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过去的尽头,便是一切的开始。”该隐轻轻地说,“与死神签下约定的那日,便是我和伊萨轮回的开始。那之后每过数十年,我便会在梦里进入伊莎贝拉的轮回。不管我们的关系怎样变化,她都有着无数与伊萨相似的细节。在起初,我非常开心自己可以在梦里找到她的蛛丝马迹,我开心地与她一起生活,每一分每一秒,都给我带来无上的救赎。但每过数十年,她都会选择为我而死。我们的感情越好,她在死亡的时候,就会带给我更大的痛苦。所以我渐渐地开始选择伤害她、背叛她、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这一切变为了梦魇,我永恒的生命,化为了无尽痛苦的来源。直到数百年前,你答应帮我。”

佐一怔,然后说,“你是说,那个和你立下合约的死神是……”她指指自己,“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该隐没有回答佐的问题,只是笑道,“地狱之君这个混蛋,他把所有的人玩弄在手中。你以为自己和他做了一个公平的交易,但其实只是在一步步地更加陷入他铺好的泥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请你告诉我!”

该隐沉默了一会儿,却突然转换了话题。他优雅地翘起了腿,饮了一口手边水晶杯里新鲜的血液,满足地眯起了金绿色的眼睛,“我和伊萨的轮回斩断之后,我终于可以全力进展我的计划——统一血族。在过去的五百年里,我吞并了三个部族,而对方吞并了剩余的两个。我们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在试探对方。今年,对方的血族突然换代了,终于是正面交锋的时候了。”

佐看着该隐,希望他能把话题转回自己的身份。但该隐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情,他微微抬了抬下巴,“你看,这些交战的人们,就是我们的子民。我们势均力敌,这场战争可能要持续百年,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哼,正合地狱之君的意。”他顿了顿,随即又看回了佐,“和我做个交易,如何?”

佐一怔。该隐从怀里拿出一纸合约来,“你帮我,让对方无血开城,我来告诉你,你究竟是谁。”

“你曾经说过,帮你斩断与伊莎贝拉的轮回,就会告诉我们重要的信息。”V站出来,冷冰冰地说道。

该隐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让你们对现状产生‘怀疑’,开始看清情况,难道不已经是最重要的信息?想到知道全部,你们要付出更多。”

“你要我做什么?”V想继续说什么,却被佐抢了先。

“对方新的继承人,年轻、强大,但是我想他与上代亲王不同,似乎有可能以最少的损失与我结盟。我要一个契机,使得他自愿交出血族圣印。”

血族圣印,种族的最高统治权的象征,早在千年前,就已经零落成为七块,分别由七大氏族保存着。如今该隐手里拥有四块,对方是三块。当这七块凑齐的时候,血族的权力就再次统一了。

佐愣了愣,“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你做得到。”该隐将合约向佐推进了一点,“签吧。你不想知道你的过去么?”

V皱着眉,从旁拉住佐的手臂,“谨慎。”佐微微颔首,但好奇心却完全盖过了她的理智。她究竟做了什么,地狱之君又是为她设下了怎样的陷阱——难道她之前为了收集七日水晶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是徒劳么?

她看着合同,“拿到圣印,你就会将一切告诉我?”

“知无不言。”该隐拿着杯子饮了一口里面的红色液体,唇畔泛起血红,“但是败了,我不确保你能从对方手中活下来。这是一场以生命为注的约定。但我想,你已经习惯了吧?”

佐犹豫了一秒,然后她接过了合约,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间,合约猛地燃烧起来,随即化为一圈金色的文字,覆盖在她的手腕上。佐觉得这一切都有点似曾相识,但却也无暇细想,只是迅速地交代道,“我要这个人所有的资料,相貌、爱好、过往、亲人、朋友、仆从,最好连他有过几只宠物,吃过什么人放过什么人,都想知道。”

该隐勾起嘴角,向着佐举起了杯子,“很好。”

