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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美珂忙安抚着她,“谁说娘不准备还击的?你放心,沈慧安那小蹄子,娘就不信她能有多高的手段,早晚娘会报今日被辱之仇。这院子你且和娘住着,你想,若外人知道沈慧安虐待庶母庶妹,她的名声能好到那里去!委屈一阵对我们反倒有好处,娘最知道了,那些贵介夫人们总爱标榜良善正义,却最是虚伪不过,她们听到这事只会同情我们母女厌恶那沈慧安。听娘的,唯今我们母女只有早日被贵介夫人们重新接受,娘才有机会被你爹扶正,你外祖母也才能在你外祖父那里为我们母女说上话。”

“可是娘不是说高门大户里最爱出刁奴,她们惯会欺负人吗?我们就这么被沈慧安欺负那些贱奴还不得趁机踩死我们好讨好沈慧安?人家不要被贱奴欺负!我们不在这里了,回浮云巷好不好?”

“不准你胡说!我们没有进府便罢了,可我们进了这府门,如今再灰溜溜地被赶出去,那不消一天我们母女便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以后休想再有立锥之地!要不是因为这个你当母亲今日会忍下来?你以为母亲愿意呆在这里受气?娘如今是骑虎难下,已经没有退路了!唯今我们只有背水一战,和沈慧安斗到底!不过小慈也别担心被欺负,哼,她们便是要欺负也得看看够不够格儿,放心吧,娘也不是个和软善欺的,再说不是还有你爹呢。没人敢给我们母女脸子看的,娘这些年也存了不少体己银子,只要多多打赏就不怕没有可用的人。你爹已答应明儿去求柳院士,让你也去国子监修学,你只管好好上学,多交些朋友,别的事有娘呢。”杜美珂说着爱恋地摸了摸孙心慈的头发。

孙心慈一听自己也能去国子监读书了,登时乐的什么都忘了,忙跳了起来,一脸惊喜地问着:“娘,我要去国子监读书了?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杜美珂见女儿竟这么开心,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以她的出身,她的女儿本该是名门闺秀,千金之躯,何至于因不能到国子监就学而落落寡欢。这一切都怪沈清和她那贱女儿,总有一日她要讨回她该得的一切,将沈慧安赶出府,让她也尝尽被人看不起,被人奚落的痛苦!

“是真的,明日早些起来,让杜嬷嬷好好给你收拾一下,早膳后娘便送你去春韵苑,让你跟着你爹去国子监见柳院士。你记得,在学里要逢人就笑,待人热情,积极点,好好表现,做事要多用心,凡事戒急用忍。还有,对沈慧安只能敬着,可不能再像在家时这般无状。”

杜美珂耐心地交待着,孙心慈却已一脸不耐,摆摆手道:“娘,我又不是傻子,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先去找杜嬷嬷看看明日穿什么好!”

说罢一溜烟地便跑了出去,杜美珂宠溺一笑,随即靠着大引枕闭上眼睛思索了起来。

榕梨院。

方嬷嬷一直在等秋兰院的动静,谁知等到下午那边竟一点动静都没,待得近晚时杜美珂竟开始指挥着下人将府外带来的家当往秋兰院里搬,俨然一副逆来顺受要长久入住秋兰院的模样。

方嬷嬷心里一凛,将这事秉了慧安,慧安听罢只笑了笑,并无多少意外。

按杜美珂前世十数年的隐忍,这点事对她并不算什么。再者,既然上午时她能忍下跪了母亲的牌位,那下午便没理由因着院落的事再闹腾起来。

“姑娘,看来这杜美珂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如今她既然不闹,奴婢还要不要吩咐周总管将其它院子下锁,好登记造册,归整府库?”方嬷嬷将手炉又重填了炭递给慧安,一面问着。

慧安接过手炉,拢了拢袖子,点头道:“当然要,这府里自打母亲过世便有些松散,府库也该清点一下了,各院儿的器皿、物件该登记的登记,该造册的造册,不能一直这么乱着。往后哪个想打主意,我们心里也能有个数。只是这事还得个由头才成,先等等,我记得每年府里到年节都要翻整,到那时一并将这事办了,也省得别人说我们防着杜美珂,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方嬷嬷点头应是,便闻院子里传来秋儿的笑语声。

“这几个丫头,整日没个正行,都是姑娘给惯得!”方嬷嬷说着便向门口走,打了帘子冲正往这边来的几个丫头喝道。

“没规矩,也不怕吵着姑娘休息!”

