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刚才第一批下来的同学继续前进吧,我们到下一个岩降的地点准备一下。”

接下来的行程,孟觉一直在照顾沈西西;罗宋宋总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穿着他那件耀眼的冲锋衣晃来跳去。

没有他孟觉,似乎罗宋宋也可以融入集体当中了。

“哎呀,罗宋宋你也太慢了。”

待大家降到谷底,又要再徒手爬上去,这时候罗宋宋的劣势就显现出来了,她抓着山坡上斜伸出来的树枝,尽量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左手上,好让右手有休息的机会。

“我就是那传说中的限速酶呀。”

她慢悠悠地回答。可是大家已经又累又辛苦,不想听笑话。

“让开一点,我们先过。”

“哎呀,回到营地要赶快洗个热水澡。”

“什么呀,先吃饭!饿死了!”

“快点,快点。”

罗宋宋像只壁虎似的贴在山坡上直喘息,但还是在慢慢地移动;大家纷纷越过她爬到前面去了,孟觉护着沈西西在最后。

“哎,罗圈圈!”

他想一会儿爬到罗宋宋的身边,一定要敲她的脑袋,最好把她的帽子抢过来扔掉,看她还怎么捡;但是罗宋宋没给他这个机会,抢在他和沈西西之前爬了上去。

“妈呀,累死了。”

她坐在公路边上一边擦鞋子上的泥,一边冲刚刚爬上来的孟觉和沈西西傻笑。

“我以为自己坚持不下来。”

“我也是!幸亏有孟觉。”沈西西过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走,我和你说……”

两个女生又把孟觉给丢在后面了,看都不看他一眼。当天晚上吃饭,一桌子的欢声笑语,都为自己身体里的潜能无限而高兴,跟饿狼似的抢光了所有的饭菜,罗宋宋连碗都端不起来,哪有力气和他们抢,夜里又跑到厨房去找东西吃。

“哎,罗圈圈!”

孟觉和其他人打牌输了,被罚到厨房来偷啤酒,正好看到罗宋宋坐在门槛上啃馒头,就拿着手电筒吓她,罗宋宋慢悠悠回过头来,嘴角还沾着干馒头屑。

“孟觉,我现在没有力气害怕。少恶作剧啊。”

孟觉哈哈地大笑起来,手电筒的灯光在斑驳的墙上划出无数道光影。

“哎,罗圈圈,你见过动物世界里面的松鼠没有?吃东西就跟你现在似的,两手捧着,哈哈哈!”

“我的手有点酸。”罗宋宋叹了一口气,松开手让馒头落在膝盖上,“歇一会儿再吃。”

月光勾画出她侧脸的轮廓,她的下巴微微抬着,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咦,孟觉,你发什么呆。明天还有什么挑战,你就招了吧,别到了山上又叫我们跳下去。”

“我去睡了,拜拜。”

“喂!”

那个时候他是有自己的小心思,轻缈到他自己也没有当作一回事,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要进入姬水镇,还得先经过一条乡间小路,大巴颠簸上下,有几个经不住的女孩子已经稀里哗啦吐开了,庞然倒是觉得新奇,像坐过山车似的,满车厢都是她的俏叫声。

“哎呀,疼!”

“嘿,庞然。”孟觉未有如她所愿地来安慰,反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旅游是单身男女培养感情的最佳温床,她从未主动出击,难免笨口拙舌。

庞然乖乖闭嘴,以手抚额。

“我有点晕,想吐。”

“美女,不要怕。”

小黄从最前面冲过来,拿了话梅和塑胶袋给她。

“我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各位!美女,听说你养了一只萨摩耶?哇,这种狗比人还难伺候,每天梳头都要半个小时,十二把梳子一字排开,看的人心里发急。”

“你也养萨摩耶?”庞然满是不信。

“我这种小人物,买得起也养不起!不过是以前的团员提到,我这人就喜欢猎奇。”

庞然大为放心,温和地笑。

“我家妹妹没事就会傻笑,可爱死了。……不要想叫她看家了,见着陌生人简直热情得要命,撒着欢地扑过去……孟觉知道。”

“半人高的狗,每天要吃的东西可不少吧?”小黄把话题拽回来。

“保持体型很重要,我可不希望她变成傻大个……啊哈,它和我一样超爱吃甜食,巧克力,蛋糕,你呢,孟觉?”

这是暗暗较量的拉锯战。

“哎呀,狗会吃甜食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要给它准备刀叉不?”

庞然不自然地笑笑。她不稀罕和小导游调情,但又不想在孟觉面前显得势利眼。

“哈哈,你可真逗。”

孟觉任凭小黄插科打诨,完全不想搭理,转头去看车外风景。

没有苏玛丽和罗宋宋的格陵对他来讲,就好像没有手柄的wii一样。神通广大的孟金贵岂会找不到罗宋宋,可是他一丝口风也没有透露,面对孟觉的一再追问,他似笑非笑,话中有话。

“老七,卿本多情呀。”

“嚯,姬水罗敷。”

窗外骑单车的纤腰美女戴了顶网球帽,轻盈掠过,只剩一个背影。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姬水出了名的美女多,兄弟们擦擦口水,咱们马上就要去吃早饭啦。”