【2】昆塔斯.迪伦

每个人赌命而战,都有着他们自己的理由。

有些人为权力,有些人为承诺,有些人为和平,而有些人是因为逃避责任。

昆塔斯是最后一种。

昆塔斯是迪伦家最小的孩子。外表十分俊俏,身材高挺,银色的自然卷发留到肩旁,那一双碧湖色的眼睛更是迷倒了不知多少血族和人类的女性。除却出众的外貌,昆塔斯也是最优秀的王储,不管是智力、武力、决断力、统帅力,他都远远超过自己的兄长们。如果说他唯一的缺憾,就是对亲王位毫无兴趣——虽然他本人根本不觉得这算是什么缺憾。

从数百年前起,迪伦家族就已经控制了整个南部欧洲。他们的势力就好像细小的血管,布满了南欧的每一个国家、城市甚至村镇。商业、政治、军火、金融、农业,迪伦家的人分布在所有把握国家命脉的行业里,教父的一句话,就会在欧洲掀起天翻地覆的变化。没有他无法实现的事情,大到要求欧盟政府增印货币,小到让专机在70分钟内从法国木桐酒庄送一瓶酒到地中海上迪伦家游艇。

唯一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人,是欧洲北部的杰埃让家族。

父亲生前嘱咐过昆塔斯和他的哥哥们,一旦迪伦家换位,杰埃让家随时都有可能攻打过来,而这次战争结束,血族便可以完全地统一。昆塔斯对此不以为然,或许说,他对政治、王权根本就是漠然。人生很美好,昆塔斯喜欢住在自己意大利南部乡村的庄园里,和人类棋手切磋国际象棋,或者约上几个美女到米兰或马德里的酒吧里不醉不归。迪伦和杰埃让已经僵持了数百年的时间,他觉得,只要别在自己活着的那几百年里发生战争,谁统一血族,他根本毫不关心。

当父王提起要选拔下一任亲王时候,他原本准备弃权。但在某个晚宴,他和几个哥哥们聊天,他发现哥哥们都十分激进,每个都想着统一血族后,就要扫平人类世界,减少他们的数量,夺取剩余人类的智商,将他们作为粮食圈地养殖。昆塔斯觉得这是一件极端愚蠢的事情,为了阻止这样被人笑话的惨剧发生,昆塔斯决定自己继位。

决斗的过程对昆塔斯来说十分轻而易举,没想到胜利之后,自己的兄长们都被处死了。

继位后的昆塔斯,没有父亲、亦没有兄弟。但这忧虑只持续了一天,他觉得那群野蛮的兄弟根本就是连人都不如,而父亲活了四百年,去世也算是喜丧。他喜闻乐见地将家族事务全部推给长老们处理,继续自己下棋喝酒美女相伴的日子。

杰埃让家族初次挑衅的时候,昆塔斯觉得很麻烦,就让一位长老去处理。长老集结了一批强大的纯血种,带着数十亿的军火资金,势在必得。三个星期后,这位长老战死了。

很快该隐的势力从北部开始大肆向南部渗透。昆塔斯知道没有办法了,他只好勉为其难地挂帅上阵,从自己南部舒适的庄园,搬到中部的古堡里,指挥着双方的对抗。他成功地阻止了该隐吞并的脚步,这件事却大幅缩减了他下棋和与美女约会的时间。中部的气候和南部没的比,想到这里,昆塔斯就觉得很麻烦,反而更加生气,只想着快点结束战争。

血族氏族间的战争持续了千年,昆塔斯也没有想出更有创意的方法。在这个时候,他也只好跟从父亲,以及父亲的父亲他们一直以来的做法——杀败杰埃让。

但该隐的实力比昆塔斯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大得多。昆塔斯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击败、甚至撼动该隐。当这件事情逐渐演变为持久战时,昆塔斯腻了。

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下棋、没有悠闲地搂着几个美女在酒吧里狂欢了。他看了看蝙蝠送来的战况,目前双方的冲突转入了胶着状态,他留在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帮助。他随即决定溜到米兰,好好玩一个晚上。昆塔斯的属下虽然害怕长老抓狂,但更害怕昆塔斯。于是只好为他安排专机,又把他留在西西里的几个女孩一起叫了过来。

天色暗去的时候,女孩和飞机都到了。昆塔斯换上了深蓝色套装,在左边的口袋里塞了一块丝绸的手绢,正考虑用什么袖扣的时候,女孩们花枝招展地涌进了屋子里,带着热吻、香槟,甜腻腻地往他身边涌,簇拥着他向外走去。昆塔斯想,这才是人生,一天到晚打来打去真是衰毕了,遂对杰埃让的痛恨更加深入骨髓。

