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二妞虽是李氏生的,却是宋小妹一手带大,性子倒不随她们娘,大妞作为女孩中的老大,因着是女儿,她娘生三娃之前受过不少气,说是温柔,实则有些逆来顺受,李氏一骂她就低着头不敢作声了,倒是二妞活泼些,看着她娘:“谁惹娘生气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你们的好三婶!”

大妞捏了捏衣角,犹豫的道:“三婶……三婶平日对我们都不错……”

“是啊,三婶经常拿钱给我们买零嘴吃呢,可好了!”

李氏气得直翻白眼:“你们两个倒霉催的,几个吃的就把你们收买了,连娘都不认了?早知如此,生你们还不如生个棒槌!”

“跟孩子说这个干吗?”宋有福白了李氏一眼,“说孩子被收买,以后弟妹给孩子买的头花簪子你别拿了自己用!”

“我这不是为她们好,她们年纪还小,哪能学那些人打扮的花枝招展,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出来的……”李氏气弱了许多。

“有完没完?你还睡不睡了!”宋有福一声喝,李氏彻底消了声,宋老二屋子安静下来了。

外面,苏婉把李氏气走了,抬头就看到宋子恒站在屋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苏婉瞪大眼睛,非常配合的做出娇羞的表情。

宋子恒:……

这画风变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第十四章

苏婉渐渐觉得无聊了,穿越到这个没手机没网络还没街可逛的地方,原就乏味的很,她要是穿越到富贵人家也好,办办聚会,或参加各种宴席,未出阁也好,跟同样无事可做的闺中姐妹们找点法子打发时间,斗地主叶子牌,偏偏穿越到乡间,就是她自己不用做事,也再难找到同样闲得慌之人陪她打发无聊的时间,其实还不如做一个本土姑娘,还不记事就拿着针线玩,说不上喜欢还是讨厌,女红就如家常便饭,时间也就不难熬了,偏偏她又是半路出家。

苏婉之前各种打宋子恒书房的主意,除了想确定自己的推测对错与否外,也是想趁他们不注意搬几本书回房看看,文言文和繁体字她看起来虽然吃力,可总比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得好,一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二来,若她不幸猜中,宋子恒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宋辰,她总得为自己早作打算。

可惜宋家人把宋子恒书房当命根子看,等闲不让人靠近——就冲着他们这谨慎的态度,苏婉知道有朝一日自己能进书房,也不能轻易动那些书了,毕竟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商户女,无事捧着本书看是件很惊悚的事。

想到这些,苏婉不由叹了口气。

“三嫂,怎么叹气了?”宋小妹刚按照她三嫂的指导,蒸出了一锅圆润可爱的窝窝头,兴冲冲拿了一个还冒着热腾腾香气的玉米窝窝头跑过来,“窝窝头蒸好了,可香了,快尝尝是不是这个味!”

苏婉刚接过去,外面玩耍的三妞三娃闻着香味便进院了。

“三婶,什么东西这么香?”三娃仰着小脸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婉手上的东西,他身后跟了一串小尾巴,眼神和神态与他如出一撤。

这窝窝头是新鲜吃食,用玉米面和三嫂从娘家带来的面粉做的,若不是三嫂发话,平日她可舍不得用,算是精贵吃食,又是特意做了给家里干活之人填肚子,宋小妹可舍不得一人一个分给这些孩子,于是摆摆手:“没什么,你们去玩吧。”

面香味勾人,一群孩子眼神发亮的看着苏婉,就像狗盯着骨头看的那种眼神,苏婉还真不好意思装作没看到,她沉吟了会儿,道:“你们无事是不是?”

一群孩子齐刷刷摇头,苏婉笑道:“那就去洗手,婶给你们吃好吃的。”

不用人说,三妞三娃小主人似得,领着小伙伴们去井边洗手,宋小妹想拦住苏婉:“三嫂,这……孩子多,怕是不够他们吃……”

“无事。”苏婉又把手中的窝窝头拿回了厨房,又拿了一个,切成大小相似的小块,拿碟子装了,笑道,“这不就够吃了吗。”

宋小妹这才笑着点头:“本来三妞三娃一人都要一个,现在切开分了,一群人也尽够。”

苏婉勾唇:“他们也会很高兴用自己的东西招待了小伙伴的。”

果然,跟小伙伴们分完吃的,三妞三娃也没想自己可以吃更多,兴高采烈的和小伙伴们出去玩了,宋小妹想叫大妞和她一道去地里,苏婉看了看天色,太阳将下,此时的日照并不强烈,相反还有种温暖清新的味道,便道,“别喊大妞了,我陪你去吧。”

宋小妹也没多想,高兴的道:“三嫂还没有去地里看过吧?今年收成可好了,整个村也就村长叔家的庄稼长得比我们家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娘说等忙完收割,许我去镇上赶集呢!”

