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女作者:黑颜

楔子

二月,细雨纷飞。

人迹稀少的石板街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油伞的遮挡下蹒跚而行。

“娘,青儿走不动了,青儿好饿。”幼嫩的声音来自那小小的人儿,肥嫩的小手紧拽住母亲的衫子,清亮的黑眸流露出太多的渴求。

少妇立住身形,环目四顾,最后牵着女娃来到一高门大宅的檐下,收起油伞。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布衣粗服也难掩她的国色天香,窈窕的身段很难让人相信她已经有了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惟有那平日精心整理的秀发微显零乱,就仿如她此时的心境。

面对着女儿蹲下,少妇伸出保养得宜的美手轻抚小娃儿粉嫩的脸蛋,秀目泛着泪光。

“娘,饿!”小娃儿浑然不觉即将来临的厄运,只是觉得娘亲好奇怪,干吗一直看着她,而小肚子却已毫不客气地“咕咕”地叫了起来。

少妇从包袱中掏出一个馒头递给女娃,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啃起来,珠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听到娘亲抽泣的声音,女娃吃东西的动作一僵,顿了顿,才颇有些不舍地放下馒头,法怯地伸出小手为母亲擦去眼泪,柔柔细细地道:“娘不哭,青儿不饿了,青儿不吃馒头。”

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少妇赶紧擦了擦泪道:“青儿乖,馒头不好吃,娘去给青儿买羊肉包子。”说着,她伸手入怀将一面小金牌挂在女儿的脖子上,又取下手腕上的包袱放在石阶上。

“青儿和娘一起去。”一看到娘亲不哭了,羊肉包子的诱惑立时大于一切。

“不!”少妇冲动地脱口而出,声音显得有些尖锐,之后看到女儿无邪的大眼,方才觉得自己未免过于神经质了,微恼地皱起眉,“青儿要在这里看着我们的东西,娘很快就会回来。”

女娃害怕娘亲生气,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坐在包袱旁,“那么娘要快点儿回来,青儿会乖乖的。”随即拿起手中的馒头啃了起来,在羊肉包子还没来之前,馒头也算美味,在她纯净无邪的心灵中尚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欺骗和遗弃的存在。

“娘走了,青儿要好好照顾自己。”少妇话语哽咽,看到女儿对她露出甜甜的笑颜,她努力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一咬牙冲出檐廊,进入纷飞的雨中,步履踉跄地奔向远处,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

时间流逝。

一声冷笑,一个矮胖的人影从街角茶肆中闪出,一手拾起包袱,一手拉起缩在墙角早已睡熟的人儿大步而去,渐渐地,变成一个黑点。

风轻扬,拂起漫天雨丝,只有一条流浪狗在风中瑟瑟颤抖地寻觅着食物。

第一章

叶青鸿搓洗身子的手一僵,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出现了。隔壁女人的叫喊声蓦地变得高亢,令她一阵恶心欲吐,不用看,她也知道什么样的画面正在上演。匆匆起身披上衣服,她打开木门跑了出去,不想再听那污秽的叫喊。

夜,无月,黑沉沉的旷野森冷有如鬼域,唧唧的虫鸣早已消失在冬的寒冷之中,惟有冷风吹过,在高空掀起猖狂的呼啸。她坐在冰冷的石上,无视寒意浸入,兀自撩起右手衣袖,露出一截雪白如玉的小臂,上面赫然用紫色丝线绑着一把如新月般弯弯的小刀,紧贴在娇嫩的肌肤上,仿如美丽的饰品。只有她知道──她仔细地审视它,却没取下来──那是一件可以杀人的东西,虽然她从未用过。

那天,师娘将她伤得比往日更重,心情大悦之下便拿了这把刀给她,并告诉她,她可以用这把刀在师父想要侵犯她时杀死他。但是结果却是师娘被师父杀死。她也不觉得奇怪,反正他们俩一直以来便是这样,不是你害我,便是我害你,最后是谁死,对于她来说,无太大区别。

打小开始,师娘就不停地告诉她,她很美,长大后一定会成为这个世间最美的女人。所以她喜欢想尽法子折磨她,只因想看到如此美丽的脸因痛苦而变形扭曲。师娘说,美人生下来便注定要受苦。