出了古堡,天色已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院子里一片昏暗,昆塔斯却发现旁侧的矮灌木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迪伦家族中部的古堡设立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最近的村镇离这里超过一百里。昆塔斯甫一搬过来,就让长老把周围的结界铺了起来,除非是大军带着火箭筒杀过来,杰埃让的探子根本没办法靠近一步。昆塔斯想,那或许是个什么动物,但又觉得空气里的味道不像。

昆塔斯皱皱眉头,本着绅士的风度让仆从们先用车送女孩儿去后面的停机坪登机,自己则让仆从撑着伞,亲自到那边看看,心想如果有什么麻烦直接弄死,省得晚上出了什么事儿又把他临时叫回来。

他让仆人扒开灌木,随即挑了挑眉头,伸手把倒在里面的“东西”拎了出来。

看起来是个人类孩子,浑身泥土,闭着眼睛,身上带着各种细碎的伤痕,手里紧紧地抱着什么。昆塔斯拎着它转过来,吩咐说,“扔给厨房吧。”

仆从应了一声,接过孩子转身就走,却又被昆塔斯叫住,“等等。”

仆从转回来,昆塔斯托住下巴,看着孩子手里紧紧抱着的东西——一副很简易的折叠象棋棋盘。他侧着头沉默了几秒,又改变了注意,“先洗干净,绑在客房里。”

处理完了这件事,昆塔斯快乐地向飞机走去。

【3】天 赋

昆塔斯在米兰玩得没收住,当晚没有回去。长老们第二天发现了,不顾头顶的阳光,大白天就派了飞机直接杀到四季酒店。迪伦家族黑衣的仆从们直接敲碎了上面的玻璃,跳进屋子里,把昆塔斯从醉得七荤八素的四、五个女孩的胳膊里捞了出来。一路上,长老对着昆塔斯耳提面命,那三十分钟的飞机让昆塔斯痛苦得几乎想跳机。总算以战时不再离开古堡为交换条件,暂时逃离了长老的教训。

在外面的花花世界爽得一塌糊涂后,昆塔斯刚回古堡的两天,随即被无聊淹没了。直到第三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他才一拍大腿,想起了几天前那个抱着棋盘的人类小孩。三天了,一直没空理会它,可千万别饿死了。昆塔斯快速地向客房走去。

昆塔斯临走时,没有吩咐要怎么对待它。仆人们就以为亲王要喝它的血,孩子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换上了白色、无领的衣服,绑在客房的桌子旁边,一旁还体贴地准备好了酒杯和尖刀。没想到昆塔斯把这事儿忘记了三天,它就这么在那里放着,饿得奄奄一息。

昆塔斯让人出去寻觅了点面包和果汁,他们半塞半灌地总算把小孩给弄得有了点生气。

但它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被绑在桌子旁,像只小狗一样瑟瑟发抖。

昆塔斯于是好奇,“你怎么总闭着眼睛。”

“我看不到。”

“看不到,看不到你抱着个棋盘干什么?”

“我会下棋。”孩子顿了顿,“我想当棋士。”

昆塔斯笑了,“撒谎。你根本看不到棋盘。”

“我没有撒谎。”孩子有点焦急,“我五岁之前是看得到的……那个,我的棋盘呢?”

昆塔斯撇了撇嘴。孩子带着的简易象棋的棋盘是对折起来的,打开里面便是小棋子。昆塔斯的仆人觉得这东西没什么用,就把它顺手扔了。昆塔斯饶有兴味地说,“你和我下盘棋,你要是赢了我,我就送你副新的。”

孩子歪头想了想,轻轻地说,“好哇。不过你要把你的步骤移动报出来。”

昆塔斯笑了。他活了快两百年,谦虚一点说象棋也早就到了国际水准。小时候几个兄弟感情也不太好,大家平日除了练剑学习都是自己找乐子。有人喜欢收集宝石,有人爱上了人类诗词,昆塔斯偏偏放不下的,是黑白棋盘上的那几颗棋。国王稳重,皇后灵活,机动的车马和忠实的卫兵。昆塔斯沉迷于象棋的世界,乐此不疲。从他很年轻的时候,人类抓来给他进食,他都会先和对方下一盘。不会下棋的人,自然是直接被送到厨房,而稍有水准的人,则会让对方活着,直到输给他。

