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莫把阿纳叫来,让她把中原女子带来。

“花啊,”阿纳笑吟吟的,“她正在干活,伺候倒是能伺候,不过,她不通言语呢。”

则莫看看安色伽。

安色伽未发一语,他承认,近来口味有些偏,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则莫如此热情,那么他恭敬不如从命。

见他没什么反对之色,则莫了然,对阿纳道,“别的先不必说,先带她来看看。”

阿纳心中欢喜,连忙让人去带来。她把那女子买来,原本还担心着短期内回不了本钱,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感兴趣了。心里盘算着,她可是个雏儿,初夜能卖好价钱……

可正当她打着主意,仆人却面色惊惶地跑了回来,“阿……阿纳!不好了!花……花把千夫长给打了!”

“什么?”阿纳听得这话,面色一变。

厢房里,乱成一片。果子酒菜散落满地,家具七倒八歪狼藉一片。一干美人和仆人惊惶失措,见里面打得热闹,都围在门口不敢近前。

尤多一只眼睛青黑,红肿的鼻子流着血,一边捂着一边指着初华大骂,“抓住她!杀了她!敢打我!杀了她杀了她!!”

他的两个从人拿着刀,气势汹汹地朝初华砍过来。初华冷哼,将一张案几扔过去砸倒一人,又漂亮地扫起腿,将另一人手中的刀踢飞,将一碗佐味的胡椒粉迎面朝他泼去,那人呜呜哇哇地捂着眼睛滚在地上。

尤多看得气急,冲上去想把她制住,不料,初华顺势将他的胳膊反剪,狠狠摔在地上,再往他的眼眶上补一拳,登时变得两眼乌青。元煜教她的擒拿术十分好用,初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打得痛快。

不过,她知道不能恋战,既然生事,这个地方便不可久留,赶紧离开才是。

初华从尤多的腰上拔了他的短刀,插在自己的腰上,趁人还没来,从窗口溜了出去。

“她跑了!她跑了!”有人惊叫道。

安色伽按捺不住好奇,跟着那些仆人赶到,见厢房中躺着的三个壮汉,不禁又是诧异又是好笑。一个女子,竟将他们都打倒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花呢?花呢?!”阿纳焦急地问。

“窗户!从窗户跑了!”

窗户?安色伽看着那打开的窗户,目光一闪。

夜风清凉,初华蹬着窗台,一下窜上了楼房的屋顶。她这几日,在屋顶的角落里藏了些食物,在一些有钱的客人身上顺走了些财物,并且她还知道,城外的树林里常常会有赶不及进城的旅人歇宿,可以搞到马匹了骆驼……可惜材料不够,不然,她做出小丸来,能让方才那恶心的畜生每样吃个饱。

那些混乱的声音从楼房里传出来,未几,还有匆匆的脚步声。初华找出自己藏的物什,打成包袱背在身上。月光高照,她顺着楼顶的木梯,跳到另一处房顶上。

安色伽曾做过捕贼的官差,凭着经验,首先冲到离房子最近的一处围墙下。果然,一个身影猫着腰,刚刚跳到上面。安色伽用力一挥,手里的长鞭如灵蛇般飞出,将那人的脚缠住,熟稔地一扯。

“啊!”女子站立不稳,从墙头尖叫着跌下来,被安色伽稳稳接住。

那面容落入眼中,安色伽一愣,突然大笑起来。

他不管她的挣扎,用健壮的臂膀将女子抱起,举得高高,让她的脸对着自己。

初华又惊又怒,而待得看清了安色伽的脸,不由得诧异满面。

贵族马贩子?

