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氏方满意地侧了身子嘴角微翘自语道:“上次整不到你,这次便要你从云端上跌下来。就算害不到你,拿你身边那几个一等一的丫鬟来出气儿,也是值的。”

第017章 错信他人

毓秀院。

七月的天愈发地炎热了,文君华整日都呆在房内不出门,连每日要去文李氏房内问安的礼节都被文伯阳吩咐着,一应免去。

此刻正端坐于冰凉书案上练字的文君华,是怎么也想不到,文李氏会在这么炎热的午后来看望自己。小寒通传了一声,文君华微微皱眉,无法只好搁下了手中的笔,交给白露清洗。

这文李氏一进屋便兴致高昂地说了句:“这大暑天儿的,君华的房内却还这么凉快,实实羡煞旁人呢。”文君华不予理会,只上前来微微欠身问了个安,她身边的一应丫鬟也纷纷对着文李氏行了礼,文李氏身后的连红亦恭恭敬敬地给文君华请了安。

不一会儿,春分便手脚麻利地带着几个手捧托盘的小丫鬟上了茶点来。文李氏却也不关心地那精致美味的点心,眼神直直地往文君华练的字上瞟。屋内沉默了一会儿,却见文李氏忽然暗了神色:“哎,君华原先的字是极好的。何曾想上次大病一场,竟落下了病根,现下你的右手可还绵绵无力?”

文君华自是明白文李氏这一番话不过是在做表面功夫,便嘴上回道:“多谢二娘关心,君华的右手只是写字不利索,这日常起居,却还是能应对自如的。”

“那就好。”文李氏说话间端起了茶几上的香茶轻抿了一口,遂又看了一眼那宣纸上的黑字,“字迹虽不若从前,却也还看得过去。我的儿,只一个多月,竟让你练就出这样的成绩来,实是难为你了。”

文君华也顺带看了一眼书案上的字,嘴角微翘,经过日以继夜的努力,她终于能够写出一些像样的字来。虽然谈不上字迹娟秀,倒也工整了不少。回神过来,她点点头:“不辛苦,右手写字虽不利索,但是基本功还在,不妨事。”这样说,才更加不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能识字读书是好的,不过,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只管多学学素日娘子们教予你的女红,管家之道便是。”文李氏略有深意地看了文君华一眼,随后神色又恢复如常,“至于这些个写写画画的活儿,大抵是男人们的事儿。日后你嫁了人,光是会这些写写画画的,只怕会招人诟病。”

“二娘所言极是。”文君华不予争辩,只顺着文李氏的话往下走。一旁的小寒白露等人也都恭恭敬敬地站着,未有言语。

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客套着。如不是前些日子发生了碧灵寺那段插曲,此刻的文君华,还真要以为文李氏是转了性了,关心起自己来了。

两人正聊着,却见门外有两个婆子架起一个丫鬟朝着这边走来。

待走近了,文君华方看清,那两个婆子是毓秀院负责杂物的粗使婆子。而那个被架起的丫鬟,却是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婢谷雨!

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文君华凝了眉,谷雨这番是怎么了?何以路都行不动,要两个婆子给架着走!难怪谷雨早上伺候她洗漱完毕之后,便不见了人影,她本还欲问谷雨昨日被打的耳光还痛不痛,却一直寻不着她的人。

一旁的文李氏见那几人走近了,便自嘴角微微地浮起了一丝笑意。

两个婆子已经进了门,见到文李氏也在,便好生吃惊了一番,遂见了礼,然后二人齐齐地看着文君华,似是等待着文君华的吩咐。

文君华这才看清了谷雨的模样,只见她原本梳好的双丫髻此刻已经凌乱不堪,垂下来的几缕头发遮挡住了她的五官。一身湛蓝色的轻纱衣上,隐隐可见微红的血迹,原本活灵活现的身形此刻更是没了力气,软软地伏在地上!

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文君华呼吸不上来,她欲问发生了何事,却见文李氏讶异地说了句:“君华,这丫鬟犯了何事,让你这般罚她?”

