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人胸腔里的魂火起起落落,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突然陨灭,又好像能够挺过去。

叶肃在同时进行脑部和多个组织的供氧引导,还在用法术调节着她的肺动脉高压。

女人的心脏跳动的混乱而又微弱,需要被反复刺激才能继续工作。

岑安只感觉连时间都开始凝固,他的神经都绷到了极点。

细如尘沙的胎粪终于自分散变成聚拢的状态,开始一点点的往回走。

“肝素还要加吗?”

“加——她现在心率多少?!”

那胎粪和着羊水一起往回溯游,沿路的血液在碰到它们的时候都开始缓缓凝固。

岑安左手控制着它们的方向,右手消除着沿路的所有细小血栓,强行把最后一点异物都引了出去。

“你来恢复她的心跳。”叶肃不假思索道:“我去修复她的肾脏。”

岑安飞快地点了点头,把掌心放在了她的心口上。

萤绿色的微弱光芒开始缓缓地在心脏上包围笼络,又无声地浸润溶解于其间,给予那颗脆弱的心脏更多的力量与保护。

产妇长长地抽了一口气,旁边的护士立刻道:“她的心跳开始恢复正常了。”

整场抢救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最终还是把人保了下来。

那产妇昏沉睡去,被护士们推进了ICU病房进行术后观察,再过六个小时才能度过危险期。

岑安回归身体的时候,发觉叶肃的整面后背都已经被汗浸透,他自己的身体也因为灵力消耗过多而微微发抖。

小青年顺着病床跟泥鳅似的滑到地上,终于缓了一大口气。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鬼使笑了起来,神情疲惫而又放松。

“好啦,你们可以走了。”

鬼使耸了耸肩,扛着长幡跟叶肃打了个招呼,一块从窗户那飘了出去。

叶肃没有作声,双手撑在台边缓了好一会儿才让灵力回到初始状态,思维也缓缓重归清晰。

……这是他第一次救下羊水栓塞的病人。

这种问题一旦发作,死亡率高达70%-80%,这一次如果只靠他一个人协调这么多事情,未必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缓缓站了起来,俯身揉了揉那小人参的脑袋,声音依旧内敛又冷淡。

“还算聪明。”

一回家放假,两只妖怪都直接囫囵觉睡到了中午。

岑安换好衣服走出卧室的时候,叶肃还陷在被子里半梦半醒,而且被子下有可疑的起伏。

岑安隐约感觉到这是他搂着个姑娘在睡,脸上一红也没好意思多看,匆匆地去准备三人的午餐。

他也不知道叶医生搂着的是人还是妖精,索性煮速冻水饺兼顾一下。

……连着加班五天还有精力睡姑娘,大魔王果然是魔王。

叶肃抱着尾巴又补了好一会儿的觉才醒,隐约就闻到了虾皇饺的香气,还是摸索着坐了起来。

他的三条狐尾在空中晃了一下,就再次失去了痕迹。

“叶医生?”岑安把三盘饺子端到了桌上,听见脚步声时侧头一看,发觉只有他一个人:“中午吃这个可以吗?”

叶肃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看清碗碟数量的时候眉毛一挑:“还有谁?”

“你不是……抱着……”岑安小声道:“我看错了?”

叶肃筷子一点,第三个盘子的虾饺就跟小白鱼似的自动游到他们两的碟子里,盛着玫瑰醋的小碗也默默凑了过来。

“后天上班的时候,自己去挂号看眼科。”

由于最近作死的妖怪并不多,所以饭后的日常活动是一起去附近超市采购食材。

岑安拎着小布袋走在前面,一拐出大门就瞧见那软乎乎的小柴犬瘫在路口晒着太阳。

柴犬虽然可以住员工宿舍,但更多时候喜欢在下班以后到处遛弯。

她会一点法术,所以不至于被城管大队劈头盖脸一网给带走。

做人虽然可以做的事情多,但平日里要负担的事情也多。

——如果不考虑养活自己之类的问题,她还是喜欢变成原型找个小草坪晒太阳。

鲍富小姑娘正张大嘴打着哈欠,一扭头看见他们两居然同时走了出来,整只狗都懵在了那里。

什么?!这两位——居然是同居关系?!

叶肃低头回着消息,出了大门径直往右转,压根没多看她一眼。

岑安则笑着挥了挥手,继续核对手中的购物清单。

等这两天鲍富窝在门口观察完毕,再到了上班的时候,她找了个空档溜进来打扫卫生。

岑安正捏了一袋植物营养液在看里面的成分,见她来了也就笑着打声招呼。

“小岑医生,”鲍富一脸正经地问道:“你和叶医生……是住在一起吗?”