几个丫头闻言倒也不怕,嘻嘻地笑着脚步加快进了屋。

“什么事儿啊,看把你们几个兴奋的。”慧安笑着看向秋儿。

“姑娘,方才我去春韵苑找妙织寻绣样儿碰到外院刘安家的刘全儿,听他说过两日东征大军就要凯旋回京了,关将军亲自压送东姜国王进京献俘,届时皇上派秦王殿下率百官出端门迎接呢。”秋儿双眼晶亮地说着,其它几人也纷纷附和。

“这次东征军平江宁,出虎关,占东都郡,取夏水郡,一路攻进东姜国的都城平攘真可谓所向披靡了。没想到关将军这么年轻就能取下这等战绩,这次回来定然封侯拜将!”冬儿也满是兴奋地道。

“谁说不是,我们在江源军营时有次关将军到营中找方副将商议西焦山平匪的事,我曾远远见过关将军,当时他穿一件白色大麾,青色布衣,看上去年轻的很。不像京里的贵介公子那般惺惺作态,也不像那些粗莽的武将一身戾气,远远看着文质彬彬的,没想到打起仗来竟这般厉害!”平日甚为少言的春儿也附和着。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春心荡漾,芳心萌动了!”夏儿闻言笑着凑近春儿打趣着。

春儿登时被她臊地满面通红,伸手便打向夏儿,惹的夏儿惊叫着往方嬷嬷身后躲。

“这公子文质彬彬,一点都不惺惺作态,打起仗来端的厉害~”秋儿也放软声音羞答答地学着,春儿一时又离了夏儿去抓秋儿,秋儿拉了冬儿去挡,一时屋中欢笑连连,很是热闹。

慧安见她们高兴便也笑了起来,说起来东征军凯旋这事她倒是有印象,前世时她还带着丫头们和孙心慈一起跑到端门去看热闹,只可惜路上遇了点事没能见到关元鹤领兵进城的情景。

后来皇上宫中设宴为关元鹤接风洗尘,她又因为陪杜美珂去栖厦寺上香误了宫宴。再之后关元鹤放了外任,就更不得见了。

故而这位大辉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江阳关家的显贵嫡子,前世被推崇为白面儒将的东亭侯,慧安竟是一直没有机会一见其风采。

慧安出身将门,一向崇敬有战功的将领,如今见几个丫头说得兴起,便想着这次定要早早守在端门好好见识下东征军归朝的气势,还有那关元鹤的风采。只又想到可能会见到李云昶,慧安一时又愣住,心里万般滋味翻搅着,笑意便也凝住了。

几个丫头见慧安如此,便面面相觑地停了打闹都看向方嬷嬷,方嬷嬷也弄不明白慧安这是怎么了,只笑着道。

“说起来这江阳关家鸿儒传家,出仕者如过江之鲫,不说江阳关氏本家,便是旁支子弟那也个个不凡,人言‘文不过关’,关家能出这么一个武将倒是难得!听说这关将军还没定亲呢,这下京中可又该热闹了,姑娘说是吧?”

方嬷嬷问罢半天不见慧安回神,忙又唤了她一声。

慧安这才回过神,笑着道:“恩,这关元鹤是曾定过亲的,定的是襄阳顾氏如今家主的嫡女,两家定的是娃娃亲,只可惜那位顾小姐得了场疾病,才十四芳龄便去了。关将军便一直未再议亲,到现在都七年了吧。”

方嬷嬷一诧,接口道:“可不是,关将军说是年少,今年也有二十有二了吧?别家男子哪个到这岁数没个子嗣,有那娶亲早的孩子也快有姑娘这般大了,说起来这关将军还挺长情的。只不过这些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慧安被方嬷嬷问的一惊,张口结舌,眨巴了下眼睛低了头。

她总不能说这是她前世时听说的吧,想那关元鹤被封东亭侯何等风光,他的事也被人传之又传,又有今上最宠爱的端宁公主当众对关元鹤示爱,结果被婉言谢拒,一时关元鹤仍念亡故的顾小姐严辞公主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她不知道才叫怪呢。

“我也忘了在哪儿听到的了,乳娘快去吩咐摆饭吧,安娘都饿了呢。”慧安含糊说了声,忙转开了话题。

方嬷嬷听慧安说饿,果然不再深究,忙唤了春儿出了房。

屋中夏儿见方嬷嬷出去忙凑到慧安面前,讨好地道:“姑娘这病了一场,过几日奴婢们陪姑娘出门透透气除除晦气?”