文君华心下愠怒,还没问清事实,这文李氏竟妄自断定说人是她打的!真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唯恐天下不乱。

小寒白露春分几个,见到谷雨身上的伤痕,也不由得一惊!她们各自绞着十指,心乱如麻,尔后又齐齐地看向文君华,盼望着她为谷雨出气。

“二娘说笑了,君华亦不知发生何事。”文君华说话的时候,眼神直直地盯着婆子和谷雨三人看,却不去看文李氏一眼。

文李氏也不恼,只在一旁捻了一块点心放入口中,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谷雨,你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文君华一脸关切地看着此刻伏在地上没了一丝气力的谷雨,心中满是酸疼,如若不是碍于文李氏在场,她早已命人将谷雨扶了起来。

谷雨软软地趴在地上,身体颤抖不止,她看了看文君华,只一眼,便缩回了自己的眼神。尔后,又似求救似的看向了文李氏。最终嗫嚅着,不敢出声。

小寒心急,看着谷雨这样子,便不由得说道:“谷雨,你倒是快说啊,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子的!”说话的时候,小寒还双手紧握成拳,一副要为谷雨报仇的模样。文李氏扫了小寒一眼,小寒便埋下头去不敢再吱声。

谷雨还是没有开口,却是其中一个婆子上前道:“大小姐,奴婢该死,不知二夫人也在,让这小蹄子污了您和二夫人的眼。奴婢这就将这小蹄子拖出去,接下来要怎么做,静听大小姐差遣。”

闻言,文君华心中一突,有不好的感觉涌现了上来,她直直地看着谷雨,不可置信地轻摇了摇头。小寒白露几个亦是惊诧不已,从一早梳洗开始,小姐就同她们在一处,也没听小姐说要重罚谷雨啊,不过是昨日让她领了几个耳光罢了。

文李氏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她笑着摆摆手:“其实屋里的下人犯了错,惩罚整治是应该的,君华不必在二娘面前遮掩什么。二娘每日管着府里这么多人,这种场面亦是见多了。”顿了一会儿,文李氏的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精芒,“不过,君华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小小年纪却下如此重手,倒是不该的。身为二娘的我,自然是逃不了责任,都怪二娘素日太忙碌,没法空出身子来好好教你把握个尺度。”

文君华脸色发白,双手隐在袖中,身子微微颤抖,她对文李氏的讽刺充耳不闻,眼眸只直直地看着此刻一脸哀怨的谷雨。良久,她才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谷雨,你亲口说,究竟是谁,将你打成这样的。”

一旁的白露早已看出了几分端倪,她担忧地看了文君华一眼,遂细细地去观察谷雨此刻的神情变化。

“奴婢,奴婢该死…是奴婢自己轻贱犯了错,小姐罚奴婢是应该的,是奴婢自己该死!”谷雨嘤嘤地哭道,声音亦是断断续续神志不清的,可见伤得不轻。可是,这么断断续续的一番话,却将这些日子以来,文君华与她之间的信任全然打破!

她在胡言乱语,可一旁的文李氏,却听得眼角微翘。

文君华仰头,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自己处处小心,最后竟没能提防上自己身边的人!她转头看了一眼其他三个近身丫鬟,她们几个被文君华这么一看,心下更是愕然。遂又齐齐狠厉地看着此刻满口胡话的谷雨。

“你嘴里乱说什么,小姐素来待你不薄,你的良心都被狗给吃了么!”小寒沉不住气,忽地上前指着谷雨愤骂,她刚才还心疼谷雨来着,竟想不到,这蹄子却是只白眼狼!

“住口,你是什么身份,主子面前岂容得你来插嘴!”文李氏忽地站起身子来,眼神锐利地瞪了小寒一眼,小寒被生生唬住,不敢言语。

文君华略有深意地看了小寒一眼,又想起了那日自己坐于藤椅上,谷雨剥荔枝给自己吃的温馨场景,心里更是刺痛凌乱。过了半响,她的神思终于清明了。至少此刻,她不可以再轻信于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即便是此刻愤愤不平,为自己说话的小寒,谁又能料到,下一刻背叛自己的,会不会是她呢?

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

心疼的感觉在逐渐消失,文君华厉色看向谷雨:“你的确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这毓秀院日后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回头我让夏管家安排下,你好自为之。”谷雨一个人,肯定没那么大的胆子,她定是听命于谁。

思及此,文君华抬头看了一眼起身欲走的文李氏,心下已然明了。难怪,好端端的,她竟不顾夏日炎炎,亲自来这毓秀院看自己!