她不知道师娘的话是否正确,只知道自她死后,她的日子要好过得多。除了师傅心情不好的时候把她丢进蛇窟待过一阵子之外,再没有其它特殊对待。十六岁,现在她十六岁了。她自嘲地一笑,伸手抚住自己的脸──她没想到自己的命可以这么长。

抬头仰望漆黑的天空,一阵寒风吹过,引得未束的长发飞扬,她微一瑟缩,却无离去的意思。她咬紧牙关,倔强她抵抗冬的寒冷。这里是座空谷,没有出去的路──至少对她来说没有。从小她就生活在这里,师父师娘时常出去,每一次回来都会带着伤,因此,她学会了处理外伤。外面是怎样的,他们没和她说过,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遥遥地,一声惨叫划破沉郁的夜空,幽幽远远,令人悚然。然而叶青鸿仅是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是该回去了!

推开木门,司徒行赫然坐在她的床上,肥胖的身体裹在一层华贵的布料下,显得臃肿异常,一双精光闪烁的小眼睛紧盯住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父。”娇柔的声音在寂静的木屋中响起,叶青鸿毫不畏惧地回视司徒行。在这里,不存在怕,她六岁时便明白了。

“过来!”司徒行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芒,招手让她过去。

叶青鸿依言走进,十多年的教训,让她学会了顺从。

她根本没得选择,为了生存,她学会忍耐,也学会只有听话才会令她少受皮肉之苦。

她看到他呼吸急促起来,身上的肥肉也跟着颤抖,眼中出现介于贪婪与渴求之间的光芒,赤裸裸地,仿佛野兽盯住了它的猎物。

曼妙无瑕的女体在昏暗的灯光下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妖魅,司徒行没来由地一阵畏惧,但随即被兴奋及兽性所掩盖。

“我已经想你很久了。”兽欲的喘息夹杂着浓烈的汗臭迎面扑向她,但她仅仅是偏了偏头,脑海中浮现出肥肿的躯体压在女人柔美的身体上的画面。那是她从小就一直看着的,现在那女人该变成自己了吧。

她皱起眉,压下反胃的感觉。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于是一直在等,等待它的到来。她并不害怕,也不介意身子给谁,她只知道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得见日落时天空变幻多端的晚霞,才能听得见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响声,才能将赤足浸进小溪感受那沁凉的震撼。她只要活下去!

“真美,就算僵硬得像木头也胜过那些女人千百倍!”司徒行啧啧称赞,誓要破除她似乖巧实淡漠的高贵的气质。

叶青鸿本来的木然在司徒行的手触及她的身体时蓦然崩溃,强压下去的恶心感在此刻再也控制不住,双手不由自主地一把推开猝不及防的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退到墙角。

她靠着墻,喘息着,那双一向澄澈的双瞳紧盯着司徒行,其内有着茫然与无措。她拒绝了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后悔。而他又会怎样对待一个反抗他的女人?

没想到温驯的小兔子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司徒行明显地怔愣了一下,但唇角随即浮现出森冷的笑容,凌厉的目光中爆出噬血的凶光。

“好,好得很!”咬牙的声音清晰可闻,“我就喜欢会反抗的女人,这样才有趣。”

话音一落,叶青鸿只觉得眼前一花,头皮微痛,人已被丢到了床上,没有丝毫的怜惜。在她尚未感觉到疼痛之时,司徒行的身体已压了下来。

“不,不要!”她拼命地挣乳,拼命地躲着他的手和嘴,却不知她的反抗只能令他更加兴奋。

“叫吧,叫得越大声越好。”司徒行只用一只手一条腿便压制住了叶青鸿不听话的四肢,空出的手则粗鲁地撕扯着她的衣物,一双淫邪的兽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俏脸变得扭曲,不放过一丝一毫痛苦的表情。他得意至极,大声狂笑,但随即就变为一声惨叫,只因叶青鸿一口咬掉了他肩上的一块肥肉。

“啪──”他愤恨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叶青鸿唇角流下一抹艳红,惨白的花容上浮现出一个深深的五指印,但明眸中闪现的依然是无畏的光芒。