“昂?”岑安抬起头来:“我在他家借宿来着,怎么啦?”

“你一定要小心被他吃掉。”鲍富一脸为好朋友着想的深谋远虑:“不是我骗你,叶肃很可怕的。”

岑安琢磨了两秒,有点想反向给她安利叶医生的各种优点。

他虽然平时凶巴巴冷冰冰的,而且还老是吓哭小孩,但他其实真是个好人。

“叶医生……是很值得信任的人。”他憋了半天道:“而且心地很善良,只是不喜欢说话而已。”

柴犬妖一脸复杂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这家伙当年可是屠了人家几乎全族啊……

“我知道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她咳了一声,鼻子还在感应叶肃出现在附近没有:“但是我小时候听家里长辈讲过他的事情,而且在幻象里,他跟现在长得一模一样。”

整个长月丘的大小妖怪都知道叶十九有多异类,就是离了妖界来到时都讨生活,都记着离某个医院远一点,就是脑袋断了也绝对别找那个家伙接。

她先前要不是饿的脑子糊涂了,也不会一路转悠到这里来。

“你们……以前是一个村的?”岑安茫然道:“哪座山头的呀?”

“现在时国的狐妖全是从长月丘冒出来的啊,”柴犬隐约觉得他们在跨服聊天:“你难道从来没有去过妖界吗?”

“还有妖界?”

“九罗岛也没听说过?”

“九罗岛是哪里?”

“不是——你总不可能在成精以后,就从来没有去过妖界吧?”鲍富陷入深深的迷惑中:“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妖界和人间是重叠的?”

岑安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柴犬深思熟虑了几秒:“有空我陪你去那边玩吧。”

“去哪里玩?”另一道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又想放假了?”

柴犬嗖地一声就窜出去了,逃跑的时候还记得随手关门。

岑安有些好奇地看向叶肃,重复了一遍那个字眼:“……长月丘?”

叶医生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坐到电脑前背对着他回复邮件,半晌才开了口。

“下周末我要回去取个东西。”

“跟着去也好,免得留在这被狗吃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岑安还真不知道妖界的存在。

他这一千年来很少群居,与山间的大小妖怪也只有寥寥几位算是好友。

小柴犬这么一提,他虽然心里有些好奇,但也没有刨根问底。

……毕竟就他现在的这个修为,真去了妖界搞不好死的更快。

妇产科除了要看顾小婴儿的孕育诞生之外,还要帮许多夫妇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不过绝大部分也与孩子有关。

大部分夫妻都只是碰到些小问题,调整生活作息或者适当服药治疗就好。

还有某些不孕不育的问题,一旦碰上了就让人有些头疼。

岑安一开始还不太会控制灵识的探查深度,后面也渐渐找到了规律,处理的速度也渐渐加快。

妖怪们问诊看病的时候,基本上都是用眼睛就能找到病灶的位置,所以化验项目也能精准抓取。

人类并没有透视的能力,只能通过各种检查来摸索着排除问题,免不了会被怀疑和反驳几句。

大部分夫妇在意识到他们可能很难有孩子的时候,神情都有些凝重和难过。

对于这种情况,叶医生一向公事公办寡言少语,但岑安还是会起身把他们送出门去,免不了多安慰鼓励几句,兜里也常备着一小包纸巾。

“这是可以治愈的——也请一定保持心情愉快。”

“别哭哦,情况不严重的,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有时候把病人送走再回来坐下,也会有几分不好意思。

“叶医生会不会觉得,我挺啰嗦又烂好人的?”

之前他在雪山上救过一些求药的乡民,一度被藏红花妖这么数落过。

叶肃瞥了他一眼,没太大的反应:“好事。”

“哎?”

“孙思邈曾说过一句话,”他抿了一口热茶,浅淡道:“人若奉阴德而不欺者,天乃爱之,人以悦之,鬼神敬之。”

“居其富而不失其富,居其贵而不失其贵,祸不及也,寿不折矣。”

他在提及古籍的时候,声音辗转起伏如断石切玉,咬字清润而收音稳准,好听的让人会不自觉地看向他。

“你心性纯正,处世温厚,原本便是一件好事。”叶肃转身看向他,手中的书页开始自动翻页检索,查找着先前要看的关键词:“只是也因此容易被欺诈利用,平白遭受许多。”

岑安扒在椅背上望着他,注意力已经完全走偏了:“叶医生是在夸我吗?”

