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快亮了,苏婉头一次在没人叫的情况下醒这么早,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黑色发丝,当然不是她的。也不知道昨晚宋子恒怎么睡的,整张脸都埋到她脖子上了,及腰的头发散的到处都是,枕头上,她脖子上,还有脸上鼻尖,难怪夜里做梦都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一座大山。

苏婉的手被紧紧握住,这倒依旧保持着昨晚睡去之前的姿势,十指紧扣,一整晚没动过,她感觉到整只手都僵硬了,习惯性的动了动食指,感觉麻麻的。

只是轻微的动静,窝在苏婉颈间的人忽然被噩梦惊醒一般,眼睛猛然睁开,眼底竟然一片清明,不知道的人根本不相信他是刚刚睡醒。宋子恒无意识的跟苏婉对视了一秒,瞬间从她身上弹开,转而平躺在床上,看见外边已经大亮了,下意识要抬手扶额头,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一只细白滑嫩的手,触感好的一塌糊涂,宋子恒的指腹不由轻轻摩擦着苏婉的手背,接触的部位好像过电一般,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从指间传到心底,令人不由的沉醉。

许是因为还没清醒的缘故,宋子恒保持这个动作,大脑先沉醉在美妙的触感当中,大概有两秒,这才反应过来,他昨晚趁夜赶到了家,那么今天在床上的就不止他一个……

宋子恒猛然转头,顺着这只手看过去,果然看到他娘子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含满了笑意,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以及交握的双手之上。

虽然苏婉演技了得,但宋子恒毕竟是与她同床共枕的人,且又心细如发眼光如炬,他比这里所有人都清楚她的某些习惯,比如掩藏在一本正经背后的恶趣味,喜欢看人窘迫无措的一面,尤其是他的。

所以她现在的笑容,一定不是单纯的心情愉悦。

宋子恒心里清楚这一点,知道她喜欢,索性做出一副继续也不是放开也不是的样子,但他毕竟不习惯如此,也就装了一瞬间,见苏婉眼底笑意果然更明显,晶亮一片如同那偷吃了小鱼干的黑猫如出一辙,他嘴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做强自淡定状,神态自若的继续握着手,打了个招呼:“娘子今日竟也醒这么早,趁着太阳还没出来,不若为夫陪娘子好好看看村子附近?”

苏婉心情不错,也是睡够了,便不介意早起,只笑道:“过来这么久,确实还未好好到附近看过。”

“平日爹娘都要干活,想来也没时间带你去走走,等天不热了,哪天有空带你去钓鱼。”

“那敢情好,自己钓了鱼上来做烤鱼吃。”

宋子恒哭笑不得:“尽想着吃的,钓鱼分明是一项修身养性的活动。”

“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身养性,不是么。”

宋子恒见她有兴致,倒也不扫兴,起身后像模像样的鞠了一躬:“娘子所言甚是。”

宋子恒下床去找衣服,拿了自己的,又开了苏婉装衣服的箱子,问:“娘子今日穿那套?为夫一并带过来。”

“随便选一套吧,你拿最上面那件也行。”

苏婉已经坐在了梳妆镜前梳头,想她一介光彩照人的女明星,平日化妆打扮搭配都信手拈来,到了这古代,最拿手的反而使不出来了,原主化妆品看着不少,好用却没几件,再者到了落后的小乡村,真要描眉画眼了,村里人看了也得在心里嘀咕,不过想来也是,宋家村的村民都勉强能吃个饱饭,不管男女平日灰头土脸的干着活,她闲着没事干就已经够招眼了,每天再打扮的花枝招展,难免叫人心里不平衡。

但苏婉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可以不化妆,反正她年轻貌美,但是不能不打扮,便在服饰发型上多下功夫,可她以前都有专门的造型师,头发还从来没让她自己上手过,算是生手,不过在剧组看别人弄多了,挑了个最简单易学的依葫芦画瓢似得绾起来,好在原主也是有丫鬟照顾着,自己并不擅长绾发,她那惨不忍睹的水平才能瞒过大家。

如今几个月过去,苏婉每次挽头发依旧要费不少功夫,她头发又多又长,七扭八扭的才把大部分头发盘上去,剩下那些柔顺的披散在肩上。

宋子恒就抱着衣服在旁边看着,见苏婉打开了首饰盒,这才放下东西走了上去,双手抚上她的肩,含笑道:“需要为夫帮忙吗?”

