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太监出行之时自有小太监及侍卫保驾护航,一路走过,乔晓佳初次尝到当官的滋味,磕头行礼之人此起彼伏,无不卑躬屈膝,噤若寒蝉。

此时,就在不远处的华亭间,一太监正对一婢女掌嘴,婢女目含泪光,却不敢哭出声,直挺挺地跪在太监面前忍受体罚。

乔晓佳疾步上前,抓住太监扬起的手腕。太监见来者身份,立刻转身下跪。

“此女犯了何事?”

“回总管大人,偷吃膳食。”

婢女已被抽得满嘴是血,神色无限委屈,却欲言又止。

乔晓佳将婢女搀起身,竟吓得婢女连连磕头求饶:“奴婢下次不敢了,恳求总管大人给奴婢留下一只手吧。”说着,她又自行掌嘴开来。

乔晓佳看着心里一阵泛酸,即便是偷吃也不至于砍掉手吧,此女竟如此惊慌失措。

随行小太监见总管大人沉默不语,猜想新上任的管事儿可能不算了解宫中的规矩,于是附耳告知:“手脚不干净剁掉一双手,看到不该看的挖眼,以讹传讹割舌,宫中向来如此。”

乔晓佳沉了沉气,道:“日后执行此类刑法之前先将其罪行告知于我再做定夺。”

“是。”小太监从怀里掏出纸卷,随时记录新上司的要求。

乔晓佳曾想过,一旦掌权,定要尽她所能提升女性的地位。并非她品德有多高尚,只不过穿都穿来了,无所作为有点对不起自己。更何况她还有照顾墨无名,宁可高处不胜寒也不愿意当苟且偷生的小人物。

想着想着,她已步入后宫庭院,院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看似一片祥和。

在随行小太监的指引下,她首先抵达皇太后的寝宫。

通报得到应允之后,乔晓佳首次见到玉峙仁的母亲尊太后,尊太后虽已年过半百,但肤质极好,气质不凡,珠光宝气尽显华贵。

“你便是皇上中意的小奴才?”尊太后的话语中透着弦外之音。

乔晓佳看不懂尊太后的神态,但貌似对她成见颇深。

她毕恭毕敬道:“奴才晓佳叩见尊太后。”

尊太后不予回应,抿了口茶,再次打量乔晓佳,方才皇后司徒澜风风火火跑来,讲了些乱七八糟的内容,她自是将皇后好一顿臭骂。然而,当尊太后见到总管太监晓佳的这一刻,她心中不由咯噔作响,这奴才虽然一只眼睛蒙了黑罩,可容貌轮廓却生得比女子还要俏丽可人,皇上莫非真因为那桩子事儿!…对女子失去了兴趣?!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摔碎,倏地,尊太后拍案而起,怒喊道:“来人!把这小奴才给哀家拖出去斩了!——”

话音刚落,乔晓佳已被皇后的侍卫架起身,她猛地看向尊太后,问道:“奴才自认并未冒犯太后,太后欲治奴才的罪给出一个理由可否?”

“看清哀家何许人也!砍个把个奴才还需理由?!”尊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别以为有皇上撑腰她便不敢要了这奴才的小命!

“太后请息怒,奴才的命不值钱,更不值得您大动肝火,奴才更无意顶撞太后,此刻不能死只因奴才手中还有几件要事还未替皇上办妥。”

命悬一线之际,乔晓佳唯有用玉峙仁稳住老太婆,因为玉峙仁想要她的命还不容易吗,根本不用借太后之手杀她。

此话一出确实令尊太后冷静三分,天底下没有一位母亲可以容忍亲子对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情有独钟,然而此人莫名其妙成为皇上的贴身宦官也必有原因,是她一时冲动失了分寸…思于此,尊太后缓缓落座,扬手示意侍卫退下。

待侍卫退出殿门,看似泰然自若的乔晓佳双腿一软瘫软在地,她暗自长吁一口气,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衫。这草菅人命的阴曹地府!

“知晓哀家为了气恼否?”尊太后本是急脾气,不过这脾气来得快去得快。

“奴才愚钝,恳请太后明示。”乔晓佳态度诚恳地看向她。

尊太后微扬眼皮暗示四周,侍者会意退散,大门紧闭,只将二人留于厅堂之中。

“哀家不与你拐弯抹角,你方才可曾与皇上…”尊太后难以启齿,做了个亲嘴的手势。

“…”乔晓佳心中大惊,这便说通了,玉峙仁并非为了亲她而亲她,唐突的吻,莫名的结束,玉峙仁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奴才不敢隐瞒,此事属实。”

她不承认有用吗?玉峙仁就是要逼着她认!

