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觉早已独立出来,她呢?

罗宋宋在玄关处磨蹭了一会儿,侧耳听着各处的动静,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等换好拖鞋直起身,惊见宋玲悄无声息地站在客厅当中,穿一身褪色睡衣裤,未着内衣,如鬼魅般,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她。

罗宋宋心中咯噔一下。看来罗清平又晚归了,否则宋玲不会抓狂到她一回来就找晦气。

“你和孟觉去听音乐会了?”

“没有。”

“那去哪里了?还有苏玛丽,你们出去玩了?”

“嗯。”

“那音乐会的票呢?”

“送人了。”

“送人?那么贵的票你拿去送人情?”

“妈,这本来也是人情……”

“怎么了,难道我受不起?”宋玲厉声道。罗宋宋闭嘴,碍于母亲还在客厅当中享受黑暗,既不能开灯,也最好别上楼去,所以进了厨房去倒水喝。

“怎么,除了苏玛丽的话题,你还真是懒得应酬我呀。”不说话也是有罪的,宋玲冷笑道,“罗宋宋,打电话给你爸,问他到底几点回来?”

罗家的门禁是十一点,罗宋宋很清楚。罗清平这是自找麻烦,但是他找麻烦,吃亏的是罗宋宋。

“好。”

她去客厅打电话,响了四声之后有人接起。听见那边人声喧闹,有小姑娘兴高采烈。

“真是绝了!我还以为我会睡着呢!我从今天开始喜欢古典音乐!真不像地球人,手怎么可以那么快?又快又潇洒!所以说男孩子弹钢琴的时候最帅。”

他们在谈论智晓亮。他成功了,用他的琴声征服了挑剔的格陵人。

这给罗宋宋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她在十秒钟之后才意识到汤园园怎么和父亲在一起?难道父亲去看音乐会了?

这念头才在罗宋宋心头一转,罗清平温柔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宋宋吗?爸爸一会儿就回去了,你和妈妈先睡吧。”

然后他就挂了。罗宋宋如实将罗清平的话转述给宋玲,但是宋玲显然看穿了这是敷衍,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逼着罗宋宋又打了十二个电话给罗清平,自己则屏住呼吸,将耳朵贴上听筒,细细听那边的动静。

“那边怎么有小姑娘的声音?你爸跟谁出去了?”

“我不知道。妈,这很正常,那边刚散场,肯定很多人……”

“再打,我听清楚一点。快打!别说是我要你打的。”

打这么多电话有什么用呢?男人么,要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回来自然不回来。这是罗宋宋的外婆莫清芬曾经对女儿说过的话。但是自从外婆去北戴河疗养后,再也没有人劝得动刚愎自用的宋玲,她拿起猜忌的长矛,以女儿为盾牌,一次又一次地朝丈夫发起冲锋,最后一次罗清平是在楼底下接的电话,恶狠狠地将盾牌一劈两半。

“罗宋宋你这个□养的,我已经到楼下了,你给我等着。”

罗宋宋知道今天晚上一定会被打,反而很平静。罗清平和宋玲只吵架,动手就在她身上练拳。

“爸已经到楼下了。”她放下电话。

“嗯。”宋玲明明听见了罗清平的威胁,却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回来这么久,还不去洗澡!快去。洗完澡去睡觉。”

我想挨完揍再去洗澡,不然又是一身汗。

但是这句话罗宋宋没有说出来。她先去露台收被子,发现露台上空荡荡的。

“妈,我的被子呢?”

“已经给你收了,晚上有露水你不知道么?我就说什么事都不能交给你做,有头无尾!知道自己晾着被子就该早点回来,父女俩一个德性!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不想听宋玲借题发挥,罗宋宋回到卧室开始整理衣物被褥,很快,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你终于舍得回来啦?听音乐会哪?是不是还有小姐陪你哪?多高兴呀!还回来做什么!”

宋玲冷冰冰的声音抑扬顿挫,罗清平的怒气倒不大。

“我是有个事情要和你说。”

罗宋宋听见父母走进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她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安全了。于是准备换衣服洗澡,谁知刚刚脱掉衬衫,罗清平突然推门进来。

“罗宋宋,我有话问你。”

她往床内缩了缩,立刻把衬衫又穿回去。

“爸。”

他过来坐在罗宋宋的床上,盯着身体曲线玲珑剔透的女儿。

她的扣子扣错了。罗清平心想,她慌什么,我是她老子,她以为我会做什么。

“你今天和孟觉一起出去玩了?”

“还有苏玛丽。”

“嗯嗯。”罗清平敷衍了两声,“等苏玛丽去了北京,就剩你们两个了。”

罗宋宋抓紧时机。

“爸,苏玛丽是去北京的哪所学校?怎么连孟觉都打听不到。”

罗清平报了个学校名称。罗宋宋暗暗记住了;过了一会儿,罗清平不耐烦道。

“我问你话呢!”

他问什么了?罗宋宋心想,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陈述句么。

“我不明白,你和孟觉这样拖拖拉拉的干什么?我听孟金刚说,他也就你这么一个固定女朋友,其他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

与讨论这个话题相比,罗宋宋宁愿被罗清平揍一顿。

“没有。我和他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怎么老找你出去玩,不找别人?”

