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八岁抱着粉红卷毛猪站在门口,又变回那乖乖巧巧的样子。

好像刚才脚踢小黄鸭单手扔肥皂的小混蛋不是他一样。

“……睡不着?”

点头。

“……想过来睡?”

继续点头。

叶肃叹了口气,把被角给他掀开:“上来吧。”

小家伙抱着猪蹭了过来,四肢并用的爬了上去,一翻身就滚进了被子里,熟门熟路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着他躺好。

男人侧身帮他掖好被子,又伸手把那凌乱的长发顺好,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好梦。”

叶肃回医院的时候,把小不点交给明琅代为照看了一天。

他需要先搞清楚这三年发生了什么。

当初他们因为岑安被绑架而临时去了亡忆山,在幻忆咒失效之际,估计是鲍富代为帮忙调整和修补其他人记忆的。

医院已经被翻修过两轮,好几个科室都换了位置,而且还引进了好些新的仪器和精细零件。

老院长已经辞职退休,高层也轮换了几位。

戚麟估计已经快要上高中了,医院里基本上没有他和戚总的气味。

吴主任还在老位置,夜以继日的做手术出门诊带实习生。

叶肃觉察到人们的手机都变成了别的款式,就诊出药缴费的系统也进一步智能化,开始节省更多的时间。

他只身站在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里,一时间没想好自己该去哪里。

穿着白大褂的鲍富第一时间看见了他,挥了挥手招呼道:“叶医生回来了?”

……她变成实习生了?

叶肃点了下头,快步走过去想问句话,下一秒就看见了鲍富身后还多了一个女人。

烈焰红唇的花妖细眉一扬,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早。”

男人眸子一眯:“你也来做医生了?”

“先前是藏医,”纪觅单手插兜,把白大褂穿出dior高定的腰线感:“西医不算难,学两天就会了。”

植物们在讨论考证学习背书等事务时,全都自带一种脸不红心不跳的装逼感。

小实习生缩在她身后猛点头:“纪大夫超厉害的!昨天还做了台好难的手术!”

叶肃应了一声,花了一个小时把错过的手续和其他细枝末节补好,重新给自己安排了个诊室。

他和岑安留在这里的东西都被保留的很好,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离开过。

至于那错过的三年……等安安完全醒来以后再一起看吧。

叶肃安排完最近几个月的值班表和手术,他转身下楼准备去接小家伙回家,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纪觅是个很奇怪的存在。

年岁资历深不可探,算他们之中的长辈。

但没有成仙,整个右手连同手臂都尽是白骨,显然不可靠咒法恢复。

性子直接张扬,而且还教过岑安一段时间。

这种妖怪做医生……

他有点不放心地退了回去,循着妖气绕回了纪觅的诊室。

女人把长发用木簪挽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处理着病患。

她根本不需要病人多解释几句,看片子开检查都颇为公式化,但语速和手速快到惊人的地步。

“你,拿这个去开药,下一个。”

“没病,自己吓得,下一个。”

“肝癌,去办住院,下一个。”

“炎症,忌口吃药,下一个。”

这附近五六个诊室中,就她门口的进出速度巨快,长长的队伍跟贪吃蛇似的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病人们有不配合的多话的都被怼了回去。

“你就不能多讲两句吗——”

“自己去挂陪聊号,心理科在楼上。”

“我是不是要死了天啊我家里人都跟我说不能再熬夜了一定会——”

“做手术,不做就会死。”

柴犬妖混在其他实习生里,飞快的记着笔记,藏在白大褂下的尾巴扫来扫去,一脸的崇拜。

……也真是简单粗暴。

另一边,明琅抱了一摞的杂志来,让岑八岁坐在高脚凳上,翻一页就给他换一次衣服。

简单清新的小水手服,帽子上还有垂下来的小带子,海军蓝衬的皮肤莹白光亮。

英伦式的休闲服,菱纹方格搭配鼠灰色布料,羊毛手感相当好。

古式长袍配玉冠,腰上再配个玉佩和流苏。

毛绒绒的小鸡崽玩偶服,衬的脸颊和眼睛都圆圆的。

明琅抱着杂志唰拉拉的翻,小岑安的衣服就跟走马灯似的一秒一套。

他挑中一件,岑安手边就多一套新衣服,半个小时的功夫都堆了三摞。

薄和摸了块点心吃,看着小不点道:“他差不多该上二年级或者三年级了吧……”

“也对,还要有几套校服。”明琅指尖一扫,那男孩身上就轮换了好几款学院派的斯文穿搭,领带上还缀了颗细钻。

璩玉坐在吧台上调着鸡尾酒,看着他沉迷换装的爱人慢悠悠道:“你这么喜欢小孩,我们完全可以生一个。”

明琅瞪了他一眼,凉飕飕道:“要生你自己生。”

薄和正跟岑安用平板玩着水果忍者,忽然有种奇异的预感:“男的——和男的——也可以生?”