“贱人!”司徒行怒骂,誓要让她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师父,多谢…教诲!”叶青鸿突然开口,这是自她十岁以来首次说这么长的话,不免显得生硬。

司徒行微愕,动作不禁一滞,不明白她说这话有何意图。却见叶青鸿柔荑轻挥,竟然主动攀上了他的肩。一丝诧异闪过他狠绝的眸,她屈服了吗?哼,不管怎样,都等他快活过后再说。想至此,他就要继续。

不料叶青鸿唇畔竟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配合着她瞬间淡漠的眼神,形成一幅极诡异的画面,令他不由得呼吸一窒。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在心头浮起,却又不知源于何处,令他头痛得差点儿捉狂。

突然,叶青鸿一扬头,温润绝美的红唇主动吻上他的喉,他心神微颤,蓦地想起一事来,慌忙一掌拍出,击在她的胸口,但为时已晚──她檀口中所含的薄刃早已割断了他的喉咙。

一声闷哼,叶青鸿被他强大的掌力击得飞了出去,撞在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昏了过去。

数日后,伤愈的叶青鸿将司徒行早已变得僵硬的尸体葬掉,因不识字,所以并没立碑。

站在司徒行的坟前,叶青鸿绝美的脸上微露哀凄之色。她不想杀他的,可是她更无法忍受他碰她,所以她用了他教她的方法杀了他自己。这是不是报应?

没有用师娘的弯月刀,是因为早就知道一直以来师娘从没斗赢过他,这次想必亦然。而他自己呢,他是否能斗赢他自己?也许到死他都不明白,他竟会死在自己一时兴起想出的招式之下,而且是一个毫不懂武功的女人手中。

彤云密布,寒风呼啸,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好不热闹,远近视野立时变得模糊。今冬的第一场雪竟然来得如此毫无预兆,是否老天也想借此将师父那邪恶污秽的过去掩盖?过去,再不值得留恋!转过身,她向木屋走去。

清脆的铃铛声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她驻足聆听。这谷中,从未有外人来过。渐渐地,铃声近了,却是一匹马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走。马上坐着一人,披着斗篷,身体异常肥大。

“姑娘,可否行个方便,借处地方避避风雪?”那是个男人的声音,语气甚是谦和有礼。

叶青鸿转过身推开木门,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踏进门槛,她回头对走进的那人淡淡地道:“进来吧!”语罢径自走入自己的房间。

对于她的冷淡,傅昕臣不以为意。住于深山之中的人最不喜有人打扰,她没拒绝已是大幸。低下头,他对着怀中人儿柔声道:“净儿,你感觉可好?”

怀中人细细柔柔地“嗯”了一声,然后是一连串的轻咳声。

抱着妻子跳下马,傅昕臣将马拴在檐下的廊柱上,方才扶着妻子走进温暖的屋中。屋子并不大,屋中央摆着一个炭炉,周围有几方草垫;左手墙上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大铁弓,似久已未用;墙角是一堆劈好的木头,堆得很整齐;再来就是一架通往阁楼的木梯和梯下那扇通往别的房间的木门,不见方才那女子,想是到了里间。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这屋中的陈设比一般山农来得还要简单。没人招呼,傅昕臣只得自便,与妻子在草垫上坐下取暖。

半晌无语,夫妻俩似乎都心事重重,偶尔传来妻子杨芷净的轻咳声,在寂静的雪屋中分外刺耳。

“臣哥,没有用的,我们回去吧!”似乎考虑了很久,杨芷净像是下定了决心,柔弱的声音中是无比的坚定。

“不可能!”傅昕臣决然地拒绝妻子,“我不会放弃的,你也不准放弃!”命令刚硬的语气中却隐含着太多的惶然。

“唉!你这又是何苦?”杨芷净偎进丈夫的怀中,心疼地轻抚他长满胡茬、憔悴异常的俊脸。曾几何时,这张脸不再焕发出摄人的神采,“你瘦了!”她眼中噙着泪,如果不是她──

“为我好好保重自己!”轻柔的肯求让人不忍拒绝。

傅昕臣伸手握住妻子抚摸自己的柔荑,闭了闭眼,哑声道:“没有你,保重身体于我何用?”