文李氏双唇微抿:“时候不早了,二娘就不打扰君华休息了。”行至谷雨身边的时候,文李氏满意一笑,遂又回过头来对着文君华说,“至于这个丫鬟,是要逐出府还是如何,全凭君华一句话。”

文君华起身,道了声恭送的敬语,遂全身颤抖看着文李氏离去。

文李氏走后,小寒立即上前去扇了谷雨一巴掌!谷雨被小寒打愣了,没有还手,只是伏在原地埋头紧咬着嘴唇。但是小寒尚不解气,嘴里噼里啪啦地骂了起来:“小姐这些年来待我们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如今你倒是好,反过来咬小姐一口。今日这样的情形被二夫人瞧见了,明天府里的人指不定怎么编排小姐!小姐尚未出阁,她的名声若是受损,你便是有十条命都补偿不了!”

愣是素日里直白坦率的小寒,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

白露沉稳些,她直直地看向架着谷雨进来的那两个婆子:“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两个婆子方齐齐跪下,叩头求饶道:“奴婢什么也不知啊,全是她让奴婢这么做的,还说事成之后有重赏!奴婢一时贪财,才,才做下这么糊涂愚蠢的事情来啊…”

矛头纷纷指向了谷雨,谷雨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好似认了一般,隐忍地闭上了双眼,全凭文君华发落。

这就更加证实了,她是受人指使的,究竟是怎样的恩惠,可以令她这么卖命。朦胧间,文君华想起了蓝泱,当时的她又是因为什么,背叛出卖了自己!

文君华狠厉地看了谷雨一眼,双拳紧握。良久,她摆摆手对着两个婆子道:“将她先拖回自己房里,等夏管家叫来她老子娘领人。至于你们两个,日后不必再出现在我面前,各自收拾了东西出了这院子。该是怎么个安排,我自会吩咐夏管家。”

婆子们不知这事竟这么严重,自知闯下大祸,便猛地叩头求饶。

文君华已经烦乱不堪,她双眼一寒,直直地看着两个婆子道:“是不是要我将你们杖毙了,你们才甘愿!”

此言一出,周围的声音全然消失,有的只是一片寂静。白露几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文君华,遂各自行事。

春分跟谷雨的感情向来很好,现见谷雨出卖了自己的主子,心里虽然也恨,但是往日情谊还在。只哀叹谷雨为何这么想不开,做出这样的傻事来,当下也是帮也帮不得,恨也恨不下。只看着谷雨,簌簌地落泪。

婆子们拖走谷雨的时候,谷雨终于笑了,因为,离大少爷的距离,又近了许多…

第018章 陷阱

“谷雨,再添些墨来。”言毕,文君华握笔的手忽然一顿。抬头的时候,对上了春分讷讷的目光,方回神知晓,谷雨早已背叛了自己,被自己逐了出去。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谷雨负责为自己研磨,她忽然不在了,却令文君华有些不适应。

沉吟片刻,文君华冷了心,嘲讽自己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才会去稍稍想念谷雨。

春分在一旁一边磨着墨,一边凝眉嗫嚅,欲言又止。

文君华一气呵成,在宣纸上写下了一个“臻”字。眼睛盯着那个字好一会儿,方觉得自己神思紊乱了,不知不觉间,竟写下了这么一个字。稚嫩的小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挥之不去。

忽地想起了云臻,亦是想起了他的那首《离别》,讲述的是一个心已不在此的人与自己离别的场景,而里面的那个他,更是丝毫不作留恋,任凭那人追逐四方。不必花心思去挽留心已不在此的人啊…心头上莫名地添上了一丝丝的惆怅。

再次抬头的时候,却看见了春分一脸难色地站在一旁,尴尬至极。

“想说什么?”文君华自白天里发生了谷雨一事之后,对房里的其余几个丫鬟都纷纷冷淡了下来。这不能怪她,她要从这一刻开始小心谨慎,步步为守,细心观察她们几个是否忠于自己。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忠诚可靠的人,在这深宅大院儿里可谓寸步难行。

室内沉默了半响,终不见春分开口,文君华便自顾蘸了笔尖,准备继续埋头练字。春分面上的神色更加难堪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文君华将字帖打开,翻了一页又一页。待文君华下笔准备继续行书之时,春分终于开口了:“小姐…奴婢,奴婢知道小姐心里很恼…奴婢,这谷雨,其实…”

春分性子本就木讷,不善言辞,如今,在这样紧张微妙的气氛下,她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听到“谷雨”二字时,文君华已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眉,这时见春分说不上什么话来,便径直搁下手中的笔问道:“你想为她求情?”

