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沉默坐在床沿上,视线追着那抹纤细身影游走,看她脚不沾地忙碌,一双大眼微肿通红。

半刻她察觉到什么,转头看他,皱起眉:“你站在那儿做什么?去洗澡呀。”

他还是没动,黑色的眸子紧盯着她。

余兮兮回过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罐药酒,蹲下来放进行李箱的隔层,语气寻常道:“这是前两天余凌给我的,说是她朋友从泰国带回来的药,治疗皮外伤很有用。你带着。”

“创可贴我放在隔层第三个包里。”

“感冒冲剂在第二个包。”

秦峥听着她念叨,始终默不作声。

不知过了多久,放完一切能放的东西,余兮兮关上行李箱,纤白的十根手指用力收紧。几秒后站起身,把行李箱推到墙角。

“你晚上没怎么吃,饿没有?家里还有水饺。”她柔声问他。

秦峥说,“不饿。”

“……哦。”余兮兮挤出个笑,“那我去给你调一下水温,你洗完澡就早点睡。”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刚迈出两步,他手臂横过她细细的小腰,从背后把她勾进怀里。

余兮兮跌坐到他腿上,身子往前缩,脸微红,试着去推他的手,“……别闹,你明天还要早起。”

她的每个字眼都闷闷的,哭过带着些鼻音,甜软娇柔,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秦峥眼微闭,搂紧她,鼻尖轻轻贴着她的后颈,她身上温暖的体香叫人贪恋沉迷。

“你……”

“我什么都不想干。”他亲她耳朵,嗓音沉沉:“就想抱着你。”

余兮兮心一软,鼻子却骤然酸得厉害,静了静,等泪意咽下去才小声问:“你这次,要去多久呢……有没有一个大概的天数?”

“暂时定不了。”秦峥语气平淡,勾起她的下巴,黑眸笔直看进她的眼,“但是我答应你,等事情一解决,我立刻回来。”

她齿尖扣着下嘴唇,半晌又问:“是去抓……南帕卡么?”

他点头,“嗯。”

“跟何队他们一起?”

他点头,“嗯。”

“那会不会……”余兮兮嗓子有点儿哑,“有危险?”

秦峥和她对视,数秒后回答:“会。”

这句话问得多余,她垂下眼帘吐出一口气,脸色平静,指尖却不可控制地发颤。不多时,他用力握住她发抖的手,沉声道:“兮兮,看着我。”

余兮兮抬眸,看他的视线有些模糊。

秦峥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相不相信我?”

她也盯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冷静沉着,看一眼便教人安心。

所以她用力点头,“嗯。”

“那就对了。”

秦峥微勾起唇,笑容从容笃定,透出一股寡淡痞味儿,一如初见。他手指抚摸她的脸颊,最后勾住她尖尖的下巴,揉捏,语气低柔地哄,“你要乖,在家等我回来。别瞎想。”

那一瞬,余兮兮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是最出色的特种军人,有勇有谋,作战经验丰富,应变能力极强;她知道,这次行动计划周密,严谨,各方都给予了大力支持,胜券在握;但她也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绝对万无一失,不出现意外,就像三年前……

然而最后,她仍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乖巧柔顺,“好。”

秦峥指肚抚摸她的脸蛋儿,忽然想吻她。于是他头埋下去。

余兮兮往后躲,“……等一下。”

他微拧眉,“怎么了?”

屋子里静了静。

余兮兮心跳有些快,低下头,红着脸把衣摆略微拉高。光线是浅浅的橙色,那截光滑纤细的腰白得几乎透明。她牵起他的大掌,缓缓,缓缓覆上自己的小腹。

秦峥抬眸,目光带着丝疑惑,“你……”

光下,她嘴角含笑,声音轻得像一个易碎的梦:“我会和它一起等你回来的。”

他错愕,脑子里嗡地炸开一道光,“你说什么?”

“我说,”余兮兮笑着,眼睛里却盈满泪,声音拔高几乎是用喊:“恭喜啊首长,您荣升成爸爸了!”

