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大地回春,明月高悬。

零陵,潇湘流水上,蒙蒙雾气流动。满道各色活动。耍龙灯、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

镜灯,凤灯,琉璃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五光十色的彩灯上贴满灯谜纸条,许多人站在道旁冥神思索。

我走过一座又一座燃烧着的花灯,看着一张又一张写满草书的灯谜,目光停在了其中一张纸条上——“零落成泥碾作尘”。谜目是“中药三”。

“零落成泥碾作尘。”身后有个人忽然轻轻念道,“这个我知道,花粉,沉香,点地梅。”另一个人接口道:“点地梅……呵,说到梅,我突然想起了梅影教主。”

开始那人道:“梅影教主?听说自从上次冥神教一战过后他便莫名消失了。我听别人说他是练《芙蓉心经》走火入魔,死掉了。”

“哪有这么容易死,说不定他又躲到什么地方去秘密修炼什么武功去了。”

明亮烟花漫天飞舞,就像无数连接在一起的萤火虫,连连发出银色光芒。

我闭上眼,紧紧咬住牙关。

从人群中退了出来,站在湘江旁,看着浩淼烟波在眼前滚滚翻动,无数光点倒映在江面上,斑驳陆离。

一枝凌寒红梅独立于道旁,红得凄艳。

轻轻朝手心呵了一口气,烟雾升腾,片刻温暖后,更加寒冷彻骨。花瓣频频落下,滑落手中,仍有雪粒散落其上。

捧着那片梅花,小心翼翼地将它呵护。

今天是上元节。如果你能听到我的愿望,那么,请你来看看我。

即使……是在梦中。

摊开被冻得微微发红的手掌,梅花轻轻飘落,沾上了冰冷的湘江水面,艳红变成了绛色。涟漪扩散开来,荡漾起一个个细细的圈。

梅瓣顺着江水悄悄流走,灯花星火。低下头,看着石路,心中一片沉寂。

该回家了。说不定今天真的可以梦到他。

满足地笑了笑,转身,埋头走了几步。

“采儿。”

我就那么僵住了。不敢抬头,不敢动。上天……即使是幻觉,我也要留住它。

“采儿,抬头看看……我是谁?”

我慢慢朝前面看去……那人有着黑亮的发,微微挑起的的丹凤眼,殷红的泪痣,有些邪气的笑脸。

那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的眼花了。

他笑得更浓了:“采儿,过来呀……不想我么?”

仍是不敢动。即使是幻觉,我也要留住它。

他先是怔怔地看了我许久,又笑了,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拼命摇着头,连连后退:“你别过来,别……”

就让我这么看着你好了………如果你拥抱我的代价,是无法再看到你。

再无法后退,只是皱眉,不断摇头。

他走到我的面前,伸出双臂,一下将我抱在怀中。

紧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睁大了眼,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你不是死了么,你怎么还活着……”

他的一只手轻挑起了我的下巴,另一只手仍紧抱着我的腰:“我一直活着,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我的唇。

“采儿,你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到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上元节夜,满城烟火。

他就这么深深地凝望着我,笑容越来越柔和。

柔和得就像湘江水面上的寥寥烟波,纷纷扰扰,柔和得像是下一刻就会化作漫天的花火,让我分不清何处是他,何处又是天际………

“采,采……该起来了,服药的时间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睁开眼,看见了端药坐在床边的雅文。

周围的景色迅速变换,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了。

昨天是上元节。原来我许的愿……你听到了。

我费力地坐起身,轻轻张口吞下了雅文喂来的汤药。看着窗外,尚未天明。远处的梅花冒雪孤傲盛开,红艳如火。

你说的没错。我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会看到你……

你一直在我身边。

END

琼觞 前传+外传

《琼觞》前传

主角:白琼隐,桓宇之, ┃ 配角:弄玉,温采,上官雅玉,温恒誉

1 楚馆秦楼玉香柔

玉香楼。

满楼花香飘散,骚人词客杂沓其中,无数风流歌妓,绿鬓红颜。

鸨母站在大堂中央的一个圆桌面前,挟肩谄笑。

其面前坐着两位俊美公子,其中一位身着青衫,看上去年纪尚轻,富贵容姿。另一人身着绛色锦衣,微微侧身,仍辩不清相貌。

鸨母媚笑对那青衣公子道:“司徒公子,今儿个姑娘们都在,您想挑哪个?”

