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仙翁还在打量这附近的摆设:“这道观是经费不足啊, 回头你们给他修修。”

老道士和小道士披着袍子过来迎客,在院子里摆了桌椅长凳,还上了一溜的清茶。

岑安坐在最里头,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我们今天, 是来找你的。”

“其实……你是白龙的后裔,身体里有它的血脉。”

屈尘眨了眨眼:“哈?”

前后因果一讲,倒也全都能串起来。

老道长的记忆原本被消除过,这会听他们一说, 渐渐地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原本就看着这些来客气态不凡, 一眼又瞧见两位老仙翁鹤发童颜举止从容,试探着问道:“你们……可真是仙家?”

岑安回头数了下:“一共五个, 都是真神仙。”

老道长陷入震惊,起身就拜:“居然是真神仙!有失远迎!”

“您先起来, ”岑安忍着笑去扶他:“这不太合适……”

屈尘这会还在试图理清楚逻辑:“所以我是什么?妖怪?”

“应该是带着白龙血脉的普通人, ”叶老爷子解释道:“因为这前后过了上千年, 他的血脉被不断稀释,存留给你的妖力已经微乎其微,若是潜心修道,也许会比常人长进更快些。”

“时都里的那些西方的妖怪,现在都是冲着我来的?”小道士似乎搞明白了:“他们把叶医生带回去干掉,然后再拿我献祭,那白龙就会复活了?”

“应该如此。”

“所以——”伊恩问道:“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两个老仙家对视了一眼:“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想先把他接去九华岛避一阵子,等你们这边的事情平息了,再把他带回来也不迟。”

“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叶肃不太赞同:“如果那些追踪者一路找过去,混乱只会蔓延的更多。”

屈尘只要活着,那撒旦应该就能感觉到隐秘的血脉联系,也不可能停止搞事情。

“那……我去跳江?”小道士试探着问道:“我要是死了,这些事就结束了吗?”

“等一下,”岑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我们要是给他全身换血呢?”

在场的妖怪神仙一脸茫然的看向他:“换什么?”

梅斯菲尔德反应很快:“现在时都三院有设备和血库,你们用术法的话可以加快速度。”

“是这样的,如果说他身上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和撒旦有关系的血缘,那我们直接把他全身的血都换一遍,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岑安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换成其他普通人的血,就算他真的被那些外国妖怪们抓走了,撒旦也没法再复活啊。”

叶老爷子这回也懵了:“还有这种办法?”

“当医生就是不一样啊……”伊恩感叹道:“你们这平时都是在学什么。”

小道士松了口气,配合度颇高:“那我现在跟你们去医院,拜托你们给这里也多设几层结界,我怕有妖怪来伤着我师父。”

老道士全程没听进去多少,看着活神仙脑子都是懵的,简直想当场给他们上香。

于是仙翁们留下来和老道长喝茶聊天,其他人去给医院外围布置结界和防卫,叶肃和岑安带着屈尘去换血。

叶肃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76章

璩玉以为是自己听岔了:“饕餮?叶老您哪儿来的饕餮啊?”

“先前封红玺里了, 好些年没放出来过, ”叶无虞瞧了眼已经冲过来的三头犬,从袖中掏出来一方鸡血红的玉印,掌心一翻就把它掷了出去。

完全形态的三头犬高十余米, 浑身皮毛漆黑如铁双眼血红, 头颅和长尾上都盘绕着嘶嘶发声的毒蛇。

三个头颅在同时嗅闻着撒旦指示的气味, 口涎滴落在地面时烫的沥青路都被侵蚀出好些个窟窿。

那烈犬四掌踏着火焰,踩着疾风一路冲了过来, 显然是冲着那独角兽和精灵王去的,可还没有等它靠近那楼顶上的两人,一个方块般的红东西就被扔了过来,迎面破碎成两半。

三头犬怒吼一声, 伸爪就想要把那东西拍开, 下一秒脚掌就直接被连骨带皮的咬断, 直接被活吞了进去!

“嗷呜——”

璩玉凑过去找明琅咬耳朵:“媳妇儿,我在这守着,你去给我买碗面过来怎么样。”

明琅横了他一眼。

“我去!我现在就去!给你多加个蛋!”

虚空中凭空现出一只羊身人面的巨兽, 长角如寒铁鬃毛青红相接, 一双青目带着凶意, 张口就是浑厚粗犷的咆哮声。

“还真是饕餮啊。”璩玉临走前还瞧了一眼,有点小感慨:“我小时候只在画上看到过。”

“再带碗牛肉粉和油条,”叶老爷子嗑着瓜子道:“不要放香菜。”

“好嘞, 等会就给您捎过来。”

那三头犬直接痛的尾巴都倒竖起, 浑身的毛也跟着炸开, 周身游走的毒蛇全都竖起瞳眸吐着信子。

饕餮在虚空中站稳,先是把那狗爪子咽了,又左右看了一圈,显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哪。

地狱三头犬目中戾气加深,高吠一声就又扑了过去,作势要撕咬那饕餮的脖颈。

然后就在他扑过去的一瞬间,那妖兽的嘴跟开屏一样猛地张开直接裂到耳朵根的程度,精准无误的叼住了两个狗头。

还有个狗头露在外面,愣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独角兽小声问道:“你们这边连妖怪都是见什么吃什么吗?”

