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母一愣,直觉想要摇头:“你三哥三嫂那里不知方不方……”说到一半却止了话,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让女儿去县里不失为一个好方式,一来自个儿要拒了媒人的婚事,万一那媒人不高兴闹起来,小妹在家未免尴尬,本就心中有负担,如此一来怕是更觉尴尬了,索性不如避开了去,二来,子恒媳妇是个好的,能带着小妹去县里住住,换个地方,兴许小妹就没心思想这茬,把这事忘得自然也就快了。

且宋母还有一番不能说的心思,经过这一番,她才意识到先前还没真正认识到城里出来的媳妇的本事,也就是子恒媳妇,只瞧那么一眼便知道那林少爷不是小妹的良配,若不是她回去这一番说,子恒无故也想不到这点,对林少爷这病,怕是他们直到把小妹嫁进林家了都还不知道——换了他们宋家任何一个女人,见了这一幕只怕都奇怪一会儿,便丢开了,但凡少了一个心眼,没有多问一句,小妹这个火坑就跳定了,便是她自个儿,还看了林少爷几眼,不也什么都没瞧出来吗?远远见了那通身气派还当是个多好的。

所以说,见识这东西,还是要养出来的,子恒媳妇瞧一眼林少爷,就说他不是好人,儿子回去一查,果然应验了,且当年就见了她儿子一次,子恒媳妇便决定要嫁了,正是因为她能看出来自个儿儿子是好的,如今瞧着她儿子对媳妇果然再没更好的了,换做之前连她都没想到自家儿子还能这么体贴媳妇。宋母便琢磨着,让小妹跟子恒媳妇多待一块,又是在县里,也长点眼力和见识,日后就不怕被骗了。

宋母主意这才定下来,点头道:“我去与你三嫂说一说,就是怕太麻烦了,你也知道,你三个侄子本就亏得她照顾,怕是顾不上你。”

宋小妹方才只是心里难受,毕竟人家说亲都顺顺利利的,到她这儿却有了波折,心里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命不好,一时间只想逃开家人,去城里说不定能好受些,但现在想想,也觉得太麻烦三哥三嫂了,自己的亲事就让他们这般操心,三哥还特意告了一日假从书院回来的,自己怎么好这般打扰他们,只是这会儿还是想去城里占了上风,是以宋小妹抿了下唇,最后还是道:“那娘帮我问问,若是三嫂为难,便算了罢。”

宋母进屋时,苏婉正在屋里收拾,她想难得回来一趟,不如多带些东西去县里,压在箱底的布匹什么的,最近天气暖和,她也想做点颜色新鲜的新衣服,穿越这一年来她都没好好购物过,以前衣服穿过几次便不会再碰了,现在碍着新媳妇的身份也不好天天做新衣服,说起来她送出去的布,宋母他们裁新衣服的次数都比她自己多了,比起上辈子,苏婉都想象不到这么克制的人竟是她自己,当然了,穿越到新的环境,她对这里一切都是新鲜的,对其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欲望。

见了宋母进来,苏婉把手中的东西放假,瞧见宋母眼眶微红,想来是哭过的,苏婉心知肚明,却也当没看到,忙迎了上去:“娘,小妹那儿……现在可好?”

宋母瞧着她一脸真切,握了她的手道:“这次真是亏了你,不然我可怜的小妹就……”

苏婉笑着打断她,“娘说什么话,我是小妹的嫂子,自来家里她也没少照料我,我也早已把小妹当自己的亲妹,若是不知道还好,如今知道了,便是拼着被误会,也要说这一句,毕竟女人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若不定个好人家,下半辈子可都毁了。”

“还是你明事理。”宋母拍着苏婉的手,心里正欣慰着,这会儿却怎么也不好叫她这次一块带小妹去城里的话了。

宋母一脸的欲言又止,苏婉当然能看得见,便笑道:“瞧娘这样子,对我还有甚个不能直说的?”

宋母的犹豫顿时变成了窘迫,也就是直脾气的子恒媳妇会这么对自己说话了,便是嘴皮子不饶人的二媳妇李氏也不会将话说的这么直白,当然她也没有埋怨媳妇的意思,她向来是知道子恒媳妇直脾气的,也就是这份脾气,进门后才能这般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家。

宋母犹豫了会儿,还是对苏婉道:“其实是小妹她在家呆着,平日我们都在外面干活,就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苏婉恍然大悟:“所以娘可是想让小妹和我们一道去县里?”

宋母又被噎了一下,话虽这么说,但也太直白了点,顿了顿才点头:“就是怕你们不方便,原先大娃,不,是良文,良文他们几个住你们那儿本就麻烦……”

苏婉打断宋母的话,笑道:“娘说的什么话,带小妹去,平日还能给我解解闷儿,我早先就想说了,只是平日小妹都要在家做饭,我怕把小妹带走了,却又给爹娘增加负担,如今娘都主动说了,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娘只管放心叫小妹跟我过去,下次回来我保证还个白白嫩嫩的女儿给您。”

于是先前进来时宋母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这么憋回去了,虽然没用上,但结果是好的,宋母立时笑了,嗔了苏婉一眼:“本就是麻烦你,如今倒好似成了你占便宜了。”

苏婉笑道:“本就是我占便宜,小妹跟了我走,家中便要劳烦娘多费心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最忙的时节已经过去了,山上自有帮工照料,少了小妹也不怕甚。”

于是第二天苏婉和宋子恒回县里的时候,便带上了宋小妹,宋小妹自个儿拿了个包袱,坐在车上时还有些放不开,她昨日将自己关在屋里,听娘道三嫂一口同意自个儿去县里,也没好意思去跟三嫂说话,其实她也清楚,叫娘去说,做媳妇的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她三嫂更是甚少拒绝自家人的提议,若她诚心想去,也该自个儿与三嫂商量,只昨日她实在抹不开面子。