秦峥怔半秒,薄润的唇动了动,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说:“应该有一个多月了。”

秦峥低头,轻轻地,几乎虔诚地触摸她的腹部,修长手指在微微发抖。不多时,他哽了下喉,忽然起身把她放床上,单膝半跪,又把脸颊贴上去。

余兮兮有些好笑,“……现在才一个多月,它还不会动呢。”

他没有答话,只是侧过头,在她光滑柔软的小腹上落下一吻,然后抱紧她,头深深埋低,温热的液体打湿她的皮肤……

那一刻,黑夜漫无边际,秦峥闭上眼,却在她身后看见了灿烂阳光。

第80章

次日清晨, 余兮兮把秦峥送到了禁毒总队。

一辆大巴停在大门口,不多时,分队的队员们齐刷刷提着行李到位,沉默集合,等候上车。

今天是个好天气, 不到七点,天空的东方便已透出金色霞光, 灿烂,温暖, 照亮那些年轻鲜活的面孔, 鲜艳的国旗在背后迎风飘扬。

黑色吉普停稳, 秦峥推门下车,打开后备箱, 单手把行李淋了出来。晨风中, 他薄唇紧抿,俊朗的面容显得严肃而清冷。

何刚冲他招了下手, 打招呼,“老三。”

秦峥点头, 抬眸扫一圈儿集合的队伍, “人都齐了?”

“大飞还没来, 他老婆昨晚生孩子, 陪产去了。”何刚低头看了眼手表,说,“通知的七点整集合, 还有五分钟。”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脚步声飞快逼近。几人转头,看见一个穿蓝色T恤的高大男人百米冲刺过来,肩上挎着个旅行包,气息急促,满头都是汗。

“报告!”靳建飞站定道,“对不住何队,让大家久等了。”

“特殊原因,大家都理解。”何刚嘴角勾起一丝笑,“怎么样,你老婆生的男娃还是女娃?”

靳建飞挠头,黝黑的两颊浮起一丝红晕,“是个闺女。”

“你小子,福气不浅。”何刚挑眉,语气难得地轻松,然后让大飞归队。队员们没说话,却都淡笑着拍他的肩,无言道贺。

人到齐,众人准备出发。

何刚看一眼秦峥,说:“走吧。”

“嗯。”秦峥应着,下一刻扭头去看余兮兮。她就站在数米远的位置,脸色淡如水,在微笑,整个人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

两道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半秒后,他朝她走过去。

秦峥说:“我要走了。”

余兮兮抬眸,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肃坚定,停留在她脸上,透出压抑的不舍和隐忍的留恋。她和他对视半刻,点头:“好。我们等你回来。”

他嘴角弯起一道很淡的弧,盯着她,黑眸深不见底,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也沉默,白皙的脸庞笑容温婉,一如他记忆中的大多时候。

短短几秒,却像已过完半生。

那头队员们已经开始有序上车。秦峥伸手摸了下她的脸,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他们的道别,没有缠绵,没有眼泪,简单得过分。大巴提速前进,缓缓融入都市清晨的车流中,身后的一切人和物都逐渐拉远,模糊。

风忽然变大了。

余兮兮在原地目送那辆车,被风吹得眯起眼,乌黑的发丝轻轻飞舞。

“你是第一次送秦峥走么?”忽的,背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语气寻常,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余兮兮回头;阳光下,李琴一身干练警装,修长高挑,长发在警帽下盘成髻,格外的英姿飒爽。

她表情有些诧异,“琴姐?你也来送何队么?刚才我都没看见你。”

李琴抿嘴笑,打趣说:“你眼睛都快长秦少校身上去了,哪儿还能注意得到我?”

余兮兮有点儿尴尬,“琴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你这丫头,脸皮也真够薄。”李琴逗了她几句也就消停了,转过头,看向大巴远去的方向,又重复一遍,淡道:“这是你第一次来送秦峥吧。”

“是啊。”她点头,“第一次。”

第一次送他出任务,第一次面对这样沉重,前路未知的分离。

李琴笑了下,说:“也难怪,你还这么年轻……”稍稍停顿,半带叹息半带感慨,“但是兮兮,你要知道,第一次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余兮兮静几秒,转头看她。这张脸白净秀丽,被岁月销蚀了青春,也被岁月雕琢得内敛沉稳,有种寻常女子不具备的大气和英气。

李琴仰头,遥望万里无云的天,“我第一次送何刚出任务的时候,和你差不多大,也才刚和他结婚……”忽然摇头失笑,“转眼就这么多年了,习惯就好。”

余兮兮的声音很轻:“那琴姐,这么多年了,你习惯了么?”

