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们从巢穴里叼着种子和小虫子飞回草丛里,连狗狗们也跑回了主人身边。

纪灼目光茫然的倒着往回走,一路退回了公园的入口。

风再次平息的时候,豹子打了个喷嚏。

“我有点困。”独角兽低声道:“回去睡午觉吧。”

“诶?”纪灼原本心里那些话就没有酝酿好,也很听话的点了点头:“好,回家吧。”

另一边,叶肃和岑安往小区走着,开始聊起与纪家姐弟有关的事情。

“纪觅——她到底活多少岁了?”

“四五千岁?”岑安不太确定:“算是创世以后的第二代或者第三代吧?”

“看起来是挺像的,她了解很多隐秘的事情。”叶肃脚步一顿,感觉哪里不对:“但是一般活到这个岁数,不是在战乱中死去,就是飞升成仙成神了吧?”

“啊,一般来说是这样。”岑安摆了摆手指,慢悠悠道:“但是你注意到她的右手了吗?”

寻常的伤口,妖怪们都是能够自行治愈的。

小到破皮伤肉,大到断骨掉肉,基本上靠着术法和灵力都能治愈——专业的和业余的区别只是在于伤疤的美观度而已。

但是纪觅的整个右臂,是森然的一片白骨。

每次她伸出这只手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似人非人的诡秘感觉。

“她不肯成仙,不肯渡劫,所以灾厄都直接印在了身上。”岑安慢慢道:“其实她还有一整条左腿也是白骨,只是你们平时看不到而已。”

叶肃根本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

他预设过很多种情况——无可解除的诅咒、毒药,或者是别的苦衷。

“她……不肯成仙?”

“道行阴德都到了,天雷也来了好多次。”岑安叹了口气道:“她一瞧见情况不对,就躲进雪山底下,就是不给雷劈几下。”

他先前还以为挖隧道炸山洞的那动静是天雷终于劈穿高山了来着。

叶肃怔了一会儿,隐约没听明白。

他活了太久,工作又是在医院里,其实世间人心也看过了太多。

人人皆有所求有所愿,如同天定的印记一般。

祈求长命百岁,祈求财富不尽,祈求爱情永驻。

即便是成妖成仙了,也躲不开一颗俗心,总是想再要些什么。

这世界的妖物大大小小数量上万,多少都是削破了脑袋宁可作恶都要成仙,但为什么纪觅会反着来?

他们刚好走到楼下树荫的秋千旁,顺势坐下来聊一会。

“其实这个事儿,纪姐以前喝多的时候跟我讲过,只是日子过了好多年,我本来都全忘记了。”

岑安看着他,眼神里有些怀念:“你还记得亡忆山吗?”

“嗯?”叶肃皱眉道:“那只黑色凤凰化成的神境?”

“对,但纪姐跟我讲的故事里,那只凤凰是临死前才变作黑色的。”

因为各种细节的出入,他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把纪姐和明琅的两个故事对上号。

当初有白龙乱世惑众,与那凤皇缠斗厮杀至两败俱伤。

凤鸟原本自烈火中想要涅槃重生,可在复活的前一刻被白龙直接撕开了胸膛。

它不顾剧痛,在未化形的情况披着满身灰烬破开龙腹叼出了内丹,满身污浊的同那白龙同归于尽了。

天龙的身躯坠落分解,而凤凰也死在了黎明破晓前,人间妖界的天幕都为此浮现出决光之伤。

“见证过这场鏖战的神仙妖怪,如今已经不剩下几个了,”岑安慢慢道:“纪姐就是其中一个。”

她当时还是个与世无争的小妖,因为是草木的缘故,也花了六七百年才逐渐修得人形,然后就目睹了一整场的白龙之乱——

从人间妖界坠入混乱杀戮,到眼睁睁的看着那凤鸟痛鸣陨落,

纪觅原本有心入世,却因为年幼时曾亲眼目睹白龙之祸里的太多血淋淋的罪恶不堪,在还算年轻的时候就直接避到高山上隐世不出,既不肯成仙得道引起其他仙家的注意,也不去掺和任何妖族的大小纷争,清苦简朴的一过就是几千年。

然而渡劫这种事,总是避无可避的。

她不肯应下那些,便被天命陆续夺走了左腿和右臂,至今无可治愈。

叶肃听着这些古老的故事,觉得有些陌生和抽离。

他轻推着岑安的秋千,忽然隐约感觉到其他的妖气。

“你今天还和谁接触过?”

“哎?”岑安眨眨眼:“没有啊?我们今天睡醒之后一直在家里不是吗?”