苏婉瞧出宋小妹的拘谨,一上车便搭着她的肩,笑道:“这下小妹跟了去县里,我日后在家也不会无事可做了,至少有个说话解闷儿的人。”

宋子恒趁人不注意悄悄捏了苏婉的手心一下,放开,也对宋小妹笑道:“去县里就跟去自家一样,没甚个不同的,小妹只管放心了便是。”

宋小妹这才抬了头,还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三哥和三嫂了。”

虽然这件事对宋小妹影响不小——当然以苏婉现代人的观念无法理解这种影响,如果换做是她,只会庆幸,恨不得大笑三声来表达自己的逃脱升天的喜悦。不过宋小妹到底年纪不大,到了县里,什么都是新鲜的,她原想着自家给三嫂添了麻烦,到了这边一定要多做点家务事补回来,没成想家里有个能干的小绿一手把家务承包,她竟连插手的地儿都没有,每日只绣绣花,嫁衣她是不绣了,见着那颜色难免想到不高兴的事,苏婉便时常拉了她打牌,终于可以斗地主了,宋小妹先是勉强陪玩了两日,后头玩熟练了,也颇觉有趣,每日高高兴兴的,又没人提林家,不到一个月,宋小妹便将林家那档子事抛到后面去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天气越来越暖和,衣服也越穿越薄了,在县里住了一个月,宋小妹几乎乐不思蜀,是以宋有根送粮食过来时,她有一瞬间竟有些担心。

多了一个人,宋有根这次送来的粮食更多了,这时节地里有些菜都可以摘了,新鲜的蔬菜送过来,还绑了一只老母鸡来,这只鸡已经下不了蛋了,宋母便叫宋有根一块带来,说是苏婉身子弱,叫给她好好补补身子,李氏见了眼睛都恨不得黏在鸡上面,原以为弟妹不在身边,公婆总该不会再时时念着她的好了,哪知他们对弟妹依然这般好,叫人家瞧一瞧,谁家媳妇生不出孩子,公婆不说啥,竟然还好吃好喝想办法供给她补身子用的?这态度哪是对儿媳妇,便是女儿也差不离了!李氏觉得同样是媳妇,公婆这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她很是忿不平,却也不敢多吱声,如今整个宋家村谁不知道他们家三媳妇人好,孝顺公婆,帮衬家里,如今连未出嫁的小姑子都当自家妹子照顾了,这个时节把人带到城里去,可不是想给她说门城里好的亲事么。李氏这个时候再不敢多说一句不满,便是露出那么点意思,公婆不说,丈夫就要开骂了,她可不想先前的小意殷勤统统白费了,只能忍着不叫露出来。当然了,她也知道,似苏氏那般作态,她可学不来,若是让自家去城里,谁会放着福不享,愿意照顾这么多白吃白喝的拖油瓶?

宋有根不止送粮食过来了,顺便还带了一个好消息。

第七十八章

“见着小妹在这儿过的不错,我也便就放心了。”宋有根好好打量了自家小妹几眼,见她脸色红润,见了自己眼睛一弯,笑得别提多喜庆,且脸看着越白了,心知她在这儿过的不错,自己也开心,回去后还能让爹娘好好高兴一回。

宋有根常日听娘念叨不知小妹在县里如何,有没有想开些,知道他娘还在为林家的事自责,那媒人虽然没来纠缠,也不知道跟同行说了什么话,这些日子上他们家说亲的人少了许多,他娘为此担心不已,但并不后悔,反而越庆幸,那媒人如此做派,做人便是有问题,说不准为了拿媒人红包,把红的说成白的也有可能,现在想来她当日那些话竟是一句都不能信,宋母先前没把媒人往坏处想,这时却忍不住多想些了。只是更苦了小妹,若无这一遭,亲事也不会这般不顺,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说个好人家。

不过因着鲜少媒人上门,又无甚好人选,宋母这会儿给宋小妹择亲的心思也淡了,索性一律上门的都推了,只安心等着今年儿子考完秋闱,若他成了举人,给女儿说给有前途的秀才之类,也说的过去,如今她倒不挑家底了,有钱人家那就是吃人的地儿,龌蹉事多着,真没个意思,日后给小妹说亲,人品最重要,便是家底差些,自家有能力就帮一把,没能力也只能看着,合该是小妹的命,只要对小妹好便是。

这厢,苏婉与宋有根寒暄了两句,问过家里情况与宋老爹他们的身体后,苏婉瞧了宋小妹一眼,又问道:“那林家最近如何了?”

宋有根本来不想当着小妹的面说,怕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听得苏婉问话便忙觑了小妹一眼,见她脸色如常,这才放心下来,笑道:“那人来了一次,娘与她好生说,走时虽脸色不好,但也没多说什么,之后林家也未有纠缠,想来有钱人家要面子,咱们不乐意,便不提了,只是可气的是咱们隔壁的李坑村,有家秀才的女儿不小心被他们瞧中,似乎前日已经订了亲,真是可惜了那姑娘。”宋有根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宋小妹愣了愣,不知道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林家没有纠缠就好,其实爹娘怕的便是他们纠缠,才会这般同意自己一个闺中女儿,家中父母俱在,却独自跟着兄嫂在县里住。可如今她是彻底无事了,但那个无辜的姑娘,不知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苏婉也在思索,这般就订了亲,古代把定亲看得重,因为一旦悔婚,男的或许影响不会太大,女子被悔婚却真是毁灭性的打击,便是宋小妹这般,一般人不知道她在说亲的,都有一定的影响,被悔婚的姑娘除非自家背景强大,但也只能选择低嫁了,一般定下来都不会有太大变故,如此说来,宋小妹这是改变历史轨迹了,她不用嫁去林家?苏婉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觉得一阵激荡。

宋小妹自己没提要回去,苏婉自然不会让她走,有她在自己也多了个人打发时间。

时间一晃便到夏季了,又是农忙季,宋子恒书院这次照例放了假,拖家带口的回了宋家村,不过这一回宋子恒没有下地,不是他不想,而是眼看着就快到秋闱了,宋子恒一想要下地,宋家人死活不让他去,求着他去多看些书,当然也是担心他这个时候累着了,万一很长时间恢复不过来,岂不是亏了?自家又不缺这一双手做事。