“那要看是什么种族了。”璩玉玩味道:“阿琅要真想生,自己跟自己玩都能解决问题。”

“我还是个孩子!!”薄和加重语气:“你保留点节操好吗!!”

岑八岁把平板放到旁边,还记着给明琅倒一杯水。

“明哥哥辛苦啦。”

“对了,还有个东西要转交给你们……”薄和想起来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来了一个东西。

白骨化作的鬼龙箫。

长箫上外凸的锋骨纹路如逆飞之龙,表面的质感似骨似玉,在天光下还能透几分亮。

这六孔俱是天然化成,边缘沁着朱砂般的血纹。

璩玉在觉察到这鬼龙箫的妖气时,立刻瞬移过来挡在好友和爱人的身前。

“这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亡忆河,那裴荼死掉的时候全身都被叶哥冰封炸掉,身体里就掉出来这么个东西。”薄和试探着吹了一下,把长箫交给他看:“我问过我爸,他说这种东西不能算凶器,而且只有被它承认的主人才能够吹响。”

裴荼用血咒蛊阵献祭了虬妖,把自己的肉身炼化为堕龙之后,又进行了二次献祭,让自己肉身被万噬鼎吞了个干净,魂灵化作了鬼龙。

由死前意愿所致,他在魂飞魄散之际元神俱灭,最核心的灵力被保留了下来,同那脊骨一起化作了长箫。

璩玉确认这长箫上没有戾气和诡秘之后,也低头试了一下。

没有任何反应。

岑八岁凑过了来接了他那柄洞箫,有些好奇的摸了下那鬼龙箫的浮刻。

在指腹碰触到那虬曲横飞的龙身时,这箫竟周身泛起银光,如同祝祷响应。

他垂眸抬指叩上那音孔,长睫犹如轻颤的蝶翼。

下一刻,清透辽远的箫声如天山流水般飘摇而来。

那箫声高低萦回又一扬三迭,似墨鹤在云中乘风而上,或飘忽或低吟,听得人耳腔中都仿佛被寒水凝泉穿流而过。

薄和懵了一刻,伸手拉住了明琅的袖子:“明哥——你看窗外。”

碧叶细草竟如雀鸟环绕一般围着这屋舍飘飞起伏,整片窗外都已如长川春原般尽是那盈盈翠色!

岑安凝神按指揉音,一曲《泛沧浪》吹出那潇湘水云的缭绕之感。

他再抬眼时,瞳眸已变作天上青。

剔透明华不似人间色。

第47章

叶肃打开门的时候, 一眼看见他的朋友们都一脸石化的围着那小不点坐着。

整个客厅如同星轨交错的银河一样, 繁花落叶交错着穿行旋转, 馥郁的幽香也随着乐声糅杂飘逸。

这不是明琅家种的花。

从人民公园到路边行道的花树全都受到那箫声的感应, 坠落的长瓣细叶乘风而来,此刻便如同被驯服的百鸟般围绕在岑安的身侧, 起起落落似羽翅张合。

“……安安?”

小男孩停了箫声,跳下沙发跑到了他的身边:“叶叶回来了!”

“你家这位……”薄和斟酌着语气道:“他搞不好薅秃了整个人民公园。”

明琅站起身来,手指一抬便让那些花花草草各回各家, 把写好的饮食表和营养液交到叶肃手中。

“他好像妖力觉醒了。”

“不,”叶肃低头轻抚着岑安的软发,帮他把赤玉簪扶正,牵住了某只小妖怪的爪子道:“岑安应该在进亡忆河之前,就已经到升阶的边缘了。”

他本来就灵力深厚, 去年开始系统性修炼以后长进一直很快。

“你的意思是,他刚好卡在万噬鼎那个节点上灵体受激,所以才会恢复成小孩子模样?”璩玉隐约搞明白了一点:“其实现在已经完全化妖了?”