慧安抬手一掌将夏儿的小脑袋拍开,笑道:“自己想去瞧热闹偏还编排到主子身上,你们想去便打探好东征军那日进城,到时候我们早早守在端门就是,何必来哄骗我,又不是不让你们去。”

夏儿一听便眉开眼笑了起来,搂着慧安的手臂使劲摇:“姑娘最疼我们了。”

“死蹄子,姑娘不让你去就是不疼你了啊?”慧安笑着去打夏儿的脸。

“姑娘不让去那也是为我们好,姑娘就是夏儿的天,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夏儿忙讨好地道,惹的慧安几人都笑了起来。

第16章 打抱不平

翌日,天尚未亮慧安便被方嬷嬷叫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慧安半晌不明所以,经方嬷嬷提醒这才想起来今日还要去学堂。

前世时慧安十四便退了学,后来嫁了李云昶,因为佟妃久居深宫,慧安不必每日向婆母晨昏定省,而李云昶又从不在春熙院过夜,慧安也不必服侍夫君上朝,故而慧安已经多年没有起过这么早了,一时还真有些不能适应。

经方嬷嬷催促,慧安老实地起床进了净房,出来后丫头们一阵忙碌给慧安收拾停当早膳已摆好,慧安匆匆用了膳回到内室,方嬷嬷已经准备好了一应物件和一天吃食,秋儿和夏儿分别拎着食盒和书袋已是等候在侧。

慧安迈步正欲出房,却突然又转了回来,迈步行至梳妆台前从妆奁盒下拿出一个方形长盒打开,里面放着的正是杜美珂昨日送给她的那条九节鞭。

慧安将鞭子取出来拿在手中,熟悉的感觉传至掌心,慧安双眼眯了眯。

“那女人送的东西姑娘不用也罢。”冬儿想着昨日杜美珂那一身红衣,厌恶地道。

“干嘛不用,这可是个好东西,不用岂不是亏了,我偏偏要天天带在身上,冬儿,你说若是哪天我用珂姨娘送的这条鞭子,一鞭子抽花孙心慈的那张俏脸,珂姨娘会不会被气死呢?”

今生她还是要一直带着这鞭子,她要用这鞭子来时时提醒自己前世的遭遇,还要时时提醒自己注意言行,克制脾气,不能再如了杜美珂的意。

慧安说着便果真将那鞭子藏在了腰间,只露精美的鞭把和流苏在外,转身而去。

慧安说的异常认真,冬儿几人倒吓了一跳,慧安脾气虽是火爆,行事也有些乖张,但却从没做过什么恶毒之事。

抽花二姑娘的脸?姑娘是说真的吗?她怎么就觉得这次姑娘病了一场后性情变了很多呢,人变得极聪明,嘴巴也很是利索,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倒似一下子大了十岁。

看了看已步出房门的慧安,冬儿又怨怪自己荒唐,姑娘分明还是那个姑娘。

再说了,姑娘便是真抽花了那沈心慈的脸,也定然有原因,不管姑娘做什么总归都是她的姑娘。想到这里,冬儿笑着自去忙了。

慧安出了二门老远便见孙熙祥站在大门处,孙心慈拢着一件净面粉红色镶灰鼠皮毛的大麾正与他说着什么,两人的神情都很愉悦的样子,而孙心慈的身后站着她的两个贴身大丫头明心和水心,她们一人手中提着食盒,一人拿着一个鹅黄色的书袋。

慧安皱了皱眉,脚步顿了下这才走向孙熙祥俯身行了礼。

“父亲安。”

孙熙祥笑着看向慧安,道:“安娘来了,从今儿起你二妹妹和你一道去国子监读书,你做姐姐,又入学早,可要照顾着她。姐妹俩要好好相处,互相关爱。”

慧安闻言目光微闪,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孙熙祥竟和她一点招呼都不打,自作了主张。

不过既然他铁了心,慧安也不愿面上闹的多难堪,落了虐待庶妹的名声反而不美。

再者那孙心慈的德行,就算去了国子监那也是自寻死路,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她们母女也好,省得将来她整饬了这一对母女反倒被不知她们真面目的众人指责她沈慧安歹毒。

见孙心慈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慧安心觉好笑,她是怕自己说出什么阻拦了话吧?