“求小姐饶了谷雨这一次!”春分闻言立即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生生地在文君华的面前跪了下来!这一次,她说话倒是利索了许多。

文君华不语,只淡淡地看着春分。春分有些心急,她不停地给文君华叩头道:“谷雨,谷雨的人其实不坏…真的,小姐饶了谷雨这次吧。她老子娘是个势利眼,谷雨这次被逐了出去,只怕,只怕没得好日子过了!”

“这与我何干?”文君华对谷雨那丫头,是真的冷了心了。即便她这次是受人指使,也许有逼不得已的缘由在里头…但是,留她这样的人在身边,指不定哪日又被她反咬一口。许是曾经真的对她予以厚望,今日遭她背叛,才会将心狠厉至此吧。

低头细细地看了看春分,再思及小寒和白露,这几个都是她曾经极为满意的人儿,甚至于她已隐隐地将这几人当做是自己的心腹。没想到,中途来了谷雨这段插曲,才让她收了这心,打算要好好观察她们一阵子,才可以重新信任下去。

“小姐,小姐,您是个热血的人儿,奴婢几个是跟着小姐一块儿长大的。谷雨这次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糊涂至此…小姐就看在谷雨好歹也跟了小姐五年的份儿上,饶了谷雨这一次吧。哪怕不让她再继续呆在毓秀院,将她调去其他地方也好,就是不要将她逐出文府啊。”

文君华忡怔,春分这丫头素来不大机灵,现却可以为了谷雨花尽心思,言语伶俐。可见,她与谷雨之间的感情是深厚真心的。只可惜,谷雨那边,兴许未必这番认为吧。恍惚间,文君华又想到了出卖自己的蓝泱…

“小姐…”春分已将额头磕得通红,文君华回身看她,因想到了蓝泱,厌恶的情绪不免上涌。只见文君华不予理会春分,径直出了房门,临行前,她头也不回地道了声:

“如果你愿意跪,就这么一直跪着好了。”

闻言,春分的心一寒,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文君华走后,小寒方从耳房出来,她满脸恼怒地看向春分:“那贱人忘恩负义,你还为她求情作甚?她素日待你亲厚不错,难道小姐就亏了你了么?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经过白天一事之后,小寒早已将谷雨当成了外人来看待。

春分没有回答小寒的问题,只坐在地上伤心抽泣着,小寒在原地气得跺脚,本欲出门跟上文君华的,但是再看门外,哪里还有文君华的一丝影子?担忧的情绪浮上心头,已经入夜了,小姐该是去了哪儿?

这厢,文君华独自一人在园子里散步,心绪微乱。放眼望去,整个文府笼罩在一层朦胧的灯雾中,看似江南三月下的丝丝细雨一般。影影灼灼间,一个个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各处,唯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这里很大,却没有一丝净地,是属于自己的。

倏然间,她的心头涌上一阵疼痛感,眼眶发酸。这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感到这么地孤独无援。

出神之际,一个步履匆忙的丫鬟朝着她这边跑来,跑近的时候,猛地撞了文君华一下!她一个没站稳,险些跌得踉跄…待回神过来之时,那个丫鬟已经跑远。文君华眉头紧锁,怎么在文府里,还有这么不知规矩的下人么?

不对!

文君华忽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手心里多出来的东西,是一张纸条!刚才的那个丫鬟留下来的么,意欲何为?

