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了然,鸨母的脸上复又堆起笑容,“原来是误会,误会!”

“过来。”元煜微微抬手,对初华和声道。

初华犹豫了一下,迅速掂量了情势,觉得还是听元煜的话比较好,只得依言朝他走过去。她原以为元煜要她站到身后,不料,才到案前,元煜拉过她的手,轻轻一拽,初华被带着坐在了他的身旁。接着,元煜那手臂十分自然地放在她身后,像是将她搂着一样。

初华睁大了眼睛,正要抗议,却听元煜道,“我不是说别乱跑么,嗯?这么等不及,真任性。”

初华汗颜,知道他指的是先前田彬的那番交代,到底是自己理亏,气焰登时矮了半截。

“我……我想看百戏……”她小声道。

“百戏?”元煜扬眉。

这话声音低低的,像是。安色伽他们,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王公子方才对这馆中的美人不冷不热,我还以为是招待不周,”他搂着一个女子,张口品尝着她喂来的葡桃,“原来,还是喜欢中原口味。”

初华的脸登时一热。

元煜却道:“美人都是这世间的宝物,只是安公子也看到了,我才离开不过片刻,家中这位已经寻了来,着实无法。”

“哦?”安色伽一愣,看看初华,暧昧地大笑起来。

他仔细地瞅了瞅那个女子,倒的确是漂亮,精致的面容,胭脂淡扫,一抬眉一抿唇,皆是说不出的风情。安色伽也见过不少中原女子,不过这沙邑毕竟地处偏僻,西域更是遥远,生得似王公子怀中这位模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安色伽唇角勾了勾,眯了眯眼睛,缓缓啜一口酒。

初华被元煜那番话刺得发窘,抬头,却见元煜一边饮酒一边盯着她,似笑非笑,警告的意味十分明显。

“吃葡桃。”元煜将一串葡桃拿来给她,体贴地说,“你不是很爱吃么?”

初华瞅他一眼,嘴角扯了扯,接过来,忍气吞声陪他演。

乐声再起,舞伎们鼓乐相伴,踏着丝毯翩翩起舞。轻纱半掩,腰肢扭动,像蛇一样,柔若无骨。

初华一边吃葡桃一边看着,再瞅瞅那个被美女环绕的安公子,心想真是应有尽有,怪不得男人们爱来这种地方。

想着,又有些腹诽,这么美的事,躺平享受就好了么,非要拉她做挡箭牌,装什么装……

安色伽亲自为元煜斟了一杯酒,“王公子先前订的一千匹良种,下个月便可到货,不过么……”他看看元煜,“近来春旱,想必公子也听说了,这些马的价格,恐怕要涨一些。”

“涨多少?”

“每匹加价三成。”

元煜淡笑,道,“安公子,你我交易不少。春旱之事,在下有所耳闻,比起五年前那次,却是轻了许多。五年前,公子加价两成,这次反倒要三成?”

安色伽颔首,道,“我亦觉得这价着实为难,只是羯人近来阻了商路,运费也要涨些。这样吧,看在多年交情,两成五。”

“一成五。”

安色伽微微变色,“两成,不能再退。”

“一成七。”元煜看他一眼,“安公子若指的是武威那商路,我闻得可靠消息,近来已经通了。你我既然要做长久生意,便各退一步,如何?”

安色伽无语。

片刻,他低低笑起来,摇摇头,爽快地说,“我那些家人都说王公子是个精明人,如今一见,果名不虚传。此事如公子所言,就此定下!”说罢,举杯道,“公子,请!”

“多谢安公子。”元煜亦笑,“请。”说罢,将酒对饮而尽。

“公子,再来一杯……”元煜旁边的美人不甘冷落,见他就被空了,捧着酒杯贴过来,娇声道,“多喝些……”

初华瞥瞥她,只见那脸上明眸红唇,妆画得勾人,也不知道薰了什么,香气浓得让人想打喷嚏。

许是发觉初华在看,那美人妩媚一笑,微微挺了挺胸。

嘁……初华看着那深深的沟,窘了一下,别开脸。

元煜发觉,看了初华一眼。他笑笑,转向安色伽,“公子,不知这馆中可有百戏?我的美人发火了,非要看百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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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心结

“百戏?”安色伽讶然,片刻,看着初华笑了笑,“百戏么,公子的美人还真是问对了,这琉璃馆,最出名的乐子之一,便是莫多都家的百戏。”说罢,问怀里的女子,“我记得莫多都的百戏每晚都有,不知开始不曾?”