哼,笑话!见招拆招就是,她还怕了孙心慈不成?!

如此想着慧安倒是笑了,忙看向孙心慈一脸开心的道:“妹妹也要上国子监读书了啊?恭喜妹妹,以后姐姐也有人陪了,父亲放心,我会照顾好妹妹的。”说着便上前拉了孙心慈的手,一副很亲切的样子。

倒是孙心慈没想到慧安昨日才给了她们难堪,今日就这般亲热,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抽出了手,见孙熙祥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又要去拉慧安,慧安却已将手收回。

孙熙祥又瞪了孙心慈一眼,这才对慧安和声道:“好了,快和妹妹上马车吧,时辰也不早了。”

慧安看向门外,但见府门口只停了一辆马车,却是平日里她常用的。

国子监建在西郊翠云山的山脚,从府中坐马车出城,走官道到国子监起码也要大半个时辰,要她和孙心慈呆在一起这么久,慧安想想就不愿意。便面露难色,冲孙熙祥道:“真不巧,我早约了云府的三姑娘一起骑马出城的,这会子我得先往松坡巷去,怕是不能和爹爹一道了。马车便让与妹妹吧,爹爹容女儿先行一步了。”

她说着便打先出了府门,下来台阶。夏儿闻言早跑进角门使了小厮去牵马,慧安将兜帽带上,翻身上马,一甩马鞭,带着两个丫头转眼便冲出了巷子。

若有慧安一起去见柳院士,那心慈入学的事定然要容易的多,国子监对庶出子女入学的条件很是苛刻,唯今只能靠小慈自己了,想着方才孙心慈对慧安的抵抗,孙熙祥便有些不悦。都怨这女儿,眼皮子就是浅,这时候还敢得罪慧安。

“上车吧。”

孙熙祥面色发沉地又看了一眼忿然盯着慧安背影的孙心慈,一时只觉烦躁,冷冷地丢下一句便也上了马。

冬日早晨的空气异常冷冽,却也异常清新,慧安为了不与孙熙祥他们同行,绕着内城跑了小半圈,这才打马出了城,又避开官道,选了通往翠云山的一条小道狂奔起来。

跑了没一阵,天空竟飘起了雪花,一片片洁白的雪花俏皮地随着冷风直往人的衣领中钻,没一会儿地上便茫茫地白了一片,远山也苍茫了起来。

慧安双颊被风吹的通红,眼睛也有些睁不开,心情却异常舒畅,只觉置身在这空荡的山间小径看满山雪舞真是让人心境开阔,说不出的清爽,慧安不知不觉便放慢了马速,欣赏起风景来。

“姑娘也真是,干嘛避让这二姑娘,哪有把马车让人自个儿受冻的道理!?要避也该二姑娘避才是,姑娘这才将养好,要是又着了凉,方嬷嬷回头还不拔了奴婢二人的皮。瞧瞧,脸都给吹红了呢!”秋儿望着慧安发红的面颊不免唠叨了起来。

慧安扬唇一笑,道:“谁说我是避她,我是病了一场觉着全身都僵硬了,想舒展一下。行了,快走吧,绕了远路别误了时辰。”

慧安说着又扬起了鞭,三人还没跑几步便听前面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在这清晨无人的飘雪小径显得异常凄厉,慧安被吓了一跳,随即狠抽马臀冲过了山道。

迎面小径路边但见几个男子正在纠缠一个穿着蓝色碎花棉布小袄,下系月白夹棉灯笼裙的女子,那正抱着女子柳腰的男子许是听到了马蹄声转过头来,一张白净的脸正对上慧安。

慧安与他目光相触不免一愣。

第17章 找死

这人她是认得的,是鸿胪寺卿马大人的独子马鸣远。此人也在国子监读书,是个不学无术,欺凌弱小,攀附权贵的纨绔货色,平日里更爱进出花街柳巷,专干调戏良家女子的腌臜事。

如今一见前面情景,慧安立刻便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当即心头怒火便烧了上来。

那马鸣远正是偶然听人说起翠云山西山这边每日清晨都有一个十五岁妙龄、长相出众的小娘子上山采药,这才令身边小厮仔细打探了那娘子每日出现在西山的路线和时辰,今日才领着下人将人堵了个正着。