“臣哥。”杨芷净无力地轻唤,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伸手为他梳理微乱的鬓发,她的眼中充满怜惜,“得夫如你,夫复何求?”她忍不住轻叹。

“我何尝不是。”傅昕臣微微一笑,看着爱妻娇美的脸,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时自己许下的诺言:他要她一生一世都开开心心的。

“吱呀”的开门声打断了两人深情的对望,夫妻俩不约而同看向梯下木门,顿时呆住。

叶青鸿身着白色衣裙正从门中走出,一双明眸好奇地看向炭火旁的两位不速之客。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父师娘以外的人呢。她长得本就秀美绝伦,在这荒山之中乍然见到,难免不令人感到惊讶。

傅昕臣一怔之后回过神来,向她微微一点头,算是招呼,然后目光又落回爱妻身上。反倒是杨芷净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直至她在他们对面坐下,黛眉微扬,一对晶灿明媚的眸子疑惑地回望她时,她方才惊觉。颇有些尴尬地一笑,心中却忍不住赞叹造物者的神奇,竟能将北方的高贵典雅与南方的娇柔妩媚巧妙地融合于一人身上,且又是出现在这蛮荒之地。如不是不信鬼神,什么山精野怪、天仙鬼魅说不定就要往她身上套一套了。

杨芷净美目忍不住溜向丈夫,想知道碰上如此绝色他会做何反应。却见他眉宇深锁,满目忧伤,正盯着炭火出神,丝毫未因女孩的出现有所改变。她不由得在心底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他的心思,可是生死有命,在大限来临之际,又有谁真能力挽狂澜?

“臣哥。”悄悄伸出手,她握住丈夫的大手,安抚他趋于绝望的心。放心不下啊,他是如此地固执,如此地执着。

温柔地回视妻子,看到她的憔悴与担心,傅昕臣心中一恸,虎目中泪光隐现,却没说话。还能说什么呢?他空有傲人的财富与权力,却只能眼看着心爱的人儿的生命力一点一滴迅速地流逝,他还能说什么呢?

叶青鸿敏感地察觉到流动于两人之间的愁绪,他们──有什么事困扰着吧。

“你们,不开心?”她试探性地问。这是多年来主动与人攀谈,娇媚的声音,语调却生硬无比,让人不禁对她的好印象打了折扣。

傅昕臣心中有事,并没理会她,杨芷净却不想多谈,只微笑着问:“姑娘怎么称呼?”说话时胸中一阵烦闷,忍不住微微细喘。

“你还好吧?”傅昕臣脸色微变,忙将内力经两人交握的手源源输入她体内。这一年来,她就是靠着他的真气才能勉强将毒性压下,只是这样还能维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所以他们急需找到雪濡草,据说它可以将她体内的毒素清除干净。

“别担心,我没事。”杨芷净柔声安抚丈夫,不愿看他为自己整日提心吊胆。她心痛呵!如果可以,她宁可自己从未嫁给他,那他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见杨芷净果然无什么异常,傅昕臣这才放心,伸臂将她揽入怀中,心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与不舍。

从来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可以如此相处,叶青鸿不由得看呆了,一丝无法言明的渴望悄悄浮上心间,她的目光瞟向傅昕臣那虽长满胡茬却俊逸非凡的脸,随即又心慌地转开。脸怎么会热热的呢?她不解地伸手轻抚自己滚烫的颊。她竟然不敢看他,这可是从来不曾有的事。

“奴儿。师娘叫奴儿。”轻轻地,她回答杨芷净先前的问话,虽然知道自己本名叫叶青鸿,但她却不愿说,因为那三个字代表着遗弃。跟着司徒行夫妇多年,他们对她虽然不好,但她的来历他们却也没有丝毫隐瞒。

“奴儿姑娘吗?这里可是只有你一人?”杨芷净温柔地问,心中却纳闷无比。进来这许久,并没有看见其他人,而如果要说是她独居于此实在不像,毕竟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又怎能单身长住在这危险四伏的深山之中。难道她真是什么异物?思及此,她心中不禁微微发毛,目光开始不安地在木屋中转悠。