苏婉还真不客气,挑了几个珠花簪子,指挥他一一插在头,宋子恒却没有动,而是仔细看向她妆盒,伸手将最里面那根四蝶银步摇取了出来:“怎的从未见娘子戴这个?”

宋子恒眼光还真不错,这根步摇虽是银的,价格并不比那些金的玉的首饰便宜,因做工着实精巧,以银片和银丝做四只精巧的蝴蝶缠在枝头,造型玲珑,当初苏婉一眼便爱上了。然而这是宋家村,普通的金银饰品虽不多也都见过,但如此精致的步摇想来知道的人少,她贸然戴出去,那才是真正的扎眼。苏婉虽不委屈自己,也不张扬,但也不想叫人如此注意。

但苏婉并不多说,笑了笑便道:“相公既然喜欢,便它吧。”

心情极好的给妻子戴上步摇,宋子恒心头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拉着她左右端详许久,未发现问题,反而有些未知名的失落。

“娘子这便好了?”

“自是。”

宋子恒有些文艺的忧伤,书中常说的画眉之乐,娘子何时也能叫他试上一试?

便是苏婉心细,也没能发现宋子恒骨子里的文艺范,自然不懂他的忧伤。她从椅子里起身,转身便见到一套簇新的衣裳放在床头,不由挑眉:“相公选的是这套?”

“这套衣裳并未见你穿过。”

苏婉道:“这还是小妹前些日子和你那两套衣裳一起做的,难为她一直给你做衣裳,我想从箱子里寻块布叫她自己也裁一身,又怕她不肯要,这才让她给我也做一身。然我衣裳够多,便没想这么快寻出来穿。”

宋子恒却道:“既做了衣裳,不穿还放着作甚?娘子喜欢多做几身又如何,为夫不才,几块布还是扯得起的。”

苏婉捧起衣裳,回头看了宋子恒一眼:“相公今日如此讲,日后便不能因此怪妾身败家了。”

宋子恒心里一动,上前一步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汉武帝有言,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子恒自然比不得一代帝王,日后定倾我之全力,叫娘子随心所欲。”

苏婉任他抱着,没有动,也没作声。

宋子恒把脸贴向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只是如今却叫娘子委屈了。”

虽然不知道话题是怎么从新衣服变成“以后一定让你买买买”的承诺,苏婉称不上动容,却也不会怀疑,至少说话的这一刻,宋子恒的真心的。至于日后会不会变,不光看宋子恒,她怎么做也是重要的。

但肯承诺还是好的,这个年代的读书人,讲究君子一诺千金。

苏婉笑了,冷不丁回头,鼻尖擦过宋子恒的脸颊,有些痒,他还没来得及仰头,苏婉的唇出其不意的贴在他脸颊,很轻很浅的一个吻,一触即离,宋子恒脑海里仿佛再一次开满了火树银花,漫天空中璨如流星般的落下。

苏婉的唇移到他耳边,几乎是贴着他轻声道:“只希望相公记着,妾身嫁与你,并未想过荣华富贵,只盼君心似我心,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此生无憾了。”

苏婉说完,便一眨不眨的看着宋子恒。宋子恒恍恍惚惚回神,如今不仅脑中开满火树银花,连眼前也一片绚烂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听起来竟然如此美好,其实他以前并未想过,不是打算着将来给自己纳妾,真正有抱负的男人,不会一心想着女人情爱,他有太多事要做,太多抱负要实现,不只是想叫父母家人过上好日子,也想给这个天下的百姓做点什么。之于婚姻,也不是完全没想过,然而他对妻子最大的期待,也不过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若能心心相印,才算真正的美满。

宋子恒惊醒又震撼,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失态了,不知如何弥补,干脆没说话,苏婉也不介意,只是推着他:“还不穿上外衣。是谁说要趁着太阳出来前带我到附近走走的?再不出发,太阳都要出来了。”

宋子恒这才忙着穿衣服,系好腰带后才发现苏婉自己都没动,便问:“娘子为何还不换上衣裳?”

苏婉瞪了他一眼,说是瞪也不恰当,眼波流转倒有几分嗔意,伸手将他一路推出房门,宋子恒还百思不得其解,欲要敲门,里头传来苏婉的声音:“你个呆子,还不快去洗漱,我要更衣了!”

宋子恒想说什么,却被他娘叫住:“子恒,你站在屋口发什么呆?”