惶然无措的悲伤心绪被全然收起,文君华挺直了腰背,眼里早已独剩清明之色。借着远处隐隐的灯光,她缓缓地打开了手中的纸条…

细细读完,文君华的心一沉,犹豫片刻之后,她快步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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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章之后,女主会有一点麻烦…

第019章 遭计

纸条是谁暗中投递给自己的,刚才匆忙而过的那个丫头亦是个眼生的,这里头究竟有什么阴谋?心思快速翻转,文君华的心里百味陈杂…也曾犹豫过这兴许是个圈套,劝自己不要来。但是,只要一想到纸条上的语句,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前去看看。

若是想知道谷雨一事的内情,便立刻来南花园后的凉亭里与我相见,我可助你。

纸条上的一字一句,皆被她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偌大的文府,究竟还有谁可以助我?文君华心中讽刺,脚下步伐却是快速飞转。夏夜的草木湿润得紧,尽管她已经小心翼翼地提起了裙角,裙摆处却还是沾上了少许的草露。

不消片刻,文君华便抵达了目的地。此刻的南花园,灯光人影稀疏,全然没了刚才东花园的一派热闹。文府的主子们大都住在东上房和西上房,这南边是下人居住和陈放杂物的地方,自然不会极尽奢华,反倒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文君华环顾四周,却不见有人在附近等她,那红漆绿顶的临湖凉亭,亦是空空如也。心下一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是真的中了他人的计了!思及此,文君华清醒了过来,好在诸事尚未发生,自己现下离开也是可以的。

“啊——救…”

正欲离开之际,文君华却听得一阵闷响从她的身后传来,听声音像是女子发出的,只是不知为何,话未完全后面却没声了!

心下愈发紧张,不祥的预感频频袭来,文君华用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裙身,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在左看右看,动作极其小心翼翼。待发现四周并没有人经过之后,方躲进花园后的一小片林子里,离开了。

那个人的身影好生眼熟,只是一下子,竟想不起来是谁了。文君华一面游移着,一面朝着声源处走去。

声音许是刚才离开的那人发出的吧,现下这里已经无人。她再次地看了看四周,愈发地觉得周遭的气氛令人发怵,便想着要离开这里回去。岂料,刚抬脚行了一步,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心里吃紧,文君华稍稍稳了稳自己的心神,方蹲下身子去用手拨开那缠住自己脚的东西。

不想!手刚触到那东西时,文君华便觉自己的血气在逆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不是别的什么藤蔓荆棘,那是一个人的手!借着月光看下,却发现,那是一只流满鲜血的手,令人见之惊魂!

文君华脸色微白,她紧闭着双眼,良久才缓缓睁开。尽管已经历过一次生死,但是面对着活生生血淋淋的场景,她还是难免揪心。

“是谁?”文君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方发觉,在这样的夜里,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像是鬼魂的呼唤。

“啊…是小姐,救我…”那只手的主人轻吟了一声,声音极弱,却好似用尽了主人的全部力气一般。

谷雨?!

文君华听到是熟悉的声音,刚才的恐惧感全然消失,此刻的她有些弄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因着是谷雨,倒让她原先紊乱的心绪找回了几分淡然。

“小姐…奴婢,对不住您…”谷雨的声音沙哑无力,跟曾经那个聪颖明亮的她完全搭不上边,此刻的她,神智好似已经涣散,连话语都模糊不清起来。

文君华心尖微疼,就着月光打量着此刻躺在地上的人儿。除去白日里经受的伤痕,她的额头上,手上满是鲜血!一定是,一定是刚才那个人的所作所为。不知不觉间,她对谷雨的嫌恶渐渐地冲淡了些,有几丝怜惜悄悄地挤上了心头。文君华没来得及讽笑自己心软,却被谷雨接下来的话给弄得失神。

“是二夫人,她竟要奴婢死啊…”谷雨的泪水和着鲜血汩汩滚下,停了好一会儿,谷雨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起来。似是鼓足了勇气,用尽了身体的最后一丝气力,谷雨紧紧地反握住了文君华的手,“先前小姐之所以会大病一场,也是二夫人指使奴婢用,用…”握住文君华的那双手在慢慢地松开,直至最后,垂地不起。只余下,眼里那最后一抹令人未知的怨恨,以及,因话未说完而留下的遗憾。

谷雨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鲜血,疼痛,一切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本是文李氏通知她来这里,说是详谈关于大少爷的事。所以,她满心欢喜忍着伤痛来了。结果,等待着她的,却是生命的尽头…曾经美好的梦想,曾经造过的罪孽,皆在这一刻,随着她去了…还有未说完的秘密。

谷雨的温度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文君华有那么一瞬呆了,没有言语,亦反应不过来。等她回神过来,用手颤抖着去探谷雨的鼻息时,那儿已经毫无生气了…

死了,这个前一刻还被自己厌恶的人,在这一刻,却是死了。

怔怔地看着谷雨的尸体,文君华的神智也在一点一点地被唤回。二夫人,文李氏…她杀了谷雨,那么,白天里的事情,真是她安排的好戏?