宋子恒于是在家看了半个月的书。回去书院没过多久,中秋节便到了,今年秋闱便定在中秋后的半个月,正是金秋十月,书院里要准备考秋闱的人,便都在中秋从书院回来了,宋子恒原本打算回宋家过个中秋,因为宋良文他们中秋后还要继续上学,宋母他们担心宋子恒来回奔波太累,早早便让进城的村里人带话过来,叫他们中秋不用回去了,宋子恒知道家里人的担心,只能依了他们,头一次在外面过中秋节,却有妻子有妹妹有侄子,也算是个团圆节了。

不过苏婉和宋小妹在中秋节前便回去了一次,那时候正是葡萄季,宋老爹他们在附近十里八村拉了许多葡萄回来,一家人忙活着开始酿酒,怕不熟练,让苏婉回去监督了两天,之后苏婉回来,宋小妹便留在家里帮忙了,于是自这一遭,就一直到了宋子恒考完才重回宋家村。

宋子恒去省里考试的时候,原是宋有根宋有福兄弟两陪着去,只是这个时节,家里又要酿葡萄酒,又要照看后山的葡萄树,着实有些走不开,宋家今年酿了几万斤的葡萄酒,葡萄成熟都在差不多时日,不成熟的都不能摘,可以摘下来酿酒的葡萄能在藤上待的时日不多,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再长便要烂掉了,宋家人忙不过来,也不肯请人手,怕方子被人偷了去,就找几个信得过的亲戚来帮忙,就这么些人,宋老爹和两个儿子每日从早到晚都在路上,要来来回回拉葡萄,所以短短一个月内,宋家人能酿出这么多酒,苏婉都惊呆了,不得不感叹人民劳动力,不是一般的强大。

连宋有根宋有福兄弟两这般年轻高大的汉子,都整整瘦了一圈,可想而知他们这阵子有多累,不说宋有根,就是苏婉也不忍心让他们再来陪送宋子恒去考试,古代出远门不是旅游,而是受罪。亲哥不能去,苏婉这个做妻子的只能义不容辞了。

苏老爹是个疼女儿女婿的,一早便说好让家丁丫鬟一道陪送去省里,半点不会让女儿受累,且他这大半年挣了不少钱,想着速度牛车太慢,要日夜兼程几日才到省里,且整个人又累又辛苦,如此这般状态,还能如何考试?索性他也不差钱,便大手一挥,去租了辆马车来,马车又大又宽敞,脚程还快,一日便能到省里了,只是费些钱罢了,因为是从县里去省里,一趟也要付来回的车费,又定了日子考完让马车来接,又是一个来回的车费,统共便要付四躺车费,委实不划算,许多人家等闲舍不得租这个,宁愿多吃些苦,多花些时日便是。

于是苏婉体验了一回马车飞一般的感觉——虽然比不上后世的飞机火车,连汽车都比不过,但是马在这个时代已然算是很贵重的动物了,马车是高档货,比起她以前坐的牛车,这绝对是贵族一般的享受。苏婉几乎感动了。

因为对省里不熟悉,怕临时出什么意外,苏婉他们提前了几日去省里,便是这样,离考场最近的一家客栈所有房间都订满了,一打听,人家是半个月前就住这里的。

秋闱每三年考一次,所以每三年这个时节,客栈最抢手,宋子恒算是来得早,考场附近的客栈已经都订出去了,在偏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家还有空房,但是走去考场几乎要半个时辰,且价钱比平日翻了整整三倍,苏婉对这个算有经验,住宿价格本就有淡旺季之分,只是小绿和家丁听得咂舌,宋子恒虽没露什么,心头却在盘算,这般便是等不到发榜之日了,投宿费太贵,倒不如早些回去,反正中与不中,迟早都会知晓。

宋子恒打定主意,苏婉在要一间上房的时候,宋子恒也没有狠拦着。因为来的还早,苏婉甚至有幸围观了连房间都订不到的倒霉蛋,待在客栈里面不肯走,掌柜没办法,让伙计挤一挤,勉强收拾个房间出来,那书生如获大赦,赶忙照价付了钱,生怕掌柜临时反悔似得。

苏婉在上面瞧着,小绿连连庆幸道:“亏得老爷有远见,叮嘱咱们提早来了,若当日坐的是牛车,恐怕也这会儿才到,那就连地儿都没得住了。”

宋子恒还在客栈温书,苏婉瞧完热闹便回去了,她推开门进屋,小绿在下面的屋子,便下了楼。宋子恒手中的书放下,瞧了苏婉一眼,站起身含笑道:“娘子又瞧见什么好玩的事了?”

“无非是方才遇到一个来得晚了的书生,客栈已经没了空房,还是掌柜空出了一间活计的屋子,那书生才有个歇脚之处。”

宋子恒还算是劳逸结合,入了夜便不会再看书,用过晚饭后,便陪着苏婉去了附近走走,客栈旁边便有条江,江边种了垂柳,随风飘扬,因着快考秋闱了,每三年省里热闹一次,从考场到客栈这边,一路上都摆了许多小摊子,夜间灯笼一亮,远远看去红彤彤的一片,煞是热闹。

苏婉在散完步回去的路上,竟遇到了下午那个书生,正坐在一间馄饨铺子里进食,狼吞虎咽,苏婉多瞧了两眼,宋子恒便注意到了,也看过去,“娘子可是认识那位兄台?”