“我也没去过镇上赶集,到时候带我一块呗?”

“好啊,那我就不喊老叔家的二妹了,她每次都磨磨蹭蹭的,和她一块去镇上,回来都到中午了。”

“嗯,就我们俩去。”

苏婉和宋小妹聊着镇里赶集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田边,宋家村的田基本上都集中在这一块,正是收割时节,每家每户都在地里忙活,此时看到宋小妹带了个漂亮得少见的女子拎了食盒过来,纷纷扬声招呼道:“小妹,这是你家三嫂吧?”

“子恒媳妇长得真好,看起来跟画上的一样。”

“那可不,子恒以后是要考状元当大官的,他媳妇哪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做的。”

“子恒媳妇长得又白又好看,那脸蛋跟白豆腐似得,我要是老宋家的,也舍不得让这么个娇滴滴的媳妇下地干活啊!”

乡下人热情纯朴,打趣的话也不避着苏婉,当着她面一群人哈哈哈大笑,苏婉得心应手的扮着害羞小媳妇,低了头不说话,只跟着宋小妹往前走,倒是宋小妹,面对一些相熟的三姑六婆,会笑着解围。

“知道我三嫂是城里来的,脸皮薄,别这样笑人家了,赶明儿我三嫂又许久不好意思出门了。”说着转头对苏婉道,“三嫂,这是宋六婶,那边是海生婶,她旁边是大牛嫂。”

苏婉倒不怯场,顺着宋小妹的介绍一个个喊过去,又被打趣了一番,这才走到宋家的田前,宋家人远远的看到她们过来,这会儿已经停了手上的活,在田埂上歇了,宋子恒走了两步,从苏婉手中接过食盒:“怎么过来了?”

苏婉笑眯眯的道:“小妹说今年收成好,我来瞧瞧。”

这几日朝夕相处下来,宋子恒对苏婉也没有了那种随时端着的矜持范,听这话便斜了她一眼:“你能瞧出什么?看稀罕罢。”

苏婉笑而不语,看他两鬓间冒了汗还没擦,随手把帕子递过去,若有所思的一转头,便见宋母旁边坐了个大婶,两人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这种灼热的眼神,身为明星的苏婉见过不少,但她直觉的知道这事不是这么简单。

见她看过来,宋母笑眯眯的道:“这是你财福婶,就住我们隔壁的。”

苏婉乖乖打招呼:“财福婶好,今天做了窝窝头,待会儿您也拿一个吧。”

财福婶摆手:“不用,我们家的也快送吃的过来了。”

虽是这么说,苏婉给宋母送窝窝头和酸梅汤的时候,依旧多拿了一个塞给财福婶,“原就特意多做了些,再说您吃一个还能吃穷我们不成?”

财福婶这才拿了,笑眯眯的看着苏婉离去的背影,对宋母道:“还是你有福气啊,你这媳妇又孝顺又大气,就该这样配子恒才是。”

宋母点头,“不是我自夸,老三家的人品行事真没的说,就是有些脾气,她娘家给惯的,不过这样也好,有什么说出来不就解决了吗,总比放在心里时时惦记得好。”

“你说的是。”财福婶又看了苏婉一眼,笑道,“这小两口感情好啊,赶明儿跟你一群白胖的大孙子,你福气还在后头呢!”