李琴怔楞,眼帘微微垂下:“不习惯又能怎么样。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他能不要离开太久;后来,我希望他不要受伤;再后来,他能活着回来就好。”

“……”余兮兮静默良久,点头,眸光沉而静,“是啊。他能活着回来就好。”

这次别离是第一次,却不是最后一次。也一定不能是最后一次。

秦峥,我等你回来。

*

南帕卡集团在金三角地区活跃多年,一直是缅、老、泰三国的心腹之患。在几年前的剿毒行动中,三国政府与中国特种部队及特警部队密切合作,在行动中取得了里程碑式的胜利。

这次也不例外。公安部出面接洽,三国政府积极响应,所有人都对彻底摧毁南帕卡集团抱有充分的信心。

当地时间晚8点整,金三角地区某旅馆内。

整个屋子大约四十平,装修简单,一应摆设家当也极其陈旧。光线暗淡,只有一盏冷黄色的灯泡悬在头顶,几只飞蛾扑闪着聚集在周围,巨大的阴影投在墙上。

“南帕卡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那是只老狐狸,狡猾,多疑,警惕性强,在境内外屡犯大案。”

屋子正中央,何刚拿笔尖点了点桌面,语气严肃:“据公山魈交代,三年前的剿毒行动之后,南帕卡武装的大本营转移到了澜沧江流域的一处丛林中,地理环境复杂,易守难攻。同时,南帕卡集团所持有的的武器装备也很先进,我们的任务,并不好完成。”

话音落地,所有人的面色都凝重了几分。

“但是请注意,”何刚手指用力,笔尖几乎把木头桌面戳出个窟窿,沉声一字一顿:“是不好完成,不是不能完成。南帕卡贩毒的主要市场就是中国。数年来,他利用各种手段,将大量毒品输入我国境内,严重扰乱我国社会秩序,严重危害我国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罪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这颗毒瘤一定要除。”

大家眉头紧拧,点头。

何刚:“能不能完成任务?”

所有人异口同声:“能!”

何刚点头,视线扫过众人,“中央下达的指令是竭尽全力破案,活捉主犯押送回国。公安部任命我担任行动总指挥,现在,我来给大家讲一讲具体的计划……”

半刻,“这次行动,由我们队和特警大队担任主力,‘利剑’行动组在外围配合。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叮”一声,金属打火机的盖帽重重扣上。

众人微怔,视线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秦峥手里把玩着打火机,唇抿成一条线,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吓人。

“……”距离最近的魏枭和虎子狐疑地相视一眼,都有点儿发怵。

何刚蹙眉盯着他,说:“秦少校,你有什么问题?”

秦峥冷着脸,没有说话,起身拿了外套走人。

脚沉稳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砰”,门被摔上。

何刚脸色淡淡地点了根烟,垂眸道,“其他人呢,有什么问题。”

“没有!”

*

深夜,澜沧江的上方倒映着一轮月亮,水面波光粼粼,像流动的镜子,透明,干净,宁静。

秦峥垂着眸,靠在栏杆上抽烟,手里屏幕亮着,画面中,年轻的姑娘笑容灿烂。他手指无意识地抚摩屏幕,眼神不自觉便柔下来。

正在这时,背后响起阵脚步声。

秦峥眯了下眼,不用回头也猜到是谁。他自顾自抽烟,目光冷淡,没搭理。

“怎么,”何刚伸手拍了下他的肩,笑,“跟老哥闹情绪呢。”

秦峥直视前方夜色,语气冰凉而冷漠,“你今晚的决定,和我们之前商量的不一样。你很清楚,无论是你的人还是武装特警,亚热带丛林的作战经验都很匮乏。总指挥,我的建议是采用之前的计划,突击时以利剑行动组为主力军,你的人和武装特警从旁配合,给予技术支持。”

何刚顿都没顿一下,“不用。”

秦峥:“有捷径不走绕那么大一弯子,你他妈脑残?”

“老子说了,就这么定。”何刚看他一眼,语气强硬,“突击队伍我来带,你带着你的兵在外围配合,做收尾工作。”

秦峥露出个没有笑意的笑,“何刚,你这么做只会增加行动的难度。”

何刚咬牙:“但是这么做能保你的命。”

秦峥目光冷淡移向别处,咬着烟,“别把自己搞的那么伟大。不需要。”

何刚捏了捏眉心,也从兜里掏出根烟塞嘴里,点燃,猛吸一口。须臾,他说:“刚下飞机的时候,李琴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媳妇在孕吐。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