“不是,师父、师娘。”可是都死了。后面那句叶青鸿并没说,只因杨芷净的眼神令她不由自主收了口。

“这样啊。”杨芷净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心中则大大地吁了口气,只要不是怪物就好,“你从小就住在这里吗?”她向来好奇心重,尤其对方又是一个如此神秘的绝色美女,就更无法遏制她一探究竟的冲动了。而了解她的傅昕臣只能在一旁无奈地叹息。

“是。”叶青鸿回答得简短,却没有丝毫不耐。

杨芷净不满地皱了皱秀眉,除了师兄卿洵,眼前这个女孩可算得上她遇见过的人中最懂得惜字如金的了,她就不信不能逗得她多说几个字。正这么想着,一旁的傅昕臣却开了口──

“奴儿,你可知道雪濡草?”这女孩长年住于此,说不定知道雪濡草。

杨芷净一震,望向他。

“雪濡草?”叶青鸿偏头思索,这名字好熟,师父似乎说过,红色的草,“像血一般艳红,”她低喃,努力地回忆师父的话:由雪水濡养而成,雪?纯洁如你,美艳如你,不过它高不可攀,而你却能任意采撷,他的狂笑似乎仍在耳边回响。只是她真能任意采撷吗?不是这样吧。

“你知道?”傅昕臣激动地一把抓住微微出神的叶青鸿的手臂,“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

他情急之下忘了控制力道,叶青鸿痛得皱起了秀眉,却哼也未哼。比这痛苦千百倍的折磨她都忍受下来了,这一点儿小痛算得了什么。目光下滑落在那紧攫住自己的大手上,那皮肤黝黑、五指修长、骨节分明的大手与自己的手是多么不同。她抬起自己的左手,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呢?轻轻地将小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才有他的一半大呢。

倒抽气声响起,杨芷净没想到这女孩竟敢当着她的面勾引她的丈夫,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她的臣哥竟然没有拒绝,这、这真是太可恶了!不行,她得捍卫自己的地位。想至此,她突然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痛苦地呻吟起来。

“净儿,又发作了?”果不其然,一听到她的呻吟,傅昕臣立刻抽回手握住她的手,缓缓输入真气。

那关切的神情只为她一人呈现,思及此,杨芷净立刻心满意足,柔柔地道:“还好,只是头有点儿痛,歇歇就好了。”

傅昕臣体贴地为妻子调整好姿势,以便她能更舒适地靠着。杨芷净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闭上美目假寐。从微启的眼缝中,她看见叶青鸿正呆呆地看着他俩,脸上尽是迷惑及羡慕。心中大快,哼,和她抢,她还不够格。

“奴儿,哪里可以找到雪濡草?”傅昕臣安置好妻子,不忘心中始终悬惦念着的问题,再次问道。对于叶青鸿方才的动作,他并不以为意,只把那当成一个小姑娘的好奇而已。他心胸坦荡,自不会明白杨芷净的心思。

“雪濡草?”叶青鸿垂下头,刚刚他手收回去时,尽管疼痛也随之消失,但她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失落。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解。

“山上,那座。”站起身,她走到门边,拉开门,一阵狂风夹着雪花迎面扑来,吹起点点火星四处飞散,连带地吹起她的发,她的裙。她恍若不觉,踏入雪中,伸手指着暴风雪中的一团混沌。

第二章

大雪连着下了半个月,除了傅昕臣不时出去打点儿野味改善饮食外,三人几乎一直窝在木屋中。叶青鸿甚少与他们交谈,不是不想,而是他们不喜欢别人打扰,况且她话又说不清楚,更没有人愿意听了,所以她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不过没关系,她喜欢看他们,尤其是那个男人。她喜欢看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对他妻子那么温柔,那么疼惜,一点儿也不像师父、师娘。那两人仿似仇家一样,想尽办法要置对方于死地,害得她以为夫妻本应如此,现在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的,夫妻之间也可以好好相处。

这一日,雪初霁,屋外一片茫茫。在冬日的映照下,雪地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不远处的山峰冰晶玉洁,如圣洁的女子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