苏婉摇头,道:“这便是我下午与相公讲的那位罢。”



第七十九章

“这位兄台。”正在苏婉与宋子恒说话间,先前坐在铺子里的书生已经出来了,正站在他们跟前,主要是对着宋子恒一抱拳,文质彬彬的道,“某方才见兄台在也在同一间客栈出来,甚巧,在下徐阳,子永方,江州人氏,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也是江州人氏,姓宋名辰字子恒,与兄台正是同乡。”

遇到同乡的两人越发热切的聊了起来,互报家名,徐永方家就在隔壁县,倒是不远,且他比宋子恒小了两岁半,不一会儿两人便以兄弟相称,宋子恒向徐永方介绍道:“永方弟,这是愚兄的内人。”

徐永方便朝苏婉一抱拳,“嫂子好。”

苏婉笑眯眯的点了头,一路没说话,只听得宋子恒问徐永方为何今日这般来晚,对方回路上遇到了些许破折,车坏了,险些赶不到省里,还是路遇一个好心人,见了他的名帖,知是这回来省里考秋闱的,二话不说顺道了拉了他过来,还亲自送他到省府这边,因秋闱在省府考,自然在这一带住,只是谁料好不容易赶到省里,附近的客栈房间都订出去了,他沿街问了一路的掌柜,这才遇到一个掌柜好心空了间活计房给他。

宋子恒一路含笑听着,努力控制嘴角抽搐的幅度,苏婉却直接低头笑了,这位果然……很倒霉。

进了客栈,苏婉连忙让小绿去喊了家丁来,虽然他住的是下下间,比活计的屋子还是要好许多,徐永方面临大考,住的不怕是影响考试,苏婉先前见他与宋子恒聊得来,便叫家丁与徐永方换一个屋子,家丁听了便准备去收拾东西,徐永方连连推辞,但还是架不住热情的宋子恒夫妻,只能抱拳谢过了,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溢满真诚与感激:“子恒兄与嫂子如此大恩,永方无以为报。”

“一间屋子而已,能让贤弟休息好了,好应付后日的秋闱,那便够了。”

徐永方内心的感激不用多提,宋子恒与苏婉回到屋内,却在感叹,“省府果然卧虎藏龙,永方弟比我还小近三岁,竟已能来参加秋闱考试了,枉我宋子恒一直以为自己天资聪颖,比之永方弟差已。”

苏婉很想安慰他:徐永方虽然会成为豫章府这一届秋闱最年轻的举人,以此闻名全省,可他以后考十几年都没考中进士,愤而放弃,然后跑去作书了,成为后世有名的文人,但是别担心,你以后是要做状元的人,且位高权重名垂千古,连二十一世纪的小姑娘都当你做男神,穷书生的徐永方是没得比的啦!

其实苏婉一开始也没成想自己出一次远门,又能遇到一个名人的,自从徐永方说了自己来省里赶考的经历,苏婉就想起来,而且这还是他日后各种赶考经历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次,这人简直奇葩,每每外出总要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故,当然最后都有好心人出手相助,苏婉以前上学时便听历史老师当八卦讲这位,一直分不清他到底是倒霉还是运气好,虽然惊险,却又每每都化险为夷,着实让人吃惊。不过见了一面,瞧着对方眼底清澈见底,不见一丝杂质的样子,苏婉忽然能理解为什么……他能被骗那么多次又被那么多好心人相助了,只能说傻子有傻福。

不过苏婉没跟宋子恒说这话,她知道宋子恒只是感叹一声,其实他自我调控能力还是很不错,心理承受能力也强,坦然的让人羡慕,换而言之就是有强大的自信,徐永方名声大噪的时候都不会影响他认真温书,从而在会试一句脱颖而出,而现在,顶多就是嘴上感慨罢了。

秋闱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由于中间要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九天七夜。每逢科考,是考生也是朝廷的大事,为确保考试顺利进行,开考后号舍就会上锁,其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即便是发生火灾,烧死考生也不能开锁。号舍一律南向成排,长的有近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备置号灯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考试期间伙食自备。这些事苏老爹先前便派人打听清楚了,苏婉还准备了巾子和枕头,宋子恒爱洁,不擦洗怕是觉得浑身不舒服,这般也容易影响到考试状态,带枕头是因为休息好了,才能有更好的精神状态考试。因为乡试时间较长,加上天气闷热,饭菜很快就会变质,苏婉便是有万般手艺也使不出来,只给宋子恒带了干粮充饥,不然炒点咸菜酱菜夹着硬馒头吃。

被称为“号子房”的秋闱,条件有多艰苦都能想象,连宋子恒这么风光霁月的人,最后一场出来时感觉整个人都蔫掉了,但还算衣衫整齐,苏婉算好时间,带了小绿和家丁在外面等,钟声敲响后,看到出来的考生百态,能自己坚持走出来的都算不错,有些直接被抬出来,简直惨不忍睹。

苏婉是对宋子恒有信心的,也还是不免担心了一下,直到见了人群中直挺挺走出来的宋子恒,这才放心下来。想是宋子恒每年都下地干活,看着瘦弱,身体其实还不错,这等考试便也能挺住。家丁忙把宋子恒手上的东西接过去,原是准备来背人的,宋子恒脚下虽有些踉跄,却也不需要,苏婉扶着便好,只是一行人准备回客栈的时候,瞧见艰难挪出来的徐永方,徐永方还能强撑着冲宋子恒他们笑了一下,这才脚下一瘫软,整个人都往地上栽,家丁连忙扶住他,直接一把将他背起来。

只休息了一晚,宋子恒第二日起来,便叫苏婉收拾东西,他们上路回家去,苏婉听得一愣:“不用等放榜吗?”

宋子恒温和道:“等放榜还要好些时日,咱们每日在省府吃住都花费都一两多银子了,不若回家去等,若真考中也有通知,快马加鞭到各个县,也就一日时辰,再到咱们家半日都不到,也不会晚多少。”

苏婉便笑道:“反正相公定会考上的,晚些知道也无事,倒能回家与爹娘一块高兴高兴。”

宋子恒不由失笑:“听你这般说倒是我考中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苏婉点头,发誓她头一次这么诚实,只是宋子恒失笑不已,“娘子对我倒是有信心,只是我便要忐忑不安了,若是叫娘子失望该如何办才好。”

苏婉笑盈盈的看着他:“相公从来没叫我失望过,从前是,将来也是。”

夫妻俩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在省里也住了这许多时日,且苏婉又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行李带的足,收拾起来也麻烦,正打包着行李,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宋子恒去开了门,便见背了包袱的徐永方朝他作揖道:“昨日还未感谢子恒兄送我回来。”

“举手之劳而已,况且也不是我背你的。”宋子恒诧异道,“只是贤弟收拾了行李这是打算回去了?”