宋子恒不好说自己是被妻子推出来的,那太有损颜面,便拂了拂衣,一派自然的道:“昨日喝了点酒,不想今日竟起晚了。”

宋母忙问:“对了,身体可还舒服,头疼不疼?”

“并无大碍,我去洗漱了,娘自去忙罢。”

“等等。”宋母却叫住了宋子恒,有些疑惑,“你怎的头也没梳,披头散发的就出来了?”

宋子恒一愣,伸手一摸,果然头发都披到腰间了,眼底浮现出一丝尴尬,却只一笑:“想是忘了,洗漱了再回屋梳头罢。”

宋母还是不放心的看着他:“你确定身体并无不适?”

“自然确定,儿子再如何也不会拿身体开玩笑,娘去忙你的罢。”

宋母这才将信将疑的走开,走之前还叮嘱他不舒服一定要说。费了老大功夫打发走母亲,宋子恒长长吐了口气,看了一眼周围,并无人发现这一幕,才放下心来,若是被娘子或是崇拜自己的侄子侄女们撞见,那也太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然而屋内的苏婉靠在门后笑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床边脱衣换上襦裙。



第三十五章

清晨的乡村,虽算不上什么美景,但也叫人心旷神怡,微风中带着些沁凉之意迎面吹来,又舒服又清爽,心情都好了许多,看到周围景致自然也更顺眼了。

田中的稻谷已被收割完,剩下一垛垛金黄的秸秆整整齐齐的堆在那里,田里也有一茬茬割得只剩手掌高的秸秆,同样整整齐齐,放眼望去,所有的田连成一片,这些秸秆便像整齐摆列的士兵。

其实是有些震撼的,苏婉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场景。

许是看得太入迷,再加上田间小道不好走,苏婉在田埂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宋子恒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叮嘱道:“小心别摔了。”

过了农忙时节,这个时间村民要么外出做工,要么在家忙活,没什么人来田里,就是家里要放牛的,也是去后山的草坪,是以宋子恒也不避讳,搭在苏婉肩上的手便一直没放下来。两人慢慢在田埂上走着,苏婉问:“那些秸秆堆在田里怎么办?”

“过几日村里会统一烧毁。”

苏婉咂舌:“就在这田里烧?”

“自然,秸秆烧成灰后沉进泥里,也可做肥料,所以一直在种的田,比那新开垦的荒田收成要好些。”

站在视野开阔的田间,远远望去仿佛与天连成一片,太阳在天的那边缓缓升起,露出脸来之前,天边的云彩先羞红了半边脸,朝霞烈如火,昭示着又是一个艳阳天。

苏婉沉浸在那壮丽的色彩之间,好一会儿才听到宋子恒的声音:“回去吧,太阳差不多要出来了。”

苏婉还有些恋恋不舍,被宋子恒揽着肩往回走的时候,还时不时回头瞧一眼。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自然也包括美景。

“走路看路,小心摔跤。”宋子恒几乎是用手摆着苏婉的头让她转回来的。

苏婉想也不想的回道:“不是还有你么。”

宋子恒唇角愉悦的掀起,努力往下压了压,露出一副严肃状,他本想认真的教育妻子自己不可能随时随地的帮她看路,有些事情终究得靠自己,但是话到嘴边却成了:“这儿离家又不远,只要你想,随时都能过来的。”

“可你又不能随时都陪我来看日出。”

宋子恒揽在她肩上的手更用力了些:“日后只要有空,你想来我都陪你来。”

苏婉不满的撇了嘴:“又是日后,你就没有个当下的。”

宋子恒苦笑:“我心中自然是想时时陪着你的。”

“我可不想,要真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你不烦我都腻了。”

两人半拌着嘴往家的方向走,远远看着各家屋子炊烟袅袅,都升了火在做饭了,有些孩子起得早的,已经在各家院门前玩闹起来了。宋子恒宽大的袖子下,手悄悄拉着苏婉的,两人并肩走着,俱是广袖,便也没人发现,苏婉在过去的世界里,当街接吻都能大大方方的,如今悄悄拉个手,竟然还有些做坏事的刺激感。

“子恒哥。”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宋子恒做贼似得倏地放开了苏婉的手,动作并不大,转身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容,至少女孩什么都没发现,兴冲冲的朝他笑,“我远远看着,就像是你的样子,子恒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女孩喊得亲热,宋子恒态度也亲切,寒暄道,“这么早去做什么?”

