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韩国的公主……?”

墨发、黑眸、淡樱唇,肤若凝脂。眼前郡昇的面孔清晰却又模糊。她沉默地再次拉起佐的手腕,执拗地拽着她,直到她们远远地离开了缓缓前进的人群。这时佐回头看过去,人群正列为一条细长而望不到尽头的队列,沿着巨大的螺旋向看不到底的深渊行进而去。

佐突然觉得有些后怕,冷汗都沿着脊梁涌了上来。

郡昇轻轻地说,“你若跟着他们,便会坠入地狱。”

她向前走,示意佐跟着自己。可佐沉吟了半晌,还是回答道,“可我,就是来闯这地狱的。”

郡昇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记得你的样貌。你就是与我立定交易的黑白无常。你是从地狱来的,难道还不了解地狱的事情吗?”

“我不是黑白无常,也不是死神。与你的七日之约是V设下的局,但我与他有对立的目的。”

郡昇似懂非懂地听佐讲完,随即说,“不管你是谁,你不能跟着他们走,那条路的尽头,你会被迫喝下阿凯隆特河水,抹去一切记忆,落入地狱,才有资格为未来的某天转生。既然你要‘闯’过地狱,总是有不想忘记的事情吧。还有另一条路可以去往阿凯隆特河,跟我走吧。”

郡昇步履优雅,举止风轻云淡,就宛若此地并非地狱,却是韩国新政冬末时的梅树林,而她们二人就像前来的赏花者,静静地漫步在美景之中。人在地狱中感觉不到累,就这样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眼前开满了纯洁而美丽的白色花朵,花朵纤细却不见枝叶,仿佛漂浮在黑暗之中。佐不由叹为观止,而花丛之后,则是如海一般宽广、黑暗的河流。

郡昇轻轻说,“这些花就是曼陀罗华,它们后面就是阿凯隆特河,而河的彼岸则是曼珠沙华。彼岸花分两色,两色永不相见,而花叶亦不同存,正如人之生死。过了阿凯隆特河,便去到了地狱第一环,也叫林博。”郡昇发了一会儿呆,又说,“当年我的人生,你们插手确实不讨人喜欢。但我死去之时,却从你眼中看到悲悯之意。我姬郡昇从不愿意欠人什么,送你于此,算是回报了你。但渡河的事情,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佐连忙道谢,眼看郡昇就要转头回去,她不由好奇问道,“你方才说到了此间,人都会下意识随着人流去到地狱,为何你要留在此处。”

郡昇脚步一顿,随即回头过来,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地问,“你可还记得滕鸢。”

那是秦国的将军,佐接口说,“滕鸢将军,记得。那件事后,他被秦国大为信任,出任管理韩国旧领,待百姓如子,立功无数,孤身终老,未曾婚娶。”

郡昇并没有说话,她明亮的黑色双眸似乎闪着湿润的光芒,可泪水那样的东西始终没有掉落下来。良久,她嘴角一挑,“我在等滕鸢,阿凯隆特河畔,我见到我的父王、臣子、甚至秦国的将领,偏偏没有滕鸢。可你这样轻描淡写一句话,却似乎让我见到了他的一生。其实想想,滕鸢那样的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一定踏上极乐,早日投生了。”

佐不由有些难过,接口道,“现在既然清楚了滕鸢的事情,可以放心地转生了。”

郡昇看着阿凯隆特河畔,想了片刻,“还是算了。我舍不得忘记滕鸢。当年我若信得过他的诺言,怎会让我们两个人分离、孤独到如此境地。”她看了看佐,“我在这里很长时间了,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对方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你所以为的。滕鸢想报答我,他想让我幸福,我却以为他要的是韩国。以己度人,实在是太愚蠢了。”

郡昇扔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佐,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佐盯着她的背影想了一会儿,却觉得有些惭愧,郡昇为了记住滕鸢而宁愿永远留在地狱入口。自己却忘记了那么多东西,忘记了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和事情。

若再遇到他们的话,他们还会原谅她所做的一切吗?