徐永方还有些青涩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兄嫂叮嘱我考完早些回家,且路上遗失大半银两,如今囊肿羞涩,只堪堪够回乡路费,再等不起放榜了。”

宋子恒笑道:“正巧愚兄也准备立时上路,正收拾行李,贤弟若不嫌弃,不若一道走罢?只到县里前咱们各自分开即可。”

徐永方立时一脸惊喜:“若能与子恒兄一道也再好不过了。”说着他顿了顿,打量了宋子恒几眼,他虽对人没什么戒备之心,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不由迟疑,“为何子恒兄不再等几日?”

宋子恒大大方方的道:“省府物贵,倒不如回去等消息,也就晚些时日罢了。”

于是结伴同行,因之前订了县里的马车,那时是算了放榜的日子,如今自然没这么快过来,只能回去后去取消了,宋子恒他们便在省里定了一辆,马车大概不管在哪都一样的价格,反正普通人都舍不得坐。

宋子恒与徐永方当日一见如故,只是奈何考试将近,没时间说话,如今坐在一辆马车上,有好几个时辰可以聊,徐永方几乎把所有家底都掏空了,什么未婚无子,父母皆亡,幸而兄嫂慈爱,继续供他念书,但也不够,他只得一边温书一边开私塾,教了二十个来个学生云云,苏婉在旁边听得发笑,难怪历史老师说这位就是个逗比,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诚实,人家还没问便倒竹筒般把家底倒出来的,别人不坑他坑谁?



第八十章

一个日夜的马车颠簸,终于在第二日中午回了县里,因着苏婉他们去省里几日,宋太太便把宋良文几人接到苏家去住了,是以苏婉他们回来,也没去自家租的小院,而是去了苏家。

苏太太正好在家,看到女儿女婿一路颠簸回来,惊讶的不行,与苏婉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苏太太才吞下嘴里欲脱口而出的话,忙道:“一路辛苦了,先回屋休息罢。”

原还想问一声为何不等发了榜再回来,苏太太这会儿心头琢磨,恐怕女婿这回考得不算好,才早早的回来了,是以也不敢问,怕勾起他们心里的不快,头重脚轻的迎了几人进屋,又叫厨房煮点吃食来,再烧了水,给他们吃了饭洗个澡,好好睡一会儿。

宋子恒和苏婉也确实疲惫,路途颠簸,坐着都辛苦,更别提休息了,到了家才觉得浑身酸胀,眼皮也跟打架似得,这时匆匆用了点东西,便躺下睡了。

苏太太坐在客厅越想越担心,连苏老爹进来都没发现,苏老爹与她说了句话,见没反应,这才在老妻肩上狠狠拍了一下:“想什么呢,跟你说话都不应!”

“你回来了?”苏太太大喊一声,差点没跳起来,又想起女儿女婿在休息,忙住了口,道,“婉婉和子恒回来了!”

“他们不是在省里吗,怎么这么……”苏老爹很快反应过来,和苏太太担心到一块去了,彼此都是一脸的担心,苏太太道,“子恒年轻,这次考不中,下次还能继续考,我就是琢磨着婉婉,她自小没甚个耐心,那日去时还那般信心满满,好像子恒一次就能高中似得,我不好在这个当口提醒她,被人知晓了未免说我唱衰自个儿女婿,然考举人哪是这般容易的事?吴秀才考了半辈子都还没考上呢!就怕婉婉年轻不知事,子恒一次没中就心里着急,若连带着影响了子恒,那岂不是更要遭?”

苏老爹正要点头称是,这时一道声音从外面传过来:“谁说相公这回没考好了?”

苏老爹苏太太回头,看了苏婉站在门口笑,苏太太道:“就睡醒了,子恒呢?”

“他昨夜只顾与巧遇的徐姓书生说话,都没休息,想是这会儿累了,还在睡着。”

苏老爹便问道:“你说子恒考得好,为何这次不等放榜了再回来了?”

“相公说省府物贵,每日花费至少一两银子,等发榜还要十来天,太不划算,便先回来了,索性到时候考中也有通知,没甚个好担心的,在家等也一样。”

“每日花一两银子?怎的这般贵?”苏太太都咂舌了。

苏老爹却沉吟道:“每三年这个时候省里都要热闹一回,许些去考秋闱的书生都是从各乡赶到省府,到了省里吃住都要花钱,想是那些商贩掌柜也是精明的,这个时候再贵都有人住,毕竟是要参考的人,所以比平日提个两三倍的价,赚这一次都尽够吃几年了,如此这般,考生们可不费钱?”

苏太太听得这才放心下来,道:“子恒没有考坏便再好不过了,早些回来也行,那省里再好,也没自家住的舒服不是?”说着,又提醒了苏婉许多事,比如这会儿女婿正紧张,别时刻问人考得如何,多陪他说说话,让他放松心情,且放宽心,考试一来还要看时运,这次没过,以后还多得是机会云云,苏婉听得连连点头,其实没听进去几个字,她心里的那点担心,比苏太太他们可少多了,她现在唯一不敢确信的是,宋小妹改变了轨迹,是不是了连带着宋子恒的人生也会发生变化,不过这个几率应该很小,小到几乎说不可能的地步。