叶肃沉默两秒:“……就不该觉得你有脑子。”

闲聊之际,又一对夫妇拿着挂号单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忐忑不安:“这儿怎么有两个医生?”

“两个也好,”男人扶着老婆坐了下来,直接开门见山道:“俺想拜托恁帮忙看看,俺媳妇怎么就怀不上娃呢?”

“结婚多久了?”

“半年了。”

“半年也不算久……”叶肃下意识地瞧了一眼女人的小腹,眉毛跳了一下。

他的话头直接止住,又拧开杯子闷头喝水。

岑安没发觉叶医生在努力憋笑,还尽职尽责地询问着同房方面的情况。

“别问了,”叶肃的声音突然传入他脑海中:“她还是个处。”

“什——”岑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捂着嘴在脑子里问道:“你看清楚了?”

叶肃摆了一下手指,继续专心喝茶。

“每个星期都同房两三次啊,”大汉一脸不解道:“俺家弟妹三个月前才结婚,最近那肚子都有动静了!”

某位医生显然不打算亲自解释这些。

岑安看了半天叶医生,默默把椅子往前拉了一些。

行叭,实习生就是干这个的。

“那每次都是……用哪里同房?”他艰难道:“您找对地方了吗?”

叶肃倒没有观察那对夫妻的神情,单手握着茶杯打量着岑安,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些。

男人一脸懵的看着他:“不就那一个地方吗?”

岑安心中默念着‘我是实习生我一定要有职业操守不能随便笑’,一边把旁边展示柜里的截面模型搬了过来。

“其实,”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有两个地方。”

为什么基本的生殖原理还需要妖怪来做科普啊!!

不光大汉听得一脸茫然,旁边那妇人也一脸涨知识的表情。

“还有这地方?”她甚至伸手戳了几下那个模型,似乎从来没打量过某个位置:“真的假的?”

小岑老师把模型放回柜子里收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你们下次可以开着灯找一下——一定记清楚了。”

叶肃差点被茶叶呛到,转头咳了一声。

没过一会儿,又一对夫妇走了进来。

这回没等叶肃掌眼,岑安自己先去看他们两人的身体情况。

女方无炎症非处女无输卵管堵塞,身体状况很好。

“大夫,我们结婚两年了,一直没有孩子。”女人看了眼一脸麻木的男人,把病历本递了过来:“也找过好几家医院了,没瞧出问题来。”

岑安收回目光,接过病历和其他检查单看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同房情况怎么样?”

女人似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难为情,她先是看了眼旁边的丈夫,对方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愿。

“两三个月一次,或者更少一点。”她小声道。

岑安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是不是某些方面有障碍,或者是已经出轨了。

他低头记了些基本信息,准备问问具体的情况。

“岑安。”叶医生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你看他的肛周和直肠。”

岑安一头雾水的看了过去,然后又呆了几秒。

男人本身有肛裂和肛周脓肿的情况,而且直肠部分有陈旧性擦伤。

这是……频繁且过激的同性性行为的遗留问题。

前列腺也属于□□官之一,被频繁刺激以后可能会产生快感,但这男人不都已经和女性结婚了吗?!

——现在的问题已经完全不是生育困难的问题了。

她很有可能是……被骗婚了啊。

“请这位先生先出去规避一下,”叶肃平静道:“我需要单独询问一些事情。”

男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对妻子的半分关切。

等他关门走了,那女人才露出忐忑又不安的神情:“医生,是我出什么问题了吗?”

岑安想说句什么,但叶肃按住他的手腕,直接凝视了她两秒钟。

女人的瞳孔缓缓放大又缩小,似乎已经被注入了某一段记忆。

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等门再次关上,岑安才开口问问题:“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只要提示一两句,应该就可以了吧?

“我刚才给了她一些暗示,在几天以后她会渐渐发现哪里不对。”叶肃把钢笔盖好,侧头看向他道:“有些隐私问题,医生是不能直接透露的。”

“哪怕这位男性罹患艾滋或者梅毒,我们也没有权力把这些事直接告诉她。”

“没有权力?”岑安皱眉道:“如果他有艾滋,刚才那位家属,甚至他们全家都有可能被传染——即使这样也不可以告知吗?!”

“不可以,”叶肃慢悠悠道:“所以你应该庆幸你是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