或许是因为身处地狱,这样的愧疚感瞬间就消逝了。佐整理精神,向着阿凯隆特河畔快步走去。

那条黑色的河水一望无垠,根本看不到对岸。虽然无风,河水却起伏激荡地向岸边拍打而来。即便是最好的游泳选手,估计也根本无法游水过去。

佐有些为难,而就在此时,谁人撑着小船,大声地哼着调子,向她这边行驶了过来。

那声音粗鄙难听,混杂在阿凯隆特河的浪里,显得诡异而奇特。

『你们该倒霉了!可恶的灵魂。

我此来渡你们到河水彼岸。

让你们受火烧冰冻之苦,永陷黑暗深渊。』

“哈!好久没有落网之鱼来到我卡隆的渡口了。”他的船靠近岸边,他的头发花白,而面容却狰狞扭曲,他一眼圆睁,一眼半闭。他侧过脸,用他比较大的那只眼睛打量着佐,随即怒道,“你还没有死!来这里做什么。”

佐连忙说,“我确实已经来到地狱,请前辈帮我。”

“哼!”船夫不再追究她的生死,只是大声地喝道,“这里还有免费的午餐吗?你是否以为自己走错来了天堂。”

佐思考着,这七重门,或许不一定是完全以门的物理形式展现出来。也许面前的地狱船夫,就是七道考验里的第二道。她又看了看面前令人绝望的黑色河水,从口袋里取出了茜色的七日水晶,递了过去。

船夫接了过来,几乎都没有正眼瞧一下,把水晶往口袋里一塞,拿起了浆,漫不经心道,“上来吧。这年头,明明活着却要自甘落入地狱的人,还真的少见哟!”

小舟离开了生之岸,向地狱的第一环缓缓行去。阿凯隆特河水激荡起伏,小舟仿佛一枚脆弱的叶子,随着水流上上下下,颠簸颤抖。光线渐渐暗去了,生之岸的曼陀罗华也看不到了。卡隆突然展开了他粗糙的嗓子,大声地自言自语了起来,“我!在这里已经渡船很久了哟!这条船虽然小,但却很结实。那些死去的人啊,他们不想忘记现世的记忆,却又想要快点经受试炼后转世,就只能来求我了!”

佐回头看了看卡隆,他苍老的面孔在这阴暗不定的光线下显得更为奇怪。

她不由下意识地更加抓紧了小舟的侧弦。就算船翻了,她只要抓住,还是可以迅速爬上来,而且不会误灌自己任何阿凯隆特河里的水。

仿佛读懂了佐的担忧一般,卡隆继续说了下去,“这水啊!可是和你们人间的水很不同的哟!”它比灵魂还要轻,却比罪恶还要重。”卡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羽毛,随手往阿凯隆特河里一丢,那羽毛就好象沉重的铅球一样,瞬间笔直地沉入了水底。

“如果和一般的水一样,谁还需要我的船呢?”卡隆的声音不由变得得意洋洋。

卡隆安静地划着船,渐渐地,小舟已经来到了宽广的河水中央。在这里,佐看不到此岸,亦看不到彼岸,光线变得十分昏暗,而周遭的浪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在这里,卡隆突然停止了划桨,从河中把桨抽了回来,立在自己身侧。

佐一惊,但还是竭力保持面上的平稳,“前辈,怎么了。”

“船费哟。”卡隆似笑非笑地说,“那块破玻璃,划到这里就可以了吧。阿凯隆特河可是很宽广的,

佐不由有些恼意,“上船的时候,可并不是这样讲的。”

卡隆把浆插回了水里,“我划船啊,已经很久了哟。我只要动一动桨,就可以保证你现在就掉入河里去。啧啧,那可是比经过审判之门再入地狱更惨的哟。你会被这冰冷的河水浸泡、变形、腐烂。而你却不会死,也不会转生。谁叫你想着捷径呢,捷径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快,付给我报酬,不然就沉入水底吧!”

佐下意识地捂住身侧的袋子。

如果把七日水晶都给他……不,就算只给他一块,她也无法经过剩下的门了。何况,她还无法确认,卡隆是不是所谓的“第二重门”!佐的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可就在此时,郡昇在离别前说过了一句话,猛地跳入了脑海。

“对方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你所以为的……以己度人,实在是太愚蠢了。”

就在卡隆要不耐烦地晃动他的桨时,佐突然大声说,“花!我可以给你花。”

卡隆“哈”地大笑一声,“阿凯隆特河岸,不是都种满了花!那秃秃的一边白、一边红,有什么稀罕的!”

“不,我的花是其它的颜色,还有叶子,花和叶两相存,花不见了,叶还在!”