这眼看着美人儿就要到手了,那里知道在这平日都没人走的小道竟也能遇到了熟人。

他和慧安在国子监时就互相不对付,那沈慧安又是个爱管闲事的,今儿让她撞上这事可真是麻烦。可美人已然在怀,那曼妙的小腰正被他揉在掌心,美人的体香还在鼻尖,他又实在不甘心放手,一时便呆在了那里,只看着慧安越来越近。

“贵人救命!救命啊!”被他抱着的小娘子一见慧安一行,忙大声叫了起来,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慧安跑近,一勒马缰瞅向那女子,女子长着一张尖尖的小脸,白皙如玉的肌肤,眼睛很大如今更是闪动着泪光,如同被猎的麋鹿般可怜兮兮地,挺而小巧的鼻尖上尚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真真是楚楚动人。

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慧安这才盯向马鸣远,笑道:“真是巧啊,竟能在这里遇到马公子,马大公子今儿可真是有雅兴,一大早就来这山里赏景呐,下次先生再让以‘雪’为题赋诗的话,想来马公子定然能拔得头筹。”

依着马鸣远对慧安的了解,还以为她上来便会挥鞭子救怀里的小娘子,他早就对左右使了眼色,如今慧安非但没有恼怒,反倒笑嘻嘻地和他说话,虽然说的话不甚中听还语带讥讽,可马鸣远还是愣住了。

国子监谁不知道这个凤阳侯府的女世子不善言辞,什么事都爱用鞭子解决,何时她竟是变了性儿了?!

马鸣远这一愣之下,手臂便不知觉地松了力道,那美貌小娘子一挣扎竟挣脱了开来,忙闪到了慧安这边。

马鸣远倒也不急着去抓她回来,只看着慧安也笑了起来,道:“彼此彼此,本公子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沈妹妹,想来依妹妹的风雅,下次赋诗定也不会差了。”

这马鸣远虽不学无术,但却惯会耍嘴皮子,慧安不欲和他多做纠缠,也心知再说下去未必能说得过他,便直接冲秋儿使了个眼色。

秋儿领意,将书袋甩给夏儿,一手探下马背一拉一带便将那貌美小娘子拽上了马背,令她坐在了自己身前。

这下马鸣远可急了,顿时色变瞪着慧安便欲吩咐小厮上前抢人。

慧安却也不急,手一抬执着马鞭便挡在了马鸣远等人身前,身后秋儿已甩缰掉转马头,带着那小娘子飞奔而去。

“沈慧安,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就怕了你了,你不就是得了太后的眼吗,可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孤女,别太嚣张了!”马鸣远望着秋儿两人的背影面色发青地嚷了起来,又冲四个小厮骂道。

“都死了吗,还不快给老子追!”说着一鞭子便抽向了其中一人。

“马公子还是再仔细思量下的好,我听说礼部的鲁尚书因着去年和亲的事儿办的漂亮得了圣宠马上就要高升了,他可是有心要提携马大人一把,补了礼部尚书的缺儿呢,如今已近年关,吏部马上就要年终百官考评了,你说今儿马公子的所作所为要是传到了那群没事儿都找事儿的御史们的耳根子里,这他们再参马大人一个教子无方、纵子行恶的罪名,这再影响了马大人升迁,马大人是会关马大公子几个月禁闭呢,还是会抽公子几鞭子,抑或他会不会直接拨了马公子的皮呢?”慧安说着竟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脸好奇的样子。

马鸣远听了慧安的话面色几变,直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盯着慧安半晌不语。

他从不关心父亲的事,也不招马大人的待见,对这等事一无所知。慧安说的他还真不知真假,想到太后对慧安的喜爱,他又觉着慧安定是从宫中听到了什么,说不定这事儿还真是如此,再说沈慧安的神情也不似在诓骗自己。要真因为自己而影响了父亲的升迁,便是祖母再护着他,怕这次也得掉层皮。

心里一凛,马鸣远便暗骂倒霉。又想,那小娘子跑的了今日,跑不了明日,沈慧安总不能日日看着他吧,早晚都得是他的人,又何必急在一时和这没娘的小辣椒扛上呢。

几个小厮眼见主子犹疑不定,而秋儿带着那小娘子已消失在路的尽头,再拖延一会儿只怕再难追上,他们拿不准马鸣远的意思,又怕人跑了回去挨打,便有一个小厮上前试探着问:“少爷,这…我们还追吗?”

