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席夫人和甄氏的这次赏赐,苏静姗记私帐的小册子上,总算有了内容,她看着柜子里的金玉首饰和布料,忍不住感叹,刘府果然富贵,长辈们随便一出手,就能抵上她做好些时的生意了。

刘士衡却是在一旁默默叹气,那对金花簪,还是甄氏从娘家带来的;只不过一次寻常的赏赐而已,就到了动用陪嫁的地步,他这个娘亲,过得可真够落魄的,亏得她还是刘府数百家商铺的掌管人。都怪他那个不成器的爹,总是伸手找他娘要钱,甄氏每次好容易攒下点私房,都是还没捂热就让他哄去胡乱花销了…

刘士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久久没能回神,直到听见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才发现原本站在顶竖柜前的苏静姗已经不见了。

“姗姐——”刘士衡出声叫她,但话音未落,却见紫菊跌跌撞撞地自帘外冲了进来,扑倒在他脚下。

紫菊行事一向稳重,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冒失?刘士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出了甚么事?”

紫菊匍匐在他脚下,抽泣道:“少爷,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奴婢不知做错了甚么,奶奶竟要把奴婢给卖掉呢”

刘士衡不相信:“好端端的,她卖你作甚么?”

紫菊见他不相信,急了:“少爷,奶奶真要卖掉奴婢,都已经叫杨柳去找人牙子了少爷,奴婢知道自己一向手笨嘴拙,平日里若是有甚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奴婢一定改,求少爷帮奴婢求求情,让奶奶不要卖掉奴婢罢…”

苏静姗要卖掉紫菊?为甚么?没听说紫菊惹过她不高兴啊?刘士衡有些发愣。

紫菊见刘士衡仍未出声表态,心里就更急了,不得不把自己背后的靠山给抬了出来:“少爷,奴婢是个丫鬟,被卖是自己的命,本也没甚么,只是奴婢的爹娘老子都还跟着大老爷大太太在任上,奴婢这一去,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紫菊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间的门被砰地一声踢开,接着是苏静姗怒不可遏的吼声:“见鬼,大太太和二太太怎么只送了人来,却没给卖身契?这叫我如何去卖?”

杨柳在一旁附和:“正是,不给卖身契,就只能算是借人,不能叫送人,奶奶不如把紫菊红梅给大太太和二太太还回去,我看咱们院儿里使唤的人也已经够多了,不差她们两个。”

“大太太跟着大老爷远在任上呢,如何去还?单还二太太而不还她的,也不大好。”苏静姗一面犯愁,一面呼地掀起帘子,迈进里间来。

紫菊见她连大太太和二太太都敢抱怨,哪里还敢多说半句,只得眼泪汪汪地仰头看刘士衡,寄望于他能出面把她给留下。

但还没等刘士衡有所反应,苏静姗就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她兴奋地一拍杨柳,道:“赶紧叫人套车,把红梅和紫菊都送到庄子上去。”接着问刘士衡:“你们刘府家大业大,庄子总该有两个的罢?离城里最远的是哪个?”

刘士衡打了个呵欠,道:“离城最远的?应该是姚庄罢,记得路上来回得整整三天。”

“那就是姚庄了。”苏静姗一面叫杨柳去喊人套车,一面指使如玉把紫菊拖出去。

紫菊没想到刘士衡竟由着苏静姗说甚么就是甚么,连句话都不问,不由得心慌意乱,抱住刘士衡的腿不肯松开。如玉有些怕刘士衡,不敢硬拖,好不为难,只得拿眼去看苏静姗。

苏静姗见状,几步上前,暗暗地朝刘士衡腰间一推,推了他一个踉跄,叫道:“哎呀,士衡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就一面去扶他,一面叫如玉来帮忙,一面又去骂紫菊:“七少爷好容易才好些,哪经得住你这般揉搓,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想去庄子也去不成了直接拖出去打死”

紫菊有些发怵,自己也没怎么着刘士衡,他怎么就倒了呢?

恰在此时,杨柳传过话后折返,一眼看见紫菊呆愣在地上,马上去把她揪住,拖到外头去了。

刘士衡被苏静姗扶到床上,强行盖上被子,又被灌了盏热茶,直到如玉被苏静姗派去下人房拖红梅,才得了机会开口说话:“你这是唱得哪一出?”