女子娇笑,抚着他的胸口,“早开始了,这时辰,大概就要演到那腾云化雾了。”

安色伽拧一把女子的腰,笑了笑,即刻命仆人们将锦榻摆出门外去,招待元煜观看百戏。

初华没想到元煜真的让自己看百戏,眼睛亮亮的,见着开了门,便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不料,肩膀却被元煜的手臂揽得死死的。

“如此,可麻烦了安公子。”元煜温文道。

安色伽道,“王公子怎这般客气,请。”

二人你揖我让,缓步出了厢房。这楼中的阑干不高,坐在边上,正好能看到大堂里的百戏,位置绝佳。

初华好不容易等到元煜带着她走过去,连忙扶在阑干上,兴致勃勃朝下方望。只见那个穿着彩衣的人还立在那里,一个女子在台上跳着胡舞,转圈转得风一样。彩衣人拿着一块宽大的红绸,在女子面前突然一挥,女子就变成许多漂亮的鸟儿,叽叽喳喳腾飞而起,绕着宽敞的厅堂飞来飞去。

看客们爆发出热烈的叫好之声,初华亦是觉得赏心悦目,抚起掌来。

“那女子,怎会不见了?”元煜缓缓的声音传来。

“是台子的机关。”初华看着那边,解释道,“事先在台子上做一块活板,”

“哦?可看不到洞口。”

“那人将红绸放下的时候,就已经遮起来了,就算有破绽,大家也会盯着那些鸟儿不去注意。”初华兴致勃勃道,“其实幻术的演法大致就是那样,环环相扣的细处,才能看出本事高低……”

她说着,忽然发现元煜不知道什么时候挨在了身后,挨得很近。初华一边是柱子,元煜一手伏在阑干上,刚好将她夹在中间。

初华大窘。方才在厢房里,两人虽坐在榻上,却其实隔着些距离,可现在……

“怎不说了?”元煜发觉,道。

“你……你走开些。”初华小声道。

“放松。”元煜声音淡淡,“看看周围。”

初华讶然,朝四周看去。

果然,各层楼的厢房里,都有客人出来观看,还有大堂的那些看客,无一例外的左拥右抱,调笑连连。

安色伽更是豪气,倚在榻上,左边喂果子,右边递酒,后面一个掐肩的,身前一个捶腿的。他得意洋洋,看着楼下的表演连声叫好,让从人去打赏金子。美人们倚在他怀里,笑得春光明媚,安色伽搂过一个来亲了口,活脱一个下流胚。

“我已经说了你是我带来的美人,不装得像些,人家怎么信?”元煜大言不惭。

初华瘪瘪嘴,只得不再说话。

再看向那台上,莫多都又走了出来,耍了几个拳脚之后,将手一挥,浓浓的烟雾腾起,他像踩着云雾一样,飞到了半空……

初华看着,却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她发现自己的感官变得有些灵敏,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掉身后的人。耳畔,隐约传来来呼吸的起伏;而背上,几乎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热。双颊上好像被太阳晒伤了,隐隐发热……

楼下又传来一阵叫好声,莫多都正向台下的人行礼致意,各种钱物飞到台上去,他和弟子们满面笑容,应接不暇。

元煜看看那边,片刻,却又将目光收回,落在身前的这颗脑袋上。

初华的头发黑而柔软,梳着垂髻,样式寻常,但元煜觉得很好看。几朵小花簪在上面,映得她的半边侧脸水灵小巧,脖颈洁白。

还有那淡淡的味道,元煜又嗅到了,萦绕在鼻间。

那日在马车上的那种怪异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莫名的,元煜心中又想起了那个问题。

她到底用的是什么香?

田彬带着人,在琉璃馆四周监视着,确定没有异状。

好容易挨到夜深,他看到元煜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心登时大大地松下。

他连忙发了个暗号,收了队。扮作仆人的侍卫们拥着马车过来,接元煜上车。

元煜与安色伽作别的时候,田彬走上前去,忽然,看到元煜身旁立着一个女子。她二八年纪,穿着一袭曳地长裙,虽只有侧脸,却能看出那是个美人。

殿下居然带着个女子,田彬有些诧异。

正瞅着,忽然,那女子转头过来,秀致的面容,似曾相识。

呃?田彬愣住,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今日蒙公子宴请,在下感激不尽。”元煜微笑着对安色伽说。

安色伽亦笑,“王公子远道而来,我无所招待,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说罢,又道,“不知公子明日有何安排,我往郊外打猎,欲邀公子同往。”

元煜道:“安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家中事务繁杂,在下明日一早要启程,不便停留。”

安色伽看着元煜,颔首,未几,却看向初华。

他唇角弯起,道,“我久闻中原美人温婉似水,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公子将来若有了空闲,不妨到我疏勒国做客,西域的美人亦是多姿多彩,保管公子饱览无遗。”