“哦,它比较不一样。”明琅给自己变了把椅子坐下来:“青铜器上从来都只画它的脸,因为它自己的身体都被它翻来覆去的吃了好多回。”

金发青年身体一僵,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惹不起,打扰了,我闭嘴。

那饕餮隐约感觉这玩意有点大,昂着头把嘴巴又张大了些,晃着脑袋就开始吞。

地狱三头犬半截身子被卡在外面使劲蹬,尾巴都摆的跟螺旋桨似的快能飞起来了。

璩玉拎着早饭又冲了回来,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还没吞完,”明琅有点遗憾:“它们两没打起来啊这是。”

饕餮吃的不是很顺利,长尾一甩把颈喉又放大了些,直接跟吸溜果冻似的把整只狗都吞进了肚子里头,一瞬间腹部就拱出来一只狗的形状。

那妖兽打了个嗝,卧在摩天大楼的顶上就想眯一会儿消个食儿,结果肚子里头开始翻来覆去的闹腾。

“这是被封印太久,消化功能不太行。”璩玉吃着牛肉面一脸同情:“要不我去给他买点健胃消食片吧。”

三头犬挣扎的太厉害,以至于饕餮翻身打了两个滚,还是跟吐毛球似的又把这家伙呕了出来。

不过就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那狗再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先前的凶样,呜了一声扭头就要跑。

饕餮一爪子踩住他的尾巴,又当众表演了一回嘴巴开屏,直接把那狗子又吞了进去。

“我怎么觉着,”明琅摸着下巴道:“等这些外国人回去,又要到处嚷嚷我们吃狗肉了。”

“可是狗肉确实很好吃啊……”璩玉小声道:“特别是冬天支个小火锅……”

这边战况还没有结束,东边有越来越多的外族妖气从上至下的漫了过来。

那妖气尽如迷瘴般泛着闪烁的光,还夹杂着不同异兽的咆哮怒吼声,把半幕夜空都染变了颜色。

可与此同时,淡金碎银的仙气也从另一端穿梭而去,稳稳挡住不予半分退让。

更多散碎的妖气也随之跟进,在此刻如虹霞烟云般罗列铺散,自天上地下穿插而过,映亮了整个城市。

“那边!”梅斯菲尔德目光一凛,提弓便要冲过去:“是斯库拉!”

六头十二手的海妖从深海中破水而出,淋漓着海水就从港口一路攀援而来。

“不要急,年轻人,”老爷子又伸手把他拦住,掏出翻盖手机给道观那边的朋友打了个电话:“在呢,老陆?棋下完没啊?”

“他们这边又派了只大的,你把朱厌放出来遛一下?”

“什么叫我想看猴子抓鱼,我是那种人吗?”

谈话之间,那六个女鬼张开尖牙伸出触手,身上还挂着藤壶海藻就扑了过来,周身都萦绕着凶恶的黑气。

道观方向忽然也冒出了一道黑气,凶戾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怒吼一声也扑了过去——

白首赤足的巨猿两三下就攀升到三百层高楼的顶端,一个俯冲就扑了过去,伸手就要撕开那海怪的脖颈!

“我觉得这不科学。”伊恩默默道:“你们这边的动物也太凶了……”

“而且什么都吃。”梅斯菲尔德隐约有点饿:“你说这东西裹上面包糠炸一下味道怎么样?”

独角兽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蘸辣椒酱?”

“你没救了。”

医院里很安静,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闻着让人镇静又安宁。

岑安在病床边凝神控制着血液,一手轻握着叶肃的手,把指尖都并在了一起。

他的手很软,握着的时候都像一个浅浅的吻。

叶肃不断处理着废血,偶尔会有些走神。

“叶医生,”岑安低着头看着仪器,慢慢开口道:“其实有好些事,你不说,我就一直都不知道。”

“要不是梅斯医生告诉我,我现在都不会察觉的。”

叶肃侧眸看向他,眼神关切而温和:“什么?”

“我很长时间里,都觉得自己很独立又能干,从来没想过会给医院或者家里捅篓子。”岑安抬头看向他,笑的有些抱歉:“其实这几年里,你一直都在安静的照顾我,对吗?”

他很长时间里,都没感觉到自己做错过什么事。

好像开出来的每一方药都对的精准无误,煮的菜从来没有烧糊过,就连咖啡放多了糖味道也刚刚好。

第一次做手术,第一次参与连夜的抢救,第一次给病人做腰穿引流,好像从来都一帆风顺,也不曾碰到过什么打击。

岑安在很长时间里,一直以为是自己做事小心,又或者是被幸厄石庇佑着。

毕竟在成妖之前,他能力有限,其实对人类社会也并不算熟。

后来梅斯医生过来,他单独和他做了好几台手术,才隐约回过神来。

“那天我顺手给梅斯医生也煮了壶咖啡,”他小声道:“然后他喝了一口,全喷到了电脑屏幕上面。”

“我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我不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很好的。”