苏婉没走远,隐约听到财福婶的话,脚下顿时一撇,宋子恒及时伸手扶住了她:“这路不好走,你小心些。”

不远处传来宋母和财福婶欢畅的笑声,苏婉这回是真的羞涩了。

等宋家人吃完下午茶,精神抖擞的投入下一轮工作中,苏婉和宋小妹收了碗,这才提着食盒回去了。她们出门的时候阳光正好,回去时夕阳已经西斜了,金色的余晖照在田地上,美得纯粹又壮观。

踏进院子,苏婉下午给宋子恒洗的衣服已经干了,她收回了屋,宋小妹在外面道:“嫂子你一天给哥洗两次衣服,不麻烦吗?可以放一起洗的啊。”

苏婉放了衣服出来,摇头道:“他干活能穿的就这两件,万一干不了,就没衣服穿了。”

宋小妹点点头,想了想又道:“等忙完这阵子,天就要转凉了,等我哥下次放假回来,就得换秋衣,他能穿的春秋季衣物不多了,待我做完手上的活计,去镇上裁几块布给我哥做新的。”

苏婉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宋小妹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心中却是一动,微微低了头,做出一副忧郁状:“这……原是我这个做妻子的责任,却要劳烦小妹……”

“没关系,反正我做惯了……我的意思是你别想太多,我帮你做就是了……”许是觉得自己越解释越乱,宋小妹声音越来越低,生怕戳中了苏婉的敏感神经,“我们早就知道嫂子你不会这些了,我们家都不介意的……”

苏婉继续忧郁:“我知爹娘和善,不介意这些,但终究是我手拙,做不了好妻子好儿媳……”

宋小妹急得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像她们这样的女孩儿,不会针线活,不会裁衣服,婆家是不会要的,她三嫂以前在娘家没人介意,现在嫁了人,开始担心这个也不奇怪,只是她不该提起这茬&……正左右为难中,听到苏婉幽幽的道:“……我也想亲手为相公做件衣服……”

宋小妹这才松了口气,道:“无事,我来教你吧。”

第十五章

无所事事的苏婉开始了学习生涯。女红是个技术活,毫无疑问,苏婉平日连扣子都不会缝,现在想学做衣服,那就是条漫漫长路。满口答应要做个好师傅,一定把苏婉教出来的宋小妹在了解过她水平后,也不说话了,默默的找了件破得不能再破的衣服给苏婉:“三嫂,你先学着缝衣服。”

如果古代也有朋友圈,宋小妹现在一定去发条状态,就一句话——no zuo no die。宋小妹原本信心满满,她想连大妞二妞两个小丫头她都能教出来,她姐妹俩刚学针线的时候针都拿不稳,现在家里的衣服几乎都是她俩缝的,而三嫂一个成人,即使真如她自己所言“不通女红”,平日在家缝个扣子打个补丁应该不在话下的,怎么说也要比小孩好教些。

怎么也没想到,她三嫂半点没谦虚,那水平比大妞二妞刚学针线时也好不了多少,让她缝颗扣子,先不提针脚如何,手指被针戳了不下五次,宋小妹在旁边看着都替她疼。

然而苏婉很有成就感,她现在能缝扣子,以后就会做衣服,毕竟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需一步一步来,所以宋小妹拿了块破布给她练手,她也没意见,兴致勃勃的穿了根线,按照宋老师的吩咐先“打基础”。

需要苏婉做的事非常有限,打扫卫生,洗几件衣服,做饭的时候在宋小妹旁边打打下手,其余时间她都闲得发慌,现在一门心思放在练女红之上,倒是不觉得无聊了。苏婉学的不算快,她原就不是手巧之人,对这也算不上多感兴趣,而今不过是新鲜感作祟,一天练下来,针脚倒是整齐了许多,虽称不上细密,但至少不会再扎到自己手了。

宋小妹也终于放心下来,她原担心的事有两件,一是她三嫂不满学习进度,刚拿针就想裁衣服,二是担心她开始那个频率扎手,迟早要受伤,到时候自己这个“怂恿”她学针线的人,少不得要挨顿骂。

万幸她担心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饭后,宋家人搬了长凳坐在院中聊天吹风,夏夜的月光清亮,不用点灯也能将屋内照得亮堂,大家也就不用为省那点油灯早早的洗漱上床了,再说天气热,这么早回房也觉闷热,不如一家人在院中乘凉来得畅快。

作为很好的融入了宋家的一份子,这种集体活动苏婉当然不会缺席,自上次听她说过饭后不宜立即洗澡,宋子恒每日也会花上半个时辰陪家人院中闲谈,他是孩子王,上至两个已经算得上家中劳动力的大侄子,下至三妞三娃,都喜欢围在他跟前听他说话,他自幼好读书,也不局限于圣贤书,各种杂谈、游记都看,书中所讲之事信手拈来,用词浅显又风趣,不单是几个半大的孩子,就连苏婉也听得渐渐入迷。