“滑,上不去,雪线以上,冰。”叶青鸿想打消傅昕臣立即上山的决定。雪濡草生长在雪线以上的峭壁上,那上面终年覆雪,坚硬的冰层根本无法让人立足。她曾经偷着上去过,最后却因山壁的陡峭而被迫放弃,但是,那次她看到了它,高高的峭壁上数个艳红的小点,虽没看清楚,但她就是知道那是它──孤傲美艳的雪濡草。惟有它才能被雪滋养而不被雪同化,从单调的素洁中幻化出火一样的妖媚,尽情释放着生命的热情。这样的美丽不是能随意采撷的,因此,就算她的师傅在此地住了数十年,却依然只能远远地观望,而不能用他肥丑的手玷污它的美丽。

“这是我的事。”傅昕臣不耐地打断叶青鸿的话。十多天的等待已到了他的极限,眼看着妻子一天天衰弱,他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等待上天偶然的惠顾,“你只要带路便是。”

不待叶青鸿回话,他已转向一旁的妻子,柔声道:“净儿,照顾自己,等我回来。”对于爱妻,他实在是放不下心,但山中寒冷,道路难行,他无法带她同行。

杨芷净小嘴一撇,眼眶微红,就要哭将出来。她也不放心哪,一年来从未与丈夫分开过半步,这次分开,即使只有一天,甚至半天,她都感到难过不舍得要死,更何况,那个有点儿痴的木美人要代替她跟在丈夫身边,她怎能放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再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为了长命,为了能永永远远伴在她的臣哥身边,她只能无奈地妥协。

“好啦,我知道,你也要小心。”她强作欢颜地道。柔细的声音带着点点撒娇、点点埋怨和点点的不甘以及不舍,惹得傅昕臣怜意大起,再次将她紧拥入怀,好一会儿方才放开,然后毅然转身而去。

叶青鸿猝不及防,片刻才反应过来,忙小跑步匆匆跟上。

雪很深,叶青鸿一步一个脚印,深深地陷下去,再拔起来,行得异常艰难。而傅昕臣竟然毫不费力,越走越快,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足迹,仿佛他是没有重量的实体。叶青鸿吃力地追赶着他,却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转眼间便成了一个黑点。

“喂──”她心中一急,便要喊住他,不料心神分散,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趴在雪上,一时之间竟然爬不起来,索性歇他一歇。冰冷的雪贴着脸颊,沁进了入的心中,她闭上眼,喃喃地道:“你走得好快啊,我跟不上。”也许不用她,他也可以找到雪濡草吧。

“起来!”低沉不悦的冷喝在耳边响起。

叶青鸿一惊,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大大的靴子,不用说也知道靴子的主人是谁。大喜之下她慌忙爬了起来,毫不介怀他阴沉的脸色。

“你不是走远了吗?”疑惑和不解充塞她的心间,第一次她说出了连贯的话语,听起来真让人觉得受用无比。

奈何傅昕臣乃不解风情,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她被雪冻得红通通却美艳无比的小脸,一言不发,揽住她的腰大步向前方的高山行去。

叶青鸿被他揽着,几乎脚不沾尘地往前疾奔。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刮得她粉嫩的小脸生生作疼。厚厚的夹袄抵挡不住入侵的寒意,她忍不住哆嗦地缩起身子紧偎向他,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他的貂皮长袍。

没有理会她的小动作,傅昕臣展开脚力在雪地上飞驰,不一刻已来到山脚下,这时才蓦地发觉此山的高险。大雪将入山的路盖了,浑白的一体,根本摸不清该从何处入山。站在山脚下,他冷静地思索着可行之道,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活生生的指路碑。

“右手边,那片云杉,穿过。”叶青鸿没有忘记自己与他同来的目的,挨着他,让她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这是她以前从不曾体验过的,难怪那女子那么喜欢偎在他怀里。

