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声音有些干涩。
“抱歉,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他不等那人再挽留一句,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关门以后瞬移回了楼上的房间。
无数的记忆开始翻卷涌现,每一幕见他吻他的光景都真切的如同再度。
明琅独坐在黑暗中久久没有起身,抬手按着额头仿佛想挡开什么,却还是叹息出声。
问题在于,虽然璩玉本人已经失忆了,但早就收了全款的花店老板们没有失忆。
所有的礼物都在如数奉送,守时的有些残忍。
从前这个时候,他都会直接冷着脸把东西全都退掉或者送走。
可在璩玉出事以后,明琅沉默地收了所有礼物,把它们一一拆封分类,放在房间的不同地方。
他送的花都很好看,而且也都挑的是他喜欢的颜色。
没等这些收拾完,快递的电话也打了过来。
“是明先生吗?这里有十个快递箱子,先前路上耽误了,请您查收一下。”
明琅坐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拿着拆封刀把那大大小小的箱子全都拆开了。
里面有很多东西,而且箱子上也有编号。
在他看清楚并意识到这些是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然就开始下雨了。
第一个箱子里,装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日记。
第二个箱子里装的是相册,一共有十几本。
然后是录像带,明信片,书……
『阿琅,我们已经有一百七十二年没见过面了。我感觉你现在就在时都,可也找不到头绪。』
『还是想再找找看,万一这次猜对了呢。』
『写日记记录下来,就当做把这些年的时间都补给你了。』
『要记得想我啊,宝贝儿。』
他在人间呆了三十年,就写了三十本日记。
一开始只能用纸笔记录这些,本子里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小事。
单位里的老板有多啰嗦和难缠,酒局上有人试图投怀送抱,以及他如何决定去考试读书,背书的时候有多头痛和想念他。
后来,璩玉在时都呆够了,就偶尔去其他的国家旅游。
他去一个地方,就拍大几十张照片洗 出来,每一张都笑容温柔,还记着给他寄明信片和带礼物。
明信片上有五颜六色的好些邮戳,他一个人寄,一个人收,仿佛在和空气谈恋爱。
明琅默不作声地放下日记本,去看那些箱子里被码列整齐的礼物。
比利时的巧克力,德国的啤酒,英国的小黄鸭,还有许多幅亲手画的小像。
挽发的明琅,束发的明琅,皱眉的明琅,浅笑的明琅……
每一毫笔触都温柔而专注,画中人模样清雅,眼眸里蕴着流转的光。
他把这三十年全都还给了他。
雨落骤急,被长风吹拂着敲窗轻响。
男人坐在十个纸箱前捂着脸哽咽出声,他不断地深呼吸着想要忍住泪意,可在此刻连起身推开这些东西都有些做不到。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璩玉抱着小蛋糕站在门口,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门牌号,又伸手按了一下。
过了许久门才缓缓打开,明琅站在黑暗中,家里没有开灯。
“什么事?”他有些生硬的问道。
“我给你带了……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男人冷淡地想要直接关门,却被他伸手挡住了。
“不,你在哭吗?”璩玉强行卡在门边,发现他眼眶都是红的:“谁让你不开心了?我去跟他谈谈?”
明琅想回绝掉,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往下说。
他现在已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多发出一个音节都如同在透支力气。
“别的事情现在都不重要——”璩玉直接把点心盒放到旁边,闪身走进玄关,把他抱在了怀里:“放松一些,我在这里,怎么会难过成这样子……”
他不自觉地开始心疼,也因由身体的本能而把他抱紧,努力地传递着温度。
“阿琅……”他轻轻唤道:“阿琅……我在的。”
明琅把脸埋在他的肩侧,紧握着他的衣角没有吭声,颤抖了许久都无法平静下来。
璩玉低头轻抚着他的长发,心中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我是不是……你的爱人?”他低声问道。
“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我好像已经爱着你很久了。”
叶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跑回长月丘睡觉。
在医院睡到一半会被叫起来抢救病人,在家里一呆就不自主地开始心猿意马,这些天他都没好好的睡过一回。
这一回去,请老朋友过来喝酒下棋的叶老爷子都惊了。
“这是什么风把十九都吹回来了?你今晚还在这睡觉不成?”
叶肃敷衍地应了一声,直接回如意居凑合了一夜。
一做梦,就是岑安坐在身边专心写病历的样子。
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很出挑,带着几分医学生的朝气与正直,又糅杂了些柔软而干净的感觉。
叶肃在梦里看了他好一会儿,再一睁眼就发觉天亮了。
老头正扒在窗户旁边瞧他:“你还真在这睡了啊。”
“……”
“跟小盆栽吵架了?”老狐狸摇了摇尾巴,见外孙脸都黑了,笑眯眯道:“早上烤头鹿尝尝?”
岑安在家里等了一晚上,隐约觉得自己玩脱了。
他不可能这时候去打扰明先生,这小区附近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很多事再明显不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岑安在被窝里打了个好几个滚,开始琢磨各种事情。
——叶先生不会是被妖怪抓走了吧。
不像,一般都是妖怪被他抓走。
——叶医生生我的气了?那也应该是赶我走啊……这算怎么一回事。
但哪怕离家出走,第二天还是要按时上班的。
两只妖怪一碰面,脸上都装的若无其事,其实都在试图观察对方的表情。
叶肃就是存心不回家给岑安看,试图把局势扳回来一点。
最近的落差感实在太大。
去年还软乎乎特乖巧的跟着一口一个叶医生,一点心眼都没有,又在意他又时刻记着嘘寒问暖——
现在倒是把关系都撇的干干净净,还学会装傻了?
