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
“你果然在这儿。累不累？”月华走到身旁。“子墨也在？”
“是啊，我们刚刚还在聊天呢。”我放下手里的工具。“月华，你看，前些日子种的玫瑰和剪秋萝，已经开始发苞了呢。”
月华蹲下身，仔细地查看。“的确，这么一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卖自己种的鲜花了。”
“是啊。到时候大家也不用再去城外进货了。”
“深儿，我来帮你吧。”
“月华，你这身装束，可不适合这里。”子墨在一旁开了口。
果然，他浅蓝色的丝袍下摆已经沾上了泥土。“月华，快出来，你的衣服已经弄脏了。”
我想伸手拉他，却发觉自己的手也沾上不少泥土，忙讪讪地收回。
月华却微微皱了眉，神色不豫。
“没关系。”他将外袍下摆系在腰间，挽起衣袖，拿起一株蔷薇花苗。
可是——“月华，你——会吗？”
他的脸上浮起羞赧。“我——”
“没关系，我教你。你先把它——”我正想向他示范一下，却惊异地看到月华微微皱了下眉，带着疑惑和不确定的神情，处理起手里的花苗，动作娴熟。
“月华，原来你还会栽种花卉？”看他的动作技术，绝对是个中好手。奇怪，之前怎么也没听他提过。
他却一脸迷惑，看了看自己种好的花苗。“我之前的确没有种过。可是碰到它们，似乎就自然而然地会了。”
我看看他，再看看花苗。“也许是天生的？”
子墨在一旁，视线落在月华身上，若有所思。
“小姐！”秦大有些匆忙地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
“有位夫人，一下子订了三千朵红玫瑰。不过，她要求直接和小姐您谈。”
“哦？有这样的事？”我略一沉吟。“好吧。你把她请到花屋的内堂，我跟她谈。”
“真是有些奇怪。深深，要不我陪你一道去？”子墨开了口。
月华张张嘴，看了子墨一眼，最终没有说话。
“不用了，不过是一位好奇的客人罢了，我自己能对付。小园，你送一壶绿针露叶到内堂去。也许这位夫人将会是我们的一位大客户呢！”
小园点点头。
我换了身浅绿的素裙，走进内堂。
那位夫人已经等在那里。紫红色镶了银丝牡丹的罗裙，轻纱批帛，从背影看，是个身姿妩媚的美人。
“夫人，听说您要见我？”
她缓缓转过身。
我睁大了眼。“虞贵妃娘娘？”
她轻笑。“深深小姐，这儿是宫外，不必如此拘礼。本宫闺名轻纱，唤我轻纱夫人就好。”
“轻纱夫人。”我从惊讶中恢复过来。“请上坐。”
此时，小园端了绿针露茶走了进来，看到虞贵妃，吃惊得手一抖，差点倒翻了茶。
我向她使个眼色，她会过意来，放下茶退了出去。
“夫人，请尝尝从我家乡带来的绿针露。”
她用三根手指拈起茶杯，小指轻勾，姿态优美地送到唇边，小饮一口。
“清甜可口。的确是好茶。出云果然是好地方，不但出了像翎大公子和深深小姐这样的妙人儿，还有如此丰盛的特产。”
“夫人谬赞，实在不敢当。夫人特地到云深花屋，不知——？”
“最近宫里和长乐都城鲜花盛行，又听宫人议论纷纷，对云深花屋颇有好评，听说花屋的主人是位灵秀过人的美人儿，我一时好奇，便想一见，没想到竟是深深小姐。深深小姐年纪轻轻便有此手段，实在令人佩服。”
骗人！我摆出谦恭的神情，实则腹诽不已。她看到我时一点也不吃惊，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特地上门找我还差不多。“哪里哪里，是传言夸大了。听店里的人说，您要定下三千朵红玫瑰？”
“是啊，下月初十是我的寿辰，我正计划用这些玫瑰来装饰我的烟波殿。”
“原来如此。我会准备好这些花，在寿辰前日送到，为夫人布置好宫殿。夫人意下如何？”
“自然再好不过。”她站起身，环顾四周。“深深这个地方，布置得很是精妙。本宫待在殿里实在无趣得很，深深要是有空，不妨常去我那儿走动走动。”
“是。只怕扰了娘娘安宁。”
“哪儿的话。”她又坐下，端起茶杯做端详状。“听说我那皇儿的侧妃，是深深以前的侍女？”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紫苑的话立刻在我耳边响起：“小心虞贵妃”。
究竟她有什么目的？
“深深与紫苑情同姐妹，不能算是深深的侍女。”不想让她轻慢了紫苑，我特意如此说。
“紫苑那孩子，知书达理，娴静大方，我瞧着也很喜欢。难怪我那孩儿对她如此着迷呢。”说罢，她破有深意地笑了两声。
我的心里有些烦躁。这位看上去心机重重的贵妃娘娘特地来找我，绝不会是为了闲谈而已。她提到紫苑，究竟是什么用意？猜来猜去，我快要失去耐性。
“既然深深与紫苑感情深厚，一定想看到她过得好些吧。”
“那是自然。”
“深深是性情中人，长乐盛会一曲白头吟，本宫至今仍然记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惆怅。“世间有哪个女子，不希望夫君能对自己一心一意？”
