媲罗身穿一袭长裙,上好的丝绸,恰到好处地将她美妙地身段包裹着,露出一片洁白诱人的脖子,上面挂着宝石,与乌眸红唇相映,美得动人。

“随我赴宴,嗯?”匈奴王忍不住在她身上摸一把,笑道。

“是。”媲罗勾起唇角,嗓音低而妩媚。

今日的天气并不清朗,天空覆着浓云,似乎不久就会下雨。日暮时分,天光消失得很快,黑夜接踵而至。

但是,这一点也影响不到王庭的热闹。无数的烛燎熊熊燃烧,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巫师在金帐前舞蹈祈福,男男女女欢声笑语,鱼贯成列,将散发着香气的食物送到金帐中去。

匈奴的王庭,多次迁徙,在此处定下,已经有五十余年。群山环抱之中,绿草如茵,流水潺潺,万千帐篷规整地其间,远远望去,好似层叠的云朵。其中最高大,最华丽的,就是匈奴王的金帐,建在高台之上,金色的穹顶在火光的映照下,华丽耀眼。

此番庆功,匈奴的大小贵族、诸国使臣皆齐聚,车马辚辚而至,穿戴华丽的各色人等走入金帐之中,身上的珠宝饰物流光溢彩。

当朔北王的车驾来到时,气氛有些异样。虽然此番得胜,离不开朔北军的帮助,但是匈奴与朔北军互为死敌多年,如今听到传说中的朔北王亲自驾临,原本热闹的喧哗声忽而低了下去,四周的目光或多或少变得复杂。

“朔北王亲自光临,王庭蓬荜生辉!”匈奴王亲自领着诸子群臣走出来,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向元煜行礼。

元煜亦还礼,看着他,莞尔,“恭贺单于平叛得胜。”

匈奴王笑盈盈道:“这都是殿下出手相助,才得今日!殿下王远道而来,乃是我匈奴贵客,今夜这庆功,亦是为殿下而办!”说罢,热情地再施个礼,“请殿下入内!”

“请。”元煜亦拱手,踱步而入。

匈奴王表了态,王庭众人对元煜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敌意更多变作好奇。朔北王名震匈奴,待他与匈奴王在上首落座,许多人都不住朝上首窥觑,小声议论。

“原来那就是朔北王。”不远处,匈奴王的二儿子赤金不以为然道,“哼,也看不出什么能耐。”

他的母亲达娄阏氏沉着脸坐在一旁。身为大阏氏,她身上的饰物繁多而贵重,两手上戴满了嵌着各种宝石的金戒指,高傲的神色,一眼看去,就知道身份非凡。她接过侍婢送来的酒,眼睛却看着匈奴王身边服侍倒酒的媲罗,目露不喜之色。

“那个妖精,昨晚陪了大单于一夜?”她向旁边的于兹阏氏问道。

于兹阏氏轻蔑地看了媲罗一眼,恭敬地说,“可不是,听说,大单于想把她立为四阏氏。”

“该死的贱人!”达娄阏氏脸色难看,低低骂道。

“母亲着什么急。”赤金笑嘻嘻道,“媲罗也不过是长得漂亮一点,父王的宠妾还少么?玩几天也就厌了。”

“你知道什么?”达娄阏氏瞪他,“还有你!我看次曼刚才匆匆出去,好像得了你父王什么命令。你再这样没正经下去,就等着弟弟来做大单于好了!”

赤金讨了个没趣,只得转回去吃酒。

媲罗为匈奴王斟了一杯奶酒,恭敬地奉上之后,立在一旁。

她的余光瞥向两步开外,朔北王坐在锦垫之上,握着一直镶金嵌玻璃的银杯,缓缓饮着酒。宽大的金帐中,贵重的丝毯艳丽而柔软,乐师奏着欢快地音乐,几十名舞女和着节拍跳得飞快,旁边不时有人拊掌叫好。

媲罗收回目光,见匈奴王的酒杯空了,再给他满上。

宴上十分热闹,歌舞佐宴,美酒佳肴,宾客如痴如醉。半酣之际,一个人乘兴唱起歌来,一边赞颂匈奴王的功绩一边敬酒。那人的面相生得极为讨喜,唱词诙谐,惹得宾客哈哈大笑。

匈奴王亦笑,接过他敬来的酒,仰头喝下。

那人复又唱起歌来,再斟满酒,笑嘻嘻地走到元煜面前。

匈奴人有唱歌敬酒的风俗,元煜亦是随和,接过来,刚刚低头,眼角瞥见那人袖中寒光一闪,即刻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利落的摔打。