“不对……”叶肃皱眉道:“你身上有其他的妖气。”

岑安嗅了一下自己的身侧,忽然把腰间的鬼龙箫抽了出来。

“……是我。”全程把耳朵露出来听故事的裴荼躲在长箫里,看着黑着脸的他们两强咳了一声:“……怎么好像又暴露了。”

第59章

叶肃几乎瞬间把这鬼龙箫给拍了出去, 另一只手直接牵着岑安的腕把他带到自己这边。

那白骨箫滚落在地上, 中间裴荼的残影也变得有些不清晰。

“冷静。”裴荼慢悠悠道:“我早就死了, 现在说话的是残存的执念而已——连复活都完全没有可能。”

叶肃连法器都祭了出来, 直接用结界把附近都全部封锁,眼睛里只有戒备和警惕。

“留在岑安身边做什么?”

伊恩从结界里跟钻水帘洞似的蹿了过来, 踩着小蹄子绕着那鬼龙箫走了半圈:“什么情况?”

“严格意义上,我是我死前的执念。”

“执念?”叶肃皱眉道:“对璩玉的?”

“当然不是……家里那些破事我早就不想管了。”

而且想管也管不了。

裴荼的残影像个小人偶,坐在那萧的中段晃着腿。

“我的执念, 就是一直活在水底,没好好怎么活过。”他看了眼这小区的光景,声音里带着些欣慰:“人间太阳挺亮的。”

比在水底下还要好看的多。

岑安探出头来看这长箫,有些庆幸自己平日里把它放在类似异次元的乾灵袋里收着,至少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搁在身边。

不然要是让他听见某些动静……他现在能直接找个洞钻进去。

叶肃神情不定的看着这附在骨上的一缕残念, 又去看伊恩的表情。

“他没撒谎。”独角兽嚼着糖块道:“也确实没什么杀意。”

前面的那些事情,确实应该说都过去了。

世家之仇也好,亡忆河之战也好,基本上能清算的都已经结束了。

为了岑安的安稳, 叶肃其实宁可把这东西给彻底毁掉。

他在开口之前, 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这鬼龙箫,其实是在薄允知情的情况下, 由他的儿子薄和转交给岑安的。

薄和现在还是个小孩儿,得在今后历练成长才能慢慢地成为神仙。

但薄允是古老的神灵, 自古以来便如同江河般存在着。

他道行高深, 不可能看不出来这长箫里的古怪。

按照道理, 神灵不会轻易插手凡间的事务,但这箫……

叶肃抬手把结界又封了一层,直接给薄允打了个电话。

他简单问了声好,然后开门见山的客气问道:“您觉得,我们该留下这箫吗?”

薄允电话那边隐约能听见惊涛飞瀑之声,但声音依旧很清晰。

“这鬼龙箫是我吩咐薄和还给你们的。”

“拿好就行。”

叶肃怔了下,还是应了一声。

他挂了电话之后走到长箫前,低着头又上了好几道符咒。

确实只是残存的意识,哪怕收集起来放进器皿里,也没法再聚拢成魂魄。

这大半年里,裴荼就住在这箫的中间,借着他们的走动到处看看,把气息和声音都收敛了起来。

“残念没法持续太久,估计熬不到明年的秋天。”裴荼长长地叹了口气:“哪天你们真看不见我,就是我彻底消失了。”

叶肃把箫擦干净以后交还给岑安,神情有些复杂:“薄先生说没事。”

岑安点了点头,把这长箫扔到了袖子里藏的口袋里。

这把箫是金水属性糅杂而成的,用起来趁手又方便,确实很适合他。

如果这箫上附着的只是些残存的意识,应该影响不大。

时间一到,六个妖怪各自请假,直接坐加长林肯去了璩玉家私设的停机场。

沿路的公交站牌和商场招牌上还有戚麟的海报一闪而过,连堵车的时候都能隐约听见隔壁的小卡宴在超大声放他的歌。

岑安心想这小孩儿是真红了啊,人虽然见不着面,但是哪儿哪儿都是他。

实际上,戚麟小朋友读的时都一中不得不加强了两轮安保。

虽然他经常在各地飞来飞去做音乐学音乐,每个月还是会回来上一两个星期的课。

岑安先前拉着叶肃偷偷进去看过几次——

一下课就一群初中生高中生糊在他们教室旁边的窗户上,教导主任来了都赶不走。

听说还有高年级的老师偷偷过来找他要签名。

戚麟弹得一手好琴,小提琴也拉的出神入化,现在写一首歌红一首,去医院都得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再偷偷进去。

