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骨科里对骨肉瘤最常见的一种处理方式,就是用生理盐水煮。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煮。

由于病症的缘故,病人的骨头会被肉瘤侵蚀破坏,这种恶性肿瘤会破坏骨膜等组织,而且多发于青少年和儿童群体。

“听说老外那边都开始用液氨低温处理了,”主任示意叶肃把那一整根坏死的股骨头取出来,旁边的护士已经把生理盐水倒进了锅里:“我们科这边还得安排人去学习一下……老这么干我真得吃素了。”

虽然这块是严肃冰冷的手术台,其实有时候还是会传来各种诡异的味道。

电刀在切过脂肪的时候,会飘散熏肉一般的浓烟,闻起来刺鼻又油腻,简直像是用地沟油处理僵尸肉的烧烤摊。

而生理盐水煮骨头的时候,油脂和碎肉也会散出诡异的味道……

简直像是一群巫婆在熬骨头汤。

岑安一开始还能坚持住,后来再下班回家路过小吃街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捂住鼻子直接瞬移走人。

他这辈子都估计不能直视烧烤摊了……

坏死的骨头在被炖煮之后,癌细胞基本上都能够被完全杀灭。

煮透的骨头虽然已经是死物,但重新植回以后还是能够在边缘长出软骨和其他组织,让病人最终能恢复行动能力。

有那么几回,岑安做完手术出来,都瞧见鲍富小姑娘一脸迷惑地扛着拖把在旁边闻味道。

“你们在手术室里炖汤呢?”她感觉特别费解:“不应该啊……我鼻子出问题了?”

她放下拖把闻着味儿又拖了几下,领口的红叶玉坠在空中一晃一晃。

岑安强咳一声,把话题岔了过去:“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啊。”

“那是!”柴犬妖特高兴的晃了晃尾巴:“我发工资之后囤了好些鸡腿,现在天天都有肉吃!”

岑安瞧了眼她那两撇柴犬色的麻花辫,松了口气道:“还是注意下肠胃,别把自己撑坏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鲍富从腰包里掏出一对小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这是我送你和叶医生的礼物,可能不是很值钱,也是一点心意啦。”

鲍富过了试用期之后,才有正式的工资。

她还掉了先前借的欠款,手头其实不剩多少钱。

岑安是小草妖,叶肃又是狐妖,她琢磨了好久,给他们两买了一对杯子。

叶肃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小护士围着他们两逗趣。

“送的什么呀,还神神秘秘地不给我们看?”

“叶医生……”岑安在脑海里颇为欢脱地跟他汇报:“这是她送我们的杯子!”

哪怕不开包装,他们也能瞧见马克杯的形状。

一只盘着尾巴睡觉的白狐狸,一只笑眯眯的小人参。

这是她特意用妖术量身定制的,而且还可以让杯子组合着靠在一起!

“是不是很可爱?”

“是杯子啊!”小护士悄悄掀开看了一眼,一脸八卦道:“小姑娘可是不能随便送人杯子的哟!怎么也得等岑医生先表白啊!”

鲍富拒绝跟她们多哔哔,一瞧见饭点快到嗖地就跑远了。

今天食堂有免费的排骨汤!去晚了就只有汤了!

叶肃接过岑安手中的那个狐狸杯子,不置可否的瞥了他一眼。

是挺可爱。

第26章 第 26 章

薄和今天上课的时候特别困。

他昨天晚上忙着在《口袋妖怪》里捉超梦和皮卡丘, 一不留神就玩s直到凌晨三点半——还差点被老妈给抓住了。

老师在黑板上讲着分子和分母的加减方式, 他努力撑了好一会儿,也还算清醒地在听着课。

不能走神,老爸回来以后还要考查功课的!

回答不了问题暑假就不能出国玩了!

“薄和?”

“薄和!”老师皱眉道:“起来!困了就站一会!”

男孩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睡觉, 神情有些茫然地站了起来。

他……刚才没有闭眼睛啊。

发生了什么?

“还困?”老师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用指节敲了敲黑板:“你来做这道题, 答案是多少?”

薄和真有些懵,他刚才真是一字不落地在听着讲, 可刚才发生了什么?