那人被他制住,“哇哇”大叫,暗藏的匕首跌落在地。

事情突如其来,元煜身后的侍卫即刻拔刀将他团团护住,在座宾客皆是目瞪口呆。

“大单于,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元煜看着匈奴王,神色清冷。

匈奴王见得失败,露出一丝恼恨,却镇定地冷笑,高声道,“朔北王殿下是贵客,来我王庭做客,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说罢,手一挥,“呼啦”一声,四周的帷帐忽而落下。

宾客们惊惶不已,只见那后面,原来竟是站满了森严的士兵,手里弓箭拉满,箭头都对准了元煜等人。

见元煜等人站立不动,匈奴王大笑,“朔北王,今日,便是你与我匈奴的清算之日!你那些兵马,如今想来也成了蹄下尸骨!不过何不下跪投降,可赏你全尸!”

“是么?”元煜亦是一笑。

话音未落,突然,几个物事从宾客中间飞向那些士兵,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震撼的爆炸声平地而起,惨叫不断。

夜色黑沉,天边有隐隐的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匈奴的骑兵借着夜色,悄悄摸到了朔北军驻扎的草场边上。这里静悄悄的,辕门和了望的木楼上,都立着守卫的人影。拒马和木栅掩着视线,远远可望见营中林立的帐篷和一堆堆的篝火。

一支箭暗暗瞄准,须臾,“嗖”地飞出。

木楼上的人被射中,倒了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匈奴兵即刻潜到辕门外,几人悄无声息地上前,一人对付一个,掐住卫兵的脖子一抹……可是刚倒下,却发现不对,仔细一看,只见看着十分像模像样的卫兵,哪里是人,竟然都是草扎的!

众人皆是大惊,首领感到不妙,即刻率军冲入朔北军地营中,却见里面空空如也,掀开帐篷,里面别说人,连根头发都没剩下。

首领大惊,沉下脸思索片刻,咬牙道,“他们是趁着夜色逃走的,只能走山边那条小路,追!”

匈奴兵即刻上马,点起火把,呼啸着朝大山的那边飞奔而去。

浓烟带着呛人的气味,金帐中的宾客不知那是何等妖物,登时吓得四处逃离,乱成一团。匈奴王亦是猝不及防,不但被掼得跌倒在地,还被飞来的碎片伤了手臂,血淋淋的。待得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元煜的踪影!

“杀了朔北王!”他不顾疼痛地大喊道。

可就在此时,从人急匆匆地来报,说外面出现了朔北军的兵马,已经冲入了王庭。

匈奴王闻得此言,登时面色发白。

“保护父王!撤!撤!”次曼焦急得大喊。

一场欢庆,登时变作杀戮,王庭陷入了混乱之中。

爆炸的大火点燃了匈奴人引以为傲的王庭金帐,火光熊熊,登时蔓延开来。匈奴王的军队,不是派去清缴左贤王余党,就是去偷袭朔北军大营。王庭的守卫不足,抵抗尚且不及,遑论救火。

有备而来的朔北军一举攻破,如入无人之境。铁蹄滚滚,所过之处,哭喊声不绝于耳。匈奴王的卫兵拼死抵抗,亦是节节败退。

元煜和侍卫们趁乱易了船上匈奴人的衣服,混在宾客中间脱了身。

徐衡领着一路人马,早在北面埋伏等候,待得与元煜会合,徐衡笑道,“殿下神算,匈奴王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火器营那边如何了?”元煜脱了那身衣服,却先问起了这话。

徐衡一愣,知道他问的是初华,笑道,“殿下放心吧,方才那边传了信,说他们都已经走在山道上了,匈奴人休想追上!”

元煜微微颔首,定了定神,翻身上马。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天要准备开学,有些忙,不过不会断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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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黑夜(下)

口衔枚,马裹蹄。

山高林密,众人点着火把,走在天山脚下的一条小道上。

初华抬头,四下里看看,光照可及的之处,皆是嶙峋的石头和树木。许是山上有终年积雪的关系,风吹来,透着入骨的凉。

脚、车轮、马蹄行进在碎石子路上的声音不绝于耳,没有人说话,时不时能听见深林里传来的狼嚎。

元煜……不知道怎么样了?