旅游大巴驶入集市,两边净是屋檐子底下支出来的早餐摊,烟雾袅袅,油点四溅,味道不算上乘,价格倒是实在。在格陵新城建设之初,姬水人民曾联名签字,拒绝城际高速直接接入姬水,这一封锁政策在保留了姬水古老文化的同时也阻碍了发展,近二十年来,姬水的几大企业相继破产,经济破灭,非飞速发展的格陵能比,城市男女大多未曾见过如此萧索的景象,不由得从心底生出几分优越感来。

大巴艰难地在早餐摊中穿行,在姬水老年大学门口停下。

“居然还有老年大学。我看这里需要的是下岗工人再就业培训基地。”

“居然还有这么落后的地方。看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呢。”

“方言可真难听。”

“好了,大家在这里下车,咱们到当地最有名的馆子吃早餐去。”

“吃饱了才能拿最勇气奖。”庞然说,“走,孟觉,吃饭去。”

孟觉长长地吐了口浊气,拉低帽檐。

“我累。”

两个包子,一杯豆浆。

姬水的鸡汁大包以褚记最为出名,罗宋宋接过早餐券,奋力从排成长龙的队伍中挤出来。

藤萝离开大树非但没有枯萎,反而疯长;离家两月有余,她的气色不能算好也不能算坏,但踏踏实实地长润了一些,原本瘦削的双颊添了些肉,填平了颧骨下的凹位;头发许久没有打理,又变回乱糟糟一团,拿橡皮筋一束,藏在网球帽里。

“靠,饿死了,快上菜!”

一群身穿登山服的青年横冲直撞进来,将店内仅有两张大圆桌围坐得水泄不通,服务员立刻将包子炒面油条豆浆等早点奉上,规规矩矩排队的街坊大为不满。

“一大早就大呼小叫,烦死人!”

“迟早有一天,青要山被这帮子人踏平了才得消停!”

褚记和旅行社有用餐协议,以游客为先,姬水人恪守古礼,刻板耿直,和外地人常生摩擦,罗宋宋拿了纸袋就走,免得惹祸上身。耳朵边上听见有个清亮的女声笑道。

“快,给我打包一份,带到车上去给孟觉。”

孟觉?一定是听错了。

她出门,推了自行车回外婆家去。

第十一章

正如孟觉所猜测的那样。罗宋宋并没有远走高飞,而是活在罗清平和宋玲的鼻子底下。

那天晚上强烈的耻辱感激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支撑着她离家,下楼,公交车都已经收班,只有跑长途的大卡车时不时经过,巨型光柱打过来,她不停地跺脚,夜风冻得刺骨,耳朵里回响着出埃及记的旋律;她终于走出来了!也许她还应该感谢罗清平对她的兽行,终于让她下定决心离开。

“和我想象的有一点不一样啊。”她对着空荡荡的街道,“无论如何,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她早就演练过千百次,离家后怎样行动来保护自己。她敲开格陵妇幼保护协会的大门——这里二十四小时对受虐妇女儿童开放——她押了证件,领一张潮湿的毯子,和一个抽抽噎噎的小姑娘分半张床。

这夜的格陵,是如此的漫长。罗宋宋强迫自己睡了三个多小时以恢复体力。庇护所提供一顿免费的早饭,吃饱之后,罗宋宋决定悄悄离开。从格陵到北戴河,她去投靠外婆。然后再找工作养活自己。

宋玲为了控制她的经济,工资一到帐就会立刻转到宋玲的卡上。每个月只给她五十元的零花钱,通货膨胀也不考虑在内。罗宋宋如果伸手,宋玲就会说。

“家里什么没有?有饭,有菜,有水,衣服,鞋子,扎头绳,就是一张卫生棉也是我给你买好,你还需要钱?别不知足。”

为了能经济独立,她攒钱攒的辛苦,最大一笔开销,就是青要山拓展那一次的四十五块二。慢慢地也攒了几千块,但是在庇护所睡了一晚,放在钱包里的几十块零钱已然不见,周围一圈女人的目光剜着她,冷漠疏远。

这里的同性个个有伤心事,不输她。权当住青年旅社就是,付点房租,也应该。

“嘿,莫清芬,莫清芬。”一名中年女辅导师连连叫着她假证件上的名字,“到我这里来,喂,我在叫你,你听不见?”

辅导师朝她直冲过来,胸脯如山峦起伏,气势汹汹。

“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满大街都是办假证的,甭想拿这糊弄我。”她把假身份证塞给罗宋宋,“告诉我你的真名。”

“……罗宋宋。”

“罗宋宋。”她重复了一遍,又伸出手来,“我叫乐芸。你要是愿意,可以叫我乐妈妈。你的眼睛肿的厉害,该擦点药,来,坐下。”

她说话时口中传来花卷青葱的味道,又打了个嗝,很家常,很亲切,罗宋宋坐下,看她从工作服里拿出一支瘪瘪的药膏,麻利地抹了一点在手上。

“闭眼睛。”

有人打开了大厅里的唯一一台十九寸电视。正在播早间新闻。

“妈的,换台,看韩剧!”

“别吵!看体育频道。体育频道里的男人穿得最少。”

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精彩得过男性词汇。

“嘿,这个男人可真不赖。”

一段钢琴声如泉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