嘁。

初华听得这话,心中不屑。

什么饱览,安色伽着不要脸的,她要真是朔北王的什么美人,说不定此时就立刻气得跳起来把他灭了。

元煜莞尔,道,“安公子盛情,在下定不错过,后会有期。”

二人笑语晏晏,一番寒暄之后,元煜携着初华朝车驾走去。

登车时,田彬一直看着初华,狐疑不已。

初华眨眨眼。

“回客舍。”元煜吩咐道,驭者即刻扬鞭走起。

车轮辚辚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附近酒楼伎馆的乐声和欢笑声接连不断。

光照透过细竹帘,忽明忽暗,元煜终于得到了清静,深深地吸了口气。

初华坐在一旁,瞅瞅他,有些不安。

虽然他似乎对自己的突然闯入并未生气,但是单独面对着,初华还是觉得有些小小的不安。

“我真的是想去看百戏,你也知道,那是男人的地方,我不够钱,只好穿着女装混进去。”坐了一会,她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你的,都是凑巧。”

“嗯。”元煜不置可否地应道,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你方才也做得不对。”初华酝酿了一会,终于鼓足勇气。

元煜睁开眼睛。

“什么?”他瞥了瞥她。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你……你为何一直那样……”初华说着,自己都觉得不太好意思,声音结巴。

“那样?”元煜扬眉,“什么那样?”

“就是那样!”初华红着脸,有些气恼,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那有什么错。”元煜毫无愧疚,“孤说了你是孤的美人,难道相敬如宾,别人一看就是假的。”

“谁要你说什么美人,你可以说我是侍女啊。”初华瞪着他,“你……你欺负人!”

这时,马车停下,侍从在外面禀道,“殿下,客舍到了。”

元煜应了一声,掀起车帏,却回头。

初华望着他,小脸气鼓鼓的,眼睛却亮得如同清泉。

元煜狡黠地一笑,低声道,“欺负你,又怎样。”说罢,下了车,扬长而去。

事情落定,高枕无忧。

这客舍,元煜花了大价钱包下,来往并无闲杂之人,客舍主人见到这么大方的客人,伺候得周道。

元煜回到房中,即刻泡了个澡,将脸上的假胡子除下,登时觉得没了负担。

水汽氤氲,他在水中闭气,片刻,浮出水面。

神清气爽,白日里的所有汗腻,伎馆中浑浊的气味,还有那波动的心绪……似乎都已经除尽。

可是,元煜却忽而觉得,还有一股味道浮在呼吸之间。

他皱皱眉,猛嗅了嗅,并无异状,可待得静下来,却又似乎隐约飘荡。

元煜想起从前,宫中一位精于调香老内侍告诉他,最好的香,那是可以沁入心中的,就算炉中无物,也能让人时时念着……

烛光在屏风外闪动,元煜望着头顶团团的雾气,不再动作。

虽然元煜一直知道夏初华是女子,但是他从不觉得这有什么,连浴室那样的地方闹过两次不愉快,也并没有很当一回事。因为他觉得,夏初华这个人,穿上男装,有时比男人的本事还大,他实在无法将她看做女子。可是如今,这心境却起了些变化。想起她忽然穿着女装出现时的样子,元煜就会觉得自己的思绪被捉住了一般,进而想起那脖颈上细腻光滑的皮肤,还有那幽淡的味道……

元煜靠在桶沿上,有些怔怔。

他不是个会对自己撒谎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之后,他并不诧异,却觉得啼笑皆非。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女子成千上万,什么样的美人不曾见识过?环肥燕瘦,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元煜欣赏她们,但是他从不曾流连驻足。他曾经不羁,曾经傲慢,骑马仗剑,便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是在朔北磨砺多年之后,他已经学会了谦虚地面对命运。他知道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应对突然而来的战事,对于他而言,性命都不是自己的,又拿什么去许给别人?

夏初华或许是与众不同的,她性情坚韧,她身上的技艺能抵上一支奇兵,但是,她仍然是一个女子……

元煜将头埋入水中,直到胸中的气用尽,才冲出水面。

他抹掉脸上的水,望着屏风上的烛光,目光已经变得沉静。

“殿下心愿,决定皆在初华。小人别无所求,只盼初华若愿意留下相助,殿下万万保她平安。”

那日的村宴上,何叔神色和蔼,这般对他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财源滚滚~

一边看春晚一边码字,果然效率很低,今天就这么多吧~(要相信文中陷入恋爱的小年轻是无敌滴,嘻嘻……)

ps:我是不是没提过元煜一直戴着假胡子,汗颜……

谢谢以下大人的霸王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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