他隔段时间就偷偷去瞧一眼吴主任,还记着给岑安带巧克力麻薯和草莓糖,给叶肃带芝麻肉脯和气泡酒。

“岑哥叶哥记得看我上综艺呀——”

叶肃表面上冷冷淡淡的,好像根本不需要这些小孩子气的零食甜酒,回头还是把那瓶酒郑重地存了起来,跟着家里那些两三百年的陈酿搁在了一起。

私人客机已经停在了那里,英国空姐笑的很甜。

他们坐进头等舱的蛋壳状躺椅里,薄荷都惊了一声。

其他几个大人都早已习惯,等飞机行驶的足够平稳以后便开始各干各的。

薄和试了下WIFI的网速,闷闷地撑好小桌板把作业掏了出来。

临走之前,他爸象征性的给了点零花钱,老妈则往书包里塞了两本补习集。

所以他是不是妖怪都得继续老老实实当小学生是吗……

下午的阳光很暖,照在人身上像轻薄的小毯子一样。

岑安窝在叶肃怀里睡熟了,璩玉明琅在和独角兽下跳棋。

小学生写到后面已经快抓狂了,把笔往本子上一扔站了起来。

凭什么!!为什么!!不公平!!!

“你们都是妖怪对吧?”

妖怪们抬起头来:“?”

“有没有什么法术——”薄和试图给自己找点救援:“能一键写作业?”

“你是说,”璩玉确认道:“计算器?”

“不,电视剧电影里不都这么写的吗?”薄和把作文本举了起来,惨兮兮的看着他们:“就敲敲魔杖啊,念念咒啊,作文和卷子就都写完了……”

叶肃淡淡道:“你看的是盗版吧。”

话虽如此,一众大人们还是围过来试图帮他做题。

真·学霸·安安同学睡的很香,耳朵旁边还被叶肃施了隔音咒,根本听不见旁边的动静。

叶肃抱着他也不肯挪窝,拿了份报纸佯装在看新闻,默不作声地旁观他们如何犯蠢。

“张师傅、李师傅共同加工两百个零件,张师傅每四分钟加工一个,李师傅每六分钟加工一个,那么他们共同加工完这批零件的时候,张师傅加工了——”

璩玉深思熟虑了一秒:“这道题很简单,建个模就行了。”

明琅眉头一跳:“建……模?”

“张师傅李师傅,两个人。”璩玉用指节敲了敲小桌板,两个乐高画风的蓝帽子小人就坐在了薄和面前,背后还刚好堆了两百个积木零件。

帽子上头还很严谨的标了张和李。

“等等璩玉,这个题好像不是……”

“单位简化一下,张师傅四秒一个,李师傅六秒一个。”男人指节又是一敲,桌上两个小人开始飞快的给小零件喷漆,左右又开始陆续堆成小山。

“然后我们等着看结果就成了啊。”璩玉扭头看向明琅:“有什么不对吗?”

薄和飞快摇头:“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一听就懂了!”

言语之间,两百个小零件就被加速喷漆完成,左右各是一堆。

璩玉指尖一扫,小人儿张师傅手边的积木就飘起来自动统计数字,帽子上头跟着亮了个120。

薄和大笔一挥:“懂了!璩哥教我这题!”

“不是,”明琅按着额角艰难道:“教作业真不是这么教的……”

“有若干只鸡兔同在一个笼子里,从上面数,有35个头;从下面数,有94只脚.求笼中各有几只鸡和兔”

璩玉看完题目,抬头去看薄和:“刚才那题你听懂了,这题应该就会了吧?”

明琅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了!”

小朋友很自信的点了点头,指尖一敲桌面就让那堆乐高小人儿消失,然后跟打字机似的开始快速戳小桌板。

毛绒绒的小黄鸡跟小白兔公仔凭空掉了下来,跟卡车卸货似的越掉越多。

“薄和!”璩玉提醒道:“变小一点!”

薄和左手一挥,那堆抱枕就变成了钥匙坠大小,全都跟棉花糖似的堆在了桌板上面。

他又敲了敲手背,头和脚的数字就亮了出来。

——现在是三十五个头,一百一十二只脚,多了。

“所以我们应该做什么?”璩玉循循善诱。

薄和反应超快的把指尖放在兔子堆上,在往下扫的同时有一只又一只毛绒兔子嗖地变成小黄鸡,还骨碌碌的在往下滚。

变鸡的兔子越来越多,统计脚的数字也不断地往下减,终于让飘出来的数字和题目中的一模一样。

“所以是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小男孩欢呼一声:“我会了!璩哥教的真好!”

璩玉笑的很欣慰:“孺子可教。”

明琅选择坐回去跟独角兽下国际象棋。

这两都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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