她看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懵然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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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夜莺

文远算着日子,原以为元煜再拖,一个月之后也会回到五原。不料,一道正式的命令传来,元煜暂治宜禾,朔北的所有事务,暂且交给文远全权处理。

而宜禾城中,新的官署已经迅速建起,虽然没有五原完备,却能看得出元煜重整西北的决心。天山河谷里的搜寻已经结束,众人折腾了半个月,什么也没有找到。而宜禾城中的日常事务,也转到了收复失地后的戍卫和重建。

不过,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元煜的变化,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朔北王。

官署中,气氛很是压抑。

元煜比从前沉默了许多,每日都把自己埋在各种公务和卷牍之中,不知疲倦。从前,他也是一个很勤快的人,但是相当懂得劳逸结合,还曾经教训过那些彻夜苦干的属官,说过劳而死是最不值钱的。但是现在,他早起晚睡,好像要把所有精力都耗光一样,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徐衡知道他的心情,忍不住劝道,“殿下,还是歇一歇吧,夏公子若是看到你这样,她也会难过。”

元煜没有答话。他何尝不想歇一歇,可是稍有停顿,他就忍不住去想初华,她失踪前说的话,还有她跌落的那处山崖,想到她很有可能已经死去,并且连尸首都找不到,他的心就无法抑制地疼痛,空荡荡的,无法弥合……他只有让自己不停地做,不停地想,累极了倒下就睡,才能让自己稍微好受一些。

他甚至还发了初华画像,传往天山附近的各处城池及西域各国,能提供线索的人,赏金一万。属官们曾提出异议,说此举无异大海捞针,且元煜刚破匈奴,这般举动,只怕会让西域各国认为他在发号施令。

但是元煜没有退步,仍然我行我素。

田彬的消息传来之时,元煜正在巡城,接到传书,立刻出发,彻夜赶往车师。

车师距离宜禾不远,是一座商业繁荣的城池。自从匈奴被元煜攻灭之后,西域人心惶惶。车师国王却十分看得开,向宜禾提供粮食,主动示好。田彬到此追查初华的踪迹,城中的官吏亦不敢慢待,全力配合。

“小人按殿下的吩咐,在各处人市查问近来曾在匈奴一带收购人口的人贩,听闻此人曾经收得一个中原女子。小人追踪而来,在这城中。”牢房前,田彬对元煜道。

元煜颔首,道,“你们问了么,他说了什么?”

田彬道,“我们捉到他的时候,他喝得烂醉如泥,不久前才醒来。他说,他那个中原女子的确是匈奴收来的,不过是别人转手给他的,从何而来,他不知道。”说罢,又道,“我也问过别的知情者,此人确实是个专做二道买卖的人贩子,应该没有撒谎。”

元煜沉着脸,亲自去审问。

牢房里,臭气熏人,一人缩在角落,看到有人来,更加害怕,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

“他说,他什么也没做,凭什么抓他。”译人在一旁道。

元煜让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走进去。

只见那人中等身材,面色黑黄,身上的衣服也有几分体面,只是进了牢里尽是脏污。

元煜站在他面前,拿出初华的画像,问,“你卖掉的那个中原女子,是这个么?”

译人把他的话译了一遍,那人看着画像,左看右看,皱皱眉,答了一句。

“他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译人道,“那女子十六七岁,到他手中的时候,已经快死了。”

元煜的心猛然揪起,道,“她现在在何处?!”

那人吓了一跳,看着元煜和他身后的人,知道他们定然来头不小。

心中不禁打鼓,他以贩奴为生,在他手下卖出去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没想到,如今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平常的生意,竟然引来了祸事!牙一咬,他想着要是承认了,说不定自己辛苦挣来的钱会被罚没,不如不认,这里是车师的地盘,这些中原人不能拿他怎么样。

想着,他突然大吵大嚷起来,语气凶横。

“他说,他刚才酒没醒,听糊涂了。”译人连忙道,“他说他从来没卖过什么中原女人,还说……还说他的舅舅是车师国的守城官,他姨母是宰相最宠爱的姬妾,要是不放了他,他就让你们好看……”

元煜面无表情,突然,“锵”地拔出剑来,田彬来不及阻止,已经劈了下去。

宝剑嵌入石壁,离那人的脸不过毫厘之距,他吓得面如土色,身体筛糠一样发抖。须臾,大哭起来,嘴里嚷着什么。

译人尴尬地说:“他说他救了那女人一命,是个大好人,只不过贪了点财……”

“她在何处?!”元煜揪起那人的衣领,面色铁青地吼道。

译人从那人支吾的声音中分辨出一个地名,“是……乌孙!”