宋玲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

“何止。今天早上在楼下还帮宋宋系鞋带呢。贴心得很。”

“因为玛丽。玛丽和我关系很好。”罗宋宋解释,“再说了,一起长大的,总有点感情……”

“对了嘛!”罗清平一拍掌,“我就知道你们两个青梅竹马玩起来的,肯定有感情。你知不知道明丰药业去年一年纳税六千万?孟觉名下又增加了一笔信托基金……”

嚯,原来孟觉是只会下金蛋的鹅。

“……他也不笨,当年要不是最后一门英语没去考,也不会差三分入格陵大。全市公务员考试,他才读了一个月的书,就拿了总分第一,人是贪玩了一点,不定性,但胜在家底好,一辈子也败不光……”

罗宋宋充满好奇地盯着罗清平一张一合的嘴,谁能相信,潇洒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学教授一面暴打女儿,一面又拿女儿作饵钓金龟婿。

“他条件这么好,不会看上我。”她想想,又道歉,“爸,对不起。”

这时候宋玲已经忍不住了,过来捏住女儿的下巴。

“你若割个双眼皮,肯定会好看一点。现在流行开眼角,也不妨一起做了。再做个弹力线上扬嘴角。对,颧骨一定得磨一磨。我给医生看过你的照片,人家说了,忍得痛,就还有得救。一共做下来十二万,不贵。”

罗宋宋已经不会心寒了。虽然以前她会觉得连自己的母亲都觉得自己丑,那还有什么意思。

“妈,别开玩笑。”

宋玲平心静气和女儿讲道理。

“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你知不知道现在男人都要漂亮姑娘的?你听说过‘女人颧骨高,杀人不用刀’的老话么?你这样的克夫相,谁敢娶你?你不整漂亮点,别说孟觉了,就是智晓亮也不会看上你。”

“这又关智晓亮什么事?”罗清平问老婆。

“你女儿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宋玲哼哼冷笑两声,“不知道了吧。罗宋宋我告诉你,女人最重要是一心一意,你三心两意,将来肯定一个也捞不着。”

不是这样的。但是罗宋宋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

“妈,我知道了。”

宋玲没想到女儿居然能如此顺从地回答自己,愣住了。

她原本指望着女儿会反驳,那么就可以说出更多更刻薄的话来畅快淋漓一番,但罗宋宋实在是没有心情再和父母周旋。

“知道个屁!你就敷衍我吧,现在外头的小姑娘一个个精明得很,你要是嫁不出去,也别住在家里碍眼。”

“我看你是不知轻重。”罗清平拍拍女儿的脸颊,微微刺痛,“出去打听打听,二十五岁的老姑娘,还叫家里贴钱养着,要不要脸?明天和你妈去医院,把整容的订金交了。”

一顿羞辱之后,他们心满意足地携手离开了罗宋宋的房间。

“别人都是养儿防老,我们养了个真真正正的赔钱货,真他妈的晦气!”

“眼红了?有本事你找个小老婆给你生儿子。生女的不要紧,掐死了继续生。”

“看看人家孟国泰,娶了七八个,生得全是儿子,那才是男人。”

“对极了,你根本不是男人。”

“你他妈的今天是不是非要和我对着干?”

罗宋宋张口结舌;其实宋玲的尖酸刻薄在年轻的时候叫做伶牙俐齿,罗宋宋也应该继承了一些,现在她倒是想到了许多应答。

她这张脸是罗清平和宋玲的基因的总和,他们不满意,就该互扇耳光;罗清平喜欢孟家的财产,何不认了孟国泰做干爹,她想孟觉不会介意多个契弟。

可她永远也不会说出这种刻薄话。她一开始选择了沉默,就只能沉默下去。

“你爸想我们两个谈朋友想疯了。”

她经常被慈父罗清平带着去参加孟家的聚会,然后和孟觉坐一起,跟住孟国泰,孟国泰总是递一两张大面额的外币过来给她,什么币种都有,纯粹是图颜色好看,反正没办法花出去,谁会接一张伍佰元面值的欧元呢。

“宋宋,拿去压钱袋。”

她当然不会以为是玩具钞票,犹豫着不敢接;孟觉撞撞她的胳膊。

“给你,你就拿着呗。挺漂亮的。”

她听孟觉的;参加这种大家庭的聚会,永远会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孟国泰尊重知识分子,常常敬酒给罗清平,老爷子带了头,孟金贵孟金刚自然要顺着来,有一次罗清平喝高了,直接在席间对孟金贵说醉话。

“孟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你看我这个女儿行不行?”

孟金贵虽然名字乡土,人却长得很周正,眉眼间和孟觉有几分相似,偏偏不爱笑,只扬个嘴角。

“我看行。”

他还真是有耐心,孟国泰的七个儿子一个个问过去,终于轮到孟觉。

“行!行就行了!孟觉,你看罗伯伯的女儿行不行?”

孟金贵的独女孟薇嗤一声,充满不屑;孟觉一颗花生丢过去,扔中大侄女的鼻子。

“孟薇,你那什么态度。严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