昆塔斯很聪明。那些人没有活过一个星期的。此番开局前,他还心想,晚上已经吃得很饱了,它的血只好先赏赐给其他人。可对局开始后,昆塔斯觉得不妙。小孩的棋路很特别,每一步都与一般人的计算很不同。起先,二人一人一步,非常流畅。到后来,昆塔斯移步的速度越来越慢,可他每每思忖了良久移动的一步,那个孩子就会紧接着移动下一步,就仿佛它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昆塔斯的每一步都在它的计算之内。

“Check!”

不出一个小时,昆塔斯的王就被将住。昆塔斯又坚持斡旋了一会儿,终于败阵下来。

“再来一局。”

又过了四十五分钟,它又Check了。

昆塔斯有些烦躁,于是再要求复战。就这样,两个人连续下了七、八盘,昆塔斯只觉得自己被对方死死压制,一点取胜的机会都没有。虽然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看起来最多十几岁的孩子,在下棋方面天赋秉异。它显然从未接受过正式的训练,但它在对弈上有一种野性的灵感。每次布局都十分不同,而杀招落下又让人招架不能。

他抬起眼,发现孩子在不住地揉着眼睛。

“怎么了?”因为连输数场,昆塔斯的声音里带着急躁。

孩子被吓了一跳,然后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困了……”

昆塔斯这时才意识到,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仆人不知何时已经把窗帘都挂了起来,他太投入了,竟然完全没有感觉。他想了想,然后说,“好吧,你先睡,明天再来。”

孩子顿了顿,胆怯地说,“那个……”

“嗯?”

“我……一直在这里,不好吧?”

昆塔斯想了想,“只要你能一直赢过我,你就永远吃住喝不愁。”

“但是……我不能一直在这里。”

“别担心,等你输给我就好了。”

“输给你,你就放我走吗?”

昆塔斯眯起他碧湖色的眼睛,嘴角勾起了愉悦的弧度,“别傻了,你闯进了血族的领地,输了,我就勉为其难地亲自动手,吃了你。”

【4】棋 童

仆从们给棋童戴上了一副项圈,昆塔斯到哪里都带着它。晚上他处理军务,把它拴在书房,得空的时候就找它下一盘。白天他在棺材里睡觉,就让它趴在一边的地板上睡了。长老们对这个“宠物”的存在并没有激烈地反对,至少有了它,昆塔斯可以一直乖乖地呆在古堡里。昆塔斯能“安全”和“被找到”,这就已经是最伟大的两个成果了。

逐渐地,昆塔斯开始摸出了棋童的规律。虽然它的棋路百变莫测,但它的思路,却总是有着一些规律可循。它习惯,在早期看似顺应着昆塔斯的棋路,从不正面对决,却步步诱其深入,直到他跳入它的布局,才动手绞杀。万试万灵。发现这件事以后,昆塔斯和棋童每一局对弈的时间慢慢变长了,从四十多分钟,到一个多小时,到两个多小时,到更久。

还是棋童每次必赢,但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对话。

昆塔斯了解到,棋童的父母早就死了,它被过继到远亲的家里。因为眼睛看不到,家人对它的态度很恶劣,经常打骂它,更是反对它做棋士。最后的一次冲突里,姑妈用铲草的铁锹劈头盖脸地砸向它,它怕自己被打死,只好带着棋盘跑出来。迷了路,不小心卷入了莫名的枪战里,为了不被伤害,又跌下了山崖,于是伤痕累累,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昆塔斯的宅邸。

昆塔斯想了想,前段时间确实该隐的人杀到过这附近。昆塔斯觉得很烦闷,更觉得血族部族间这么打来打去的实在是糟透了,不仅把美好的生活弄得乌烟瘴气,更是让他连下棋的时间都没有了。但除了这么打下去,又似乎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昆塔斯在心里发着牢骚,此时棋童的招数又变得愈发凌厉了起来,不等昆塔斯反应过来,自己就又落入了它的布局。他狼狈地移动着皇后招架,只听到它又喊了一声,“Check”。