司徒世寻摆手道:“慢,老鸨,何故今日先问起我来了,没看到王爷也在此处么。”

鸨母先是一怔,看了一眼那锦衣公子,又笑道:“唉,我这也是为难,恐怕今天的姑娘都没法让桓王爷自个儿选了。”

那锦衣公不理会鸨母在旁卖关子,只端起桌上的一樽桑落酒,细细品尝。

司徒世寻道:“哦?为何不可,说来听听。”

鸨母故作伤感道:“可怜了小蝶,自从上次王爷来过以后,她便再发誓再不接客,闹了好一阵子都未见其有所好转。也不知是否小蝶生来苦命,前几日我请了大夫替她看病,大夫竟说她患了相思之疾,解铃还需系铃人,妈妈我心疼得紧,只请王爷再见见小蝶,开导开导她罢。”

那锦衣公子轻轻放下酒杯,道:“你叫她来。”

鸨母面露喜色,连忙退了去。

不过多时,便见一粉衣女子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只见那女子乌云叠鬓,杏脸桃腮,浅淡春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司徒世寻见着她,双眼不由得直了,只低声道:“宇之,这青楼中竟有如此佳丽。为何你没与我提起过?”

桓宇之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那小蝶走到了他的身边,脸上依旧挂着点点泪珠,亦不作态,楚楚可怜。

微启朱唇,浓浓的哀愁却未从她脸上化开,啜泣道:“王爷。”

桓宇之抬起头,只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宇间散发出淡淡的清柔之气,霎时令小蝶与在场的几位歌妓的心跳都不禁快了几拍。

小蝶只觉柔肠百结,轻垂螓首,泪眼汪汪,却又因为过于害怕而不敢开口说话。

桓宇之拿起折扇,轻挑起了她小小的下巴,迫使她抬眼看着自己。

小蝶羞赧地往别处看去,双颊通红。

“怎么,数日未见,想我了?”声音却温柔如水,就像春雪那般,直溶到人的心窝里去了。

小蝶哀怨地看着他,泪如雨下:“王爷,您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来玉香楼了。”

桓宇之道:“好蝶儿,不要哭。我知你是牵挂我,可我已有妻室,总不能天天惦记着这里。”

小蝶哭道:“王爷,您把小蝶买了罢。小蝶在这里待着是度日如年,已无心接客,还不如到您身边去伺候您,即便是作个丫头也好。”

桓宇之收好折扇,啜了一口酒,却未说话。

小蝶正欲开口继续劝说,却听到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道:“桓王爷莫要再说笑了,你那两个妻子能管得住你么。都有孩子了,还跑到青楼嫖娼,你也真够厉害的。”

所有人都朝那人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正坐在他们对面的桌旁,只要了一碗茶,满脸挑衅之色。

那少年虽生得好看,看上去却只有十六七岁,理应不来这里,可他却未感丝毫不妥。

桓宇之却依旧平静地品着桑落酒,脸上略带笑意。

司徒世寻道:“原来是白公子,好久未见,还是如此精神焕发,真是难得,难得。”

这话已明显带着讽刺意味,却未激怒白公子。

桓宇之放下手中的酒杯,轻摇折扇,道:“白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的爱妻温柔贤淑,可我还是很尊重她们的,她们若是不让我来,我是不会来的。”

白公子用手指轻轻搅了搅自己的发尾,不屑道:“是么。那我告诉你两个儿子,你说可好?”