“甚么哪一出?不过就是想打发两个通房丫头罢了。我好歹也是你明媒正娶来的正头娘子,这点权力总该有罢?”苏静姗除了近身的忧患,一身的轻松,悠闲无比地坐到床头,靠在枕头上回答刘士衡的话。

刘士衡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甚么都没说,只是道:“得,你说得对,管教通房丫头本来就是妻子的事,与我又有何干?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罢,只是她两个都是长辈所赠,你突然把她们俩赶到庄子上去,连个借口都不找,总是会惹些麻烦上身的,到时可别哭着来找我帮忙。”

苏静姗却是把眼一瞪,理直气壮地道:“是你把我拉进刘府里来的,出了事,我不找你帮忙,找哪个帮忙?到时你可不要推卸责任才好”

厚颜无耻厚颜无耻刘士衡反反复复只想得出这个词来形容苏静姗,气得直踢床板。。.。

第八十六章效仿

苏静姗心疼那床板,只得安慰刘士衡道:“不是你让我扮猪吃老虎的?其实找借口撵通房谁不会呀,我不就想让人觉着我脾气爆、脑子笨么?”

“此言有理”刘士衡想转过来,笑容满面,把被子一拉,安安稳稳地躺下了,“有事尽管朝为夫身上推,我替你担着”

苏静姗听得“为夫”二字,愣了半天神,待她醒过神来时,刘士衡已经闭上眼睡了,她只得骂一声“懒猪”,起身出门,看杨柳和如玉拖紫菊二人上车去了。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苏静姗把并未犯错的两名通房赶去了庄子上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刘府上下,并成为大家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春在堂里,甄氏坐在有些掉漆的妆台前,手举一只点翠金簪朝发髻上比划,犹豫不决。高妈妈捧了一只靶镜,在后帮她照着,建议道:“太太,就这支罢,这支戴了显得年轻。”

“再年轻又有甚么用?我年轻时也没见他多看我一眼。”甄氏丢掉金簪,望着镜子叹气。

金簪碰上妆台,发出清脆的声响,高妈妈连忙上前拿起来,仔仔细细地查看,生怕嗑坏了一点半点。

甄氏见她这般小心,心内发酸,又是一声长叹,愧疚道:“都是我无能,害得你也跟着受累,想当初咱们在家时,何曾在意一根金簪?”

高妈妈闻言亦是酸楚,沉默良久,但还是安慰她道:“太太,咱们女人嫁人,要么是外面光鲜,要么是里头舒坦,真正两头都如意的,能有几人?依我看,老爷如今这样就不错了,至少在外人面前,肯下死力地维护太太,就连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给…”

甄氏却是苦笑一声,道:“他为甚么肯维护我,你还能不知道么?要不是有求于我,你以为他会如此?”

高妈妈道:“太太,说起这个,你实该硬气些,不能老爷说要多少银子,就给多少银子,你看你这些年,虽说有老太太盯着,但攒下来的钱其实也不算少了,可到头来怎样?全被老爷给花光了。”

甄氏听了这话,竟生起气来,只不知是气刘振业,还是气她自己:“我自然晓得不能太依着他,可又能有甚么办法?略有不顺着他的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有那两个小蹄子,别看面儿上对我恭恭敬敬,可背地里还不晓得在老爷面前怎么嚼我的舌根子呢。”

说到底,女人的脸面还是得靠男人给,刘振业就是这样的人,甄氏顺他的意,他就在外人面前百般维护她,可若不顺他的意,他就连起码的脸面都不给,能让甄氏在两个妾室面前都抬不起头来。甄氏出身官宦,最好的就是脸面,为了在外能抬头做人,自然就只能在背地里委屈自己,这就是所谓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高妈妈把甄氏从小带大,最是有感情,见她伤心难过,就转了话题,道:“太太,七奶奶把紫菊和红梅遣到姚庄去了的事,你可曾听说了?”

甄氏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自然是听说了…”说着说着,忽地一惊:“怎么,难道此事竟是真的?”

高妈妈神色凝重地点头,甄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们是被揪住了甚么错儿?”

高妈妈气愤道:“甚么错儿也没有七奶奶连个理由都没给,就让人套车把她们给送走了,而且是去了离城里最远的姚庄”

甄氏一听就愣住了,良久,正当高妈妈以为她会发脾气时,她却伏在妆台上,嚎啕大哭起来。

高妈妈吓了一跳,连忙丢了靶镜,去抚她的背,急急地问:“太太,您这是怎么了?”