老师在喊他名字的时候,好像脑子里有什么突然晃了一下,然后他好像就突然回到一个撑着腮帮子睡觉的状态了。

“是四分之三,”薄和小声道:“我约分了。”

“坐下吧。”老师一脸不放心地看着他:“在外头补课了, 上课也要好好听讲,懂吗?”

薄和一脸乖巧的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脑门, 后半节课都坐的规规矩矩。

等这堂数学课上完, 大伙儿都趁着下课铃四处走动了,男孩环顾四周,再度撑住了腮帮子。

他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男孩闭上了眼睛,同时试图去看外面的情况。

昏沉的睡意再度涌了上来, 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放松和休眠。

可他看见了值日生戴着小袖章在那擦黑板,白色的粉尘在阳光下跟蛾子似的飞来飞去。

隔壁班的小胖又凑过来看他们的班长, 还有两个捣蛋鬼开始在窗户上用蜡笔涂鬼脸。

等等——那我, 我在做什么?!

薄和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他发觉他的身体维持在撑着头睡觉的姿势里,而且并看不见自己现在‘本体’的样子。

我,我灵魂出窍了?!

接下来的一整堂美术课,薄和都有些精神恍惚。

他其实早就发现自己有点奇怪了,可是一直没敢跟家里大人说。

——小时候不懂事,当然跟外公外婆提过‘家里有长头发的姐姐’,或者‘为什么井下面还站着个人’。

大伙儿只当是小孩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也就开开玩笑把话题岔开。

后来等薄和自己开始看动画片和电视剧了,他才隐约发现了点问题。

我该不会……是个道士吧?

为什么家里只有我瞧得见妖怪?

然而他现在所面临的这个神奇问题,显然并不能靠多看两集《东游记》来解决问题。

小男孩托着脸盯着黑板上的古诗,隐约找到了突破口。

去跟爸妈说不太安全,万一给送进医院,搞不好自己会被变态医生咔嚓掉的。

他要去找那个蓝眼睛大尾巴的妖怪医生看看。

那家伙似乎是个好人。

办公室内,医生们依旧颇为惬意的喝茶聊天,偶尔给实习生们讲讲病例和手术过程。

但实习生们都显然脸色很差,有些人甚至直接装了一桶咖啡来上班——

距离执业医师考试还有六个月。

这可属于行业准入考试,六月考实践技能,八月考笔试,两个都不算轻松。

准确来说,通过率只有30到40。

生理、病理、药理、寄生虫和微生物……要背记和考试的内容光是书本都有好些,更别提那堆成小山的模拟卷和参考资料。

实习生们不光要盯着学校里的论文答辩,还得找机会准备相关的考试,简直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们有时候下了手术都没得休息,看书到凌晨两三点,六点再起来准备查房和问诊。

而在一帮青着脸吊着黑眼圈的小姑娘小伙子之间,唇红齿白气色倍儿好的岑安,就……有点异类。

几乎没有人看见他读过书,倒是没事就在办公室里吃三明治。

不复习,不背书,也不会提前去看那些病人的病历。

偏偏主任和教授一开口考察,他背的比谁都要清楚——恐怕倒着再来一遍都成!

好些实习生暗搓搓地咬牙。

隔壁诊室的学霸太不是人了!!

岑·不是人·学霸·安这两天忙着巩固缝合技术,没事就在家里缝猪皮和鸡皮,一度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好几次。

他的血液其实都是植物的汁液,只不过是借着咒术的掩护才显露殷红的色泽。

大学本科毕业的学历已经被搞定了,但是实践考试还是要准备一下才好。

他一边回忆着叩诊和触诊的基础步骤,一边开始走神想别的事情。

叶医生……这些天,怎么感觉在躲着自己?

在诊室里不吭声也就算了,回家以后也是闷在书房里。

是我又惹乱子了?

叶肃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岑安一不留神又割伤了自己的指腹。

草本香气顷刻犹如血味一般流泻而出,在鼻翼瞬间放大了数倍。

叶肃 眉头一挑,心想真是该把他扔到楼下自己住了。

“这是第几次了?”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有种似有若无的恼意。

不过那种气恼,似乎是对他自己产生的。

“叶……叶医生……”岑安低头吹了一下手指,让皮肤眨眼的功夫再次愈合如初。

“我在练清创缝合术,但不太会用持针器。”他有些抱歉的看向他:“您能再教我一次吗?”