遂想起文李氏白天里摆出一副慈母的架子说训自己的样子,双拳紧握,文君华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还有…谷雨刚才说的,这具身子前阵子患上的恶疾,竟也是那毒妇让谷雨在日常起居里做的手脚!

看来,她是早有了要残害文大小姐的心思。

风带着淡淡的花香飘过来,文君华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满天的繁星。前世听府里老人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不管是亮是暗,终是存在的。哪一颗…是此刻躺在自己身边的谷雨?

白日里谷雨昧着良心说了谎话,背叛了自己,虽然对她的伤害并不算大,却令她吊了心。一开始她还不明白谷雨为何要演这一出戏…但现在,透过今夜所见所闻,隐约间,文君华总觉得,白日里谷雨演的那出戏,似是为了即将而来的阴谋大事作的铺垫…是这样的么?

“呀,那是谁,杀了人了!”还没来得及理清所有的思绪,文君华的神思便被身后的一阵惊叫给拉扯了回来。

迅速地起身回头,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见说话之人正是文李氏身边的心腹丫头连红!此时的连红用帕子掩住自己的樱唇,用一副惊骇的神情看着文君华,眼里既是惊恐,又是忌惮…

“大,大小姐,您没事吧。”连红缓了会儿,便对文君华行了个礼。文君华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发髻因刚才的牵扯有些微的倾斜,身上的衣裳也因为草木的牵绊变得凌乱起来,裙摆湿润润的,好似可以拧出些水来。

“什么事儿,站在那儿喳喳呼呼,一惊一乍的,好不知规矩。”是文李氏的声音,说话间,她已命人将软轿抬向了这边。软轿尚未落定,文李氏便一脸错愕地盯着文君华道,“这是怎么回事,君华你,你怎地杀了人!”

文君华的眉心跳了跳,方才的不祥之感又徐徐涌进了心头,果真要出事了!

心乱如麻间,她也终理清了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谷雨是文李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用药害自己,还故意在白天里演了那出戏。特意命不知名的小丫鬟塞了纸条给自己,引她往这边来…却是在这边设下了陷阱,让人早早地将知道太多的谷雨给解决掉,再推在她的身上!

因为白天里,她命人“打了”谷雨好几十大板!谷雨自己也是承认了的…所以,现下完全有动机暗杀了谷雨。理由嘛,应是谷雨知道了自己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

好一出精心设置,步步为营的一石二鸟之计!只可惜,文李氏万万没有想到,她方才听见了谷雨临终前的坦白吧。

“二娘哪只眼睛看见君华杀人了?”文君华听了文李氏的话,不怒反笑,这令早已设计好的文李氏和连红不由得心下微疑。但是,依现下的情况来看,这件事的结局已是板上钉钉。纵然文君华有百张口,也难辞其咎。思及此,文李氏自是又壮起了胆子来,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连红。

“二夫人,奴婢方才见这边有动静,便过来查看。不想,却见到有人躺在地上,而大小姐…满手鲜血地蹲在地上…”连红嗫嚅着,虽没有说人是文君华杀的,可那犹豫的口气,却是早已将文君华推向了风口浪尖上。听到的人,只会觉得是连红忌惮大小姐,不敢说出真相。

“这边路黑,先将那死人裹了,带着大小姐一并,到正院里去议事。”文李氏说话的时候,已经摆出了当家主母的威仪来,临行前,还吩咐身边的另一个丫鬟道,“你就别跟来了,去书房请了老爷过来,就说府里出大事了。”

大事?文君华心中冷笑,望着文李氏离去的背影,再看看漫无边际如荒野一般的四周,心下微酸。此刻的一幕幕,倒是有些像自己前世将死之时的场景,同样也是被人冤枉却一时找不出言辞来。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这么好欺负了。不管是因着身份还是性格,她绝不会再让人随意地骑到自己的头上来!