“三叔家的小宝又病了,我奶叫送几个鸡蛋过去给补身子。”

宋子恒点了头,这才给苏婉介绍:“娘子许是不认得,这是村长叔家的四妹,村长叔平日对咱们家颇为照顾,把四妹当自家妹子看便是。”

苏婉早在女孩对宋子恒笑出一口白牙的时候便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她和宋小妹去后山捡地皮菇的时候,跟这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不浅,因为这姑娘大方外向,对古人来说或许有些出头,她却反而感觉有些许亲切,见惯了笑不露齿、动不动就脸红的妹子,还是觉得现代姑娘相处起来更自在。

当然如果这姑娘眼神能再和善些,说话不要意有所指就更好了。

四妹果然大方,苏婉还没说话,她便抿唇对她笑了:“我上回见过嫂子的,嫂子当时见了荷塘便舍不得走,非要小妹摘了荷叶回去做什么荷叶鸡吃……不知嫂子可还记得我?”

“自然记得。”苏婉一笑,转头对宋子恒道,“四妹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日的荷叶鸡味道真不错,只可惜这个时节的荷叶老了。”

苏婉脸上的可惜太过明显,宋子恒忍不住笑道:“等来年荷叶正鲜嫩时,一定叫娘子吃个够。”

“我是替你惋惜,你不领情便算了,竟还取笑我。”

“是子恒错了,还请娘子不要记恨,来年一定赏我几口荷叶鸡吃。”

两人这么打趣,倒把一旁的四妹忘一边了,四妹咬了咬唇,随后又恢复了笑容,看着苏婉道:“嫂子今日穿得真漂亮,比前阵子去镇上逛街时穿得还美些,那日若是穿了这身衣服去,来嫂子院门口求一睹芳容的后生就不止那些个了。”

宋小妹做完饭,见三哥三嫂还没回来,便打算出去喊他们,刚出院门,远远的看见四妹在跟他们说话,宋小妹小跑着过来,便听到这番话,苏婉和宋子恒都还没反应,她已然气得不行,忍不住上前推了她一把。

“宋四妹,你乱说什么!”宋小妹气得脸都红了,“上次就听你在村里搬弄我三嫂的是非,我娘见大家都没信你,又想着你也快及笄了,便不计较,哪知你这次当着我哥的面又开始胡说八道,你,你放屁!”宋小妹想来是没跟人吵过架,憋了许久也才憋出这么个近似骂人的话。

“我放屁?我哪件说错了,自你们从镇上回来,那阵子你们院门口是不是多了后生来来去去的经过?好几个都不是咱们村的!有眼睛都看得到,我搬弄什么了?”

苏婉和宋子恒一起好奇的看向宋小妹。宋小妹眼睛都红了,是气的,可她又不会说谎,只能瞪着四妹:“那些人自己轻浮,关我三嫂什么事?我三嫂除了那日陪我去趟镇上,平日连院门都不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你说的好像,好像是三嫂故意招来似的!”

“我可没这么说。”四妹神情堪称淡定,“但我娘说了,好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

“四妹!”宋子恒表情有些严肃,“多谢你提醒我与娘子,就不耽误你办正事了。”

四妹以为宋子恒不高兴了,更是露出了一口白牙,笑容灿烂道:“不是我多嘴,子恒哥是该跟嫂子好好说道了,你都不在家,她还整日打扮,村里人都看不下去了。”

宋子恒却皱眉:“你一个姑娘家讲这话,倒不怕被人说长舌。”

“什么村里人,分明就是你自己。”宋小妹终于忍不住道,“你自己想嫁我三哥不成,就一直诋毁三嫂……”

“小妹!”宋子恒打断宋小妹的话。

四妹刚刚还笑容灿烂的脸上,已经乌云密布了,随时出现狂风暴雨的可能。然谁的表情变化也比不上苏婉,苏婉心里头其实是松了口气,这下什么解释对峙都不用了,竟然是这种展开,她脸色一黑,隐含怒意的双眼瞥了宋子恒,一甩袖转身大步回了宋家院子。

宋小妹赶忙追了过去,原本宋子恒比她反应更快些,可是袖子却被人拽住,四妹明亮的眸子里已经蓄上了泪水,泫然欲泣的样子。宋子恒现在只觉头疼,他都没想好怎么面对妻子的怒火,这会儿更没心情安慰罪魁祸首,忙说了一声“我知道小妹只是随口瞎说,等会儿定好好教训她”,便也甩了袖子踏步离开。

苏婉好久没爆演技了,这会儿竟有点刹不住车,气势冲冲的进了院子,连众人给她打招呼也没理,一头栽进自己屋里,院里宋家人面面相觑,接着宋小妹冲进来,后脚宋子恒也满脸急切的进来了,宋母忙抓了他问:“子恒,跟你媳妇怎么了,出去时不是好好的吗?”