甄氏哭得极为伤心,似没有听见高妈**话。

高妈妈愈发地慌了,忙道:“太太,七奶奶做事的确太没分寸,先是随便揪了个错就把红梅遣去了下人房,而今还把她赶到庄子上去了,这分明就是没把你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太太,你切莫太过气恼,气坏了身子,别说七奶奶,只怕五奶奶都要偷着笑了。依我看,你还不如赶紧把七奶奶叫过来训诫一番,给她点颜色看看,这自个儿生气,是最划不来的事了…”

“我竟是不如她”甄氏突然抬起头,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妈妈,枉我活了几十年,竟还不如一个才进门的新妇有胆色她才成亲几天,脚跟都没站稳,就敢一声不吭地把两个长辈赠的通房赶到庄子上去了,我如今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却还得看人脸色行事,窝窝囊囊地活着,真是白活了这几十年”

高妈妈被她这突然爆发的气势给吓住了,结结巴巴地问道:“太,太太,你待要如何?”

甄氏一拍妆台,呼地站了起来,斩钉截铁地道:“顾不得甚么面子不面子了,如今我这婆婆,也要和媳妇学一学”说着,就提起裙子,大步朝外走,而且等不得小丫鬟掀帘,自己把帘子一撩就出去了。

高妈妈急急忙忙地赶了出去,口中高叫:“太太,仪态,仪态,你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小姐,可不能跟着那商户人家的粗俗姑娘学”

甄氏头一回没有听她的劝告,而是昂首阔步地走到厅里坐下,然后命个得力的大丫鬟画屏去找人牙子来,要把刘振业的两名爱妾给卖了。

刘振业的两名爱妾黄鹂和翠柳就住在偏厢,马上得知了消息,结伴赶往厅中,要求甄氏给一个说法。甄氏看着她们一个哭得犹如带雨梨花,一个抓散了头发撒泼打滚,就有些发怵,不知作甚么反应才好。

高妈妈趁机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太太,你也太鲁莽了些,就算要跟着七奶奶学,也该先弄清楚她是怎样做的。”

甄氏没听出高妈妈言语中的责备之意,马上小声道:“那你赶紧去打听打听,看看七奶奶是如何应对的?”

高妈妈见她意志坚定,而刘振业又不在家中,无人劝阻得了她,便只得领命而去,到骜轩走了一趟。其实苏静姗遣走通房的细节,早就在刘府传了个遍,她随便抓了个小丫鬟问了问,就弄清楚了,原来苏静姗根本就甚么手段都没用,完全是靠蛮力把两个通房架上马车的。

“粗鲁,真是粗鲁”高妈妈一面骂着,一面回到春在堂,把打听来的消息小声地讲给了甄氏听。

原来在这个世上,除了阴谋诡计,还有一种策略叫蛮力甄氏听后犹如醍醐灌顶,直觉得眼前豁然一亮,马上吩咐高妈妈道:“妈妈,这是个好法子,你赶紧带人先把她们架上车去,等人牙子来了,我再把卖身契给他就是了。”

高妈妈一听,傻了眼,她虽为下人,却是从来都没做过粗活儿,再加上年纪也大了,哪里扯得动这两个正值青春,长得又丰腴的妾?但甄氏的命令已下,她再怎么为难,也不能在人前落了甄氏的面子,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叫来几个小丫鬟,命她们同自己一起去拖黄鹂和翠柳。

可这两个妾,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黄鹂是她们才近身,就把腰一扶,哭得凄惨兮兮:“妈妈,太太只叫你卖我,你怎么却打起来了?好歹咱们也没错处,就不能好聚好散?”

那翠柳则是还没等她们近身,就捶着胸脯在地上滚开了,哭喊的声音堪比杀猪:“哎哟哟,这日子不得过了,咱们尽心尽力服侍老爷,服侍太太,到头来却落个被卖的下场”

黄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刘府,向来只有买人的,没有卖人的,怎么到太太这里就变了?”

翠柳在地上滚得一塌糊涂,却还不忘接话:“可不是,卖人乃是府第衰败的征兆,太爷和老太太最是忌讳的,这若叫老太太知道,一定会雷霆震怒”

“快,快把她们的嘴给塞了”高妈妈急中生智,脱下自己的一只袜子,就朝黄鹂嘴里塞,其他几个丫鬟也一拥而上,拿抹布把翠柳的嘴也给塞住了。她们塞住了黄鹂和翠柳的嘴,却扭不住她们的胳膊,又有何用?没几下就让她们挣脱出来,倒挨了几下的打。

