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侄在寻这个么?”元煜将一个物事拿出来,晃了晃。

初华目光定住,那正是她的小囊。

“你……还给我!”初华劈手便夺,却扑了个空。

元煜避到一旁,从容地将小囊里的东西一件一件翻看:“丝线,磷粉,硝散……这个就是方才那会变成烟雾的小球么?”

初华面色铁青,气急大怒,像小兽一样朝他扑过去。

元煜反手捉住她,一个漂亮的擒拿,将她压倒在榻上。

“放开我!”初华的双手被他反剪,动弹不得。

“你若想让我陪着你演下去,最好乖乖说出来。”元煜挨着初华的鬓边,声音低低,“这些事若抖出来,想想谁更吃亏。”

他的呼吸很陌生,带着微微的温暖,触在初华的耳朵上,有些痒。

汗水几乎湿贴了衣背,初华虽看不到朔北王的脸,却清晰地知道,他那双眼睛此刻必是锐利而通透,就算只是盯着她的脑袋,也能让她感觉到脑袋穿了个洞。

初华咬着唇,没再说话。

元煜见身下的人一动不动,好一会也没声音,有些诧异。未几,忽而见她的肩头微微抽动,低头再看,却发现她紧抿着唇,眼睛里淌着泪水。

元煜愣了愣。

他眨眨眼,片刻,看初华仍然无声地哭着,不由地松开手。

“你……”他神色阴晴不定,“你哭什么。”

初华蜷起身体,眼泪淌得更凶。

“别哭了。”元煜皱眉,语气却缓下些,“哭什么……”

“你……”初华用袖子擦着眼睛,哽咽着,“你欺负人……呜呜呜……”

“又、又不是我惹你的……呜呜呜呜呜……”

“又不是我要你救我的……”

“呜呜呜……祖父……呜呜呜呜呜……”

看她越哭越伤心,元煜彻底没了辙。

田彬送走了禁军,又让侍卫把守好宫室各处,回头望望内殿,心里犯起嘀咕。

若说今晚这事,他也没弄明白。

殿下突然带来了中山王,田彬一看中山王那模样,就记起来,他真就是陈留那个夜里爬树的少年。

然后,外头喊着抓刺客,殿下交代田彬一些话,让他去宫门阻拦阻拦。田彬去应付了一下曹瓘,再回来,就看到殿下和中山王衣冠不整地待在一起。

那光景,他几乎喷出一口老血。

他们殿下,虽然大龄未娶,田彬却知道,他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那中山王纵然长得是好看,跟殿下在一起也算得娇花劲松相益得彰……可是,他是男人啊!

外头都猜测着殿下喜欢男人,这不是就把断袖二字贴在了脸上么?!

田彬看到曹瓘那些人怪异的神色,心知已经不好。

看着曹瓘离去,他知道殿下是为了帮中山王,但自己也忍不住心里打起突来。

殿下从没有过那等嗜好。

这没错。

可是……万一呢?

他回到内殿前,看着紧闭的门,脑子里浮现起方才殿下对中山王低头微笑的样子……田彬心中不禁老泪纵横。他求证心切,蹑手蹑脚地凑近门边,却发现里头动静不大对。

田彬定定心,叫了声“殿下”,无人应答。他心一横,道,“殿下,我进来了。”说罢,推开门。

殿下和中山王仍坐在里头,却不是他想的任何一种情况。

中山王坐在榻上哭着,头抵着膝盖抱成一团,不知为何,听着委屈得很。

元煜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巾帕,满脸无奈之色。

看到田彬,他没好气地说:“去备一辆车,送中山王回宫。”

暮珠得知初华被朔北王送回来的消息,大吃一惊。

她满面狐疑地走到车前,掀开帘子,却见初华眼睛红红的,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氅衣。

“怎么了?”她惊讶地问,瞅瞅一旁的田彬。

“你们大王夜里独自出门赏花,被我们殿下遇到,邀到宫中小坐,现在送回来。”田彬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

“赏花?”暮珠更诧异,看向初华。

初华看了田彬一眼,又看看暮珠,点头,小声道:“嗯,我想自己去看看花,遇到了朔北王。”

暮珠心中疑虑更甚,按捺着,谢过了田彬,扶初华下车,让内侍用步撵将她抬回去。

待得回到屋里,暮珠立刻关上门,打算仔细问问初华这是怎么回事。初华不想多说,只一口咬定自己溜出去赏花,路上遇到了朔北王。

“是吗?”暮珠看着她,“你身上怎么只穿着里衣?”