听罢,尊太后捂住心口浑身颤抖,她疾步走到乔晓佳面前,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乔晓佳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愤懑不已,可是还得忍。

“你、你个狗奴才!皇上他,他是男人!”尊太后已然语无伦次。

乔晓佳眼中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怒火,她可不是什么圣人,不会再把脸伸过去叫人打个够。

“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皇上叫奴才脱光了满院子跑奴才都得照办,奴才的使命是服从!”

尊太后见她一脸愤怒不由错愕,哎哟,头一遭遇到这般嚣张跋扈的奴才。

她再次审视乔晓佳的容颜,嗯,此人的确没有奴才的谄媚相。

太后怔了怔,问:“皇上是从何处将你找来的?”

“奴才不知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

“你!哀家还问不得了?!”

纵然尊太后勃然大怒,乔晓佳却不再回应,沉默才是令对方胡思乱想之根本。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不早不晚的,皇上驾到。

——玉峙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尊太后见到亲生儿子还要下跪行礼。

玉峙仁搀起太后,笑着道:“母后气色欠佳,天干地燥肝火旺盛?”

“哀家这条老命快要葬送在皇上手中了。”尊太后甩开玉峙仁,转身回座。

玉峙仁但笑不语,睨看墨紫雨红肿的脸孔,道:“殿外侍候。”

乔晓佳即刻领命,带着满腔怒火远离太后寝宫,显然他早就料到尊太后会暴跳如雷,所以他才跑过来看看热闹,顺便帮她解个围。

天杀的玉峙仁!等你出来的,倘若她再不问个清楚,或许连明日的太阳都看得见了!

一刻钟之后,玉峙仁信步走来,他或许猜到墨紫雨与自己有话说,所以身旁一个护卫都没有。

乔晓佳攥了攥拳迎上他,正色道:“奴才这条命轻贱得很,要杀要剐也由不得奴才,但请皇上给句痛快话!”

“莫非你在生气?”玉峙仁优雅地笑着。

“是的。”乔晓佳以为自己是忍者,可是她的功力还不够。

“既然朕把你弄进宫,就不会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皇上不愿直说,那么奴才斗胆说一句,”乔晓佳跪在他面前,坦然道,“宫闱之争千百年来从未间断,奴才可以成为宫斗的牺牲品,但是皇上您又承诺,不会让奴才枉死。既然如此,不如皇上开门见山告知奴才该如何做。”

听罢,玉峙仁笑容微敛,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异,这女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睿智。他原本计划在她被侍卫拖出去行刑之时再出手相救,可是这女子并未急于磕头求饶,而是抓住保命的重点,只用三言两语便令太后收回斩杀令。

而此刻,她又这般咄咄逼人的向皇帝讨个说法——这哪里还是奴性十足的玉峙国女子?

这一时间,玉峙仁竟然动了重用她的念头。

“先回宫。”语毕,他思忖着,转身。

然而走出几步,他未听到随行的脚步声,驻足回眸,墨紫雨依旧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玉峙仁微挑眉,给她三分颜色真要开染坊不成,行,那就陪她耍耍。

思于此,他迈着信步,返回她身边。

第二十一章

站在远处的宦官见皇帝有意坐下,匆忙搬起龙椅欲上前,玉峙仁则扬手制止,示意所有人退避三舍,继而撩起龙袍边角,依着树干坐下。

乔晓佳依旧跪在原地,余光落在玉峙仁身旁,缄默不语。

玉峙仁也不急于表明态度,柳条拂过脸颊,他摘下一片柳叶捏在手中把玩。

他舒舒服服坐着,可乔晓佳确实跪着呢,显然,玉峙仁打算与她玩持久战。

乔晓佳咬了下嘴唇,跟他斗狠就得比他还要狠。

她如今要感谢这不公平的世界,不论生前还是穿越之后,她从不是身娇肉贵的金枝玉叶。那就耗着吧!看谁先坚持不住。

就这样,两人都黄昏坐到午夜,再从午夜熬到天空泛出鱼肚白,整整十个小时,她的双腿早已失去了知觉,头晕目眩即将败下阵来。

俄顷,玉峙仁从浑浑噩噩中醒来,迷蒙的视线中,并非看到昏厥在地的人儿。她依旧顽强地支撑起疲惫不堪的身躯,甚至纹丝不动。

一道金红色的曙光掠过乔晓佳苍白的脸颊,又为之晕染一抹柔媚的玫红。

“不怕朕斩了你?”玉峙仁终于舍得开口。

“生不如死,死有何惧。”乔晓佳几乎是用气息在回话。

“不管你三岁大的弟弟了?”而他依旧在兜圈子。

“奴才死,舍弟也活不长,奴才活,舍弟平安无事。”

