辈都很认可兮兮。能把她娶进门,是秦家的福分。”

余母说,“我们两家的家庭情况有很大差别,兮兮打小被我和你伯父惯坏了,娇气任性,也没怎么和社会接触过,很单纯,你和她在一起怕是要受些累。”

他勾了勾嘴角,“我也乐意伺候她。”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先领证,等我父母从边城回来就去余宅正式提亲,再商量婚礼的事。”

“如果没记错,你们军人结婚的程序很复杂,要填申请表,还要兮兮单位对她的政审状况说明。”

“这些我很早之前就已经拿到。”

“……”余母微微怔愣,“很早之前?”

秦峥答,“她进退役军犬基地的第三天。”

听到这里,余兮兮嘴角抽搐了瞬。

余母也觉得好笑,“那个时候你就确定我女儿要嫁给你?不怕有什么意外?”

他语气很淡:“我不确定余兮兮要不要嫁我,但是我确定,我一定要娶余兮兮,不管发生任何意外。”

周围安静了几秒。

半刻,龚兰青抬眼,平静直视那双深黑的眸,“秦少校,你的意思我大概也明白了。现在,作为余兮兮的妈妈,我希望你答应我三个要求。”

母亲的语气变得有几分严肃,没由来的,余兮兮心口一紧,又听见男人沉稳的嗓音随之响起,音色很低,像大提琴拉出的音符,只有简短一个字:“好。”

龚兰青说:“第一,你要好好地疼她,爱她,宠她,保护她。”顿了下,竟微微哽咽几分,“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尊重她的每个决定,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我和你伯父没有为她做到的,希望你能帮我们弥补。”

余母话一说完,余兮兮眼眶就湿了,齿尖无意识地咬住嘴唇。

秦峥点头,“好。”

“第二,别让她担惊受怕。”龚兰青的声音沉了下去,“你是一个优秀的特种军人,为国家出生入死,很光荣,也很值得敬佩。但你的工作太危险,我希望,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能尽量保护好自己。兮兮这丫头,性子和你伯父太像了,表面嘴硬坚强,其实内心敏感又脆弱。看得出她很喜欢你,也很依赖你,如果你有个什么事,我怕她承受不住。”

“好。”

“第三……”

说完这两个字,余母垂眸,深吸了一口气才续道,“小峥,体谅一个母亲的心。如果遇到最坏的状况,请你为了兮兮,无论如何给自己留个退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国家给你的使命之前。”

“……”余兮兮的视野一片模糊,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箍得她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十指收拢,迫切想听到秦峥说“好”,可等待半刻,迟迟无有回音。

他不回答,她却已经知道答案。

母亲的话很隐晦,现场上枪林弹雨,所谓最坏的状况,无非是死。作为一个军人,贪生怕死不是他,必要时刻,秦峥怎么可能给自己留退路?

窗外,细雨停了。

余母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试探道,“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秦峥陷入静默,良久,唇角弯起一抹寡淡的弧,道:“伯母的意思我懂了。医生说您需要静养,好好休息吧。”说完便站了起身。

龚兰青盯着他:“你还没有答应我。”

秦峥垂着眸,深邃的眼窝盛满极淡阴影,没有说话。

“你……”

“妈,你看见我手机了么?我找不着手机了。”一道娇娇亮亮的嗓门儿突兀响起,打断余母的话。

两人同时侧头,看见屏风被收到了旁边儿,余兮兮正弯腰在沙发上东摸摸西翻翻。

秦峥随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视线淡淡扫过周围,“什么时候不见的?”

她撅嘴,可怜巴巴:“我也不知道……”

余母蹙起眉,数落道:“二十几岁的人了还成天丢三落四,真是一点儿不让我省心。照我看,你啊,迟早连自己都得弄丢。”接着又说,“背的包里有没有?中午在餐桌上吃的饭,是不是落在桌上了?”

“找到了找到了。”宋姨笑盈盈地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着卡通外壳的手机,笑着说,“在洗手间里呢。”

余兮兮伸手接过,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谢谢宋姨。”

余母说,“赶紧收好,回头又找个不停。”

她吐了吐舌头,一边把手机放回包里一边说,“妈,我们下楼买点儿东西,您先歇着。”说完,拉起秦峥大手就跑出了病房。

“诶!我话还没说完呢……”龚兰青探头往外张望,气得笑出一声,“小丫头片子。”

*

两人走的楼梯,足跑到四楼才停步,周围空无一人。

余兮兮平时缺乏锻炼,跑了几步就脸蛋儿绯红气喘吁吁,反观身旁,那人气定神闲,额头上连一丝儿汗珠都没有。

她皱眉,手指戳他硬邦邦的小臂,“你不累呀?”

秦峥看她一眼,挑眉,“我应该累?”

“……”余兮兮沉默。这人体力多好自己每天都在切身感受,多那一问纯粹是废话。

半刻没听见她出声儿,秦峥侧目;细碎的光线在那小巧的轮廓边缘嵌起一层边,她额头上出了汗,几缕黑色耳发黏在雪白泛红的皮肤上,眼皮子和翘翘的鼻头都有些红,愈发显得娇软楚楚。

他视线下移,注意到一绺碎发钻进她两瓣儿嘴唇之间。

秦峥说:“嘴里有头发。”

余兮兮没听清楚,狐疑地转头:“你说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会儿,然后伸出右手,粗糙的指肚捏住那捋黑发,轻轻捻出来,不经意扫过粉红色的唇。

秦峥眸色暗了几分。

触感太柔软,血液里的破坏欲蠢蠢欲动,他忽然不只想用手去感受。

余兮兮眨了眨眼,“你盯着我干什么?”

秦峥移开视线,“没什么。”

“你想亲我呀?”

“……”

她忽然想笑,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秦峥拧眉转过头,刚要说什么,她却蓦的勾住了他脖子,拉下来,踮起脚尖,粉色软软的唇印上他的脸颊。

他闭上眼,侧头将她的唇瓣吞入口中,大手掐住那段儿小腰,往上一提,她嘤咛了声,两腿下意识缠住他的腰,被他压在墙上深吻。

整个空间不算安静,甚至能听见依稀的人声,她忐忐忑忑,慌乱中尖尖的牙磕到他的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