这样的忧伤，是为了那个大沧最高处的人么？原来这位贵妃娘娘，也不过是为情所困的寻常女子。她眉宇中的忧思让我渐渐放下了防备之心。
“本宫很佩服深深，能有这样的勇气。可是紫苑却不得不与人共享一夫，且地位低下。深深是否也为她心酸？”她忽然直视我的眼，目光灼灼。
我垂下眼。“心酸又如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而让她不得不与人共事一夫的，不正是娘娘么？”
她的眼里划过一道利光。随即恢复原样。
“是深深逾越了。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她摇摇头。“深深，是你误会了。决定这桩婚事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儿自己。”
“有了韩家的支持，皇儿他才能在这场夺嫡之战中与大皇子殿下旗鼓相当啊。这也是大殿下为何要娶白素的原因。”她有些歉意的样子。“是我失言了。不过深深，难道你就真的不恨么？大殿下他如此利用你的感情，最后还娶了别人。”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深深驽钝，不知娘娘提起这些，是否有些用意？”
她敛去笑容。“深深果然聪颖。既然如此，明人不说暗话。我要的很简单，只要深深帮我，助我皇儿夺得太子之位。”
“什么？”我吃了一惊。
“只要深深帮助我儿夺得皇位，我可以向你保证，登基之后，我儿的皇后一定是紫苑。”她神情倨傲，似乎志在必得。“另外，难道深深就不想报复么？让那负心人，最后什么也得不到。这样的结局，岂不更是大快人心？或者，若深深愿意，本宫也有办法能让大殿下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震惊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这就是她的目的。
“娘娘太看得起深深了。何以觉得——深深可以帮得上你？”
她似乎以为我已经被她说动，自信满满地一笑。“深深也许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大皇子和我儿实力相当，出云的态度会是最后的关键。”
“据我所知，城主和夫人，包括翎少爷都对深深小姐呵护备至。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让城主改变态度。”
我低下头，在心里冷笑。
“娘娘，你恐怕是错看了深深。”我叹口气。“首先，我对于谁做太子，毫不关心。也不想去干涉影响爹爹的决定。至于紫苑，我想她想要的，并不是成为皇后。其次，对月隐，我早已不再怨恨，甚至希望他能过得很好。所以，这件事，恐怕我是帮不上忙了。还望娘娘见谅。”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讶色和不甘。“你当真如此放的下？被人欺骗，痛失所爱，难道你不想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越说越激动，眼里竟然有清晰的痛色和恼怒。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这番话，与其说是在说服我，倒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
我坚定地摇摇头。“如果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掌握自己的命运——那我宁愿放弃这样的权利。”
她脸上的怒色更甚。“你——！”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她很快敛去了怒气，换上一副冷冷的表情。
“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希望深深小姐不要后悔才是。”
“多谢娘娘教诲。深深绝不后悔。”
她冷笑，斜睨了我一眼, 衣袖一挥。“本宫告辞。”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谦恭地行了礼。“恭送娘娘。”
月下共酌
送走了虞贵妃，我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
“深深。”子墨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刚才出去的，就是那位客人？”
我点点头。他皱了皱眉，表情严肃。刚想说些什么，月华和小园走了进来。
小园着急地问：“小姐，小姐。虞贵妃娘娘怎么会来这里？她找你做什么？”
这个冒失鬼！我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虞贵妃？”子墨的眉头更紧。