“我路上玩累了,又喝了酒,热得很,就把外衣脱了。”初华继续谎话连篇。

暮珠还是不太相信,但左右盘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暂且放过她,让她去歇息。

待得们关上,初华躺在被子里,心烦意乱。

将军走过来,钻到被子里面。

初华抱着它,望着洒在窗上的月光,轻叹口气,低低道,“将军,我又失败了,还让人看见了。”

“喵。”将军似懂非懂,片刻,温顺地窝到她怀里。

流言像没有腿的长舌妇,第二天,悄然在四处传开。

“可听说了中山王与朔北王?他们昨夜……”兰馆中,贵妇人们讨论着这剂猛料,议论纷纷,“哦,真想不到……”

“你……你昨夜跟朔北王到底干了什么?!” 暮珠一早听到别人说起,面色铁青,揪着初华的衣领。

“我们什么也没干。”初华波澜不惊。

“他们说你们在一张榻上!”

“喝茶难道坐在地上?”

“他们说你二人衣冠不整!”

“跟你说过,我那时热了。”

“他们说你们搂在一起!”

“我们要是真搂在一起,还穿着衣冠干什么。”

暮珠瞪着她。

初华安慰道:“别听那些人胡说。”

暮珠又想起另一件重大的事,压低声音:“朔北王可曾发现你是女子?”

初华眨眨眼睛。终于被问到了重点,她讪然,想着那时的情景,老实道,“这个……嗯……似乎发现了。”

“啊!!!”暮珠揪住初华的衣领,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快要炸掉,“你说什么?!”

“小声些。”初华将她的手拉下,讨好地开解道,“他说出来没好处,暂且不会说,冯暨也不知道。所以,你还是快让冯暨安排回国吧。”

暮珠气结,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大王,太皇太后有谕,宣大王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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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寒枝不栖大人的一个地雷~

刺客

鄢陵大长公主知道吕婧对朔北王的心思,心中本来就七上八下。早上起来,从侍婢口中听到昨夜之事,大吃一惊。

如果朔北王好男风……她眼睛一转,有了主意,径自去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她说了事情原委,亦是惊诧不已。

“母亲,早听说元煜是随了弟弟的性子,母亲还不信。”她冷笑,“外面都传开了,听在场之人说起,我都脸红。”

太皇太后皱起眉,沉吟片刻,对内侍道:“宣朔北王与中山王来,老妇要问个清楚。”

元煜受太皇太后召唤,乃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慌不忙,在镜前让内侍整整衣冠,从容地走了出去。

春光正好,兰馆内外,一树一树的玉兰错落延绵,姿态万千。不少人迎面走来,看到元煜,纷纷行礼,瞥着他,掩饰眼角的好奇之色。

元煜神色如常,并无局促。快到太皇太后宫前之时,身后忽而传来吕婧的声音,“元煜表兄。”

元煜回头,只见她款款走来,望着他,神色不定。

“尔等且退下,我与朔北王有话要说。”她对从人道。

元煜看看她,对田彬微微颔首。田彬应下,领着侍卫退开。

“何事?”元煜问。

“众人都在传表兄昨夜与中山王同榻,可是真的?”吕婧迫不及待地问。

元煜颔首,道:“真的。”

吕婧脸色瞬间沉下:“表兄怎可做这般事?”

“什么事?”

吕婧正要开口,心思一转。

她望着元煜,缓下语气,“表兄,阿婧对表兄的心意,表兄是知道的。阿婧当初嫁给舞阳侯,乃是迫于母命。可阿婧心里一天也没忘记过表兄,一直等着表兄回来,”她目光明亮而深远,轻声道,“表兄,你若是想回京城,阿婧亦可助一臂之力,没有什么办不到……”

“表妹想多了。”未等她说完,元煜淡淡打断道。

吕婧面色一变,咬咬唇,恨声道:“表兄,先帝因断袖之好饱受非议,亦殒命于此,表兄怎不警醒!”

