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你说你这何苦?”葛家宝低下身去扶黄渤。

黄渤趁着葛家宝低头,一记直拳结实地打在葛家宝的眼睛上,葛家宝整个人都往后仰,躺在了地上。

“这下满意了?”葛家宝没起来,看着天花板,用手轻轻擦了擦受伤的眼眶,“一个女人,至于吗?”

小腹的疼痛让黄渤坐在地上:“你知道吗?”他说,“在酒吧里第一眼见她,我就知道我完了。”

“见到漂亮姑娘男人都这么说。”

黄渤摇头:“第二次见她就看她举个杯子在人群中厮杀,看她被打我就特想上去抱一下她。”

“你不会真喜欢上她了?”葛家宝一闭眼,竟笑起来。

“有那么好笑?”

“冉维维她……”葛家宝想说什么又忽然打住不说,“算了。”

“想说什么?”

“冉维维没日没夜,是因为他弟弟。”

黄渤爬起来:“她还有个弟弟?”

“还不如没有。”葛家宝说道,“她那老弟,赌,命都不知道搭进去多少回!他欠地下钱庄好几百万,人都跑喽。”

黄渤听着头有点大:“那找她弟弟去啊。”

葛家宝直摇头:“难道要抓自己弟弟去送死?!”

葛家宝见黄渤不说话:“赶紧回去看存折,上面零够不够数。还有啊,我和她之间可没你说的那么复杂,人家卖艺不卖身啦。”

“你刚才怎么不说?”黄渤坐起来。

“看女人、兄弟哪个重要,结果发现我的命不值钱。”

葛家宝是看着黄渤背着炸药包上去的,但他拦不住,他觉得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往前挺就没意思了,大家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体验人生,总不能第一步就陷进去了,葛家宝这么想时真没想到自己接着也会撞到鬼。

这鬼就是于小溪,她跳楼了。

准确地说,是准备跳楼。葛家宝早上就发现这丫头情绪不对,女人情绪不好最好别装知心姐姐,因为她可能正寻找发泄的机会,找不到命门就会一击必死。午休刚吃过饭葛家宝就听住院部那边乱了套了,他叼着个牙签在门口张望,护士长看见他在,赶紧跑过来说:“你们科室于小溪要跳楼。”

葛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小溪要跳楼。”护士长重复了一遍。

“演电影啊。”葛家宝咧着嘴,骂了句脏话,张望住院部大楼,真有一身影在十三楼窗台那儿坐着。

“你还幸灾乐祸是不是!”护士长对葛家宝这么不严肃的态度表示愤慨。

“没有,没有!”葛家宝赶忙摆手,他走近了观瞧,“报警了吗?”

“已经报了。”护士长急得直跺脚,“这孩子可别做什么傻事。”

葛家宝在楼下看不太清,但大体还是能看出于小溪是拿着个电话不知道和谁在讲,看动作是越来越激动。

“不能等了,我上去。”葛家宝感觉不对,直奔住院部大楼电梯。

“你疯了,你能干什么?!”护士长在后面追他。葛家宝上了十三层发现于小溪所在的房间是医疗间,防盗门内锁,根本打不开,他又直奔十四层,“赶紧给我找速降的绳子。”他指挥在十四层围观的众人。

“速降?!”护士长拦着他,“你往哪儿降?别一会儿还得救你。”

葛家宝笑,指着十四层窗户内突出的挂钩:“这就是速降用的,赶紧找绳子。”

护士长半信半疑地看着葛家宝。有人把找到的粗尼龙绳递给葛家宝,他把绳子绕在锁扣上,并熟练地在自己身上打出几个结扣,护士长还要拦,葛家宝说再晚于小溪可就真跳了,他也没等护士长回话,一个跃步就上了窗台。

“你们拉住这根绳子。”葛家宝指挥后面的人,他使劲地拽了拽绳子,一跃而下。

后面人看他一跳,都“哇”的一声。

葛家宝勇敢?其实他怕得要死,第一眼看窗户下都要晕。但于小溪就在那儿放着,生命脆弱易碎,等不了了。他不是医生,无法像这个职业的人等于小溪跳下去再拼尽全力,他是警察,他在潜意识里的那种职业习惯就是跳下去之前是他的努力范畴。

葛家宝就跟蜘蛛侠似的挂在楼体外面,于小溪那边手机都已经扔了,不断往下看,葛家宝从天而降,用脚夹住她,于小溪吓了一大跳。

“祖宗,别闹。”葛家宝试图用手抓住于小溪。

“你别抓我,不然我马上跳下去。”于小溪使劲挣扎,下面人发出“啊啊”的紧张叫喊。

“好,好,我不抓。”葛家宝投降,“跳楼这种死法很惨的。”

“要你管。”

“为了男友?”葛家宝脑袋就跟电脑似的,快速运转。

于小溪不说话。

“神秘男友,让我想想。”葛家宝摸着石头过河,“你这有点表演形式,观众就在对面吧?”