皇后被调开,三个方向,王被死死将住。昆塔斯很不爽,他抬起头来看向小棋童,心想若它要是流露出半分得意的神情来他就直接把它扔到厨房。可棋童没有。它看起来像是人类十六、七岁的女孩,短短的深栗色头发,象牙色皮肤,相貌虽然算得上清秀,但和昆塔斯的西西里美少女们比起来又远远不值特别一提。她闭着眼睛,神情好像一个修炼多年的老僧,谁也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起先的不爽好似水泡般缓缓消逝。昆塔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轻轻地说,“棋下得不错。”

棋童抬起头,虽然闭着眼睛,但昆塔斯能感到她的聚精会神,她摸了摸棋盘上的棋子,轻轻地说,“你的心里有顾虑,限制了棋路。”

昆塔斯一顿,本来喝了一半的鲜血,也放了下去。

“棋的胜负,取决于‘无’。无欲则无所求,无所求则无畏,无畏则战无不胜。”棋童的声音清脆而明亮,“而你不仅作不到‘无’,你的心里还总是有好几个目的。想要保住皇后,又想保护住其他的臣子,又舍不得放弃进攻的念头,所以输了。若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其它的事情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昆塔斯看着它好一会儿,突然露出獠牙笑了起来。他的牙齿上挂着丝丝鲜血,那狰狞的样子几乎盖去了他俊俏的模样,他捏着棋童的下巴,拉到自己身边来。它虽然看不到,但却可以嗅到昆塔斯身上的血腥气息,“我说过,你输了我就会杀了你,你不怕么?”

他的声音低沉而听起来充满了食欲,就好象准备进食的狮子发出的低吼,而他也确有此意。一个有趣的玩具,却似乎开始挑战了他的权威,昆塔斯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而正因为没遇到过,就会觉得不安、就会想要消除。而棋童的面容还是如常的平静,昆塔斯感到困惑。就在此时,它慢慢地说,“我不怕。因为我是不会输给现在的你的。”

昆塔斯的寿命并不算短,两百年,是眼前的宠物的十倍有余。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捏着它的脸他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手,把棋童推到一边,又端起了那杯鲜血。

“摆棋。”

【5】圣 印

但后来的数天里,昆塔斯一直无法战胜小棋童。

闲来无事便与它对弈几局,已经逐渐成为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课。长老们对棋童的存在开始觉得碍眼是在那一天——长老去昆塔斯的书房商量军情时。虽然继承着长老的职位,昆塔斯的幕僚们从外貌看都是十分年轻的。这位肯特,比昆塔斯年长了一百岁,看起来却还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那天,他一边敲着门一边走了进来,口中念念有词地说,“昆塔斯大人,该隐的人又出动了,我们需要一批……宠物还在?”

彼时昆塔斯正在例行地与棋童对弈,看着长老进门,并没有让它回避的意思。肯特习惯帮昆塔斯打扫垃圾,包括他看腻的书、尝了一口不喜欢的食物、或是缠人的女孩儿。于是他停止了汇报,走进屋里,一手拎起宠物的胳膊,好像处理大型垃圾一般,自然地将它往门外拽去。

棋童什么都看不到,它被长老冰冷的手拽着,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眼看就到了门口,昆塔斯突然无精打采地说,“那是我的宠物,你要把它带去哪里?”

“可是……”

“留下。”

肯特无可奈何地松开了手,棋童咣当一声摔倒体面上,磕到了膝盖,疼得稍微咧了咧嘴。那一刻,肯特看到昆塔斯的眉头皱了皱,直到棋童摸索着站了起来,他才又放松了容貌,看向肯特,“快说。”

“什么?”

“你不是有军情汇报么?”