初华觉得自己的处境真是变幻多端。

从前从百戏班牵扯到齐王,到皇宫,再到中山国,已经让她觉得不可思议;而现在,她一夜之间变成奴隶,又突然从一个随时准备逃跑的奴隶变成一个被人伺候的贵人……她觉得,要是将来拿自己的经历给孩子讲故事,他们大概会认为这都是编的。

虽然她一直对安色伽没有什么好感,但是遇到他的时候,初华还是觉得看到了一线希望。

安色伽不但把她带出了伎馆,还告诉她,元煜已经攻灭了匈奴,如今,从朔北到天山以南,全都在元煜的掌控之下。

终于听到了元煜的消息,初华又高兴又激动,还有些急切,“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有没有在四处找我?”

“这个么,”安色伽淡淡道,“我不曾听说。”

初华的脸上有些失望之色,没多久,心中又转过弯来,这里离得远,或许消息还传不到。想着,她讨好地对安色伽说,“安公子,我想写信给朔北王,你能替我传信么?”

“在下自当效劳。”安色伽微笑道,“不过,夏女郎须得随在下去疏勒国一趟。”

初华讶然:“为何?”

安色伽无奈道,“你忘了?你打的那个人是千夫长,这姑墨城你是不能待的。我有急事要赶回疏勒国,你当然要跟着我才好。”

初华知道自己现在麻烦着别人,不好提这个提那个的,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安公子也不必带我去疏勒国,我去找一队去中原的商旅,或者找个向导给我,我自己回去也可以。”

“不行。”安色伽断然道,“这大漠足有千里,遇上恶劣的天气,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商旅和向导也不能全然幸免,我救了你,就要对你负责。”说罢,他脸上露出和善的神气,道,“对付匈奴的时候,我与朔北王乃是同盟,你应该相信我才是。”

初华被他堵回来,思索一番,觉得他的话倒是没错的,终于答应下来。

第二日清晨,安色伽的驼队便启程,往疏勒国而去。

从姑墨到疏勒,路程并不算长。不过中间隔着荒漠,安色伽听说了初华曾经生过大病,有意让驼队走得慢些。

初华先前走大漠的时候,正浑浑噩噩地生着病,只记得每日又热又干,好像要被烤死了似的。或许那记忆太糟糕,现在,她戴着帷帽坐在骆驼上,竟觉得还挺舒服的。撩开纱帘向四周张望,只见地上都是金黄的沙丘,无边无际,与头顶纯净的湛蓝相衬托,艳丽耀眼。

初华好奇十分,这里望望那里望望,还在从人的教导下骑着骆驼奔跑起来,清亮的笑声撒了一路。安色伽望着那个兴奋的身影,唇角不禁露出微笑,忽然觉得那身西域女子的长袍穿在她的身上,也十分好看。

沙漠里的风时有时无,平静时,死寂一片;起来时,却是遮天蔽日。午后,驼队在大风中走了整整两个时辰,到晚上歇宿的时候,才停下来。

驼队里的人对沙漠十分了解,宿营的地方有水源,地上长满了骆驼刺,骆驼们嚼得欢快。

从人们搭起帐篷,用驼粪和骆驼刺烧起了篝火。

安色伽走过来,递给初华一块饼和一只杯子,道,“吃吧。”

初华谢了一声,接过来。

饼很香,那杯子里的水白白的,喝一口,香浓得很,是奶。

“骆驼奶。”安色伽莞尔,“好喝么?”

初华点头。自从落到奴里贩子手里,她只有这两天吃上了可口的食物,这一点,的确要感谢安色伽。

不过,她对安色伽,还是无法全然放心,总觉得他的心眼不比元煜少。而在以前,她也因为这样对元煜防备有加。虽然她现在觉得元煜耍心眼很有趣,但是安色伽不是元煜,她没法全心信任一个不熟悉的人。

这时,不远处传来从人们的欢笑声,有人拿出了随身带着的乐器,一边弹着一边唱起歌来,在宁静的夜晚里,抒情而悠扬,十分好听。

“他们在唱什么?”初华好奇地问。

“在歌颂女子。”安色伽微笑道。

“女子?”