初华忍不住想。心情很复杂,虽然对这个人恼得要命,恨不得将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撕得碎碎揉作一团扔掉,可是每每想起他,初华的心仍然会被牵着一动。无论是喜欢还是恼恨,她始终放不下他,而现在,则更加明显。

元煜将大军分做了几路,天黑之后,悄然疏散。初华这一路,都是伤员和辎重,经由天山脚下的小道往东南,去宜禾城。火器营被安排在里面,用意十分明显,这山道不宽,较别处难行,一旦有追兵,逃脱是困难一些。不过,火器营在这里就不一样。王阆等人早已经挑选了一处适合的地方,只消等所有人都通过,引爆两只雷火罐,道路就会毁掉,神仙也别想追过来。

至于其他各路人马,初华并不知道他们去哪里,要做什么。只知道,元煜去赴了匈奴王的宴会。

那里会有许多好吃的吧……

也会有很多好喝的……

一定还有妖艳的舞女对着元煜扭腰摆臀……

初华忍不住胡思乱想。她直觉元煜这次去,不会只是赴宴这么简单,会不会有什么事?

心底藏得最深地那根线被触动,有好几次,初华想不要脸到底,冲去王庭找他得了。可想到元煜那番话语,又忍住。

臭元煜。心里骂道,又恼又委屈,我说你别喜欢我,你就真的不理我了啊……

正神游,忽然,后面有军士忽然催促道,“快前行,追兵来了!”

众人闻言,神经绷紧,连忙加快步子跑了起来。幸好,前方不远,就是王阆他们埋雷火罐的地方,只要过了那里,一切都安稳了。

两旁的树林逐渐稀疏,忽然,脸上被几滴雨水打中。初华仰头,不禁诧异,下雨了?!

与此同时,她听到一阵哗的汹涌流水声。望去,却见道路开在了悬崖上,一边是怪石突兀的山体,另一边,几乎垂直而下,十余丈处,一条大河澎湃呼啸,卷着白色的波涛奔流而去。

好一处险地!初华望望上方的石头,草木稀少,危如累卵,的确,只要两颗雷火罐……

“公子!”正赶路,前方忽而传来王阆的声音。初华望去,见他举着火把,匆匆跑过来,神色急切,“公子!引线被雨水打湿了!”

雷火罐从初试到现在,都是在城墙、房屋这样的地方使用的,从来没有将雨天山岩这样的去处考虑进去,而引线是薄麻纸做的,沾到了水,就点不着了。

没想到,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竟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而更加紧迫的是,由于初华先前拆了好些雷火罐去做那惊马的玩意,也没有了备用的引线。

“怎么办?”王阆焦急不已。

初华想了想,掏出小囊,里面,有一点用剩的麻纸,而小丸里面,也有硝石和磷粉。

“脱两件衣服下来。”初华看看他,沉着道。

金帐的内室里,媲罗为匈奴王缠好了手臂,匈奴王把刀佩好,说,“快随我走!”

媲罗应了一声,匈奴王往帐外走去,忽然发现身后动静不对,猛然回头,却见媲罗朝他扑过来,不待出声,一把锋利的刀子已经将他的脖子拉开了一个大口。

匈奴王瞪着眼,后退一步,未几,倒地不起。

媲罗的神色厌恶而冷静,一脚狠狠得跺在他的胸口上,匈奴王抽搐一下,断气身亡。

不久,次曼来到金帐请匈奴王离开,却听说无人出来,连忙冲进帐内。看到里面的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匈奴王的身躯倒在地上,血仍然从断口处汩汩流着,头颅已经不见。

狂风卷着雨水的味道,却没有一滴雨。大火点着了金帐的主帐,每个人都忙着逃命,没有人去管那金帐里还有多少贵重的金子和宝贝,巨大的穹顶被烧得变形,在媲罗身后“轰”地塌下来,气浪将她身上的长裙吹得飘舞,大片的血色妖异而妩媚。

隆隆的马蹄声好像打鼓一样,没多久,一队骑兵驰骋而来,马背上的军士看着这个女子,露出疑惑之色。

媲罗也看着他们,露出一抹笑容,神色平静,将手上的人头扔在地上。

“我是鄯善国的公主媲罗,我要见你们朔北王。”

闻得朔北军的兵马已经快到来的消息,次曼着慌,匈奴王的尸首也不管,连忙朝外头奔去。刚上马,突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回头,却见是达娄阏氏。

她满面惊惶,身上那些贵重繁复的饰物都已经不见,往日的盛气凌人也全然不再,哭着哀求他,“次曼……次曼……你带我走吧!我是你的母亲啊……”