“叫小妹给你们解释吧,她去哪儿了?”

“气冲冲进屋子去了,我们三娃喊了好几声婶婶都没理,气性可真大。”李氏翻了个白眼,宋子恒却没听她后头那些抱怨,听到第一句便抬脚也往屋里去。

众人便拉了宋小妹问来龙去脉,宋小妹一脸怒容:“还不是那四妹又在我哥面前搬弄是非!她拦住……”

宋小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从屋里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只听苏婉扬声道:“我穿自个儿的衣服戴自个儿的首饰,与她何干,她自己戴不起还怪我了?还说我花枝招展不是好女人,我不是难道她是?”

宋子恒低声道“娘子说的是,她就是眼红罢了,我们不比与他们一般见识。”

“我道她为何针对我,连那些事都往我头上扣,竟然是你的小青梅啊?子恒哥哥,喊得那叫一个亲热,听着甜到心里头了吧?”说到这里,苏婉怒火似乎更甚了,冷笑一记道,“宋子恒,你今日不解释清楚,我跟你没完!”



第三十六章

这屋里头的争吵声,在院里听得一清二楚了,宋家众人彻底不说话,面面相觑,半响后宋母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四妹跟我们子恒能有什么关系,三媳妇该是误会了吧?”

张氏有些支支吾吾,没吭声,李氏却恍然大悟:“我道她为何时不时往咱家跑,每回来都是小叔在的时候,嘴巴又会说,把娘哄得那叫一个高兴。小叔不在家时,她又换了一副面孔,原来是瞧上小叔了?”说着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我呸,就她也敢肖想小叔,也不自个儿照照镜子瞧瞧,姑娘家该学的没学好,尽学她娘端了副村长夫人的面孔,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整天说这个不好那个没规矩,还教训起我来了!她老子是村长,说到底不也是种田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心倒大!”

李氏这张利嘴,对着家里人没个消停,埋汰起外人来倒叫人大快人心,宋小妹头一次在心里头赞同二嫂的话,却也没吭声,宋母瞪了李氏一眼,又皱了眉:“先不论四妹怎么想,总归是姑娘家一厢情愿,倒是子恒和他媳妇这儿,再吵下去可怎么成。你们谁去劝架?”

张氏倒想主动请缨,李氏张嘴便拦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弟妹那脾气,翻起来脸就不认人的,恐怕这会儿咱们进去,都得被赶出来,就是娘亲自去也不一定镇得住,倒是小叔说话她或许能听一二。”

宋母沉吟了一下,不得不承认李氏说的没错,她从来没在苏婉面前摆过婆婆款,倒是苏婉一生气起来连她都有些不安,还记得她头一次跟李氏吵了架,气势冲冲的掀了东西就跑回娘家了,家里谁敢拦?如今恐怕谁进去都没用。

希望子恒能把她劝下来吧。宋母叹了口气,仰头对着天念了声佛,心中对那四妹有了些埋怨,子恒被姑娘爱慕,她不奇怪,不说宋家村,就是整个松林镇,她儿子也是第一才俊,早些年开始就有不少女方家陆续托了媒人来,连那地主家的女儿都有,他们都没应,可这四妹也太没轻重了,竟然闹到三媳妇跟前,岂知三媳妇那性子家里谁都没辙,真真是添乱。

再者,一个姑娘家如此搬弄是非,她爹娘竟也不管管!她定要好好跟村长和他婆娘好好说道说道。

被大家寄予厚望的宋子恒这次倒叫人失望了,他根本没哄人的经验,情意绵绵时讲一两句情话倒还行。他说一句苏婉有四五句顶回来,对方气盛的时候讲道理肯定没辙,然一个劲的低头认错也不满意,宋子恒真有些进退两难了,索性不说话,就见苏婉拿了衣裳准备收拾包袱,宋子恒急了,要拉住她,苏婉一甩手,随便包了两件衣服往肩上一甩,气势便有了,拨开宋子恒便要出门。

宋子恒拉着苏婉,不敢用力,但又不敢放手,只能跟着她出到院子,边走边哄。

宋母一见这架势也吓一跳了,顾不上许多,忙上去帮着劝:“子恒媳妇啊,你可别误会,那丫头一厢情愿,连我都没看出来,子恒等闲并不与她接触,向来只当妹妹,就更不知道了,哪知道她鬼迷了心窍,竟闹到你跟前来,这不是存心要咱们家不安宁吗?”