三妞和三娃不安分的爬到宋子恒身上,宋子恒并没有停下说话,而是一手揽一个把两熊孩子分别放两腿上,农村的孩子没太多讲究,整日在外面玩一身泥回来,袖口处脏兮兮的,没少沾鼻涕和口水,很有些洁癖的宋子恒竟也半点不介意,搂着他们继续讲故事。

苏婉就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看着。

半个时辰后,宋子恒放下熊孩子,起身去打水洗澡,他洗完澡还给苏婉提了一桶水,宋家人口多,原先是各自在各自的屋里洗澡,但宋有福两个大儿子渐渐长大,分了床睡后,他们屋里便摆不下浴桶,于是宋有根兄弟趁不忙的时候在后院搭了间屋子,权当澡房,平日也就宋有根一家会用澡堂,其他人还是在各自的屋内洗,不过苏婉过来后,怎么也不能习惯卧室当浴室用,理由倒是找得很充分,她怕屋里多了湿气不好,宋家人一想她陪嫁过来那些上好的漆木柜子箱子,便也理解了。现在虽是夏日,并不怕湿气,宋子恒却也还是随她。

苏婉洗完澡,院里的人都散了,她也回了屋,而本应在书房挑灯夜读的宋学霸,却还在屋内逗留,他背对着苏婉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等苏婉走近了才发现,他手中捏着一块破布,月色清辉,照在他手上,好像镀上了一层银辉,美得不可方物。饶是苏婉脸皮厚,这会儿也有点心虚的感觉,实在是她练手的这块破布,太配不上宋子恒高大上的气质与此情此景了。

“娘子。”宋子恒微微侧头,如墨般的眸子盯着苏婉。

“唔……相公今日怎么没去书房?”

宋子恒不在意的放下手中破布,走向苏婉:“进屋时看桌上这布有些好奇,娘子可否解惑?”

“我女红不行,先拿旧布练练。”

“娘子既不善女红,不做便是了,也不打紧。”

“在家无聊,不如做做针线打发时间。”

“倒也尚可,只是娘子有时间便做,切莫因此着累。”

苏婉微微颔首:“省得了。”

宋子恒也笑道:“那我去书房了,娘子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苏婉点头,例行公事的叮嘱几句莫太晚,便目送着他推门离去。宋子恒一出门,却并不急着往书房去,而是站在门口仰头看了看夜色,一声叹息轻轻从心头升起,他忽的想起刚成亲那会儿,自己也是如此,一有时间就呆在书房,娘子对此颇有微词,他那时只当不知,而今她如此习惯,甚至体贴入微,他却无端觉得失落。

叹息终于从心头溢至喉间,宋子恒回神,压下叹息的同时轻轻哂笑,有时间无病呻吟,还不如多看几卷书,这样想着,他迈开步子走向书房。

苏婉看着宋子恒把屋门带上,这才将桌上的旧布收起来,一边收拾一边叹息,宋子恒是为了嘱咐她,才推迟了看书的时间,虽然不至于多伟大,但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并且表达关心,放到现代也算是好男人了。

如果这个好男人发达后不抛弃糟糠妻、也不三妻四妾的话,这样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苏婉继续跟着宋小妹学女红,宋奶奶瞧了眼天色,道:“差不多弄晚饭了。”

“好咧。”宋小妹和苏婉放下东西,去到厨房。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苏婉能帮上的忙依然不多,就洗菜而已,她上次切菜差点切到手,之后不管怎么保证,宋小妹也都不敢让她碰菜刀了。晚上要做的菜没有中午多,中午吃的两个大菜还剩了不少,再炒几碗青菜就好了,两个人忙得过来,用不上喊大妞二妞来帮忙。

苏婉在井边把菜洗好端进厨房,宋小妹已经升起了火在洗锅了,见她进来,笑道:“我发现三哥今天有些奇怪呢。”

“哪里奇怪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跟他说你在学针线活,为了要亲手给他做衣服,三哥听完表情很古怪啊,难道你没跟他说这事吗?”