某只妖怪就是从前被宠和被照顾的太好,完全习惯以后突然个脱离一点半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岑安瞧了眼他身上没伤没血,心里松了一口气,继续该巡房巡房该看书看书,福至心灵的强行淡定下去。
一直等到下班的时候,叶医生都没听见那句他等很久的‘叶医生是不是生气了’。
他原本想着,只要岑安温温软软的安慰一句,自己也不至于置气到再睡外面。
然而并没有。
叶肃面无表情的把公文包一收,继续回长月丘睡觉。
叶十九连着在长月丘的老叶府睡了四天,连河对岸的妖怪们都被惊动了。
这是时都要变天了还是这厮准备杀回来干仗了?!
先前隔个几十年才回来一次也不见过夜的,这是跟那老狐狸谋划什么呢?!
叶肃抱着尾巴窝在房里睡觉,耳朵一直竖着。
他听见外头的门响了一声,都觉得是岑安过来找他了。
大男人不应该等着被哄,可他就是有点拧不过来。
他现在又希望岑安能多在乎他哪怕就一点点,又担心他真来长月丘找自己会遇到什么麻烦。
大白狐狸闷闷地用尾巴把自己裹紧了一点,肚子咕的叫了一声。
这四天的晚餐都是在食堂解决的——食堂里的菜到底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榨菜炒包菜?
苹果炒黄瓜??
西瓜炖红烧肉???
不想生闷气了,想吃安安做的菜。
等到了第五天,岑安面上虽是不动如山,心里也开始有小嘀咕了。
今天叶医生轮休,他一个人上了一天的班,然后去小吃街买了元宝酥,决定回家做些点心送到长月丘去。
要不是叶爷爷有发短信过来,他还真不确定叶医生去哪了。
小人参拎着两大包菜一盒点心开了门,发觉叶肃就站在门口,似乎也是刚进来。
“叶医生回来吃饭了?”他顺手把两袋菜放了下来,浅浅的笑起来:“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
“我喜欢你。”男人快速道。
“我刚才还顺路去买了元宝酥——”岑安说了一半忽然回过神来,端着那盒点心懵了两秒:“哈?”
“我喜欢你。”叶肃抬眼注视着他:“岑安,这是之前那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发情期,没有任何借口。”
“我喜欢你。”
-2-
岑安感觉脑子里好像有电流蹿过去了一样,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男人表完白直接把两袋菜拎走,转身就回厨房洗菜切肉去了。
叶肃拆过房子打过群架杀过蛟仙,说干掉别人全家就一定干掉别人全家。
他活了快八百岁第一次说这种话,讲完以后有那么一瞬间想直接瞬移走人。
不能走,晚饭还没吃。
小人参在玄关站了半分钟,才记着换鞋子走进来,脸颊还有些红。
他把那盒还温热的元宝酥端了过来,站在叶肃旁边半天没说话。
叶肃也完全没办法再跟他对视,闷着头剁排骨切青椒,速度和手法不亚于出急诊。
“我……也是喜欢叶医生的。”小青年低着头轻轻道。
叶肃刚好扬起刀,差点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
他把菜刀放到旁边,手洗干净,转身看着他,一脸正经:“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
“我喜欢你。”岑安昂着头望他,忽然笑的眉眼弯弯:“叶医生笑的好开心。”
叶肃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扬着嘴角,先前缩在煤球堆深处的内心又开始乱跳。
“我没有笑。”他转身去切鱼,肚子饿的又咕了一声。
岑安洗干净手帮他剥蒜,又小步挪近了一些。
两只妖怪肩并着肩做着饭,屋子里暖洋洋的。
“叶医生这几天是生我的气了吗。”
“没有,”叶肃低着头把鱼籽取出来放到一边,平淡道:“最近家里有事。”
岑安笑着应了一声,安安静静地淘米做饭,还记得往白米粒里洒些小米。
这顿饭吃的放松又满足,哪怕不多聊几句天,也好像一切都刚刚好。
岑安一直心里偷着甜,把那几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又听了好几遍,然后再偷偷抬头看叶医生。
男人默不作声地吃着第四碗饭,假装并没发现。
等叶肃终于把肚子填饱了,脑子才懒洋洋的继续工作,开始思考后面的事情。
比如今晚这笨蛋能不能自觉点把被子抱回来。
他们两靠在沙发上看完了一整集的综艺节目,一前一后的去洗了澡。
叶肃面上一副并不在意,可已经开始琢磨要不自己把他被子帮忙铺好算了。
不行,如果他不愿意,当着自己的面把被子又抱回去,估计会更尴尬。
他到底晚上愿不愿意过来睡觉?
明明四月时睡的挺安稳……还会伸手抱自己。
岑安洗完澡以后,整个人都香喷喷软乎乎的。
他换上了棉质睡衣,在侧卧门口挥了挥手:“叶医生晚安呀。”
叶肃原本在沙发旁看着电视,听到这句话时耳朵动了一下,才侧头看向他:“你现在就睡了?”
你确定在这个房间睡?
“嗯?”岑安歪着头看他:“叶医生还想做什么吗?”
男人把目光挪回电视屏幕上,闷闷道:“睡吧,晚安。”
他还残存着几分不相信,试图再多等一下。
然而那扇门已经被关好,接着就再无动静了。
等门一关上,叶肃就关了电视,试图听听里面有没有别的动静。
今天应该进展的很顺利,后面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本来都开始思考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把那床碍事的被子弄开——
门忽然又打开了。
岑安拿着马克杯愣了下:“叶医生有话要跟我说?”
他去净水机旁倒了杯水,走回来时叶肃才开了口。
“有点想你。”
没动心之前,叶肃其实挺会撩的。
怎么开玩笑,怎么逗他,全都算信手拈来。
真对岑安上了心思,他反而笨的连话都说不通顺。
岑安踮着脚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笑着嗯了一声,喝了两口水便窝回床上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