桓宇之笑着站起身,走到了白公子身边,低声道:“若舞衫歌扇,转瞬皆非,红粉青楼,当场即幻,还讲甚么情呢。”

白公子不由自主往后微微一缩,嘴上仍不服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来这里。”

桓宇之微笑道:“你年纪还小,回去罢。”

白公子拍案而起,道:“我年纪小也比你脸皮厚好,好女色就直说,何必装出一副被媳妇逼来的样子,看了让人直生恶心。”

桓宇之却未生气,轻摇折扇,柔声道:“在下这就离开,多谢白公子。”说完,别有深意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便直走出了玉香楼。

司徒世寻喊道:“宇之,你怎么走也不说一声的。”却见桓宇之早已走出门外,连忙留了银子,急忙跟着出去了。

白公子原本就不是进来寻欢作乐的,只是在路上看到那两人走入青楼,便尾随其后探个究竟。

见他们走了,也就不想再多留一刻,迅速跑到了玉香楼门口打算出去。

“公子,公子,您还没付银子呐。”鸨母在后面急着喊。

白公子转身道:“银子?我没有叫姑娘。”

鸨母道:“您来这里喝了茶,自然要付银子了。”

白公子愕然道:“喝了茶都要收银子?去死吧你。”说完白了她一眼,迅速往外走去。

“快来人啊,有人喝霸王茶了!”鸨母扯着嗓子大吼道。

可当那些人都跟着出去的时候,哪还见白公子的身影。

六王爷的住宅名为碧华,府如其名。

碧华,皎洁月色。每逢春秋二季,碧华宅月色若水,清淡如画。

六王爷姓桓名宇之,生性风流。

桓王爷的两位夫人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一名林芸,一名杨珂。只是杨珂在产下儿子的时候不幸香消玉殒,如今桓王爷唯剩林芸一妻,未再续弦。

桓王爷的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已相差甚大。

林芸之子邪而不残,杨珂之子温而不懦。

前者名弄玉,后者名雅文。

雅文素来喜静,好养幼畜,曾拾一只白兔,只有手掌般大小,两年却未长一寸,于是越发宝贝这兔子,并给它起名为琼儿。

琼,亦指美玉,其实只是雅文与自己哥哥开玩笑罢了。

2 若逢相识问相知

初春,梅花凋零,桃花盛开。

泡上一壶茉莉花茶,上几碟小菜。

坐在后院中,观满园春色,偶尔小呷一口香茶,别有一番滋味。

桓宇之原是想放松一会,却听到了孩童的嬉笑声。

起身往里院看去,只见一个头系浅色发带的男童正蹲在草丛旁,另一个男童则是站在他的身边,手握枝桠。

原来是他两个儿子。

宇之轻笑,走近了些。

“琼儿,过来。”蹲在道旁的雅文轻轻柔柔地说上一句,生怕将那兔子吓着了。

弄玉用枝桠在地上乱点了一下,抖了半晌,喝道:“琼儿,吃草!”

白兔跑了。

“哥,你把它吓着了……”雅文抬起头,有些埋怨地看着弄玉。

弄玉道:“你一天就知道把它抱着,跟个娘儿们似的。兔子,不就是吃草的么。琼儿,吃草!”

白兔又跑了好几米远。

弄玉冲过去,小手一把揪住了琼儿的耳朵,凌空拎了起来。

雅文惊慌道:“哥,别这样弄,会伤着它的!”

“兔子就是这么拎的,你不要吵我,等着。”弄玉用枝桠捅了捅它的肚子,白兔拼命挣扎。

又捅了捅,白兔在空中转了半周。

“哥,你放了它,再这样下去,琼儿会没命的!”

弄玉根本没理他,只眯着大大的眼睛看那兔子,弯弯的丹凤眼变成了两条长长的缝,眼角下还生了颗朱红色的泪痣,此时在阳光下看去竟像是一颗镶嵌在脸上的血色珠粒。

蹲在了雅文旁边,背对桓宇之。

袖子一挽,露出了两条雪白的胳膊。

桓宇之很好奇,却看不到他在做甚么。

“天啊,哥……”雅文惊呼一声,竟似僵了。

桓宇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几步。

弄玉捏着兔子的嘴巴,用力往里面塞草。

“雅文,你看。我都说了,兔子是爱吃草的。琼儿都兴奋得浑身在跳。”忙完后,还用袖口擦擦自己的额头。

“玉儿,吃饭吧。”桓宇之的声音在弄玉身后轻轻响起。

弄玉转过头去,笑眯眯地说:“爹,孩儿刚吃过了。”

桓宇之道:“人,不就是吃饭的么。玉儿,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