“还追个屁!”马鸣远正一腔火没处发,闻言一鞭子便抽上了那小厮,小厮也不敢大声叫,闷哼一声跳了一步。

慧安笑了,扬了扬眉道:“马公子明智,如此公子慢慢赏景儿吧,我们国子监见。”慧安说着便打马绕过他们带着夏儿欲继续前行。

“乡野粗妇生的孤女倒要看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谁知慧安刚行出两步,便听马鸣远在身后嘟囔了这么一句话,慧安最恨别人说沈清的坏话,更何况这两日刚知道母亲身死竟是另有内情,心里正窝着一团火没处发。马鸣远这是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一句话登时便惹得慧安瞬间色变,心头怒火暴起。

“找死!”她一把掉转马头,怒喝一声,扬起手中马鞭便狠狠地向马鸣远劈头盖脑地抽去。

那蛇皮鞭子发出的风声在清晨宁静的小径中清洌洌地响起,割破了飘零的雪片呼啸着便抽到了马鸣远面前,眼见就要抽上他那张白皙俊俏的面。

第18章 他是谁

马鸣远那里能想到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就让沈慧安色变,更不曾想她会突然回身一鞭子抽过来,一时间竟是愣住,傻乎乎地看着那鞭子向自己飞来。脸颊已是感到了鞭梢带来的凛冽风声,他心慌之下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叫着,完蛋了,这下自己这张俊美的面庞怕是要毁了,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可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慧安飞来的鞭子却突然硬生生地变了方向,鞭尾扫过方鸣远的右脸直冲一旁的小树扫去。干枯的树枝被鞭子打到登时便被甩得飞了出去,树上的雪花扑簌簌地往下落。

这一变故让众人皆感到惊诧,不明白慧安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生生将飞来的鞭子改了方向,连那马鸣远都这么以为。

他虽然感觉右鬓角处被鞭梢扫到生疼生疼,但是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起码他这张脸是保住了,看来这乡野村妇生的贱女人还知道点分寸。

夏儿在一边看着也大松一口气,不过心里却想姑娘的鞭发怎么突然精进了那么多,眼见鞭子都抽上了竟能生生改了向,真是了得。

只有慧安心里清楚,那鞭子根本就不是她改了向的,而是有外力撞在了鞭子上,这才令马鞭偏了方向,而那外力似是一块小石粒,现如今那外力震的她的手臂还微微发麻。

慧安见马鸣远无碍,这才扭头看向小径尽头,大概三百米远的拐角处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人一马,那人生得异常高大,端坐马上。隔着越下越大的雪幕,那一人一马似要融入冰雪之中让人觉得遗世而独立。

一阵风起,雪花被卷地凌空飞舞,慧安眯了眯眼越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着一股异常锐利的视线犹如实质般盯着自己,让她整个人生生打了个冷颤。

这人突兀地出现在远处,这么强烈的存在感,可她方才竟毫无所觉。慧安敢肯定方才那一场变故正是出自此人的手笔。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又隔着这层层雪幕,那人竟能用一块飞石准确地击中呼啸的鞭子,这要多强的劲力,多么精准的眼力和多么精确的计算才能做到!怕是外祖在世也不过如此吧。

这人是谁?!

莫名地慧安有些不安,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她本就不想真的伤了马鸣远,方才也是一时气恼,好在那人适时出现打偏了鞭子,虽则慧安无法感激那人,可还是松了一口气,又盯了眼仍在呆愣中的马鸣远,冷哼一声,慧安才一甩马鞭,身下马儿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和那人越行越近,不知为何慧安的心跳便有些加快,她能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接着便移了开来。眼见就要冲至那人身边,慧安还是没有忍住将目光移了过去,那人几乎瞬间便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同时也盯了过来。

四目相对,慧安仿似跌进了一汪秋池之中,那人有一双极为清沉的眸子,那眼睛虽然一直看着她并未移开,可慧安偏就觉着他像是什么也没见到,幽深的瞳孔依然安寂如初。

不知不觉慧安便放慢了马速,而那人的面貌也随着马儿的奔驰越来越清晰。

他身形极为欣长,穿着一件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白色大麾,风帽上的雪白狐狸毛夹杂着雪花迎风飞舞。

他乌黑的发用一根碧玉簪固定着,那簪子玉质极好,被雪洗过莹透碧绿,整齐的鬓角如同刀割,肌肤如同冰雪般白净,又仿若上等的羊脂玉莹润,细腻平滑地让人想摸上一摸。

他的面部五官棱角分明,犹如雕刻,宽阔的额头,飞扬的剑眉,高耸的鼻梁,还有因紧抿而显得过分锐利的唇形,面上每一寸阴冷的线条无不在说明着,这是一个惯常发号施令且又严肃冷漠的人!