宋子恒昨夜几乎与徐永方彻夜长聊,越来越觉得这位永方弟是位妙人,出了江州城两人不得不分开时,苏婉还看到了他们依依不舍的感情。宋子恒撑了一夜,这会子早累坏了,宋良文几人回来时,他还没睡醒,宋良文几人见了苏婉也很惊讶,却无多少担忧,只缠了苏婉问省里的事,跟苏婉保证了用过晚饭就回屋温书,苏婉这才把在省里的多日见闻说与他们听,不止宋良文几人听得入迷,连苏太太苏老爹也一脸的认真,听她说到徐永方时,苏太太道:“这孩子不错,憨是憨了点,但胜在心思纯良,我瞧着若不是他心思纯良,他爹娘去世后,他兄嫂也不会继续供他上学。虽比女婿小近三岁,却也该到说亲年纪了,若是他兄嫂愿意,与小妹倒是良配。”

苏婉点头道:“娘跟我倒是想的一样,正巧相公与那徐姓书生一见如故,已约好过几日请他来家中一聚,到时我与婆婆说说,叫她好好瞧着,只是那书生家贫,上头又无父无母,还在外县,相距甚远,怕婆婆不放心小妹嫁过去受苦,我倒不便多说。”

苏太太点头:“点到为止即可,你婆婆是个通透的。”

苏婉与宋子恒在县里住了一日,第二日便由家丁赶车送了回宋家村,宋良文几人继续住在苏家,原是打算让他们回租的院里,有小绿照料也放心,只苏太太好容易家中热闹几日,舍不得放人,叫几个孩子非住到苏婉他们下回进城不可。

也正好家丁要去宋家拉葡萄酒,宋家已经酿了许多新酒出来,都可以放出来卖了,铺子后头存放不下,多了也不方便,且也太引人注目,便每隔几日才来拉一车回去,慢慢卖。

宋子恒他们回宋家村已是农忙过后,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在歇着,见了他回来,知道这回是去考科举了,都围上了问东问西,村子里的人不懂放榜的规矩,也当宋子恒是落榜了回来,一个个使劲安慰她是下回再参加便是,宋子恒哭笑不得,也没有一一解释,只回家后跟家人说了他是正常发挥,中与不中全看考官心意了,宋老爹抽着旱烟没说话,宋母快言道:“便是没考上也无事,咱们今年酿了许多酒,已经在卖了,便是亲家要去江州城开铺子,这些酒也尽够,赚的银子够你一直考下去了。”

宋子恒:“……”以前家里人不是很信任他的样子吗,怎么现在感觉除了娘子相信他一定会考中,爹娘都恨不得他再考几次的样子?

虽然知道是爹娘体贴他紧张的心情,想办法在安慰他,宋子恒还是有些郁闷,夜间回了屋,抱着苏婉问:“娘子为何那么确信我这次必定会考中?”

苏婉从他怀里退出来,轻佻的抬着他的下巴,笑道:“因为相公是我看中的人啊。”

话刚落音,苏婉便被猛地扑倒在床上,顿时有些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招惹宋子恒,她这些日子来回奔波,药丸用完了都没时间去回春堂取药,且心里也不着急,因为就这几日,想来宋子恒没等到发榜,心情焦虑也没心思做这些个事,中榜后还要赶去省里参加鹿鸣会,她顺道去趟回春堂也不引人注目,哪里会知道宋子恒心理素质这般好,这个时候还能硬得起来。

然而后悔归后悔,苏婉却也没想推开宋子恒,这次回县里,苏太太便告诉她前两日那松林镇的林家少爷已经成婚了,宋小妹的事彻底尘埃落定,再无后顾之忧,她便知道历史确实可以改变,如此一来自己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宋小妹这档子事固然是林家自己作死,可若没有她的推波助澜,也不一定黄的掉,她还只是几句话的事,这会儿换到自己身上,她花了这么多时间,用了这么多精力,甚至都赔上了自己的感情,哪还能再让它发生变故?

苏婉如今信心倍增,对未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忐忑。

且再独立的女人,一旦有了感情,心情都会变得柔软,苏婉不是不知道宋子恒想要孩子,有时候每次做完,他都要揉着她的小腹好久才会入睡,睡觉也不拿开,大掌就贴在她肚皮上,一整夜不换姿势,好像那里有了小生命一样。他以偶为她每次都在吃滋补身子的药,为怀孕而准备着,因此怕她心里有负担,从来不说这种话,其实他很喜欢小孩,看他对几个侄子侄女的态度便能知道,良文良伟几个取了大名之后,他回家与她躺在床上,心中满是欢喜的道,等他们的孩子出生,不拘男女,头一个都叫良辰,还默念了几遍“宋良辰”,似乎很满意这个名字的样子。

苏婉性子敏感,宋子恒的这点小心思她早知晓,然而每次宋母苏太太他们当面提起孩子的话题,宋子恒都主动带过,道孩子早晚都有,现在学业为重,倒是不着急,再把话题引开,让大家都以为他真的不着急,所以到现在她除了被苏太太不客气的催几句,其实半点没感觉到压力。

越是这样,苏婉每次吃药也纠结,她算下来三十多岁,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感情变得充沛起来,想要自己的孩子,想要一个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血肉相连的小生命,从小胚胎开始,看着它慢慢成长,感受到时间流逝反而能带给自己更多的收获和喜悦,那一定是件很美的事。



第八十一章

尽管听了宋子恒的解释,宋家人其实还很忐忑的,尤其是村子里上下真以为宋子恒这回没考上,不少人好心跑来安慰宋母,宋母看着他们真诚的眼神,心里越发的不好受了,只是这种情绪还不能在宋子恒跟前表现出来,怕被他瞧出来,更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其实不只是宋母,宋家人上下都很体贴,轻易都不谈起秋闱的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奈何演技不过关,不知道宋子恒心里怎么想,苏婉每次看他们强忍着担心,装出一副并不在乎,个忙个事的样子,总觉得搞笑,搞笑之余又有点感动,虽然关心宋子恒的前途,与他们自己的利益也相关,但连平日最爱往外面跑的李氏,听多了那些人带了幸灾乐祸的安慰口吻,回来都一连怒容,之后便不爱出门与常在一起说话的嘴碎妇人们多接触了。