叶肃平直道:“昨天给他洗澡的时候,我放了四个结界才拦住他。”

薄和噗的一声笑出来, 拎了书包跟他们一起出去。

“你真打算带他去医院啊?”他给岑安递了块山楂糕, 看向叶肃道:“万一做手术的时候这小家伙突然胡来……”

“我不会的!”i款岑安严肃道:“我也想做好医生!”

“你已经是了,”叶肃俯身亲了下他的额头, 抱着他出了门:“回见。”

跟朋友们都住在同一个小区确实很方便。

薄家在北边的二十三栋,戚家在西边的八栋, 当下纪觅也住了进来, 跟小柴犬还成了对门的邻居。

叶肃把岑安带回家里, 哄着他把青菜糊糊和杂粮饭吃完,陪着他玩了一会玩具,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过去两个月里他睡着的时间太少了,如今也只有在感应到安安的存在时才能完全放松下来。

因为精力先前被透支太多的缘故,他一睡着就习惯性地变回了狐狸,躺在地毯靠着沙发一睡便是一下午。

小家伙本来在专心搭积木,听见嘭的一声时吓了一跳,一扭头就瞧见了那只大白狐狸卷成一团,九条尾巴如重叠的长羽般把它裹了起来。

男孩眨了眨眼睛,过去摸了摸狐狸尖尖的耳朵。

香喷喷的,闻着像月桂。

他索性把脸埋在那厚实的长毛里,在那宽阔修长的背脊上打了个滚。

大半客厅都完全被这白毛团占满,哪怕蜷起来也像一张软和蓬松的床。

叶肃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光腹背和尾巴被梳的整整齐齐,脖子上的披毛还被编了好几个小辫子。

大魔王:“……?”

男孩端着一碟吃的跳下小凳子,飞快跑到它的面前。

“尝尝这个!”

妖狐沉默地看了两秒那碟犬罐头,把头扭到了一边。

……储物柜里的那些不都早就送鲍富了吗。

小岑安以为它不喜欢自己,有点委屈的把盘子端了起来:“那就不吃吧……”

他的声音绵绵软软的,像绒羽一样飘过叶肃的心尖上。

狐狸抖了下毛,起身舔了一口碟子,然后蹭了下男孩的脸。

小岑安眼睛亮了起来,清绿似一泓灵泉。

他揉了揉狐狸的脑袋,抱紧了它的脖颈又把脸埋了进去 。

真是好好闻,而且有种熟悉的安心感。

狐狸僵硬地任他抱着,心想摸头就摸头吧。

等小不点玩累到靠着他睡着了,叶肃才变回人穿好衣服,回浴室用了半瓶漱口水去掉那股挥之不去的牛肉味,又去给他准备晚餐和饭后点心。

这些事在一开始,其实都是岑安来完成的。

叶肃一个人住的时候吃的很简单,有时候工作太忙直接用血袋,很多年都没碰过热乎乎的餐食。

后来岑安搬了进来,为了抵掉房租和水电费,颇为自觉地开始负担家务活和其他琐碎事情,不断地给这个房子增添着烟火气。

从门口的擦脚垫、狐狸耳朵形状的毛绒拖鞋,到石青深蓝的鱼盘汤锅、打坐参道的蒲团香台,他给这个家里添置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也在无声无息的改变着叶肃的生活。

男人干净利落地剔着鱼骨切着小葱,旁边锅里的黏米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他用外科医生的手法,把那鱼片的薄如蝉翼,简直像在完成什么艺术品。

在做饭的间隙,叶肃会抬头望一眼抱着软枕睡去的岑安,觉得有些庆幸,又有些恍然若失。

安安从前在给我做饭的时候……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他喜欢这个小孩,也怀念他从前那个温柔坚定的爱人。

安安煲的汤都很好喝,还记着他的喜好,姜丝给的刚刚好。

在恋爱以后,他们会一起做饭,依偎着看电视闲聊,十指交缠偶尔对望。

叶肃不自觉地回忆着岑安成年以后的样子,煎着嫩白的豆腐又洒了些胡椒粉。

清秀俊朗,颀长挺拔,腰线与背脊都美好到让他想要叹息。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手边多了杯热腾腾的甜牛奶。

男孩站在小凳子上,把玻璃杯往里推了一下,仰着头看向他笑了起来:“叶叶辛苦啦。”

叶肃怔了下,还记着先关火盛豆腐。

“你帮我热的吗?”

“嗯,”男孩认真道:“就放了一勺蜂蜜,不会特别甜。”

叶肃俯身抱紧了他,久久的没有说话。

“……我好想你。”他低声道。

安安。

我好想你。

养小孩是件辛苦又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