“什么!”卡隆好像看到天外来物一样地看着佐,但佐感到了他眼中的好奇,“拿过来看看,真如你所说,本大爷把你拉到对岸也不是不可能。”

“这花必须要种在土上才能开放。你拉我到彼岸,我便给你看。”

卡隆沉默了。他不想放佐过去,可他又很好奇这花叶两相依的存在。佐也不催促,只是故作镇定地看着河水道,“想掀翻我随你便,但这样的花,你就算再等上一万个过河的人,也不会有的。”

卡隆大啐一声,随即划动了手中的桨。小舟猛地一震,却没有掀翻,只是继续向前前行了起来。佐稍有放心,卡隆却恶狠狠地威胁道,“如果你骗我,上了岸,我就直接用桨把你拍倒,然后让审判者把你扔到最恐怖的环里去。”

佐在口袋里紧紧握住V送给她的种子,心想他可千万别害了她,否则别说再找回什么记忆,恐怕到最后连个渣都不剩了。

卡隆划向彼岸的速度加快了,河水在船桨下发出哗哗的声音,很快,在另一侧看到了如火焰燃烧一般曼珠沙华。和曼陀罗华一样纤细、优雅却有着极致炽烈的颜色。临近了岸边,佐看到,在层叠的红色花从间,有一条蜿蜒的小路,而另一侧还有一条笔直的大道。

而此时卡隆加快了速度,咣地一声,小舟冲到了彼岸上。佐还没有反应过来,卡隆就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拽下船来,硬声硬气地说,“快,将花给我看。否则,我不会饶过你。”

佐被拉得生疼,但她还是镇定地说,“花一旦种下,就不能再移动了。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这样我每次回来这里,就可以看到它。”

这一刻,佐觉得凶神恶煞一般的地狱船夫,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心想着把最珍贵的东西放在每日可以看到的地方。想到这里,她竟觉得他那丑陋的样子也可爱了起来,也不觉得那么害怕他了。

她从口袋里翻出V的种子。在森林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小种子,在地狱里竟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佐觉得V靠谱了起来,她将种子丢到彼岸看起来干涸的土地上。种子接触了地面,紧接着,嫩绿的小芽破土而出,迅速成长,花茎变得结实,延展出绿色的叶子来,又长上了尖锐的利刺,数个粉色的花苞在花茎的枝节涌现出来,随后,最上面的花苞慢慢伸展开来了,很快就盛开为一朵娇嫩欲滴的蔷薇。

人间极为常见的花朵,比不上曼殊沙华的纤细、精美与不可思议。但这种满生命力的绿色,却是地狱没有的颜色,这样佐想起了人间的阳光,才离开了那里没有多久,就已经开始思念人界了。可侧头一看,卡隆似乎比她更加感动。那衰老狰狞的面孔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柔和,就连他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睛周围也变得通红。这年老的船夫松开了拉住佐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盛开在他面前的蔷薇,想去碰触,却又怕伤害那花朵,踌躇了许久,只敢停留在原地,看着它。

“真美啊。”他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然后他说,“我在阿凯隆特河啊,已经有数不清的了日子了。来到这里的灵魂,是坠入地狱的人里最邪恶的人啊。他们总想着不劳而获,被我扔进河水里,久久不能腐化。我一个人渡船的时候,他们便聚集在一起,用最邪恶的话语诅咒上帝、诅咒生育他们的父母、诅咒他们存在过的时间和地方。但他们不敢说我什么,因为我可以用桨惩罚他们。这些肮脏的灵魂,让我生厌啊!”

卡隆看着这话多,眼眶湿润道,“能看到这朵花,真是太美好了。”他翻了翻口袋,把七日水晶掏出来,放回了佐的手上,“小姑娘,我认得出来,这是七日水晶吧。你在与君上有一场赌局吗?我没有生命,无法给你忠告,但我想谢谢你。你看到这一大、一小的路了吗?大路会将你带向第一环林博,而小路则会带你前往第二环审判门。那是判官的近路,走这条,或许会提升你的胜算。”

佐怔了怔,将水晶握在了手里。这样简单的事物,竟让这暴躁邪恶的老船夫如此感动,乃至性情大转。她又仔细咀嚼了一下郡昇的忠告,如果没有她的这句话,她或许无法体会这个道理。她诚恳地向老船夫道谢,随即便顺着卡隆的指点,踏上了那条蜿蜒的小路。

直到佐走出去好远,她似乎还听到卡隆在她身后那粗鄙的喊声,

“谢谢你,小姑娘。”