“不会啊,他知道我在学针线。”苏婉挑眉,又问,“他当时什么表情?”

宋小妹停下手中的动作,认真想了想,摇头:“不好说,好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发亮,一句话没说就走掉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婉想象不出来宋子恒做这些表情的样子,也摇头道:“估计是想到了别的事,读书人总有些不一样。”

宋小妹深以为然:“我哥连奇形怪状的字都认得,我们看不懂也正常。”

不过宋小妹的话歪打正着的提醒了苏婉,她想做件衣服出来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但是有些福利还是可以提前支取的。于是这天晚上,宋子恒照例在书房读书,苏婉却敲门而入,扬了扬手中的布:“时间尚早,我想做做针线,不知相公可否移步到寝房?房内也有桌椅,并不妨碍相公看书。”

宋子恒放下书,嘴角已噙满笑意,“回房看书尚可,只是油灯昏暗,娘子夜间做多了针线,于双眼无益。”

“相公常年灯下看书也使得,我只偶而夜间缝补,想来应该无碍。”

宋子恒深深的看了苏婉一眼,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坚持,却是道:“娘子记住你说的偶尔才是。”

苏婉原以为说服他要点功夫,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不料几句之下他已有赞同之意,下意识点头,便见他站起身,灯光下更显长身玉立:“娘子稍候片刻。”

两分钟后,宋子恒腋下夹了书,端上油灯,关上门后,握住了苏婉的手,看书阵地转移到卧室,苏婉之前让打的椅子和“沙发”派上了用场,宋子恒在桌前椅上坐下,她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背靠着还算凉的木板,脱了鞋把脚缩进衣服里。灯再加上窗外的月光,倒有几分明亮。宋子恒回头,看苏婉缩成一团如猫儿一样,忍不住笑了,“你倒会享受。”

苏婉只是笑了笑,没做声。她靠着的说是沙发,在这边的人看来不过是条比较长宽、偶尔能当榻用的古怪椅子罢了,苏婉有些遗憾夏天太热,等天气转凉,她就找宋小妹帮忙做几个简单的座垫,里面塞上棉花放在沙发上,那才叫一个舒服。

第十六章

苏婉不过是心念一动,宋子恒反而喜欢上了在屋里看书,为了能让他安静的看书,宋家特意空了面向后院的屋子当书房,宋家后院是个菜园子,再往后就是松林山,平日里孩子们都不愿往后院去,安静确实是安静些,哪能比得上他们睡觉的屋子。

宋子恒的屋子,是厢房里采光最好的一间,虽然他常年在书院,在家住的日子不长,全家人还是习惯把最好的给他,谁都拦不住。也因在家住的时间不长,宋子恒倒也没特意布置屋子,他一个大男人并不讲究这些,宋家人只道他喜简洁,是以原主嫁过来后,屋里除了床和一个放东西的柜子,其他竟全是她的嫁妆。

自己屋里塞满不是自己的东西,宋子恒更只当这是睡觉的地方,除了晚上,等闲并不肯踏进。

而今苏婉把屋子收拾得很好,她闲的没事,有时候拉上宋小妹,宋小妹没空就叫上大妞二妞,上一两个月改造和布置,屋里就变了模样。古时的雕花木床,层层叠叠的纱帐,精致古朴的家具,唤醒了苏婉那颗文艺小清新的心,她是花了十二分热情来布置屋子的,床头的珠帘,窗边的风铃,都是她亲手制作,等忙过了这阵子,她打算多鼓捣些手工艺品,不图干什么大事业,过得开心就好。

苏婉有自己的审美观,恰好宋子恒也不迂腐,别人见着这屋子还要惊奇一下,他只瞧一眼便满脸带笑夸道:“娘子会享受。”如今试过才知道,这个“会享受”之前,得再添个“很”字才算恰当。桌上摆着一盆长得正好的兰花,散发着幽幽香气,窗户上挂了一层纱,开着窗并不怕蚊虫进屋,倒是清幽的夜风徐徐吹来,清凉舒适,风铃随着风动清脆作响,并不聒噪,反而更能提神醒脑,宋子恒在屋内看过一回书,之后再也不肯回书房了。他心里倒是羡慕苏婉有这份闲情逸致,心中也不免对新婚妻子又高看了一眼,妻子娘家跟他们宋家的生活,虽说不上天上地下,但也相差甚大,不是谁骤然到了新的环境,都能有她这份随遇而安的心境。

宋子恒的举动,对苏婉而言算是意外之喜,不过有人喜,自然就有人忧,宋母还真有些担心,之前三儿子跟媳妇不亲近,她也愁,好容易现在小夫妻亲密了,太过亲密她又担心,儿子明年还要院考,如今却白天夜晚,有空就跟儿媳待屋子里,真能看得好书?