月华也有些疑惑之色。“深儿，我听小园说了。虞贵妃她特意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也罢，都是自己人。
我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她想劝服我帮二皇子夺得太子之位。”
“什么？”月华面露讶色，子墨倒是平静许多。小园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样子。
“放心吧，我已经回绝了。”
月华沉吟半晌。“按照父皇的意思，今年九月的长乐盛会之后，便会定下太子人选。深儿，这个虞贵妃一向行事诡秘，心机深沉。这次被你拒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刚刚那个虞贵妃离开的时候，眼神阴戾狠毒，绝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我看从现在开始，深深行事要多加小心了。”子墨说道。
“深儿，不如你搬到我那里住吧？”月华提议。
子墨立刻反驳。“不妥。深深还未出阁，若搬到四皇子府，恐怕招人非议。”
月华想了想。“也是。那我搬过来住吧。我可以易容成小厮或是杂役。”
子墨还想说什么，月华却抢先开了口。“子墨，我记得你是不会武功的吧？深儿她只有秦大秦二两个侍卫，实在危险。”
子墨没再说话，紧紧抿了唇，气压很低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们都想太多了吧。”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一点都不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思。“我哪儿也不去。月华，你也不用住到这儿来。顶多我注意些，不要进宫就是了。我就不信，难道虞贵妃敢跑到我的地方对我做什么？”
“深深/深儿——”他们还想说什么。
“停！”我做了个终止的手势。“我已经决定了，没得改。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一声无奈的叹息。
做出这个决定，我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没想到的是，在不久后的将来，我为这个草率的决定付出了足以令我铭刻一生的惨痛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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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阁外玉石塌上，看夜色深沉。
似乎一到夜里，白日那些被刻意隐藏忘记的情绪便统统跑了出来，饶得我无法安宁。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我的那段悲伤里，藏着一对美到极致的凤眸。
“小姐！”
“怎么了，小园。”我没有回头，继续看着月亮。
“小姐。这么晚了，为什么还在这儿坐着？小心着凉。”她拿来一件披风，为我披在身上。
“小园，今晚月色太好。我睡不着。”
“小姐。最近你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啦。只是突然想家了而已。”
“小姐。”她突然叹息一声，坐到我身边。“你当真喜欢的是四殿下么？”
我心一动，转过脸看她。“为什么这样问？”
“小园总觉得，小姐的心里还想着另外一个人。”她犹豫了一下。
“小姐，既然你放不下大殿下，为何当初又如此决绝？”
原来她是误会了。
“对月隐，我早就已经放下了。”
她还想再问下去，却被我打断。“小园，帮我把凤尾拿过来好吗？”
她无奈，将凤尾取了过来，放在我面前的案几上。
“你先去睡吧。我在这儿弹会儿琴，一个人呆会儿就好。”
“小姐••••••”小园的眼里有些担忧。
“放心吧。我会好起来的。”
她点点头，这才依言离去。
拨动琴弦，引起低鸣两三声。
凤尾琴身在月光下似有暗红的华光流转，绮丽至极。
果然是物似其主，这琴也像那人一般，绝世倾城，带着无与伦比的华美。
我暗叹一声。这样的气质，果然不应属于凡间吧。落在我的手里实在是委屈了它。
风岚，风岚，你究竟在哪里？莫非真的如你所说，从此再不相见，再不相干？
既然仙翁没有出现，很明显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可是风岚自从那次之后便再无消息，我亦无从寻找，难道我的刻意伤害最终还是白费么？究竟要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