他没有在大学里接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虽然步骤图吃的很干净,但确实经验不足。

叶肃本来想让他自己跟着实习小组这参加这周末的复习,可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应了一声。

“好。”

他脱下了外套,挽起了袖子,站到了岑安的身边。

微暖的指腹贴上了冰冷的手背,开始示意他重新再操作一次。

这笨蛋……怎么身上总是这么冷。

“进针。”他低声道。

他们的左手共同执起齿镊,提起了鸡皮的边缘。

岑安右手握住了持针钳,忽然意识到自己窝在叶肃的怀里。

他的耳朵尖突然红了起来。

叶肃原本因为那草木味道有些焦躁,可在发现这小细节时,心情又没来由的好了起来。

“用腕臂力往外旋,”他握着他纤细的手腕,让针刺入皮肤,经皮下从对侧切口皮缘穿出:“很好……拔针。”

岑安努力集中精神去控制持针器,可隐约感觉到男人就靠在自己的脸颊边,连说话时都有浅浅的气息扑到耳朵上。

他脑子里有点乱。

“现在练习八字缝合法。”叶肃已经察觉到他们快要碰到彼此的脸颊,可并没有拉开距离,反而有些自我纵容的继续俯身半抱着他:“专心一点。”

岑安抖了一下,还是轻声嗯了下。

一定是他自己想多了,叶医生肯定没有别的意思。

“这种缝合法用在什么地方?”

“筋膜,”他下意识道:“还有肌肉。”

“很好,”叶肃微微偏头,唇畔在他的发侧一碰而过,如同一个巧合般的吻:“再来库兴氏缝合法。”

他微烫的掌心就覆在他的手背上,让岑安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被牵引着让针线穿插而过,被割裂的皮肤留下了h型的线扣。

“它又被称为什么?”

“连续水平褥式浆肌层内翻缝合法,”岑安下意识道:“可以用于胃肠道浆肌层的缝合。”

叶肃略微抬起了头,让下巴抵在了他的额发上,无意识地又把他抱紧了一点:“来练习打结。”

岑安感觉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烫,又不好意思推开他。

明明是自己邀请大魔王过来教的,这时候逃走简直是在作死。

可是怎么总感觉……大魔王在逗自己?

为什么要靠的这么近……

他脑海里又涌现出对白狐的那种亲近感,内心感觉到挣扎又矛盾。

叶医生……也是那只可爱又好看的狐狸……

“在想什么?”叶肃发觉他停了下来,垂眸问道。

小人参的头发又顺又软,垂在耳边的样子看起来温顺无害。

没想到用脸颊碰触发丝的感觉……会更好。

岑安这时候脑子里原本就是乱的,他一问,就下意识地说出了口。

“在想……你的手。”

“手?”叶肃松开了持针器,把右手抬起来了些许:“它怎么了?”

“我先前……摸过您的爪子,”岑安有些犹豫的伸出手,去触碰他温热的掌心,以及有些粗糙的掌纹。

他微凉的指尖顺着纹路划过他的肌肤,动作纯粹又无辜。

叶医生的指腹有薄茧,摸起来的感觉和梅花爪有些像。

男人冰蓝色的兽眸缩了一下。

先前隔三差五闻到那草木香气的时候,叶肃还勉强算淡定自持,可此刻他被岑安一碰掌心,心里某些熄灭已久的火焰就又突然跳动了起来。

他本能地抗拒去深究这种隐秘的感情,也不愿去了解自己对岑安的真实感觉。

最近太疲惫了,偶尔失控些也没什么。

某只妖怪不动声色地给自己甩了个清心咒,没有流露出半分异样:“继续。”

岑安原本以为,叶医生最近有点躲着自己。

可等这次补课结束之后,他又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客厅里,偶尔还会变成那毛绒绒的大白狐狸。

不能摸——绝对不能摸!

那不是白团子,是大魔王!!

“以后每周六晚上,固定时间给你补实践课。”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