耳边风声再响,他竟然不假思索地便按她指的方向奔去,完全展现了他果决不疑的性格。他个子很高,以她的高度也只能及他下颌,要知道她比师傅还高上一截,师傅恐怕只到他的胸口了。她侧过头,毫不掩饰地看着他,他却恍若不觉,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在防备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他的眼睛智慧而深邃,沧桑而忧郁,看人时专注得仿佛在他眼中只有那个人。在那里面她看不见那种令她厌恶的光芒──那种常常出现在师傅眼中的光芒。原来人和人的差别有这么大。

穿过杉林,前面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路,枯萎的野草灌木在雪层之下露出黑褐色的枝干。在这银白的世界里,人赫然之间显得是那么渺小卑微。

“从前面山口翻过,后面有一个大湖,好大,好美!”她眯起美目,看着自己呼出的气在眼前成形,之后弥漫,之后消散。心中却忆起多年前所见到的美景,碧水映着蓝天白云,周围绿草如茵,五颜六色的野花星子般点缀在其中。那是盛夏时候的事了,不知那湖现在是否结了冰。

没有说话,傅昕臣依言而行。此时,在他的脑中和眼中,除了雪濡草,再容不下其他。

上山的路陡而滑,傅昕臣展开轻功,即使手中带了一人,依然如履平地,毫不吃力。叶青鸿只觉万般新奇,美目在他冷峻刚毅的侧脸和周围被大雪净化后的天地间溜来溜去,不知该看哪个才好。

“咦?”叶青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

站在山头,傅昕臣也为那精妙的绝色美景所震慑。在这雪域之中环绕的竟是初夏的景致,澄碧的湖面上弥漫着氤氲的雾气,与浅蓝的天空相映成趣,湖边繁花似锦,湖中水草茂盛而时见水鸟踪影,在遥远的对岸,一座如刀削而成的冠状山峰巍然矗立,利剑般直插云霄。

“真没想到…”傅昕臣低喃,眸中射出缅怀的神采。曾经,在那遥远的记忆中,也有过这么一个地方,拥有了他少年时的记忆,他以为这一生不会再见呢。

“什么?”叶青鸿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收回迷醉的目光,转首看向他。

傅昕臣淡淡地一笑,没有回答她,睿智的眼神望向远处的山峰,“是那里吧?”他看见了,那石与石之间,雪白的底色之上,不容忽视的几点艳红。

“什么?”叶青鸿突然看到他的笑容,不由得呆了一呆。天,他笑起来真好看!

“那里!”傅昕臣没有不耐,伸手指向远处。因为即将到手的雪濡草,因为净儿的命可以保住,他的心情大好,没再同这有点儿痴的小丫头计较。

“呃?”叶青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恍然明白他的意思,赶忙点头,“是,雪濡草,上面。”

“好极了!”傅昕臣再次携起叶青鸿向山下冲去。到了湖边,方才领略到这里不同一般的高温。

“好暖和!”叶青鸿轻呼,俏脸上焕发出欢快动人的神采。这个世界好奇妙好美丽!活着,总是好的,不是吗? 

“你在这里等我!”沉声吩咐后,傅昕臣一个起落已在丈许之外。

“喂,你──”叶青鸿不料他去得如此突然,想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只能颓然地垂下肩膀,“危险啊!”她低语出心中的惶惑与无奈。那峰上的冰坠,在阳光中闪着夺目的光芒。

刹时,她对周围的一切全失去了兴趣,满心满脑地只挂着他。别出事才好!

太阳西坠,晚霞染红了天际,冰峰反射出瑰丽而柔和的色彩。在那里,她再没看到那抹黑色迅捷的身影,他还好吧?

她抱住膝,将脸埋入臂间,心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不会有事的,她对自己说,然后再一遍又一遍地斥责自己多虑。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难熬,却又似快若闪电。无助的等待在夜幕降临、寒星漫天时宣告结束,她站起身,决定不再枯守。那山峰的险峻她怎会不知,师傅曾不止一次试图攀上峰顶,但都屡屡被迫放弃,毕竟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包括雪濡草,在他眼中胜得过他的生命,他是永远不会做舍弃生命这种傻事的。但这个男人不同,他想得到雪濡草的决心胜过一切,不管前途如何凶险,他都会毫无顾忌。这些,她知道,都是为了他的妻子,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