肯特又看了眼棋童,无可奈何地抬起头,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该隐的动向。那是一次十分惨烈的交锋,杰埃让家的势力又向南方扩张了数公里。而即便如此,昆塔斯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轻描淡写地在地图上布局着,讲述着下一次进攻的方向。至于那个小棋童,它摸索着走回了原本的位置,静静地坐在一旁,仿佛它不仅看不到、也听不到双方的对话。

通过这件细小的事情,让肯特开始对这个瘦小的人类关注了起来。昆塔斯每天都会花两个小时和它对弈,但从来没有赢过——它只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以昆塔斯的智商和年岁来说,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而更令肯特不安的是,棋童与昆塔斯太接近了,肯特担心,对昆塔斯而言,棋童已经不仅仅是一个餐前的消遣品。

在某一个漆黑的夜晚,肯特带着昆塔斯西西里的十三位美少女涌进了他的书房,女孩儿们嬉笑着、半撒娇半强迫地把昆塔斯拉扯出去,肯特则安静地留在他的身后,仔细地打量那瘦小的棋童。灯光暗着,外面也没有月色,一片静默的黑暗,它抱着膝盖,静悄悄地坐在屋子的一角,看起来脆弱得不赢一触。但肯特知道,越是强大的东西,往往摧毁它的就是看起来最为脆弱的存在,就好象硕大的木制建筑会崩坏于细小白蚁的侵蚀一般。

在肯特眼里,这可疑的小棋童,就是有可能摧毁昆塔斯的白蚁。

在一切没有太晚之前,他要亲自动手,消除这个威胁。想到这里,长老的双眼泛起了血红的眼睛。他露出了獠牙,毫无犹豫地走向屋子角落的棋童——

棋童听到了脚步声,却立刻辨认出那不是昆塔斯。它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遂抱紧棋盘,警戒地想要站起来,向屋外的方向跑去。但盲眼的人类孩童怎么可能比得过肯特的速度,肯特轻易地转过身来,伸出手臂,细长而有力的手指飞速地抓住了棋童的衣服,将它一把拽到了自己身侧。随即肯特张开了嘴,獠牙毫不犹豫地向棋童的脖颈咬下去。

“你在做什么!”

伴随着震怒的声音,昆塔斯猛地打开了书房的大门。未等到任何辩解,他就好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冲向正准备下手的肯特。吸血和转化需要时间,肯特来不及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抹杀棋童。他于是猛地一甩手,棋童的身体就好像沉重的铅弹一样,撞击在昆塔斯房间里厚重的玻璃上,随即哗啦哗啦数声,玻璃碎裂,刺入了棋童脆弱的身体,黑夜里,玻璃带着血色,与棋童一并从古堡的三层向下坠落而去。

昆塔斯无暇顾及肯特,他跟着冲出窗口,血族亲王黑色的上衣如同黑色的翅膀,他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拉住向下坠落的棋童。

就在此时,月亮拨开乌云露出了它金色的光芒,棋童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精致而美丽。

她睁开了眼睛,深琥珀色的双眸就好象昆塔斯见过最纯粹的玛瑙。但那一双眼睛却无法聚焦,只是空洞地、冰冷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在那一刻,年轻的亲王心里闪过了一丝他无法形容的遗憾,在两百多年的“无所谓”里唯一的愿望,他希望她在这一瞬间可以看到自己,他希望她能够认出他的相貌。

随即,他的手终于碰触到了她的身体。他将她紧紧地抱住,两个人一并摔落到了地面上。

即便有着昆塔斯的保护,数十枚玻璃的碎片也已经插入了棋童的身体,伤及了她的器官。

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她的脉搏、心跳、呼吸都开始变得异常微弱。人类的医术只能延缓她的死亡,却无法将她救回。如果想要挽回棋童的生命,只有一个办法——将其转化。并不是每一个人类都有资格和能力被转化为血族的仆人。很多人在被吸血后,受不了强大的力量,发狂数日后便狰狞地死去。

没有人能保证棋童在转化后可以活下来。

除非,拥有完整的血族圣印。

昆塔斯守在昏迷的棋童身侧,而肯特则跪在一旁,苦苦哀求地说,“在这关键的交战时刻,请您一定不要为这样的人类分神。”

肯特又说了什么,昆塔斯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时候,曾经缠着父亲想要一只人间的小狗作为宠物。父亲严肃地面斥过他,狗狗的生命只有十几年,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样的存在,不够持久、不够强大,不仅无法帮助昆塔斯,还会拖累他,只会成为昆塔斯的弱点。对于一个氏族的继承人来说,变得更加强大、没有情感、没有悲悯,才是带领氏族走向成功的唯一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