苏婉隐隐有点感觉,古代的家人,与现代的家人概念是有些出入的,没分家就是自家人,便是分了家,兄弟间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平日并不表达,在一起还时常有摩擦,患难的时候便能瞧出来了。

这天苏婉拖着酸软的身子,找到正在后头检查完葡萄酒的宋母,宋母每逢去看葡萄酒的时候,脸上笑容才会多一些,毕竟这些都是钱,宋母见了便高兴,恨不得吃住都在这个屋子里,日日瞧着不挪眼才好。

苏婉笑道:“今年酿的酒尽够买了,娘不如存几坛子埋到院子的树底下去,不都说酒存放时日越长越醇香吗?过几年再挖出来,说不定能卖个高价呢,好叫人家知道,咱们家铺子也是有老酒的。”

宋母赶忙点头:“你说的是,我这就去。”说着便准备抱了几坛子酒立刻去院里挖坑埋酒了,苏婉哭笑不得的拦住她,“这个不急,我的意思是不止几年,日后都可以有多少葡萄尽管娘多少酒,咱们铺子上的酒,就可以根据年限来提高价格了。”

宋母不停点头:“这般再好不过,那刘大娘家卖的酒,也是越陈的越贵呢。”

“我也是顺便想到的,今儿找娘是另有事。”

宋母一愣:“怎么了?”

苏婉抿了抿唇,笑道:“跟小妹有关,我娘说那林家少爷前儿已经成亲了,他们与咱们小妹再无任何瓜葛,小妹是不是该重新说亲了?”

“都是我耽误了小妹。”宋母说着一脸的愧疚加着急,“经了此事,小妹在说亲上怕是要吃亏了,这些日子都甚少有那好人家的上门。”

“所谓好事多磨,这倒无事,娘也别自责,若不是你与爹当机立断拒了亲,这回小妹才真真是跳进火坑,岂不是赔上下半辈子?”苏婉安慰了几句,见宋母脸色略有好转,她才继续道,“今次回来,在路上遇见都是江州人氏的一位年轻秀才,长相端正且不多提,与相公一见如故,瞧着人品是个真真不错的,年岁比相公小了近三岁,如此年轻,日后定有大作为……”

宋母听得眼睛发亮,她是再相信不过子恒媳妇眼光的,她都说好,那便错不了。只是苏婉画风一转,“不过美中不足,这位年轻秀才人太过心思单纯,且瞧着家境上有些困难,他自己又言父母双亡,上头兄嫂帮衬,依旧略有些困难,便自个儿一面开了馆授课,一面温书准备科考,这才凑齐了去省里的费用。”

苏婉把徐永方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自己并没多加看法,只让宋母自己去考量,说完便回了屋,宋母一脸若有所思的坐在堂屋思索了半日。

且不提宋母内心的纠结,一面觉得男子这般年轻有为的不多了,一面又想临县离自家够远了,且那家条件不好,比起自家不足且多,何况她是最知晓读书费钱的,能不能读出头,什么时候出头,还未可知呢,因此很是舍不得让女儿去受苦。不过很快宋母就没心情纠结这个了,整个宋家瞬间被狂喜笼罩着。

约莫回了宋家村十日左右,宋子恒心平气和的在屋里看书,苏婉在宋小妹房里打络子,宋老爹他们去了山上,宋母带了张氏李氏去地里,这时只听得远远传来一路的敲锣打鼓的声音,有隔壁村子瞧热闹的跟了一路过来,宋家村的人也出来看热闹了,只见一个衙役骑了匹快马,绝尘而来,居高临下的问路旁看热闹的村民:“松林镇宋家村的宋子恒宋举人家可在此村?”

村民先是一愣,宋举人?忙想起对方说的是宋子恒,连连道:“对,子恒家就在我们村子中间,沿着村口的路进去,院外头种了玉兰花,门口闻得到很香的气味的那家,就是了!”村民说着往那边一指,还想问对方是来做什么的,一转头却只见到马蹄扬起的尘土扑面,衙役听完他的话便拍马直奔宋家而去了。

顺着村民指的路,衙役在一户院子门口将马停下,果然闻到了阵阵未知名的香味,像是花香,又像是酒香,瞧着这家举人老爷倒是会享受的,莫怪知县如此看好这位宋举人,亲自叫自己定要快马加鞭,衙役心里这般想,跨马下来。

马长长的鸣了一声,宋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过来,都是看热闹的,还有一路跟了马跑过来的邻村人,朝着院子指指点点,都不知道衙役来干嘛。

这时宋家人也听着热闹出来了,衙役敲了啰,高声喝道:“举人老爷,报喜来咯……”

此时宋家只有苏婉与宋子恒两人做得了主,村长也过来了,一瞧才他们几人在家,忙喊正惊呆的村民:“你们几个,去山上把宋老哥他们叫下来,再去个人喊老嫂子回家,大喜了!”又叫苏婉,“子恒媳妇去拿了炮仗来点,先在院里放,改明儿我开祠堂,咱们在村口放几挂大的,好让人都知道,咱们宋家村如今出了个举人老爷,真真是祖上积德!”村长高兴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他自个儿考上了举人似得,连宋子恒整个当事人都比他冷静。

宋小妹扶住宋奶奶的胳膊,连连颤声道:“考中了,奶,我哥考中了!”两行清泪随着脸颊落下来,是喜极而泣,她这一年最有感触,平民老百姓,无权无势,是个人都能算计到他们头上。如今倒好了,三哥考了举人,果真是祖宗保佑。

宋奶奶也激动的手在颤抖,一句话说不出来,苏婉已经依言从屋里找了挂炮仗出来,和一些瓜果点心,给来看热闹的村民们,这些是备好的,她又去屋里拿了些铜钱,没数多少,一把全塞给衙役,衙役笑得眼不见牙,连连恭喜,历来报喜是有赏给的,只是有些人家骤然立起来,还不懂这些规矩,或者干脆就是又穷又小气的,钱给的不多,像这家举人太太倒是知情识趣,衙役收起来,又说了些恭维的话,把宋子恒此次秋闱的名次报了,又贴心的提醒他快换上衣裳去县里,知县老爷要亲见他一面,明儿一早送这些举人们去省里参加鹿鸣会。

宋子恒问了一声:“知县大人恩重如山,只是草民何德何能得大人亲自召见?”