佐只觉得有些感动,可不及想太多。因为眼前出现了一道泛着绯红的大门。门凭空而起,横亘在小路之上。没有锁,却无法推动。与地狱之门一样,半圆形的槽静静躺在中。佐确认,这一定是第二道门。同时也确认,卡隆指得是一条正确的路。否则地狱有九环,可能没有找到七重门就会被困在这里。

带着感激,佐将绯红色的七日水晶放在半圆形的凹槽里。

四周瞬时弥漫起如同晚霞般似红似粉的大雾,将佐紧紧包围了起来,遮挡了她全部视线。

“总比第一道门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舒服。”

佐这样想着,然后很快,粉色的雾开始渐渐消散了。

【3】审判之门 (I)

“一次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拖延。”

Z站在高台上,地狱之君麾下的十三位死神中,有七位站在下面,带着遮住脸的斗篷,再后面毕恭毕敬地站着数个矮小的仆人。听到Z的话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来。Z身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冰冷的深琥珀色的眼里略带不屑,精致的面容显得凌厉而霸气十足,“你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任务,能够离开地狱,前往人间,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交易也好、赌约也罢,人间的绝望有那么多种,憎恨、悲伤、痛苦、背叛。你们只是负责其中一样,有那么困难吗?”

一位死神有些诺诺地回嘴说,“人间总是会有各种突发情况。”

“可不是,”另一个略带轻佻地声音接口道,“有一个case我跟了好多年,那个老头儿一生为善,却从未得到回报。在我的努力下,他开始积累满满的憎恨,可在死前,突然遇到个小孩,不知怎么回事,憎恨都变为了幸福,因此上了天堂。”

“我也有这个情况,那个人本来因为极度的悲伤,动手自杀。却在死前遇到了一个唱圣歌的女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就连悲哀也没有了。天界实在是太狡猾了,这是赤裸裸的文化洗脑。”

Z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死神,不由有些厌烦地说,“一次执行任务成功,有很多可能的因素。运气、对方的意志力、你的表现等等。你们每个人都在收集那么个情绪,那么多年了,都能或多或少成功那么几次。但是只有两次、三次、五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都完美无缺,我们才不会辜负Lord的信任。”

死神不由噤声,纷纷抬头看向Z。

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岁,因为她命丧于此年华。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恐怕连Z自己也不记得了。初入地狱的时候,地狱之君让她在第九环打杂,游走在那群因欺诈而受到惩罚的灵魂之间。她做得非常好,很快又被派去和一名资深的死神出勤人间,从旁观的角度又观察了多年人类。比起其它的死神,她更了解人类,并且可以看穿对方最想要的东西。后来,那名资深的死神被派到人间转世,她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所负责收集的情感,是背叛。

一眨眼,百年过去,Z成为了Lord麾下最强大的死神。

她的出色,就是在她面前,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她遭遇的成千上百个案例里,每一次,行使约定的对象,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背叛。

“我讨厌,没有效率的事情。”

Z冷漠地说着,深琥珀色的眼里映出死神们敬畏的神情。

就在此时,下面又响起了那略带轻佻的声音,“我倒是遇到了一个难题,实在解决不了。不如请您亲自出马。”

Z垂首,对方正好揭开了自己斗篷。女子看起来与Z年纪相仿,细长而冰冷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就像一个漫长的梦境一样。

佐定了定神,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与场景看起来如此鲜活,既像是一场制作精良的电影,又好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段经历。她摇了摇头,转头看过去,绯红色的第二道门已经消失了。她还站在那条蜿蜒的小路。周围没有了岸边赤色的曼珠沙华,眼前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她试探地向前走去,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尊高大的建筑物。它看起来华丽而高贵——或许高贵这两个字用于地狱并不合适,但佐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

那是一尊哥特式的建筑,尖拱、壁柱、花窗棂,有一百八十六尊尖塔,像浓密的利刃刺向天空。尖塔上雕刻着各种各样受苦的灵魂的样貌。城堡外侧有七层高墙将它环绕,每层高墙前都有一座完美的拱门,拱门上分别雕刻着某位死神的形象,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就看到了建筑的入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佐迈开脚步,向着那神秘的建筑前进。

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佐就站在了建筑的大门口。横梁上用陌生的文字写着短短的句子,佐看不懂,于是也懒得去计较。这道门上并没有七日水晶的圆槽,因此并算不上七重门其中的一道。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去碰触那门。

没想到,看起来高大而沉重的门,被她轻轻一碰就开了。

里面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佐继续向前走,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厅堂里。由顶看来有数层楼之高,周围看不到任何吊灯,不知道这层叠而起的光线从何而来。她向前走去,眼前又出现了一级偌大的高台,高台前有数不清级数的台阶,而高台之上则放着一张看起来不小的桌子。

桌子上竖立着一本打开的、巨大的书,仿佛谁放在那里正在阅读一般。

佐不由好奇,想顺着台阶上去看看,那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可脚才抬起来,还未及落到台阶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就恼怒地喊道,“做什么!谁允许你上来的?”