宋小妹灵机一动,忙道:“是啊,三嫂,你可别如了她的意,你这一走,她明日又有得编排了。”

苏婉脚下一顿,似乎有些迟疑,宋子恒见有戏,忙使眼色叫他娘和妹妹继续,只是宋母和宋小妹刚刚纯属灵光一闪,这会儿再想不出其他了,张氏也想劝,张了张嘴又发现什么都不会,这才恨自己嘴皮子不利索。李氏是纯粹想看戏,抱了胸不说话。

苏婉便顺利的出了宋家院子,早有人听见动静,围了过来瞧热闹,也有不明所以却帮着宋母劝苏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已经将他们围了个圈,苏婉这才停下了脚步,扬声道:“娘,不是我非要闹,实在是他们欺人太甚,我打扮怎么了,没进你们家之前我还穿金戴银,可有谁说一句?如今不过裁件新衣裳,戴几件首饰,倒成不正经的女人了?”

先前帮宋母的财福婶便道:“这话谁说的?好没道理!子恒媳妇娘家有钱,又是从城里过来,见过世面多,穿戴打扮自然与咱们乡下不同。但子恒媳妇性子端庄大方,分明是有钱小姐家的做派,大家都看得到,怎么就成了不正经的女人?”

便有人附和道:“可不是,人家有钱,怎么穿戴是自己的事,跟别人何干。”

“不知道谁说话竟这么刻薄,见不得人好似得。”

苏婉却道:“我知大婶大娘们为我鸣不平,这倒还是小事,另有一桩我是万万不敢认的,我平日在家都不出门,大家也是知道,如今倒被人说是水性杨花了,哼,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要被编排成什么样。婶子们若真疼我,便让开叫我回去吧,呆在娘家总不用担心哪天无缘无故有人冲进来给我扣上一顶红杏出墙的帽子,便被捉了去浸猪笼。”

众人面面相觑状:“竟有这事?”

“这事我倒是有所耳闻,但子恒媳妇平日都不出院子,性子甚是贤淑,大家有目共睹。”

“是啊,我也听说过,还特意跟那传的人解释许是误会,没成想竟还有人在传,甚至传到子恒媳妇耳里来了?这该不会故意的吧?”

有看热闹不嫌大的便道,“这种话也能编排,岂不是要把子恒媳妇的名声都毁了?真真是狠毒,到底是谁说的,子恒媳妇不如把那人喊来,咱们都帮着你对峙。”

其实宋家村也就这么大,在场的又是消息灵通的三姑六婆,谁家一有风吹草动,哪个不知道的清清楚楚?况且苏婉和宋子恒之前被四妹拦住又不是没人看见,稍微一转弯便明白了,如今说得这么义正言辞,也不过是凑热闹。

苏婉并不如她们愿,冷哼了一声,道:“我坦坦荡荡,才不做那长舌妇,不然倒显得跟她一样了!她若是有那个编排人的胆量,当着大伙儿的面自己出来承认且道歉了,我倒愿意高看她一眼,若像个缩头乌龟,便当我没说罢。”

苏婉这话把周围火上浇油的人噎得不行,一个个讪讪笑着附和她的话,苏婉画风一转:“当然我心中还是很感激婶子们肯为我出头的,也谢谢你们没有听信那人的造谣。”

大伙儿面上这才好看些,一个个说着不用谢,那语气端的是嫉恶如仇,这会儿人群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大伙儿都围在这里干甚?”

都听出是宋老爹的声音,众人让了条路给他进来,宋老爹一看苏婉背了包袱要走的架势,妻子和儿子左右拉着她不放手,便皱了下眉,还没问到底怎么回事,便有人热心的解释他小儿媳妇是如何被人编排诋毁义愤填膺的,说完还道:“老宋头啊,这次你可千万别怪子恒媳妇,她是真受委屈了,名声差点就叫人给毁了,能不生气吗?”