可偏他那线条过分优美的下巴,和那过分好看的桃花眼又轻易地抵消了五官上的凛冽感,让人第二眼望之又觉得这是一个温和明朗的人。

可当你再对上那双静淡的眸,对着那澄明的如玉似水的目光时,方才那冷峻和温和的感觉便都又消失了,你只会觉得这人仿若能洞察人心般的高深莫测,让人心生不安。

无疑,这是一个长相过分貌美的男子,竟让见惯了谓之大辉第一美男的李云昶的慧安也看的一呆。直到那人几不可见见地挑了挑眉梢,慧安才猛然回过神来,面颊燥热,羞得低下了头。

可刚一低头她又觉着丢了气势,于是又猛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一抽马鞭便从那人身侧呼啸而过。

余光瞥见马蹄带起的飞雪随着风尽数卷进了那人的衣袍,扬起了他的大麾。瞥到那人伸出修长的双手拢了拢飘荡的大麾,不知为何,慧安心里一阵舒坦,唇角便勾了起来。

“沈慧安,今儿这事小爷跟你没完!”

待慧安扬鞭跑远,马鸣远才从方才的惊惧中恍惚着回过神来,一摸脸颊,只觉鬓角处火辣辣的疼,将手凑到眼前一看果然血淋淋的红。

马鸣远登时便两眼冒火,盯着慧安远去的背影嘶声大吼,语气颇有些事后壮胆的意思。

听闻身后传来的那声嘶吼,慧安越发觉着舒服,仿佛这两日来心里的愤恨、伤痛、不安等情绪一下子就都远离了。

一时间她只感到重生后的喜悦和快慰,登时再也抑制不住挑起的唇角,扬声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清脆的笑声宛若银铃在清晨的山间小径如同飘飞的雪片传遍了整个山谷,让人闻之便能轻易感受到欢笑之人的得意和欢喜。

“他nainai的,沙二虎那小子骗俺!说什么京里的姑娘个个娴雅端庄,放他娘的屁,老子看方才那小娘子比西焦山的匪婆子都凶!刁蛮,馁是刁蛮!方才要不是将军,那小子的脸可就开花儿了。”

待慧安带着夏儿飞驰而去,方才立在路边的那穿蓝衣白麾的男子才策马向前行了两步,而一直被他挡着的大石后竟还站着一人一马。

这人长得五大三粗,长着一脸大胡子,倒也看不出年龄,只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黑亮黑亮闪着锐利的光,他穿着一身粗布武士衫,这么冷的天竟连件挡风的披风都未着,咋一看倒像是专干杀人抢货的贼匪。这人方才站在山石的阴影处,又被那蓝衣男子挡着,再加上那俊美男子的存在感太强,竟使得慧安根本就没注意到这大汉。

现今慧安走远,大汉才操着一口极重的山北口音望着慧安二人远去的背影对那俊美男子粗声啧啧道。

俊美男子并未搭理他,大汉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这小娘子刁蛮归刁蛮这笑声倒馁是好听,长的也馁是好看,比一路见的那些个病歪歪的小媳妇们可中看多了。”

俊美男子似是习惯了大汉的疯言疯语,闻言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大鸿,你不是挺崇敬先凤阳侯沈强吗?那沈强如今只留一个外孙女,若无意外就是方才那女子了。”

叫大鸿的汉子顿时瞪大了眼,忙扭头又去看路的尽头,慧安二人早已消失在了茫茫雪径中。大鸿禁不住哈哈一笑,道:“格老子的,原来是将门虎女。好鞭法!我说此女怎么胆量过人,竟敢对将军怒目相视,原来是沈老侯爷的血脉!好女!好女啊!”