母亲?次曼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一夹马腹,坐骑扬踢,将达娄阏氏重重踹倒在地。

“我的母亲早就死了,”次曼寒声道,“去找你的儿子赤金吧!”说罢,他粗声一喝,骑着马朝远方奔去。

东、西、南三面都有朔北军,匈奴的残部只能往北逃离。风带着火烟的味道,不少匈奴人回头望向变作火海的王庭,俱是痛哭不已。可是待得不久,前方传来惊惧的声音,次曼望见那出现在前方的兵马,心中登时发寒。

元煜一马当先,看到次曼,挥手停下。

“王子!”他朗声道,“不想今日,你我竟有这般遭遇!”

“萧元煜!”次曼指着他大骂,“你一心灭我匈奴,早有预谋!”

元煜冷冷道,“若非大单于心怀不轨,孤这兵马又如何攻得破王庭!尔等一石二鸟,打的好主意!”

次曼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带领匈奴众人冲上前去。

朔北军亦是怒气冲冲,上前迎敌。兵器相撞,元煜使着长戟,挥舞生风;次曼的长刀虽锋利,气力也大,却不及元煜有谋,未过几个回合,便被元煜的长戟刺破了胸膛。

次曼瞪着眼睛,看着元煜将兵器抽回,未几,软倒下去。

走山道的辎重和伤员,加上护送的军士,足有三万余人,山道狭窄,走得不快。无奈之下,只得弃了一些辎重,让人先走。

火器营承担着断后的重任,留在最后。可是如今出了这事,人人都绷着一根筋,只看着初华在山岩上低头整治。

初华的动作很快,没多久,新的引线就做好了,为了防止再被淋湿,用衣服遮好。

“过完了么?”初华一边问着一边给雷火罐装上引线。

“过完了!公子,我等也要快撤!”王阆急急道。

不远处,追兵的马蹄声已经能隐隐听到,初华却临危不乱,拿过火把来,心中祈祷着,点上火。

细小的火花在引线上燃起,众人皆是一喜。

“走!”王阆低喝一声,从山岩上撤下。

可是直到撤入了隐蔽之处,那爆炸声也没有传来,而追兵的马蹄声和嘈杂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明晃晃的火把光!

众人急忙上马,这时,一人忽而惊呼,“公子!公子没下来!”

王阆瞪大眼睛回头望去,果然,方才他们急着离开,竟没有发现少了初华!他急忙令众人先撤,自己下马去找。

就着这时,“轰隆”巨响传来,震耳欲聋。沙尘和碎石迎面飞来,众人急忙隐蔽,风带着土腥气,几乎把火把都吹灭。

“公子!”王阆大惊失色,不待尘土散尽,便要回去找人。

“在这里在这里,急什么!”初华笑嘻嘻的声音传来。

王阆睁大眼睛,爆炸的烈火点燃了树木,只见弥漫泥尘之中,一个纤细的身影朝他们跑过来,正是初华!

众人皆是大喜,再看向来路,塌下的巨石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后面尽是惨叫和喧哗,没有人能过来。

“快走吧!”初华一抹脸上的灰尘,说罢,骑上马去。但就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一阵隆隆之声从头顶传来,望去,却是方才的爆炸引得别处的石头松动,滚落下来。

“快走!”王阆大喊道。

众人急忙策马离开,却已经来不及。

“公子!”有人失声大喊。

一块大石头正正击中了初华的马,初华猝不及防,连马带人摔了下去。她睁大眼睛望着上方,众人变色的脸映在火光之中,瞪着她,越来越远。

有人在喊她,那声音凝固在耳边。

头顶是无尽的夜空,漆黑得没有一点光亮,恰似那夜里,那个人失望的双眸……

元煜……

风中好像传来轻轻的声音,元煜一刀将迎面而来的敌兵看到,呼吸间满是血腥之气。

他有一瞬晃神,看向四周,影影绰绰,都是厮杀,呐喊声不绝于耳。

这时,号角声传来,远处,田彬领着兵马来到,与元煜徐衡一路前后夹击,将匈奴余部歼灭。

“殿下!”一名军士兴奋地禀报,“天山上已经举火为号,后方辎重全部脱身!”

喜悦涌上心头,元煜颔首,喝道,“撤!”

众将士得令,立刻集结。

元煜坐在马上,片刻,却不由望向夜空,方才那个感觉,是他太挂念着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