混乱中,高妈**脚被狠踩了一下,腰间也不知被谁掐了一爪子,疼得她直冒冷汗。这时甄氏早已被吓住了,站在椅子前手足无措,她正想要就这样算了,却听得被疼痛气晕了头脑的高妈妈大吼一声:“太太,你不是要跟着七奶奶学的么?赶紧叫浆洗上的几个媳妇子进来,她们有的是力气,降得住这两个小蹄子”

甄氏听到这一声吼,就好像有了人撑腰,顿时勇气百倍,一面高声朝外叫人,一面喝命那几个小丫鬟:“谁能将这两人拿住,赏银五两”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几个小丫鬟,平日的月钱只有一两,五两银子对于她们来说,无异于是一笔巨款,因此甄氏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丫鬟撸了袖子,闭着眼睛冲上前,朝着黄鹂和翠柳劈头盖脸一顿打,直到仗着人多把她们给打懵了,才四人一组将她们的胳膊扭住,拖到外头去了。这时浆洗上的几个媳妇子也到了,正好接住,一群人架着黄鹂和翠柳,浩浩荡荡地朝二门去了。。.。

第八十七章败北

由于刘振业不在家,甄氏买妾一事进行得十分顺利,先是一群丫鬟在重赏之下,勇猛无比地把黄鹂和翠柳拖去了车上,并拿绳子绑了起来;而后人牙子来后,甄氏只求快,不求价钱,是以迅速地把两妾的卖身契给了人牙子,再换回五十五两银子,刚好够打赏那几个丫鬟并浆洗上的三个媳妇子。

如此一来,既没花钱,又打发了两个妾,连高妈妈都觉得这事儿办得简直堪称完美,因此将许多后怕的话压在了肚子里。

而甄氏腰板笔直地站在宽敞无人的偏厢里,颇有扬眉吐气之感,更让她欣喜的是,黄鹂和翠柳由于平日里受宠,房中多有积蓄,这些东西拿出去卖掉,又是一笔颇丰的收入,能够解决她多日来囊中羞涩的状况。

原来买妾有这么多的好处,怪不得苏静姗一进刘家门就开始卖妾了,甄氏抑不住满心的欢喜,眼睛眉梢都是笑意。高妈妈已记不清她上一次展露笑颜是几时,见状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因此也就把提醒她以后不要再跟着苏静姗学的话咽了回去。

又是一个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而且与苏静姗遣妾那回不同,此次甄氏卖妾,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后,就惊动了席夫人,席夫人勃然大怒,当时就命人把甄氏叫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亏得你还是世家大族出身,买人不卖人的道理都不懂得?别说她们俩是正经的妾室,就算只是个普通丫鬟,也是不能轻易卖掉的这要是传出去,叫我们刘府怎么做人?大家肯定都会说我们刘府要衰败了,竟连妾室都在拖出去卖”骂完又马上下令:“那人牙子可曾走远?你赶紧派人去把他给追回来,那两个妾坚决不许卖不管花多少钱,都得赎回来”

席夫人这般的紧张,是有道理的,但凡大户人家,家大人多,谁能保证没有些个秘辛?又有谁能晓得这些妾知道多少,会不会说出去?普通丫鬟都要担心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更何况是这两个与刘振业同床共枕过的妾室呢?

甄氏亦是在大宅门里长大,那里又会不懂得这些道理,只是此时她胸内雄心仍在,就不肯服输,紧紧交握着双手辩驳道:“七哥儿媳妇也才刚卖了通房丫头,也不见有甚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你那只耳朵听说她卖了妾?”席夫人没想到一向懦弱的甄氏居然还会顶嘴,气得拍了下桌子,“姗姐只是把通房丫头遣到庄子上去了,那庄子就是咱们自己家的,有咱们自己人看着,能出甚么事?照我看,姗姐虽说年纪轻,可做事比你老道多了”

苏静姗是遣妾,不是卖妾光顾着跟她学,怎么就忘了这个了甄氏直觉得眼前一黑,几欲跌掉,幸亏高妈妈就站在她旁边,暗地里伸手把她给撑住了。这会儿,甄氏的耳朵嗡嗡作响,但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她敏锐地抓住了席夫人方才言语中的一个词——“老道”。“老道”是甚么意思?难道席夫人认为她打发妾室是正确的,只是方法没用对?

其实席夫人并没有责怪她善妒的意思?