“可是叶医生,你喝了我煮的咖啡三年多,从来都没有说过一次不好。”

叶肃抬手轻抚着恋人的软发,语气透着不自觉的宠溺:“我很喜欢。”

岑安又把头低了下去:“这种很差劲的东西,还是别喜欢了吧。”

“安安一直在变得很优秀啊。”叶肃含着笑看他:“刚进家门的时候,笨手笨脚的连热水器都不会用,现在已经是能主刀手术的医生了。”

岑安怔了一下,都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叶医生在夸我么。”

“嗯,在夸你。”男人俯身亲了下他的脸,抬手把他抱在怀里:“安安一直都很聪明,偶尔犯些小错误也很可爱。”

“做的夜宵一直很好吃,写论文的时候会把参考文献都好好读一遍,每次做手术长进都很大。”

“以前看你半夜都在补课,都想让你直接毕业了好。”

他平日里看见他活蹦乱跳的时候,莫名的总是想欺负或者打压下他。

可真见着他蔫下来没精神了,又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护着。

岑安感觉自己的脸颊都烧起来了,窝在叶肃臂弯里小声道:“我好没出息啊。你一夸我,我就像小傻子一样只想笑。”

男人低头又吻了下他的额发,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一直是最好的。”

也是我心里最可爱的。

第77章

巨猿在高楼之中穿梭往来, 毛乎乎的手掌一勾就把那海妖的半拉出手跟梳辫子似的抓了过来。

“活吃章鱼不是个好习惯。”璩玉不赞同道:“就算是长着九个女人脑袋的章鱼也不行。”

那海妖尖啸一声挣扎着想要拍开它,直接引发多个下水道的井盖被冲击而起, 数道水柱如同立柱一般拔地而起, 化作尖利的长矛直接冲着那巨猿狠狠扎了过去!

梅斯菲尔德扬起了荆棘长弓,默不作声的挽弦拉弓, 凭空捻了一根古木质地的长箭便射了出去——

那木箭在飞出去的一刹那如千鸟分飞般裂作数股,在同一刻往远处直直冲去!

长风被诏令牵引, 呼啸着也冲击而去, 如长刀利刃般直接切开那海妖的半身躯干!

千发木箭将它钉在半空之中, 风之刃也再次回旋着再次劈来, 海妖哀嚎一声想驱动地下水予以反击,下一秒就被那白猿咬断了两根触手, 当场嚼的嘎吱作响。

在剧痛之中, 海妖怒吼着开始尽全力挣扎,直接让这附近几个街区的下水管道和消防栓同时炸裂,更多的激流喷射而出, 眼见着到了失控的边缘——

黑暗中有道手电筒的光芒从北方打来, 一个骑着海龟的男孩摇摇晃晃地往前冲着, 似乎还在嚼着口香糖。

那水流原本都已经疾射到数十米之高, 如同新的触手般在急速锐化和变形, 可那男孩不慌不忙的摆手,就登时让它们开始往回后退。

“听话, 回去回去。”

男孩摆一下手, 就有好几道水流如同被驯服的海豚般又退了回去, 连浮到高空中的洪流都开始如退潮般回溯。

梅斯菲尔德原本已经弯弓搭箭准备再召风刃,看见这景象的时候都有些愕然。

“这叫什么呢,”叶老爷子捋着胡子笑呵呵道:“这叫本地的道士好念经。”

纪觅和纪灼去了东海支援,璩玉和明琅去汇合那些散仙共同进退。

各处的战势都在不断稳定,好些恶魔和精灵都开始不断撤退,成批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就在天亮之际,屈尘这边终于换血完毕,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他们退了?”岑安看了眼天际被陆续修补的屏障,隐约松了口气。

“情况恐怕没这么简单。”叶老爷子把饕餮又收回了红玺,忽然神情动了一下:“不对。”

叶肃看向他望着的方向,神情也为之一凝。

不对。这根本不是消失,是在死亡。

边缘处有大量久攻不进的亡灵人鱼在被快速毁灭,还有好些刚刚被召唤出来的恶魔也进入了濒死的状态。

……他们在做什么?

“先不要贸然过去,小心有诈。”

“听我一句,先去睡觉。”叶老爷子看向他们道:“你们两三天没合眼,又是那混账首要盯着的目标,绝不能有什么闪失。”

“可是——”

“天上有散仙守着,地下有灵兽众妖,该睡睡,醒了再出来折腾。”

叶肃其实早已疲惫的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只点了点头,带着他们众人折返回十二楼的住处,设好结界各自洗漱休息。

他其实一直不太放心。

外魔易驱,心魔难防。

这数场混战下来,明面上确实是他们这边占着优势,把那些异族打了个落花流水。

可问题在于……撒旦要的根本不是攻占时都,而是要取他们三人的性命。

杀掉最后的三把钥匙,找到最后一个白龙后裔,然后重启复活之阵……

叶肃抱着岑安睡在黑暗中,隐约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跃动。

极端疲惫,可又还是想强撑着保持清醒。

他不敢停止思考,生怕自己又遗忘了些什么。

其实父亲的魂灵,很有可能就是撒旦被刻意拘留在埃尔第之墓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