紧接着,她的身体就好象被风卷住一般,硬生生地被往后带了几步。

佐莫名地抬起头,大厅里一人皆无。她想了一会儿,试探地说,“书?是书在说话?”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了几分凶狠,“你家的书才会讲话!老子就坐在这里,你眼瞎吗?”

佐揉了揉眼睛。这怪不了她啊,什么都没看到啊!

“真是瞎子!”缓缓地,从书旁探出半个身子来。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男孩带着愠恼瞪着佐,“看到了吗?老子在这里呢!”他很快又缩回了书的背后。

佐觉得他骄傲的小样儿十分可爱,不由兴起,顺着他说道,“失敬了!请问这是哪里?”

“审判所啊!大门上写的死人都认识!你果然眼瞎。而且第四钟的审判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混进来了。”

佐心想自己不是死人,难怪看不懂。她于是又说,“我想通过这里啊,路在哪里呢?”

“废话,来这里的人还能一直住在这里吗?老子定了你的罪,当然就送你下到某一个环喽。”佐看不到他,只能听到他这样回复自己,随后就是他迅速地、哗哗哗地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很恼怒地样子,在书后喊叫道,“你还活着呢!老子很忙的,能别来浪费老子的时间吗?”

佐连忙道,“如果定不了我的罪,就让我自己走走吧。”

“你以为地狱是你家后院么?没死的人,怎么可能让你进入到第三环?来的路你都认识,哪儿来的哪儿回去。喜欢地狱的话就回到第一环的林博,那里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好走不送,老子忙死了!”

佐不放弃地说,“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让我过去吧。”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从书后探出头来。这时的他戴上了一副老花镜,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佐,好像恨不得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看个仔细。然后,他突然有所悟一般,“哦,是你啊!”佐以为有了转机,可下一秒,他又缩了回去,随即更不客气地喊道,“是你就更不行了!等你死了再回来找老子吧!你的罪可轻不了,想下到后面的环是一定的!”

语毕,他不愿再与佐交谈。堂中再次掀起大风,风带着力量,将佐卷了起来,向厅外送去。佐被甩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门口的大理石台面上。她爬起来想要跑回去,可审判厅的大门就在此刻“轰隆”一声,紧紧地在她面前关上,严丝合缝。她尝试着又推了几次,但这次,就算用上她全身的力气,大门也不再移动半分。

眼前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返回来时的河岸。佐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索性坐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上,盯着前面的拱门发呆。这个时候,谁人轻轻地从后面拍了拍她。佐起初没有感觉到,那个力量稍微大了一点,佐才猛地反应过来,转头过去。

用斗篷挡着面孔的人伫立在她身后,佐下意识地地弹起身来,带着防备地向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对方的声音轻轻的,却十分清脆动听。而佐却想起了在通过早前那道门时,眼睛细长的女性死神。虽然对她没有丝毫印象,但是她却本能地厌恶对方。当时那名死神也是用斗篷遮住相貌的。佐谨慎地说,“你摘下斗篷,我看到你的相貌、才会相信你。”

那个人取下了自己的斗篷,淡淡的金色头发好像阳光一样倾泻而出。

佐只反应了一小会,便想起了地中海中,那个为憧憬的水手而放弃生命的天真的小海妖,而紧接着迎面而来就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地狱。”

芙蕾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唱歌引诱人类是她的种族的天性,这并非罪恶。相反,在过往漫长的旅程中,佐一直认为芙蕾是最纯洁的存在。即便在她最后做出选择之时,她的心绪也还是那么简单、纯净。对于她出现在地狱这件事情,佐发自内心地不愿相信。

芙蕾睁大了眼睛,仿佛佐问了一件稀奇的事儿,“我在最后选择背叛了我的族人,当然会来地狱。”

佐觉得有些哀伤。当你施恩于某人的时候,为何却要面临着背叛另一些人。

芙蕾见她低落的样子,不由善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的判官这样告诉我的,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倒是你,我很好奇,你是死神,为什么还需要从这里进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