只是嫌她手段不够“老道”?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甄氏忽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马上心悦诚服地向席夫人低头认错,然后当场吩咐高妈妈快些跑着去传话,叫个小厮骑一匹跑得最快的马,赶紧把人牙子追回来,追回来后也不必进门了,直接转送她们到姚庄去。

席夫人不易觉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发表意见。甄氏见她不反对,也就有了底气,举止间渐渐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早这样不就好了?”在甄氏走后,席夫人出声感叹。

百灵却不这样认为:“这是二老爷不在家呢,等他回来,还不知怎么和二太太闹。”

席夫人脸色一沉,道:“身为**,却连自家相公都管不住,有甚么用?她这回若能一举将振业降住,我就在生意上放开些,也叫她自己作几回主,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绵软…我就…唉,其实哪是我舍不得丢开手,实在是她太过叫人失望,我巴不得赶紧有个人来,把我这担子接了去…”说着说着,长叹一声,望向窗外的远空,很是惆怅。

甄氏历练多年,做生意的能力毋庸置疑,都是这性子,太叫人放不下心。百灵自小在席夫人跟前服侍,深知席夫人是恨铁不成钢,偏又没有第二个儿媳妇来替代,心内着急的很。她想了想,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安慰席夫人,而是伏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席夫人缓缓点头,面露笑意,不过还是道:“再看看罢,这才几天。”

百灵见状,便知她心已渐宽,这才放下心来,另拿些衣裳首饰之类的话题来讲,引她开心。

两天后,刘振业自青楼归家,面泛红光,满身酒气,一进门就挥着宽袖叫黄鹂翠柳来抚琴吟诗,继续风雅,但却叫了半日也无人应答。甄氏心里到底有些怵,躲在房里没敢露面,最后还是高妈妈仗着有些年纪,硬着头皮出来,告诉他道:“老爷,黄鹂和翠柳去了庄子上了。”

刘振业酒还未醒,没听明白,愣道:“庄子?哪个庄子?踏青的时候已经过了,秋游又还没到,她们到庄子上去作甚么?”

高妈妈道:“老爷,是姚庄。她们犯了错,让太太撵到姚庄去了。”

“犯了错?甚么错?”刘振业脚下虚浮,有些站立不稳,一个颇有几分颜色的小丫鬟见机凑上来,扶住了他的胳膊。刘振业就势倚到她身上,一双眼睛却盯住高妈妈不放,颇有不得到满意的答案就不罢休的意思。

翠柳和黄鹂哪有甚么错,高妈妈急转脑筋,硬编了个理由出来:“她们,她们在太太面前不恭敬,出言不逊。”

“怎么出言不逊?她们说甚么了?”刘振业不信,口气渐显严厉。

高妈妈诺诺答不上来,刘振业便不耐烦起来,伸手将她一推,道:“滚下去,叫你太太来和我说。”

高妈妈被推了个踉跄,朝后一退,正好踩在一块小石子上,脚下打滑,晃了几下,跌倒了。

刘振业却看也不看她一看,扶着那美貌小丫鬟的肩膀,径直朝正房去了。

甄氏正透过窗户的缝隙,坐立不安地朝外望呢,瞧见刘振业进来,连忙正襟危坐,端起茶盏,借以掩饰自己慌乱却又不想轻易服输的心情。

刘振业踏进屋内,手却还搁在那小丫鬟的肩膀上,甄氏的眉头猛地跳了一跳,突然就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只是把一口银牙咬了又咬。

刘振业借着酒劲儿,指着甄氏的鼻子问:“作甚么把黄鹂和翠柳赶到姚庄去?趁我不在,就擅自作主?你好大的胆子”

甄氏刚才是听见了他与高妈**对话的,因此就顺着高妈妈编的理由朝下说:“她们目无尊上,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我这才把她们送走了——这事儿老太太也知道,而且是她点过头的。”

“你还学会把老太太抬出来压我了?”刘振业和席夫人之前一样,也是第一次听见甄氏顶嘴,很有些不适应,因此怒不可遏,“我不管你是甚么缘由,赶紧去把她们给我接回来,不然可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刘振业为了两个妾,就能当着小丫鬟的面落甄氏的面子,这让甄氏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贤惠温柔的主妇,即便做不到,面儿上装也得装出来,因此任凭刘振业如何骂她,她也没有发火,只是把手藏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刘振业见她始终没有反应,干脆自己叫了人进来,命门上备快马,赶上去姚庄的马车,把黄鹂和翠柳接回来。

甄氏自然不愿看到自己好容易做成的事被他给毁了,马上出声阻止,但却被酒劲儿发作的刘振业挥去一掌,把发髻都给打偏了。那受命去传话的小丫鬟一见这阵势,立马一溜烟地到门上传话去了,而先前那美貌的小丫鬟也趁机躲了出去,免得受到了无妄之灾。

高妈妈在院中听见动静,扶着闪了一下的腰一瘸一拐地赶进来,一眼瞧见甄氏伏到在椅子上,显然是才刚挨过打的模样,立时就急了,不顾腰疼,飞扑上去护住她,转头朝着刘振业哭叫道:“老爷,我们太太在家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得起你这般揉弄?”