可他们新婚燕尔的,宋母也不好多说,只能按捺下,说不得只是一时亲近,过几日便好,然而如此这般过了几日,宋子恒没有回书房的打算,除了一心等着抱曾孙的宋奶奶整日乐呵呵,宋家其他人倒开始坐不住了。

关键时候,还得宋母起头:“子恒啊,娘见你这几日都在屋内看书,会不会有些不便?”

“倒无不便,内室的书桌正好对着窗,光线甚好。”

见儿子神态自若,宋母顿了顿,小声的提醒:“那你媳妇……也不觉妨碍?”

“儿子看儿子的书,她做她的针线,这有甚妨碍……”宋子恒失笑,解释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这才正色道,“实则是内室窗户挂了纱帐,既无蚊虫进屋,又能开窗吹风,倒比书房要清凉舒适许多,学习起来也可事半功倍,况且娘子现今一心做针线,比我还要安静些,如此方能相安无事。”

宋母这才放下心来,她原是不想儿媳尴尬,这才拉了儿子单独说这事,如今倒有些庆幸没当她面说,她这儿媳心是好的,就是性子不太好,最受不得委屈,进门以来发作过两回,一回她二嫂给了她气受,她吵不过干脆气回娘家,第二回还是她二嫂说了她几句闲话,她就差没指着鼻子骂狗,这性子算是刚烈的,且除了儿子,谁的话也不顶用,自己虽是婆母,要是惹着她也怕是不好,这番误解若被她知道,还指不定要如何——宋母一介妇人,最信奉的莫过于“家和万事兴”这话,能少一事是一事。

想到这儿,宋母不由露出了一分笑意:“看来你媳妇那些日子在屋里也不算是瞎折腾,还是有几分用处的。”

宋子恒点点头,宋母又道:“不过到底你念书为重,既然挂纱帐有用,我这就给你书房也挂上,也省得你挤在屋里。”

“再有几日我就回书院,等下次回来已是入秋,根本用不上,倒不如爹娘几个屋子都挂上,也省得夜间闷热。”

宋母不肯,还想说什么,宋子恒却拦了她:“就当儿子孝敬您吧。”

宋母这才一合计,发现儿子说的确实没错,她心道儿子白日忙于农收,夜间还要看书,也不知身体熬不熬得住,在屋里有儿媳看着,倒能让他注意休息,反正假期也没剩几日,倒不如让他好好放松。心思转过来之后,宋母倒觉是好事了,自然不再坚持,转而想到了另一个事:“也是,你回书院之前,是不是陪你媳妇去趟亲家那里?”

宋子恒原就想跟他娘商量此事,这会儿却目露恍然:“还是娘想得周全,我倒没注意这个。”

“那是,你虽书念得好,这些事还得看你娘的。”宋母笑了,别看她儿子书念得好,主意又正,在家最听她跟孩他爹的话了,最初娶这儿媳,他原是不愿,为着他爹还是点了头,如今小夫妻虽和睦,却也更倚仗她。宋母最自豪的却是这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孝顺,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放她儿子们身上可一点都不灵验。宋母高兴,语气也更加轻快轻快,“今年家里收成好,你去时带些粮食,再装十几斤花生,虽不值当什么,到底是我们一番心意,若是亲家执意挽留,你们住一晚也无事。”

宋子恒点了头:“全凭娘安排,不过岳父似是好酒……”

宋母一思忖,便道:“你刘大娘家世代酿酒,手艺没得说,我们倒不用去镇上她家的酒铺子里买,她家中定存了不少好酒,你财福婶与她关系好,我改日请她去磨一磨,看能不能买一坛子陈年好酒。”

“那就劳烦娘了。”