“够了。”元煜皱眉,这时,忽而看到不远处出现的身影,目光定了定。

吕婧察觉,顺着望去,却见中山王乘着步撵出现在宫门。

“多谢表妹,”元煜看着她,唇角勾起,“此事我自有主张。”说罢,略一施礼,朝那边走过去。

初华听到太皇太后召见自己的时候,就知道没有好事。

一路过来,她能察觉到无数窃窃的目光。

好事婆,多舌鬼。所谓的贵人,跟市井里的闲人比起来也没有高尚到哪里去。初华脸上摆着高贵冷艳的表情,在心里一路翻着白眼。

她猜着,如果太皇太后是为了昨夜的事见自己,那么朔北王八成也会被叫去。

“……若不想生事,明日便自然些,莫与我对着干……”昨夜离开时,朔北王在她耳旁说的话,她还清晰地记得。

耳朵似乎又在发痒,初华动动脖子。虽觉得不太懂,但这个人是妖怪,光是想着声音都让她觉得不适。

心里琢磨着,她下了马车乘上步撵。不是冤家不聚头,才到了殿前,她就看到了朔北王那张招人嫌的脸。

吕婧立在他身后,一脸要将她生吞活剥的神色,未待见礼,拂袖而去。

自己似乎做了比扰人好事还要恶劣的事,初华窘然。

“王侄,这么早。”朔北王脸上映着朝阳的光,风采卓然。

那目光带着些若深若浅的意味,初华想起那叮嘱,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王叔早。”说罢,行个礼。

这时,内侍迎出来,向他们二人道:“殿下,大王,太皇太后正在殿中等候。”

元煜面带微笑,看向初华:“王侄请。”

初华温文道:“王叔请。”

说罢,一同登阶上殿。

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田彬在后面看着,心中感觉怪异不已,心里突然冒出这几个字。

胡说胡说!他连忙唾弃自己几声,快步跟上。

二人上殿的时候,里面嗡嗡的说话声突然收了下去。

“拜见祖母。”元煜神色自若,上前,向太皇太后深深一礼。

初华亦上前行礼:“拜见太皇太后。”

不知是心理有鬼还是殿上实在太空旷太安静,初华竟听到了两人的回声,混在一起,微微延长,端的诡异。

“都来了,赐座。”太皇太后和蔼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二人谢了恩,各自入座。初华偷眼看去,殿上的人竟有许多,皇亲贵胄,昨日赏花宴上有分量些的人,几乎都在。

“中山王初次宿在兰馆,昨夜睡得可好?”太皇太后看向初华,微笑问道。

初华忙道:“禀太皇太后,睿华睡得很好。”

元煜微笑,道:“祖母不知,昨夜孙儿与中山王相谈甚欢,聊至深夜。”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如凝滞一般。初华感到太皇太后那边的目光好像要把自己穿透了一样,背上不住发毛。

鄢陵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吕婧的脸色比刚才看到的更黑。

“哦?”太皇太后道,“元煜与中山王聊了什么。”

元煜瞥了初华一眼,微笑:“怪事趣闻,五湖四海,无所不谈。”

初华心里囧了一下,他说得也没错。中山王是个刺客而且女人,这当然算得上怪事趣闻;至于五湖四海么,更对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是水……

“不过却是可惜。”元煜语气一转,“曹将军领着禁军闯来,中山王受惊,几乎旧病复发。”

太皇太后本有意让元煜在众人面前澄清,听得此言,道:“哦?此话怎讲。”

元煜道:“祖母,昨夜孙儿在园中赏花,巧遇王侄。孙儿得知王侄喜好饮茶,恰好昨日祖母赐了贡茶,便邀中山王到含宵宫饮茶。恰得此时,齐王宫中出事,禁军未得应允,便闯入孙儿宫中搜寻刺客,无礼之极,中山王当场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初华几欲吐血。

发白你爷爷,冷汗你爷爷!她那时明明镇定若泰山!

“第二日,又闻得许多不堪之言。”元煜向太皇太后拱手,一脸正气,“祖母,孙儿虽未居京城,却是受父皇分封,为陛下镇守边疆;中山王虽为藩王,却一片孝心,大病新愈便千里迢迢来朝觐。如今,诽谤横生,孙儿请祖母严惩造谣之人,还孙儿与中山王清白!”

一场兴师问罪,变成了朔北王慷慨陈词,众人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松一口气,瞥了瞥四周,道,“昨夜搜宫之人都是禁军,竟无端传谣,军纪尽失,当要严惩。曹瓘何在?”

旁边的内侍忙道:“禀太后,小人方才去传曹将军,那边说……”

“曹瓘被朕召去了,祖母不必寻。”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众人望去,皆是诧异。

却见皇帝走进来,一身劲装,风尘仆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