乔晓佳将每一句话化作一把赌命的尖刀,命运攥在别人手里不假,她只求最基本的尊重。

玉峙仁思忖不语,望着她的侧脸,她的神色中透出刺眼的倔强,他却不理解她哪来得这份自信及勇气。

皇上彻夜未回寝宫,奴才们也只得整夜守候左右,他随意指向一个太监,勾勾手指。

小太监急匆匆上前,玉峙仁从靴中取出一把匕首,丢在乔晓佳面前,轻描淡写道:“砍掉他的小指。”

“皇上?…”小太监错愕地瞪大眼。

该名小太监正是陪同乔晓佳一起巡视后宫的那位,她悠悠转头,看向倚在树下一派悠哉的玉峙仁,玉峙仁斜起唇,又道:“你必须要给朕一个重用你的理由。”

听罢,她又看向惊慌失措的小太监,犹豫片刻,捡起匕首,手指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明晃晃的刀刃在光源的反射下衬出冰冷的寒意,汗水悄然地从她脖颈下滑落。她要像个变态狂一样砍掉无辜者的手指才能取得玉峙仁的信任吗?完全在挑战她的人性底线。

“要么做一辈子奴才,要么心狠手辣,朕没空等你转变。”

玉峙仁站起身,掸了掸长袍的尘土,留下左右为难的乔晓佳,就此扬长而去。

小太监瘫坐在乔晓佳身旁,挣扎许久,竟主动趴下身子,将五指摊开,平放。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请大人动手吧,倘若奴才日后可仰仗总管大人的威望安生度日,那…一根手指算是便宜奴才了。”

乔晓佳从小太监眼中除了看到恐慌,看不到丝毫愤怒之意,她难以置信地问:“我不懂,玉峙仁残忍无度,为何玉峙国子民却无一人反抗…唔…”

小太监蓦地捂住她的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大人万不可有此等忤逆犯上的念头啊,这也就是让奴才听到了,倘若让别人听去再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子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听罢,乔晓佳心头拱起一股股烧心烧肺的怒火,除了他们玉峙皇族之外,其他人在他们眼中连狗都不如!

“大人,砍吧。”小太监紧闭双眼撇开头。

乔晓佳的额头也冒出冷汗,最终把匕首丢回地上:“下不去手,我去向皇上请罪。”说着,她爬起身,对自己狠可以,但为了保全自己对生活在最底层的无辜者下毒手的话,那她又与玉峙仁有什么区别。

然而,身后传来的一声凄厉的惨叫,令气流凝结。

乔晓佳迟疑片刻,这才缓缓地转过身,血淋淋的断指躺在凸起的石块上,小太监捏着鲜血的喷流的手掌,竟忍住钻心之痛笑了笑,继而艰难地动了动唇:“拿,拿去…”

“你我非亲非故,何必?!”

“倘若大人两手空空向皇上,皇上复命…咱们都得死。”

乔晓佳一个箭步冲回小太监身边,掏出手帕捂住他的手,不知是害怕还是感激,她不知不觉地淌起泪来。这小太监何尝又舍得丢掉一根手指,还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你叫什么。”

“小德子。”

“好,我记住你了小德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保你一天荣华富贵。”乔晓佳擦掉泪,从怀里掏出刚领的俸禄,足足十两白银,自顾自揣进小德子怀里。

小德子刚欲磕头谢恩,乔晓佳急忙将他搀扶起来,命侍卫赶紧送他去止血。待一行人走远,她注视那根血肉模糊的断指,心脏紧缩成一团。

寝宫之中

玉峙国伫立在床榻的前方,三五名太监正忙着替他换龙袍,他睨了一眼跪在身前的墨紫雨以及包裹在手帕中的断指。

“真是你砍的?”他幽幽道。

“是。”

玉峙仁顿了顿,道:“都出去。”

瞬间,除了乔晓佳与他,寝宫内再无旁人。

玉峙仁一边系着领扣,一边走到乔晓佳面前,捏起她的下巴,对上她那一双红肿的眼睛,他不禁哑然失笑:“胆子真小,这就吓哭了?”

乔晓佳看都不看身旁的断指,她缓了缓情绪,道:“让皇上见笑了。”

玉峙仁眼中划过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赢了,也输了。懂否?”

乔晓佳落寞地应了声——赢得了他的好感,输掉了做人的原则。

她更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他在瓦解她的意志,因为她乔晓佳在他眼中是异类。

“倘若你还有气力,随朕上朝,机会难得。”

乔晓佳怔了怔,即刻领旨谢恩,果然是她崭露头角的好机会,虽然危机重重,但是玉峙仁的态度算是明确,不会让她再以不清不楚的身份存在。

富丽堂皇的宫殿之上——

昔日气焰嚣张的文武百官在皇帝面前必然是卑躬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