再过五日,宋家地里粮食收得差不多了,宋子恒这才告诉苏婉第二日陪她回娘家的事,苏婉如今倒也不害怕,毕竟几月没见,就让苏老爹夫妻以为他们的女儿离了父母之后变得懂事了也未尝不可,况且有宋子恒在身边,想来她也没多少跟苏家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既是这样,就更不怕被瞧出什么。

宋家隔壁的财福家倒比他们早两天忙完,财福娘听得宋母的嘱托,拍着胸脯保证把事办好,果然过了一天,她抱着一坛子酒进了宋家院子,出发回娘家那天,苏婉见宋子恒往车上搬东西,其中就有这坛酒,起先她只觉眼熟,后头想起来,不由得笑道:“那天看财福婶抱了坛酒进来,娘高兴成什么样,我还以为是爹爱喝,打定主意要多寻几坛好酒孝敬他,却不料是给我爹的。”

宋有根宋有福也在帮着兄弟搬东西,听到苏婉的话顺口接了一句:“可用不着,爹不喝酒,我们都不喝酒。”

宋老爹一般不跟几个媳妇讲话,这会儿却道:“你就别琢磨这些了,钱留着自个儿使,家里啥都不缺。”

“知道你们不缺什么,孝敬你们却是我们的心意。”

张氏打趣道:“瞧瞧,三弟妹跟小叔一起处久了,说话都文绉绉了,我们就学不来,到底像他们说的,这才是天生一对哪!”

自从宋子恒抱了书把卧室当书房,她被打趣的次数就直线上升了,不只是张氏,这几日村里人也陆续忙完,闲时逛各家院子,每个来宋家坐的人都喜欢开她玩笑,可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苏婉很想请她们换点花样来,可作为合格的小媳妇,却不得不低了头装出一幅面红耳赤的样来。

见苏婉配合的羞涩了,打趣的人有成就感,看热闹的人也颇觉有趣,还有两熊孩子不甘寂寞的凑热闹。

“娘,三婶为什么低着头不说话啊?”

“大伯娘,三婶为什么红着脸啊?”

这下只是笑而不语的众人都开怀的笑了,一家人气氛看起来很是融洽,唯有李氏不太和谐,板着一张脸,嘴都不扯一下的。她站在众人之后,忍不住“呸”了一声,心道她当然不说话了,她心里还不知怎么美呢,出门才几个月,婆家不但允许回娘家,还整一车东西搬过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多满意这个新媳妇似得,别说在老宋家,就是整个宋家村也是头一份了,自己刚进门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婆家人这般亲热?

宋子恒和苏婉出门后,院里的人也散去了,虽然收完粮食,但也有不少活要做。李氏趁大家不注意,拉了张氏低声抱怨:“爹娘也太偏心了,弟妹不就是回趟娘家,用得着把大半个家都搬过去吗?”

张氏虽也羡慕苏婉在宋家媳妇中不一样的待遇,倒也还理智,知道自己没法跟苏婉比,毕竟她有个救了公爹性命的爹,她们这辈子也比不过,于是道:“都是自己家种的,也不值什么,况且弟妹娘家父母出手大方,上次她带来的东西就远不止这个的价,这次回来还指不定又带些什么,你也别计较这些了。”

“娘家有几个钱怎么了,有钱就高人一等吗?”

张氏不再说话了,自提了猪食往猪圈去,她虽然不喜三弟妹的做派,却更不喜二弟妹的性子,三弟妹从娘家带回来的吃食用具,就数她拿得最欢了,真没见过这般拿人手长的。不过她也知道这李氏就嘴上厉害,且上次被收拾了一顿,现在也只敢背地里说说,并不敢狠得罪了三弟妹,不用理她便是。

第十七章

天气燥热,自家娘子又是个爱美的,太阳烈时绝不肯出门一步,此去岳家路途又远,宋子恒心底一合计,便打定主意清早赶路。

于是苏婉今天是睡梦中被叫醒的,具体有多早,她穿好衣,到院中洗漱的时候,一抬头还能看到天边呈半透明的满月,乍一看苏婉还以为是晚上,后来一想,估计大概就是凌晨五点左右,这么早把人喊起来,也是挺丧心病狂的。