目光瞬间变回了原本的清明,方才一闪而过的悲伤好似从未有过一般。

跟着众人行了几步,文君华忽地顿住了身形。

云妈!

方才从小林子里逃逸出去的背影,是云妈的!

第020章 深陷泥潭(端午节加更)

入夜的文府,本应是寂静安谧的,可此刻文府的正院,却齐齐地聚满了一堂的人。死去的谷雨被人用草席卷了尸体,暂时放在了正院门外。正院大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文伯阳居于上座,文李氏次之,大少爷文赫林与柳雯绮坐于文李氏左右。二小姐文静媛和三少爷文赫元因为年龄尚小,又不是当事者,便早早地被丫鬟下人服侍睡下,不允许参与进来。而文君华,却坐在文伯阳的身旁,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文李氏几不可见地横了文君华一眼,眼角亦是偷偷地闪过一丝喜悦,因为在她看来,文君华自是得意不了多久了。虽说府里的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要打要杀全凭主子一句话。但是,若是被众人知晓,文君华年方十二,尚未及笄的年龄,却已起了残虐嗜血的狠毒之心,却自是另一番光景了。

就算此番文君华不会伤到一根汗毛,那她日后在文伯阳跟前的宠爱,也会降下许多。文李氏就这么得意地想着,丝毫未注意到文伯阳此刻的心思。

“时候不早了,各自睡去吧,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文伯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泰然相告。

“老爷,您?”文李氏傻眼了,本以为文伯阳会发一场大火,灭了文君华素日的威风。竟想不到,文伯阳居然以这么一句话结束了今晚的审判。

文赫林因白天里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早已累乏,闻言,便起身向文伯阳和文李氏行了一礼欲走。文李氏站了起来,瞪了文赫林一眼,文赫林不解,但脚下却也停了步子,呆在了原地。

“老爷,这事还未弄明白,怎可仓皇了事。”说话间,文李氏向柳雯绮递了个眼色,柳雯绮会意,便也自座位上起身劝道:

“母亲说得对呢,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姑娘虽是府里嫡亲的小姐,但这礼数做人之道,却还是要教…”

柳雯绮话未说完,文伯阳便狠狠地瞪了柳雯绮一眼,唬得她忽然没了下文,只拿委屈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婆婆文李氏。

文李氏斜了柳雯绮一眼,心下骂了句没用的东西,随后便自己上场:“老爷,妾身并非要罚君华什么,下人的生死本就由主子掌握着,犯了大错,打死几个,也属正常。只是老爷,妾身惭愧,自认没做到为人母的责任,还请老爷责罚!”话毕,文李氏扑通一声,却是跪在了文伯阳的面前。

文赫林和柳雯绮忙地上前去搀扶,一直未开口说话的文君华,却是拿冷眼去看文李氏。过了半响,也不见文李氏起身。

倏然间,文君华眼里的冷色一闪即逝,反添了几分不至眼底的柔情。她作势起身,行至文李氏跟前,弯身下去搀扶文李氏。趁着文赫林和柳雯绮听不见之际,对准文李氏的耳根轻语起来:“二娘的戏做得极好,连我都忍不住要信了呢。只是二娘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若是说错了什么,我也搞不好,会将二娘曾经与谷雨的那些勾当给说出来。”

文李氏的身子一僵,面色随即惨白起来。这些事,她是怎么知道的!刹那间,她想起了谷雨那小蹄子…定是她晚了一步,才让那小蹄子有机可趁,将之前的事一股脑儿地说与了文君华听!

真该死!

文李氏双手隐于袖中捏紧,牙齿气得打抖,面上却还是一脸和悦的表情。心思百转千回,她忽然意识到,那些事就算是被文君华知道了又有何干?大不了日后与她撕破了脸罢了,而文君华的手上,却是没有实证的。如此一来,又有甚好怕的?

她看了看文伯阳,又看了看文君华,遂抖动双肩哭了起来:“君华啊,是二娘对不住你,因着你对二娘有成见,便不敢拿出母亲的身份来教导你。才让你现在犯下了这样的错儿啊…”