方才还道刁蛮,此刻便成了好女,看得惯的人怎么都是好的,看不惯的就万般都是错,俊美男子自也知道赵大鸿有这毛病,也不与他争辩,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扬鞭策马飞驰了起来。

赵大鸿也驱马跟上,两人行至马鸣远一行人身边时,几个小厮正围着马鸣远七手八脚地给他处理脸上的伤口,那俊美男子一阵风般卷了过去,赵大鸿倒是略微放慢了马速,很是好奇地看向马鸣远。

见马鸣远一脸戾色地嚷着正给他擦拭伤口的小厮,又一鞭子抽得另一个牵马的小厮一个踉跄,完全一副乖戾贵公子的样儿。赵大鸿一向最厌这种仗势欺奴的纨绔公子,他越发觉的慧安那一鞭子挥的那叫一个好,方才可真是将军多管了闲事,就该让这小白脸花了脸。如此想着,赵大鸿不免恶狠狠地瞪了马鸣远一眼。

马鸣远抽了小厮一鞭子,正欲踹开挡在身前的小厮好翻身上马,那里知道刚抬头便撞上了赵大鸿恶狠狠的目光。

那赵大鸿浓眉飞扬,一双铜铃眼,满脸络腮胡,本就长的凶神恶煞,这再瞪大了眼直如索命的夜叉。马鸣远方才激愤之下根本就未曾注意这路上还有他人,如今突然看到这么一张脸从面前飘过,直吓得腿一软,生生向后退了两步。

瞧见他那猥琐样儿,赵大鸿顿时哈哈大笑,扬鞭狠抽了下马尾,卷起一阵冷风扬长而去。

第19章 文思存

慧安到达国子监时天色已经大亮,地上的积雪厚厚的,反射出莹白的光芒将天地间照的明晃晃。

国子监聚贤门前的彩绘牌坊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显得更加庄严肃穆。牌坊外早已停靠了不少锦车,这些都是京中各府来送自家公子小姐们上学的。

国子监中设有男女寝舍,但留宿国子监的多是各州郡官宦人家的子嗣,他们因离家远不得不留宿国子监,而京中各府的公子小姐们多数都住在各自府上,每日天未亮便出城来上学,天黑时再被下人接回。

这也使得京城每日同正门往翠云山国子监的官道上,每至清晨和黄昏都异常热闹。各府的锦车络绎不绝,连成长龙,马蹄声、车轮声、赶车声不绝于耳,更有锦车中飘荡而出的香风经久不散,车角悬挂的铃铛音声不绝。少年们鲜衣怒马、扬鞭策马、于马上谈古论今、赋诗高歌,激扬文字、意气风发,少女们于车中欢笑连连、而或素手弄琴,长久以来这晨昏时同正门官道倒形成了京中一景。

今日慧安因绕了远道,来的却是晚了,再加上天气不好,很多平常骑马的少爷们今日都坐了马车,使得牌坊外异常热闹,各府马车俨然已挤成了堆。

有那已将各自主子送入国子监的车夫们和相熟府邸的车夫们打着吆喝,聊着天。有那来得晚了,又被主子催促快行的车夫便就没这闲情了,直急地牵着马儿跺脚,满头大汗地和前面马车打着商量使劲往前赶。

慧安因是骑马而来,倒是省了等待,她骑术本就极佳,三两下便驾着马绕过车群到了牌坊下。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夏儿,拎着她递过来的书袋转身便走。

刚上了聚贤门前的高阶便闻远处传来两声异常洪亮的吆喝声:“鼎北王府、威远侯府的马车到了,前面的相烦让一让。”

那人连着喝了两声,声音的穿透力极强,令方才还乱糟糟的聚贤门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大辉有四大望族,江阳关氏,宁阳文氏、襄阳顾氏和清棉崔氏。这些望族都是近千年的士族、士绅,为官者众,再加上一直以来相互联姻通婚使得这些大族相互依持,成为利益共同体,有着极为雄厚的财力和社会威望。

便是皇族统治也需要人力、财力的支持,而四族乃是天下士族的代表,他们的意见举足轻重。又因四族多出贵女,这四大姓氏在大辉可谓地位超凡,很受世人敬畏。

如今的鼎北王文冲乃是出自宁阳文氏,其父文国安便是现今文氏的族长,而当今慈宁太后文氏便是那鼎北王文冲的嫡亲姑姑,文国安一母同胞的妹妹。

那文冲今年四十有二,是文国安的嫡长子,曾跟随圣祖皇帝北征高丽,多有战功,现在还掌着安北军的军权,是大辉唯一的异姓王。而其父文国安更是圣祖朝的宰相,如今虽已致仕但门生故吏遍天下,如今后宫又系文氏执掌,鼎北王府可谓风光无限,自是无人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