刘振业见小丫鬟已是到门上传令去了,根本懒得理睬高妈妈,扭头进房,倒头就睡。

甄氏推开高妈妈,忍痛起身,去给他盖被子,这下连高妈妈都看不下去,道:“太太,虽说咱们家家教如此,但你这也贤惠太过了些,老爷都这样待你了,你却还惦记着他受凉。”

甄氏双目含泪,道:“那两个才走,就又有人上赶着朝他跟前凑了,你没看见么?我而今已是年老色衰,再不贤惠些,只怕连站的地儿都没了。”。.。

八十八章大事

“太太,你是有儿子的,怕这些作甚么?。”高妈妈知道甄氏意指那美貌的小丫鬟秋蝉,但却觉得她这是担心太过,区区一个丫鬟而已,就算入了刘振业的眼,又还能翻得过天去?

 “儿子?。”甄氏泪眼婆娑,“儿子都是不贴心的!五哥儿跟他爹一样,只晓得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是指望不上的:七哥儿呢,甚么都好,却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商户女,偏还跟个母夜叉似的,有她在那里降着,七苛沁哪里还敢惦记着我这个娘!”

 其实高妈妈只是想说,她有儿子,不必担心被休,可是甄氏自有她的心气儿,哪会仅满足于此,她想要的,是在人前丈夫的尊重,婆母的器重,为了前者,她可以手头拮据,可以受小妾们的暗气:为了后者,她可以默默忍受席夫人的训斥贵骂。虽说这两件事其实她都做得挺失败,但在许多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她却是成功的丈夫可以为了护着她,不惜和亲娘顶嘴:家里数百家商铺,婆母只交给她一人打理就是为了这份人前的风光,甄氏才十几年如一日地忍气吞声,委屈度日。

 这些,也正是她的娘家甄家所乐意看到的,至于女孩儿在夫家过得快活不快活,那并非他们所考虑的范畴,在他们看来,世家联姻,家族的风光,才是最重要的。高妈妈突然想起当年她受命陪嫁甄氏的母亲周夫人郑重地个嘱她:“须得时时刻刻提醒小姐,不得给甄家丢脸!”就是为了这份脸面,甄氏才过得这样的苦,而她身为奶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却仍不敢有负周夫人所托便只能将真心的话尽数压下,强忍着眼泪违心地安慰甄氏:“老爷和夫人多年夫妻,情分自不必寻常,方才是老爷吃醉了酒,犯糊涂了待他酒醒,一定还会一如既往地敬重夫人。”

 甄氏没有应答,只默默垂泪高妈妈看着伤心,却又无计可施,只得掀帘走出来,免得忍不住也落泪,更惹甄氏难过。她刚掀开帘子,就见小丫鬟扣儿在外间门口探头探脑她怕惊动了甄氏,连忙快步走过去,揪住那扣儿的耳朵,将她扯到最外面的一间厅里,骂道:“没规矩的小蹄子鬼鬼祟祟地作甚么?”

 扣儿叫了声“哎哟”使劲儿去掰高妈妈的手,分辩道:“老爷刚才派我去叫门上套车追两位姨娘呢,我这是回来复命来了!”

 “复命就通报一声作甚么没声没息的?”高妈妈听得她提追黄鹏和翠柳回来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把她的耳朵掐了几下。

 扣儿吃痛,鬼哭狼嚎叫道:“两位姨娘出大事了,我这不是担心老爷发脾气才想先看看屋里的动向么?”

 “大事?。”高妈妈心中一惊,放开了她的耳朵,问道,“甚么大事?赶紧讲。”

 “两位姨娘小产了!”扣儿摸着已发红发烫的耳朵,哭丧着脸道,“门上才套上马车,还没出巷子呢,就见去姚庄的车回来了,他们上前一问,才知走到半路时,两位姨娘下面就见红了,请游医来一看,说是动了胎气,陪着去姚庄的婆子吓掉了魂,不敢再赶路,就急急忙忙地把她们给送回来了。”

 婉娘们有身孕了!而且还是两个都有了!高妈妈的一颗心一阵狂跳,几欲蹦出喉咙来:“这事儿还有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