但这事苏婉没话语权,赶车的不是她。

苏婉背靠在一筐子花生上,宋子恒特意用麻绳左右固定了让她当背靠用的,说是路上可以让她安心闭眼休息,但苏婉如何睡得着。

宋子恒亲自赶着牛车,拉着苏婉晃悠悠的出了宋家村,苏婉看他挺得笔直的脊背,穿了青衫显得风流又单薄的肩膀,心想真该让后世那些整天在网上嚷着小鲜肉的妹子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穿衣显廋脱衣有肉,乍一眼看宋子恒,以为就是个丰神俊朗的弱书生,典型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那种,不想他生长于农家,从小就是神童般的人物,村里人捧着,爹娘兄弟惯着,却也没惯出个眼高于顶的天才来,不但念书了得,农活也能干,又会讲故事,还会设计小院,苏婉后头才知道不仅是秋千,宋家这个生机盎然的农家小院,也是照着宋子恒规划布置的,可见此人还是有些生活情趣的,没想到他连牛车都会拉,放到现代绝对是内外兼修的男神代表啊!

苏婉有时候觉得这位便宜丈夫,就像机器猫的口袋,每每刷新她的认知,而宋子恒对她约莫也是这种心情,他这次的长假已将过去,数十天的朝夕相对,竟渐渐淡忘了对她的初始印象,她身上最初让他深恶痛绝的眼高于顶,对他家人的不屑一顾,已然成了被娇宠下的自傲和直率,虽是缺点,却也不是那么无法忍受。

月亮逐渐隐去,彻底不见了踪影,太阳还未有要升起的迹象,天蒙蒙亮,苏婉回头,已然看不清宋家村的位置,倒是看到许多错落有致的小村落,分不清哪是哪,清一色的灰瓦,在白雾中若隐若现,远远看过去,就像一副充满诗意的水墨画,也有青山点缀其中。

苏婉心想难怪古代出文人,看着充满诗意的风景,她也觉得自己分分钟要赋诗一首了,只是诗情画意很快被一路颠簸打破,苏婉见宋子恒专心赶车,索性一手撑着车板,另一只手很不雅的伸到身后揉了揉屁股,按照宋家村的说法,他们就在县城边上,便利得很,虽没修官道,可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进城,这条路也踏得平整,只是不够宽敞,不然比官道也不差什么。

苏婉想到这儿,悄悄为宋子恒点了根蜡,如果宋家村人说的没错,那到他进京赶考的时候,岂不是要颠散架了?怎么看最悲剧的人都不是她。

怀着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两人终于进了城。

女儿和女婿一同回来,苏老爹原不当什么,女婿书院放假的事并不是秘密,有心一打听便知道了,宋子恒一回家,就有人把消息递了苏老爹,苏老爹自个儿估摸着,宋家穷是穷了点,也有好处,俱是厚道人,女婿又知事懂礼,待地里忙完,应该会抽空陪女儿回来走一趟。

是以,宋母还在门口就拉了苏婉的手,眉开眼笑的道:“你爹昨儿还是你们该来了,我原不信,却不想是真的,难不成你爹还成算命先生了不成?”打趣了一句丈夫,宋母又对宋子恒嗔道,“你们也是,人来就行,拉这么多东西是作甚?”

宋子恒笑道:“今年家中收成好,岳父岳母家并未种地,也好尝尝鲜。”

“那也不用拉这么多,这架势都把大半个家搬过来了。”宋母一边说一边吩咐家丁把东西搬进去,又让牵了牛去喂草。

“行了,都别杵在门口,进屋罢。”苏老爹发话,一行人便踏进了苏家宅子。

进到堂屋,早有小丫鬟上了茶,苏老爹寒暄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婉婉近来没闯祸吧?”

苏太太也带了笑,殷殷的看着宋子恒,这副“我家熊孩子最近皮痒了没”的样子,让苏婉不由自主的低了头,宋子恒含笑看了苏婉一眼,笑道:“娘子自上次家去,近来十分贤惠,小婿一直在书院,都是娘子替我照顾家小,小婿一直内心难安。”

苏老爹苏太太对视一眼,这才确定自己耳朵没出错,苏老爹还有些不太相信女婿口中的“贤妻”就是自家女儿,愣了半响才笑道:“你不在家,侍奉公婆是她该做的,不值当这番夸赞。”

“还得感谢岳父岳母厚爱,把娘子下嫁与我,实是子恒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