于小溪怒目而视。

“住院部总共二十层,你跑到这层自杀,反正五层以上结果都差不多。”葛家宝拉着长音,他侧过头看着住院部对面的医院主楼,“你那个神秘男友我看就是咱们医院的。”

于小溪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葛家宝知道自己还在正确的路上跑。“十三层。”他看着对面主楼十三层,“那是我们科室楼层吧?”

“你别猜了。”于小溪想制止他。

葛家宝看到主楼十三层有一间窗户拉着窗帘,正是心血管科室,葛家宝想起心血管科里除了主任还有一男的,平常文文静静的,长得有点烟视媚行,不过听说结婚早,孩子都满地跑了。“你不会吃窝边草吧?”他问。

于小溪拧着头。

“人家都把窗帘挡上了,说明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你以为死了就能让他良心不安?弄不好人家还巴不得你死,好摆脱橡皮糖呢。”

于小溪努力控制眼泪不流下来,她看了一眼对面那挡着窗帘的窗户,心彻底凉了。

葛家宝暗叫糟糕,怪自己话说过了。于小溪的爱恨表情逐渐消失,只剩下淡然,电影里慷慨赴死的表情不过如此。“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葛家宝一咬牙,救人要紧,“你干吗不给我一个机会?”

于小溪抬起头望着葛家宝。

葛家宝赶忙肯定地点头。

“你一直喜欢我?”于小溪问。

“嗯。”

“你骗人!”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

“我又不是小孩子。”

葛家宝特敢想敢做,他竟贴住于小溪嘴对嘴吻了下去,于小溪的嘴边都是眼泪的咸味,葛家宝趁着她愣在那里的瞬间把绳子给她套上了。“速降特刺激。”葛家宝说着身体一荡,他抱着于小溪从十三层滑下来,于小溪吓得紧紧抱住葛家宝,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黄渤这些天心头横着冉维维,他回去数存折上的零,在手机电话簿里冉维维三字上反复踌躇几百遍,终究也没按下去,特简单一动作却让人忐忑后怕。可命运总会照顾这些单相思的男男女女,没几天他就在警局碰到了冉维维,迎面擦肩,但冉维维没有任何招呼,她被其他警员领着,整个人都像失了魂魄,黄渤在背后喊她,她也没回头,负责领路的警员给了黄渤一个眼色,他便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停尸间,黄渤才恍惚明白,冉维维的弟弟出事了。法医揭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一角问道:“是他吗?”

冉维维的眼神直愣愣的,好一会儿停顿才疲惫地点点头。

“是自杀,发现尸体的时候大概已经死了三天。”

遗物里有封信是写给冉维维的,纸张已经破烂不堪,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姐,我把命抵给他们了,家里有你,我走得放心。帮我跟爸妈说对不起。”最后三个字像是被水点开了一样,字迹模糊。

“傻逼。”冉维维跑回停尸间,法医还没明白过来,她就已经掀开盖在弟弟身上的白布,一个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爸妈最疼你,他们从来舍不得打你。”赶来的警员把她架起往外抬,冉维维的腿在空中直蹬,“今天我替他们打!”

黄渤以为冉维维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但一路上她都没有话,黄渤看不到她的脸,她一直盯着车外,看城市里那些永远一成不变的景色。

“你还好吧?”黄渤问。

“死了好,清静。”冉维维像是自言自语,她的头仍没有转过来。

这种冷淡的态度一直持续到黄渤离开,黄渤想留下来说几句话,可冉维维完全没有奉陪的意思,她开着公寓的门,一副请的姿势。黄渤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鼓起勇气说道:“你弟弟欠下的钱,我会想办法。”

冉维维脸上有嘲讽的笑意一闪即逝:“你那点薪水?贪污腐败?”

“我不是那个意思。”黄渤直摆手。

“那你什么意思,可怜我?”

“我喜欢你。”黄渤脱口而出。

冉维维怔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你吃错药了。”

“我其实不是……”黄渤那“葛家宝”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冉维维就已经把门“咣当”一声给关上了,黄渤在门外来回踱步,总觉得这样走不行,等到终于想好台词要去敲门,却听到门里面传来冉维维撕心裂肺的哭声。

黄渤举起的手缓缓放下,他靠在冉维维家的门上,觉得刚才想好的话一句都用不上了。

跳楼事件后,葛家宝还在琢磨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于小溪,结果他发现自己真是多虑了。于小溪姿态调整得比他还要迅速,事后没两天她就交代自己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

葛家宝也不回答,搔头。

“你喜欢我?”于小溪看着葛家宝。

葛家宝眯着眼,没等回答呢,于小溪接着说:“我怎么感觉你这一阵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车祸,脑子撞坏掉了。”

“我知道你那时是骗我。”

葛家宝耸了耸肩:“吻倒是真的。”

于小溪脸一红:“我有件事求你。”

“说说看。”

“能和我结婚吗?”