“是啊,”安色伽看着她,褐色的眼睛映着火光,闪闪发亮,“歌颂一个夜莺般的女子,她有动听的声音,和一双漂亮的黑眼睛。”

他的声音低低的,吟诗一样,初华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低头喝骆驼奶。

“夏女郎觉得不好听?”安色伽问。

“好听……”初华回答着,道,“你还是叫我夏公子吧。”

安色伽眨眨眼:“为什么?”

“顺耳。”

他没说话,却笑起来,火光里,眉宇深邃。

“你笑什么?”初华问。

“我笑朔北王。”他脱掉外面大氅,里面漂亮柔软的丝绸衣服领口低低,露出一片健壮的胸膛,“他喜欢你,却拿你当男人使唤,让别人叫你夏公子。”

安色伽说着,靠在身后的行囊上,姿态优雅,“你叫初华对么,我们疏勒国的男子对女人可从不这样,女人天生应当受到宠爱,吃最好的食物,穿最美的衣服,住在花园里,决不让她们遇到半点危险。”

初华愣了愣,不满地瞪起眼睛。

他竟敢说元煜的坏话!

当然,他说得很动听……

但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初华打心里气不过。

“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初华反驳道,“他对我很好的!”

“哦?”安色伽莞尔,“好到让你坠河么?”

“你……”初华气得脸色发白,这个人真讨厌!正想着如何反驳,忽然脑子一转,觉得这个人诡计多端的,说不定是要故意激她,想捉弄她。

“我的信,安公子送出去了么?”初华冷冷道。

安色伽一讶,没想到这小女子方才还气鼓鼓的,居然忽然就跳了话题。

“当然送出去了,我怎会食言?”他笑意不改。

“那么多谢,我去歇息了。”初华站起身来,对他一礼,径自走了开去。

安色伽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扬着眉,缓缓喝一口酒。

真的生气了?他心里不禁觉得好笑,真是一只暴躁而率直的夜莺。

至于信么……

他回到帐中的时候,从身上掏出一张纸,上面落满了初华的笔迹,言辞真切,面上,写着“元煜亲启”四字。

安色伽神色平静,未几,将那张纸凑到火上。火苗舔上,蔓延开去,安色伽松手,那张纸变作一团火,坠落在地上,少顷,变作死灰。

抱歉呢。安色伽拍拍手,毫无愧疚。小夜莺,我不打算让朔北王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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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金屋

夜幕上,新月如钩。

疏勒的王宫里,灯火通明,疏勒王躺在床上,咳个不停。

仆人们轮番伺候着,大臣们在外间面面相觑,神色不定。

“父王不能见客,诸位爱卿请回吧。”王子沙苏走出来,对大臣们说。

大臣们知道疏勒王的病势沉重,听得这话,也只得应下。

一位大臣道:“国中已经积压了许多事务,需要大王过目,不知……”

“大王卧病不起,已无法处理政务。”这时,王后走出来,缓缓道,“王子是疏勒国的储君,按照国法,国王不能理政,应由储君接管。”

“但立储和监国都必须国王亲自下令才能生效,”一名大臣道,“我以为,还是应该由宰相组阁接管政务。”

王后脸色一变,看着他,厉声道,“居力,你这话是何意!沙苏是疏勒国唯一的王子,莫非储君还能是别人?”

“王后息怒。”居力坦然道,“国王如果希望王子接手政务,自然会下令。没有国王的命令,就照律法办事,这一向是疏勒国的规矩。”说罢,向王后一礼,走了出去。

王后和沙苏的脸色都十分难看,其余大臣见得这般情形,也不多逗留,纷纷告退。

“岂有此理!”案上的杯盏被愤怒的沙苏用力一扫,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我要是继位,一定要把他们都杀了!”

旁边的侍女被吓了一跳,大气不敢出。

王后让旁人都退下,冷冷道,“你发火有什么用,这些大臣,早就被安色伽用钱买通了!”

“钱!钱!”沙苏瞪圆了眼,“安色伽他算得什么东西!他再有钱也不过是个贵族,连吻我的脚趾头都不配!”说罢,恨恨道,“我明天就带人去把他的家抄了,把他的财产都收到国库里来!”

“小声些!”王后瞪他一眼,道,“我听说,他从姑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