宋老爹听得也是一脸怒容,他刚和两个大儿子去地里回来,此时宋有根宋有福还扛着锄头,眉头一竖便有了干架的气势:“到底是谁这么坏心眼,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众人都推说不知道,还有人学了苏婉刚刚那番话,道:“还是子恒媳妇大气呢!”

宋老爹沉吟了一下,这才看向苏婉道:“子恒家的,我知你心中有气,然这么大的事你一走了之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先进屋歇会儿,到中午我便去请了村长来主持公道,定要那人给你一个说法。”

苏婉迟疑了会儿,才不情不愿的道:“那就看在爹的面子上吧。”说着挣开了宋子恒的手,率先踏进了院子,宋子恒忙跟众人打了招呼,也跟了进去。

一直跟着苏婉进了屋,宋子恒才放下心来,妻子回娘家本身没什么事,但按照岳父岳母那护短的性子,这事便绝无善了的可能了。他倒也不是向着那四妹,可四妹到底是村长的女儿,村长又帮他们家良多,处理过了未免显得忘恩负义,再者虽是他家在理,妻子难免也要落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名声。

然妻子正在气头上,就算她不气的时候,宋子恒也不敢过分把事情揉开了讲与她,只怕不管如何说都会被她冠上一个为了帮四妹而找的借口。幸好他爹及时回来拦住了她。

“娘子。”宋子恒放柔了语气唤道,手刚上牵上去,苏婉毫不客气的甩开,走到床上坐下,“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你那四妹妹的事,可得好好与我讲讲!”

“什么四妹妹,你这醋劲也忒大了些。”宋子恒哭笑不得,走到床边挨着苏婉坐下,苏婉甩了他一眼,脸上虽有些嫌弃,到底没挪动,只听他如何说。



第三十七章

当事人都走了,看热闹的三姑六婆也只能遗憾散场。

宋老爹进到院里,就问宋母:“是不是因为前阵子有许多后生在咱们院外逗留的事?不是都瞒着子恒媳妇的吗,怎么闹成这样?”

宋母点头,宋小妹给她爹盛了碗红薯粥出来道:“还不是那个四妹,以前就拿这事到处乱说,三嫂怎么样村里人都是知道的,自然不信她的话,她还不死心跑到三哥面前造谣。”

宋老爹端过碗就喝了一大口,这才看向宋母,又问:“所以四妹的事你们早知道?怎么没人说?”

“我看村里也没人信她,再说她一个快及笄的姑娘家,正是找婆家的关键时刻,要是为着这事受了牵连,村长他婆娘铁定要记恨上咱们家了,所以就没计较。”

“胡闹!”宋老爹把放在地上,自己往门槛上一坐,脸色铁青,“你早计较了,私底下跟村长一说,叫管住四妹的嘴,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能影响什么找婆家?现在她都到子恒他们跟前造谣生事了,别说他媳妇了,就是你儿子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宋母脸色有些讪讪的:“当时咱们都在镇上做工,早出晚归的,又累又困,我也就没细想,哪知道那四妹竟然这么过分。”

张氏也帮婆婆说话:“爹,这也不能怪娘,那日小妹一听四妹说,便骂了几句叫她不准再乱讲,我们便也以为她会消停了,谁知道姑娘家的竟然这么大胆。”

“哪里是大胆,这分明就是没脸没皮,都欺负到咱家来了。”欺负的还是他们家那个没人敢惹得活阎王。李氏想到这儿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了,两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儿,就跟狗咬狗似得,“幸好爹及时回来,拉住了弟妹,不然真让她回了娘家,亲家对弟妹的看重程度咱们都是见识过的,当初她气了爹娘摔门就回娘家了,若换做是我娘家,还不拿绳子捆了连夜就送过来?亲家直到第二日小叔亲自去接,才放心让弟妹回来呢,如今被他们知道弟妹如此让人污蔑,还不气得带上家丁就打过来!”

说到这里李氏还有些遗憾看不到撕逼。

宋母脸色一变,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幸好老头子回来得快。”

宋有根囫囵吞枣的喝了两大碗粥,放下碗便道:“欺人太甚!爹,我这就上村长家理论去,就是他女儿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宋有福也道:“大哥,我和你一块去!”

兄弟两还没走出院子,房门打开了,宋子恒走了出来,宋有福道:“三弟,我跟大哥去村长那里理论,你嘴皮子厉害,也一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