葛家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结婚,我们。”于小溪重复一遍。

“你都知道我是为了救你。”

于小溪咬了咬嘴唇:“见见我父母好吗?”

“不是,我是说……”

“只见见我父母,不然我可能哪天还会跳。”

葛家宝没办法只好答应,只是他没想到和于小溪父母见面的地方不是在饭店,而是在军区疗养院。

“怎么来这儿?”那天葛家宝特意穿了西装,于小溪也不回答,她牵起葛家宝的手,葛家宝发现于小溪的手好小。

等到了住院部四楼,于小溪拉开405病房的门,一位面目慈祥的中年妇女立刻起身迎了出来:“你们来了,快坐。”

葛家宝低头叫伯母好,抬起头时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中年男人正努力坐起来。

“爸爸。”于小溪把买来的花束放在床边,将中年男人扶了起来。

“伯父好。”葛家宝明白过来,低头问好。

于小溪的母亲像是看件宝贝,里里外外仔细端详葛家宝,弄得葛家宝有点脸红,在年轻姑娘面前的那点调皮都被收敛得干干净净。

“你什么时候离婚?”于小溪的爸爸冷不丁插进来一句,是军人的那种单刀直入,眼神带着巨大的威严。

“离婚?”葛家宝张大了嘴,于小溪对他直眨眼,“啊,正在办手续。”他反应迅速。

“还要多久?”中年男人不断鄙视葛家宝。

“第一次见面怎么就这样说话?”于小溪的母亲出来圆场,“不急,慢慢来。”

葛家宝就在这一言一语之中,对于小溪的事猜得八九不离十,他看着于小溪,于小溪也看着他,葛家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离开医院的时候,葛家宝问于小溪:“这就是跳楼的理由?因为你爸的身体?”

于小溪点头:“医生已经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可我现在也没准备好。上去的时候没想真跳,就是想威胁他摊牌。”

“让男人离婚可太难了。”

“以前听的是理论,现在结合实际了,那你说你们男的为什么不愿意离婚?”

葛家宝笑:“婚姻都是一样,柴米油盐过日子,再新的人也会成旧人,再换一个或许还不如上一个贴心,有时身体饿,日日米饭也会想着吃点面食。”

“那你呢?”

“大家都是普通人,男女皆然,都有情感弱点。”

于小溪听着啧啧称奇:“以前以为你是个呆子。”

葛家宝点头,他和于小溪观点一样,黄渤就是个呆子。“现在怎么收场?”

“什么收场?”

“你爸那儿,还有他?”

于小溪摇了摇头:“我爸那只能瞒一天是一天,和他算是彻底完了。”

“你说你怎么看上他了?像京剧里的旦角似的。”

于小溪对葛家宝的调侃也不生气,她只是摇摇头:“他很温柔,也很细心,你只是不了解。”

葛家宝打了一个哆嗦:“形容得越好才是越讽刺。”

“父亲一直放不下我的事情,他希望走前能看到我一切顺利。”于小溪使劲吸了几口气,控制情绪。

“癌症?”

“肝癌晚期。”

葛家宝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闪过黄渤,他咬了咬牙:“行,我们结婚。”

于小溪停下脚步,睁大了双眼看着葛家宝,葛家宝点头:“你爸走了,我们不行再散。”

于小溪忽然紧紧抓住葛家宝,她强忍着眼泪,葛家宝也不说话,眼前的姑娘不见得多坚强,但就是没倒下,他心里就这么晃了那么一下。

黄渤想着怎么和葛家宝说冉维维的事情,而葛家宝则寻思怎么讲他和于小溪的事,两个人各有心事谁都没先开口,等两人发现这种沉默极不自然的时候,都抬起头看着对方。

“冉维维的弟弟自杀了。”黄渤说道。

葛家宝一怔,身子不由得往后靠:“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周。尸体是死后才发现的,在郊区山上的树林里。你们认识?”

葛家宝苦笑:“总抓他,维维拜托我尽量护着他,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出事,赌,是治不好的心理疾病,但他是个顶好玩的人。”葛家宝点起一根烟,“维维她怎么样?”

黄渤摇头:“很糟糕,我想帮她。”

“怎么帮?替她还弟弟的债?”

黄渤点头。

“你不了解冉维维,她要强,还是死脑筋。当年她弟弟被人砍,是我把他给保出来的,她竟然跑去我那儿问我要什么,这种泾渭分明的人生观,以为事事都能全凭双手,总想着这辈子谁也别亏欠谁,怎么可能?又不是孤岛,这样的女人再好看,也不可爱。”

“太完美的女人,才不可爱,当你看到她露出致命弱点,才会想要保护她。”

葛家宝皱眉,他本来想接着讽刺却忽然想起了于小溪,想到了她的弱点。“黄渤,我跟你说个事。”

“忽然这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