衙役脸上笑开了花:“举人老爷不知,咱们江州城向来最好的成绩也就是乡试十二名,如今举人老爷在省府排名前五,既出自咱们县里,又是前十名里最年轻的举人,知县大人向来最为喜爱读书人,得此消息喜不自胜,更想亲自见一见举人老爷。”何止是喜不自胜,今年他们被派来跑腿的衙役都得了知县不少赏钱,可知他有多兴奋。

宋老爹他们回来时,苏婉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衙役得了赏钱,本该回衙门报信,只是得拉上宋子恒一道去县里禀报知县,明日宋子恒还要启程去省府,有知县在路途上想是花不了钱,该准备的东西却也仍要准备好。

是以宋老爹一行人回到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院子,一进去,里头坐了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旁边还有一匹马,宋老爹看得一愣,他在路上还没缓过神来,报信的人自个儿也没搞清什么事,一路喊着大喜,非拉了他回来不可,他问不出是什么喜事,自家也不敢往秋闱那方面去想,这会儿见到了,再听周围的村民不停的恭喜他,道“日后就是举人老爹了”之类的话,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宋老爹急得一掐大腿,是真的,不是做梦,顿时大笑道:“我儿子考中了!祖宗显灵啊,我儿子考中举人了!”

秋闱跟考秀才不是一个等级,考秀才还好,百无一用是书生,举人就不一样了,多少人三年接三年的不停的考秋闱,到头来却甚个也没考中,当然考举再想进一步也万分艰难,然身上有了举人功名,不止自个儿家免交税,还能收许多避税的田产,光吃租子,他们一家人不干活都能过得很好了,这便是一步登天,从此见了官老爷都不用扣头跪拜,再不是平头百姓了。



第八十二章

宋家人除了早知结果的苏婉胸有成竹,连宋子恒都是面上淡定心里激动,不过他一见自家娘子毫不意外的表情,也很快心底镇定下来,风度显露无疑,衙役自认为比寻常百姓多了些见识,也连连点头,到底是举人老爷,这份沉着大气,是多少人比不过的,早些年他报喜,直接癫狂的都大有人在。

宋家其他人都喜不自胜,仿佛从天上掉馅饼下来了,等的这十来日,他们早已绝望,渐渐放弃了想头,只图宋子恒不要受此影响,重整旗鼓,三年后能考出好结果,哪知峰回路转,子恒就已经是举人了?

宋家人被砸得晕乎乎的,半天回不过神来。苏婉收拾了东西,对宋母道:“娘,相公要去省府,没有几日怕是回不来,我瞧着良文他们总在我爹娘那也不好,不知他们近些时日不知可有用工看书,不如这回我与小妹一道回县里,也好照料几个侄子,顺便等相公归来,娘瞧着如何?”

这会儿跟宋母说什么她都只会点头。宋母一开始什么都没听进去,后来才点头,有些犹豫:“好是好,只是怕你太奔波了……”

宋子恒听到她们的话,这时也回头道:“娘子何须跟我一道?在家好生歇着罢,我参加完鹿鸣会便立刻回来,今日去县里只会在岳父母家住一晚,娘子放心便是。”

宋子恒这么说,苏婉也不强求,她也不想来回奔波,且宋母都放心得下几个孙子,苏婉也不多说,点头道:“相公说的是,如此便祝相公一路顺风了。”说着苏婉将包袱递给宋子恒,衙役在旁等了许久,见状忙道,“举人老爷请罢。”

宋子恒不便多留,虽还想与娘子多分享会儿自己心头的激荡,寒窗苦读十几年,今早终于拨云见日,瞧见希望,他怎能不激动?但此时便有千言万语,也不方便多说,只深深看了苏婉一眼,眼底满是意气风发,跨上了马,与衙役绝尘而去了。

宋家的热闹还在继续,宋母与宋奶奶已经在商量着办酒,这是大事,整个村子的人都要来吃,人生四大喜事,金榜题名排在第一不无道理,虽然还只是考中乡试,已然让宋家的地位抬上一个阶梯。宋母与宋奶奶商量着各家亲戚能摆几桌,有那些隔着八辈子亲,早已没了来往的远房亲戚,如今也得知会一声,怕是都要来的,比宋子恒几兄弟成亲要热闹多了。且这回不是自家办酒,村长刚刚发话了,等子恒从省里回来,就在村头办个流水席,全村的人都要来帮忙,也用不着宋家出钱,村里每家每户的凑。虽然宋家如今不缺这点办酒的钱,但村子上下一片心意,也不能不接受,只能笑着心领了。

这回几乎是全村的人都在翘首以盼宋子恒回来,原以为顶多七八日,宋子恒却直到十二日后才回来,原来不止在省里参加鹿鸣会,同乡聚了一回,过江州城的时候,又被告知江州知州在府邸宴请江州城所有举子,如此又在江州逗留了两日,等回了县里,知县又是请客,然后同窗之间聚会,总之整整吃了十几日宴,宋子恒这才回到宋家村。

宋子恒回来时不是他一个人,还带了个年轻的书生回来,没错就是徐永方。

宋家除了苏婉和宋母,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宋母其实也是惊讶的,忙问儿子:“这位是……”

宋子恒赶忙介绍了,听得宋子恒说是同榜举人的徐永方,连早有准备的宋母都惊呆了:“如此年纪轻轻,就已是举人老爷?”

“侥幸而已,比不得子恒兄是省府第五名,明年好好发挥,说不得就一举金榜题名,那才真真是天纵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